周六清晨，顧殤站在全身鏡前，機械地係著襯衫紐扣。鏡中的少年身形單薄，蒼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他戴上黑框眼鏡，遮住了眼底因失眠而泛起的青灰。
    小殤，吃早飯了。媽媽輕輕敲門，爸爸去車庫開車了。
    餐桌上擺著他喜歡的南瓜粥和煎餃，但顧殤隻勉強吃了幾口。每次複查前，他都會不自覺地緊張——盡管醫生說過他的自閉症症狀已經減輕很多，但那些冰冷的儀器和陌生人觸碰的感覺依然讓他窒息。
    今天隻是常規檢查，別擔心。媽媽摸了摸他的頭發，這個動作從小學延續到現在，檢查完我們去吃那家你喜歡的日料，好不好？
    顧殤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口袋裏的手機。他昨晚和葉落無聲說今天要去醫院，女孩發來一連串叮囑：要聽醫生的話哦！檢查完記得告訴我結果！最後還加了一個小小的笑臉表情。
    想到那個笑臉，顧殤緊繃的神經似乎放鬆了些。
    市立醫院神經內科永遠人滿為患。顧殤坐在走廊長椅上，聽著叫號係統的機械女聲，數著地磚上的花紋。這是他第三次來李主任這裏複查了。
    顧殤。護士站在診室門口喊他的名字。
    診室裏，李主任翻看著他的病曆：最近睡眠怎麽樣？
    ...還好。
    還在吃阿米替林嗎？
    顧殤搖搖頭：隻吃安眠藥。
    李主任推了推眼鏡：社交方麵有改善嗎？你媽媽說你現在經常打遊戲？
    顧殤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打，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認識了一個...朋友。
    遊戲裏的？
    李主任露出欣慰的笑容：很好，社交互動對你的恢複很有幫助。下周來做一次腦電圖和血常規，今天先開點維生素給你。
    走出診室，顧殤長舒一口氣。他摸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葉落無聲發了消息：檢查完了。沒事。
    對方秒回：太好啦！醫生說什麽了？
    顧殤看著那個跳躍的兔子表情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慢慢打字：說我有進步。
    那必須的！和我這麽可愛的人做朋友，當然會變好啦~後麵跟著三個得意的表情。
    顧殤耳根發熱，匆忙回了個就收起手機。一抬頭，發現媽媽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新朋友？媽媽輕聲問。
    ...嗯。
    真好。媽媽沒有多問，隻是溫柔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吧，爸爸在日料店等我們呢。
    ......
    同一時刻，葉羽琋正坐在美術教室裏，對著畫布冥思苦想。她的《幻界》主題畫作已經完成了八成——星河之巔的壯麗景色鋪滿整個畫麵，兩個小小的人影站在雲端，仰望著璀璨銀河。
    羽琋，你這幅畫太美了！林小雨湊過來驚歎道，不過這兩個小人是誰啊？男主角怎麽一身黑，像個刺客似的？
    葉羽琋的畫筆頓了一下：就...遊戲角色。
    遊戲？林小雨瞪大眼睛，你該不會網戀了吧？
    胡說什麽！葉羽琋的臉刷地紅了，隻是...遊戲裏認識的朋友，帶我看了很多漂亮場景。
    林小雨壞笑著用肩膀撞她：哎喲，我們葉大畫家居然會為網友畫畫~什麽時候帶來見見啊？
    葉羽琋低頭調色，沒有回答。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對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這麽在意。也許是因為殤影教她玩遊戲時那種笨拙的耐心，也許是他頭疼那晚自己莫名的心疼，又或許是星河之巔上，他向她伸出的那隻手。
    對了，藝術節下周三就開始了，林小雨轉移了話題，老班說你的畫要放在展廳中央，還要你現場作畫演示呢。
    什麽？葉羽琋差點打翻調色盤，我怎麽不知道？
    年級主任點名要求的嘛~誰讓你去年那幅畫得獎了呢。林小雨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你畫畫那麽好，隨便塗幾筆都能驚豔全場。
    葉羽琋哀歎一聲，繼續修改畫作。她偷偷拿出手機，拍下畫的一角發給殤影：在畫我們看到的星河之巔~
    對方沒有立刻回複，想必是在醫院不方便。葉羽琋想象著他穿著白襯衫安靜排隊的樣子，筆尖不自覺地在那個人影上多描了幾筆。
    ......
