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拳撼金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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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並非來自演武台,而是源自那剛剛還在肆虐咆哮的源獸腹中!整個競技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地麵劇烈震顫,碎石簌簌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釘在那頭龐大如小山般的源獸身上。它那覆蓋著粘稠汙穢、流淌著腐蝕性涎液的腹部,此刻正發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畸變。
原本鼓脹、充滿生命哪怕是扭曲生命)能量的獸軀,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又像是烈日下暴曬的魚幹。堅韌的表皮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敗、枯槁,如同千年古樹的樹皮,層層龜裂。
“嗚…吼…嗬嗬……”
源獸那震耳欲聾的咆哮,在瞬間被掐斷了喉嚨,轉變成一種極其怪異的、仿佛從破舊風箱裏擠出來的漏氣聲。那聲音裏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極致的虛弱,更像是某種東西在飛速消逝的悲鳴。
枯萎!
這個詞,如同閃電般劈入每一個觀戰者的腦海。
僅僅一個呼吸間,那龐大的源獸軀體,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了從凶暴生靈到死寂枯木的恐怖轉變!它龐大的身軀徹底僵硬,所有的肌肉、組織、乃至流淌的汙穢粘液,都被抽幹了最後一絲水分和能量,凝固成一尊猙獰而巨大的枯木雕像!
它的姿態還保持著撲咬的瞬間,獠牙外露,利爪前伸,但所有的凶悍都凝固在死亡與枯朽之中。開裂的枯木縫隙中,透出內部同樣化木的骨骼輪廓,空洞的眼眶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那無法理解的、瞬間剝奪一切的恐怖力量。
整個競技場,陷入一片死寂。
針落可聞!
連風似乎都停滯了,隻剩下那尊龐大枯木雕像無聲矗立帶來的沉重壓迫感。
林風臉上的狂喜和殘忍徹底凍結了。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到極致,臉上血色盡褪,握著金劍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源獸的異變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那瞬間抽幹生命力的手段,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他金芒流轉的脊背,瞬間爬滿全身。
蘇清漪更是如遭雷擊,美眸圓睜,小嘴微張,精致臉龐上的所有血色瞬間退得幹幹淨淨。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纖細的鞋跟踩在了剛才因為震驚而掉落的、記錄著荊青冥“罪狀”的玉簡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也渾然不覺。她的眼中隻剩下那尊枯木源獸,以及無邊的恐懼和荒謬感。
“枯…枯了?”
“那源獸…被抽幹了?”
“荊青冥…他…他在裏麵做了什麽?”
“花仙…花仙怎麽可能有這種力量?這…這是妖術!是邪法!”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更加瘋狂的喧嘩和議論。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看向那枯木源獸的目光,都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對“汙染”和“戰鬥”的認知。
“嗡——!”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和驚駭中,那尊枯木源獸雕像的胸口位置,猛地爆開一個巨大的窟窿!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汙穢四濺,隻有無數的枯木碎片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碾碎,簌簌落下。
一道人影,如同破開地獄歸來的魔神,從那窟窿中一步踏出!
正是荊青冥!
他身上那件象征最低階外門弟子的灰布衣袍,此刻沾滿了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汙穢黏液,有些地方甚至被腐蝕出破洞,露出下麵同樣沾染汙漬的肌膚。但他的身體,卻挺拔如鬆,沒有絲毫被汙染侵蝕的跡象,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從深淵中淬煉出的精悍。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臉上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表情,以及那雙眼睛。
左眼,漆黑如墨的瞳孔深處,一朵妖異絕倫的黑色蓮花緩緩旋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倒映著世間最深的汙穢與絕望。右眼,則恢複了正常的墨色,但那目光掃過之處,卻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周身沒有耀眼的靈光,沒有逼人的氣勢,隻有一種沉凝到極點的死寂和…絕對的掌控感。仿佛他剛剛不是被巨獸吞噬,而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閑庭信步。
“荊…荊青冥!”
“他沒死?!”
“他…他出來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
荊青冥無視了所有的目光和喧囂。他站在枯木源獸巨大的頭顱之上,腳下是那猙獰凝固的獠牙,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那動作隨意得仿佛隻是撣去了一點灰塵。
然後,他抬起了手。
沒有複雜的法訣,沒有磅礴的靈力波動。他隻是對著林風所在的那片金光璀璨、象征著核心弟子榮耀與地位的看台,隨意地、輕輕地,淩空一按。
“轟隆隆隆——!!!”
那尊高達數十丈、重逾萬鈞的枯木源獸雕像,動了!