    周日晚上，顧殤早早地坐在電腦前。這兩天羽落星辰給他發了很多消息——她畫作的進度、藝術節的煩惱、甚至她家貓咪打翻顏料盤的小事故。每一條他都認真看了，隻是回複得簡短。
    他點開那張畫作的照片，放大細看。畫中的星河之巔比遊戲裏更加夢幻，而那個黑衣刺客的背影...顧殤的心跳突然加快。雖然隻是寥寥幾筆，但他能感覺到葉羽琋畫那個角色時的用心。
    【殤影】：畫得很好。
    葉羽琋幾乎是秒回：你終於回來啦！檢查結果怎麽樣？
    【殤影】：一切正常。
    【羽落星辰】：太好啦！對了，我周三要參加學校的藝術節，這幅畫會被展出...好緊張啊！
    【殤影】：你會很棒。
    葉羽琋發來一個害羞的表情：要是你能看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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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殤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他想說自己其實很想去，但那種人多嘈雜的場合對他來說簡直是噩夢。最後他隻回了一句：拍照給我看。
    一言為定！葉羽琋發來語音，聲音輕快得像小鳥，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你是學生嗎？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很有空的樣子。
    顧殤猶豫了一下：高三。
    哇！我也是！葉羽琋驚喜地說，你在哪個學校啊？
    顧殤的呼吸一滯。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現實中的信息，但麵對葉羽琋，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排斥這個想法。
    【殤影】：市一中。
    【羽落星辰】：！！！！
    【羽落星辰】：我們是同一個學校啊！！！
    顧殤瞪大了眼睛。他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羽落星辰，那個總是活力四射的女孩，竟然和他呼吸著同一片校園的空氣？
    【殤影】：...真的？
    【羽落星辰】：千真萬確！我是高二(7)班的葉羽琋！你呢？
    顧殤的心跳如鼓。他知道高二(7)班，就在他們高三教學樓對麵。他甚至可能曾經在走廊上與她擦肩而過。
    【殤影】：高三(1)班。顧殤。
    【羽落星辰】：顧殤...好好聽的名字！不過怎麽有點憂傷的感覺？
    顧殤沒有回答。他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出生時差點夭折。字代表著早逝，也寄托著父母希望他戰勝病魔的願望。
    葉羽琋似乎察覺到他的沉默，迅速轉移了話題：那我們明天學校見？我請你喝奶茶！
    顧殤的手指微微發抖。現實中的見麵？他能做到嗎？
    【殤影】：我...不太擅長麵對麵交流。
    【羽落星辰】：沒關係呀！我們就當不認識，偷偷觀察對方~後麵跟著一個調皮的表情。
    顧殤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失落。他輸入又刪除好幾遍，最終隻回了一個。
    那晚，顧殤罕見地失眠了。他翻出手機裏葉羽琋發來的所有照片——她的畫作、她家窗台上的多肉植物、甚至她不小心發錯的自拍(雖然立刻撤回了，但他還是看到了那個模糊的側臉)。明天，他就能在現實中見到這個照亮他世界的女孩了。
    ......