龐大的、完全由枯朽死寂物質構成的獸軀,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操控的提線木偶,違背了所有的物理規則,猛地揚起了它一隻同樣化為了枯木巨爪的前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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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爪子,帶著凝固的撕裂姿態,裹挾著風雷般的沉悶巨響,如同天外墜落的隕星,又像是一座移動的山嶽,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朝著林風所在的看台,狠狠砸落!
目標,精準無比——金劍台!
空氣,在這一刻徹底被撕裂!
枯木巨爪未至,那純粹由質量與速度帶來的恐怖風壓已率先降臨。金劍台上空,那層由數位金丹長老聯手布下、足以抵擋元嬰初期修士全力一擊的淡金色防護光罩,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麵,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嗡——!!!”
光罩劇烈地扭曲、變形,發出不堪重負的尖銳嗡鳴!原本流轉不息的金色符文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潰碎裂。
看台上,核心弟子們臉上的高傲與從容早已蕩然無存。距離巨爪落點最近的一些人,甚至感覺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護體靈光被無形的壓力擠壓得明滅不定,一個個臉色煞白,驚恐地尖叫著向後飛退,陣型瞬間大亂。
“頂住!給我頂住!” 一位負責維持防護陣法的金丹長老須發怒張,厲聲咆哮,雙手急速變幻法訣,將全身靈力瘋狂注入陣盤。他額頭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眼中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這枯木巨爪蘊含的力量,絕對超出了築基期的範疇!甚至…帶著一絲規則湮滅的意味?那腐朽的氣息竟能侵蝕防護陣法本身的靈力結構!
林風站在人群相對靠後的位置,但枯木巨爪帶來的陰影仿佛已經籠罩在他的頭頂。他死死盯著那從天而降的毀滅之爪,俊朗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他手中的金劍“驚蟄”發出劇烈的嗡鳴,璀璨的金芒如同沸騰的岩漿,劍身之上,代表著他引以為傲、無堅不摧的金係鋒芒的符文亮到了極致。然而,在這純粹的、碾壓性的力量和那股令人靈魂戰栗的枯朽氣息麵前,他的金係鋒芒竟第一次感到了遲滯與鏽蝕!
“不可能!區區枯木,豈能撼我金鋒?!” 林風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試圖驅散心頭的寒意。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金光暴漲,雙手緊握劍柄,就要不顧一切地揮劍迎擊,斬碎這褻瀆他尊嚴的枯木!
“林師兄不可!” 旁邊一位與他交好的核心弟子臉色大變,急忙拉住他,“那枯爪蘊含的力量太詭異了!防護陣快撐不住了!先退!”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哢嚓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清晰地響起!
那堅韌的淡金色防護光罩,在枯木巨爪絕對力量的碾壓和那無聲無息滲透的枯朽侵蝕之下,終於達到了承受的極限!以爪尖落點為中心,無數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刹那間布滿了整個光罩表麵!
然後,如同琉璃破碎!
“嘭!!!”
漫天金光碎片,混雜著枯木巨爪帶起的腐朽木屑和腥風,轟然炸開!狂暴的氣流夾雜著破碎的能量碎片,如同無數利刃般席卷向看台!
“啊——!”
“快防禦!”
“救命!”
驚叫與慘呼聲瞬間爆發。核心弟子們紛紛祭出防禦法器,撐起護體靈光,狼狽不堪地抵擋著這能量風暴的衝擊。華麗的衣袍被割裂,精致的發冠被吹飛,場麵一片狼藉。
沒有了防護罩的阻隔,枯木巨爪再無阻礙!
它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威勢,裹挾著毀天滅地的風雷之聲,直直地砸向看台的中央位置——那裏,正是林風剛才站立之處!
巨大的陰影徹底籠罩了那片區域,死亡的窒息感撲麵而來!
林風被同伴死死拉住,眼睜睜看著那如同擎天巨柱般的枯爪砸落,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枯爪上那如同龍鱗般龜裂的樹皮紋理,能聞到那撲麵而來的、混合著源獸腥臭與極致腐朽的死亡氣息!
他引以為傲的金光,在這純粹的毀滅麵前,顯得如此脆弱而渺小!
千鈞一發之際,林風眼中閃過一絲肉痛,但更多的是保命的決絕。他猛地一拍腰間一枚古樸的玉符。
“嗡!”
一道凝實無比、呈現出玄龜虛影的土黃色光盾瞬間在他身前展開,龜甲紋路清晰可見,散發出厚重的土係靈力波動。這是一枚珍貴的保命符籙——玄龜護身符,足以抵擋元嬰初期修士的全力一擊!
“轟——!!!!!!”
枯木巨爪,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那麵倉促展開的玄龜光盾之上!