    周一早晨，顧殤比平時提前半小時到了學校。他站在高三教學樓三樓的窗邊，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高二(7)班的教室門口。
    七點四十分，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現在走廊上。她穿著淺藍色校服，背著一個畫滿塗鴉的書包，手裏還拿著一杯奶茶。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顧殤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活力。
    那就是葉羽琋。遊戲裏的羽落星辰。
    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話，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這時，葉羽琋突然抬頭，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的窗口。顧殤慌忙後退，躲進了窗簾的陰影裏。
    顧殤？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同桌陳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班讓你去辦公室拿模擬卷。
    ...知道了。顧殤低著頭快步離開，生怕被樓下的人看見。
    整個上午，他都心不在焉。課間時，他忍不住又走到窗邊，看到葉羽琋和朋友們在操場上嬉笑打鬧。她笑起來時會露出兩顆小虎牙，陽光下的側臉線條柔和而生動。
    原來這就是羽落星辰真實的樣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耀眼。
    午飯時間，顧殤習慣性地避開食堂，在圖書館角落啃著麵包。手機突然震動，是葉羽琋發來的消息：我看到你啦！在三樓窗口對不對？
    顧殤差點被麵包噎住。
    【殤影】：...嗯。
    【羽落星辰】：你比我想象中要高呢！不過幹嘛躲起來呀？
    【殤影】：不知道說什麽。
    【羽落星辰】：噗，和遊戲裏一樣嘛~沒關係，慢慢來！對了，我把奶茶放在你們班講台上了，記得去拿哦！
    顧殤愣住。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悄悄回到教室。講台上果然放著一杯珍珠奶茶，杯子上貼著一張便簽：給顧殤同學~來自你的遊戲好友(????)
    便簽角落還畫了一個小小的靈術師頭像。
    顧殤小心翼翼地拿起奶茶，仿佛那是什麽易碎品。他從未喝過這種甜膩的飲料，但這是葉羽琋給的...他輕輕吸了一口，甜味瞬間在舌尖蔓延。
    好甜。就像她一樣。
    ......
    周三的藝術節如期而至。學校禮堂人頭攢動，葉羽琋的畫作被放在展廳最顯眼的位置。她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畫旁向參觀者講解，時不時偷瞄手機——孤星說會來看展覽，但她還沒找到他。
    這幅《星河》的靈感來源於一款網絡遊戲，她向圍觀的同學解釋，它表現的是虛擬世界中的壯麗景色與現實情感的連接...
    能詳細說說這兩個人物的象征意義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後方傳來。
    葉羽琋猛地抬頭，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最後排——黑框眼鏡，白襯衫，略顯蒼白的皮膚。是顧殤！他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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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兩個角色...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代表即使在虛擬世界中，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也是真實存在的。那個伸出手的角色，象征著...向孤獨者傳遞的溫暖。
    顧殤的目光與她相遇，又迅速移開。但葉羽琋分明看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紅。
    講解結束後，人群漸漸散去。葉羽琋發現顧殤還站在角落，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上前。
    你來啦！她小跑過去，笑容燦爛如陽，喜歡我的畫嗎？
    顧殤點點頭，聲音比遊戲裏還要輕：...很美。
    其實我畫的就是你帶我去的那個地方，葉羽琋壓低聲音，不過我沒告訴別人這是遊戲截圖~
    顧殤的視線落在畫作上，你解釋得很好。
    葉羽琋突然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禮物！算是...見麵禮？
    顧殤接過盒子，裏麵是一個精致的刺客角色鑰匙扣，和一張手繪明信片——黑衣刺客與靈術師並肩站在星河之巔。
    我...我沒準備禮物。顧殤局促地說。
    沒關係！葉羽琋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你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啦。
    顧殤珍重地將禮物放進襯衫口袋，正好貼在心口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葉羽琋...謝謝你。
    謝我什麽？
    一切。顧殤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遊戲裏...還有現在。
    葉羽琋感到心髒被輕輕捏了一下。這個站在她麵前的男孩，和遊戲裏那個無所不能的重疊在一起，卻比想象中更加真實而脆弱。
    顧殤，她輕聲說，我們以後...可以經常在學校見麵嗎？
    顧殤沉默了很久，久到葉羽琋以為他要拒絕。最終，他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好。
    陽光透過禮堂的彩繪玻璃灑下來，在他們之間投下一片斑斕的光影。虛擬與現實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兩個原本平行的世界，終於開始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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