無法形容的巨響!
整個金劍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仿佛要整體坍塌!以撞擊點為中心,堅硬的玉石地麵如同豆腐般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蛛網般的裂痕瘋狂蔓延出數十丈遠!
狂暴的衝擊波混合著枯朽的木屑、崩飛的玉石碎片和破碎的土係靈光,如同毀滅的浪潮般向著四麵八方瘋狂擴散!
“噗!”
林風首當其衝,即便有玄龜盾擋住了巨爪本體那毀滅性的物理衝擊,但那蘊含在枯木之中的、源自荊青冥枯榮道典的霸道力量——那湮滅生機、侵蝕萬物的腐朽規則之力——卻如同跗骨之蛆,透過玄龜盾的靈光防禦,狠狠衝擊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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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遭重錘轟擊,胸口一悶,再也壓抑不住,一大口殷紅的鮮血狂噴而出!那鮮血中,竟隱隱帶著一絲詭異的灰敗之色!他手中緊握的金劍“驚蟄”發出一聲悲鳴,璀璨的金芒瞬間黯淡下去,劍身之上,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如同鐵鏽般的灰暗汙跡!他與本命金劍心神相連,這一下反噬,讓他識海劇震,神魂如被無數細針刺穿,劇痛難當!
“呃啊——!” 林風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英俊的麵容因痛苦而極度扭曲,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倒飛出去,狠狠撞在看台後方的石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才軟軟地滑落在地。
玄龜盾虛影劇烈閃爍了幾下,“啪”地一聲徹底碎裂,化為點點黃光消散。那枚珍貴的護身玉符,直接在他腰間化為了齏粉。
煙塵彌漫,碎石如雨。
整個金劍台一片狼藉。原本象征著榮耀與地位的核心看台,此刻如同被颶風掃過的廢墟。碎裂的玉石、倒塌的座椅、散落的法器碎片、還有那些被衝擊波震傷、驚魂未定、灰頭土臉的核心弟子們…構成了一幅極其諷刺的畫麵。
而在這片狼藉的中心,那枯木巨爪深深嵌入看台地麵,爪尖距離林風剛才站立的位置,不過數尺之遙!爪身上繚繞的腐朽死寂氣息,讓周圍的光線都顯得有些黯淡。
死寂!
比之前源獸枯化時更加徹底的死寂!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無論是看台上的核心弟子、長老,還是下方競技場中的普通弟子、執事,全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們的目光,在那恐怖絕倫的枯木巨爪和狼狽不堪、口吐鮮血、本命劍蒙塵的林風身上來回切換,大腦一片空白。
築基逆伐金丹?不,這已經超出了簡單的境界差距!
這是純粹的、力量層麵的碾壓!是規則層麵的褻瀆!
花仙?柔弱?累贅?
所有曾經貼在荊青冥身上的標簽,在這一爪之下,被砸得粉碎!
彌漫的煙塵緩緩沉降,如同為這場驚世駭俗的鬧劇拉下帷幕。
荊青冥的身影,依舊穩穩地立在枯木源獸巨大的頭顱之上。狂亂的氣流吹動著他沾滿汙穢的破碎衣袍,獵獵作響。他微微偏頭,目光穿透漸漸稀薄的塵埃,精準地落在了看台廢墟中那個最狼狽的身影上——蘇清漪。
剛才的衝擊波雖然沒有直接針對她,但距離爆炸中心太近,她同樣受到了波及。精心梳理的發髻散亂不堪,幾縷青絲狼狽地貼在沾著灰塵的蒼白臉頰上。那身象征著內門精英的素雅衣裙,此刻也沾滿了塵土和細小的碎石,甚至有幾處被飛濺的銳物劃破,失去了往日的飄逸出塵。
她半跪在狼藉之中,一隻手臂撐在冰冷破碎的地麵上,才勉強沒有摔倒。另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似乎還在承受著衝擊帶來的震蕩。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當荊青冥那冰冷的目光掃來時,蘇清漪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荊青冥的左眼,黑蓮依舊在緩緩旋轉,深邃得如同無底深淵,倒映著她此刻的狼狽與驚惶。那目光裏,沒有憤怒,沒有仇恨,甚至沒有刻意的嘲諷,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漠然。
就像在看著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被打碎在地的瓷器。
蘇清漪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讓她渾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了自己曾經視為累贅、棄如敝履的未婚夫,踏著瞬間抽幹恐怖源獸所形成的枯木王座,以最蠻橫、最霸道、最無可辯駁的方式,將象征著仙宗新一代天驕、她如今攀附依靠的林風,連帶著其引以為傲的金劍台尊嚴,狠狠砸進了塵埃裏!
那枯木巨爪砸落時,帶起的不僅僅是風暴和煙塵,更是將她心中那點僅存的、試圖說服自己選擇林風是正確的僥幸和優越感,砸得粉碎!
花仙柔弱?林師兄才是真正的強者?
多麽可笑!多麽諷刺!
荊青冥平靜地收回目光,仿佛隻是隨意瞥了一眼無關緊要的事物。他的視線掃過下方整個如同被凍結的競技場。無數張臉上,寫滿了驚駭、恐懼、呆滯、難以置信,再找不到一絲一毫曾經的輕蔑與嘲弄。
他的聲音並不洪亮,甚至帶著一絲戰鬥後的疲憊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廣場,如同冰冷的鋼針,紮進每一個人的耳膜:
“蘇師姐。”
這三個字,平淡無奇,卻讓看台上的蘇清漪再次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
荊青冥的目光最後落在自己腳下這尊猙獰巨大的枯木源獸雕像上,他的指尖在粗糙冰冷的枯木表麵輕輕拂過,感受著其中殘留的、被強行抽幹湮滅的磅礴生命力和無盡的痛苦怨念。
他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冰冷刺骨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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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枯木’…”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抬起,如同無形的冰錐,精準地刺向蘇清漪顫抖的靈魂深處,也刺向所有曾經嘲笑“花仙柔弱”之人的心髒。
“…可還入眼?”
“枯木”二字,在死寂的廣場上回蕩,帶著雙重的、冰冷刺骨的重量。
一重,指向他腳下這尊由恐怖源獸轉化而成的、象征著他絕對力量的枯木造物。
另一重,則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剜向金劍台上那個被砸得吐血、本命劍蒙塵、象征著“金玉其外”的林風!
荊青冥不再言語。他站在枯木獸首之上,破碎的衣袍沾滿汙穢,左眼黑蓮妖異旋轉。身影在彌漫的煙塵和巨大的枯木陰影襯托下,並不高大,卻散發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如同從九幽地獄深處走出的修羅威壓。
他腳下的枯木巨爪,深深嵌入代表著仙宗核心弟子榮耀的金劍台廢墟之中,如同一個永恒的烙印,一個無聲的宣告。
柔弱?累贅?
在這絕對的、掌控生滅的力量麵前,誰才是真正的笑話?
蘇清漪捂著嘴,再也抑製不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身體軟軟地癱坐下去,淚水混合著臉上的灰塵滑落,在狼藉的地麵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濕痕。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林風躺在冰冷的碎石中,掙紮著想抬起頭,想怒吼,想反駁。但胸口的劇痛和本命劍傳來的哀鳴與汙濁感,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隻能發出痛苦的嗬嗬聲,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切,在“枯木”的陰影下,化為齏粉。
整個萬靈仙宗新生大比的競技場,被這“一拳”徹底改變了格局。荊青冥這個名字,連同那枯木巨爪的陰影,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目睹者的心頭,再也無法磨滅。
花間修羅,初露鋒芒。
死寂的競技場,仿佛被投入了無形的凝固劑。那巨大的枯木源獸雕像,那深嵌在金劍台廢墟中的猙獰巨爪,還有那站在獸首之上、衣袍破碎卻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共同構成了一幅極具衝擊力的畫麵。
林風躺在碎石中,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牽扯著胸口的劇痛,帶出更多帶著灰敗色澤的血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本命金劍“驚蟄”傳來的哀鳴與汙濁感,那層附著其上的灰暗鏽跡,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與劍的聯係,也侵蝕著他身為金係天驕的驕傲與道心。他掙紮著想撐起身體,想怒吼著斥責荊青冥使用的“邪術”,想證明自己依然強大。但身體的重創和神魂的刺痛讓他隻能徒勞地蠕動,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嘶啞聲,如同瀕死的野獸,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枯木獸首上那道身影,充滿了怨毒、屈辱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
“林師兄!”“快!丹藥!快給林師兄療傷!”“他的本命劍…被汙染了?!”
核心弟子們終於從極度的震驚中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湧向林風。他們看著林風的慘狀,再看向那尊枯木巨獸和獸首上漠然的身影,眼神中充滿了駭然和後怕。剛才那一爪若是落實,後果不堪設想!荊青冥…這個他們從未正眼瞧過的“柔弱花仙”,竟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蘇清漪癱坐在冰冷狼藉的地上,淚水無聲地衝刷著臉上的灰塵,留下髒汙的痕跡。荊青冥那句冰冷的“蘇師姐,你看這‘枯木’,可還入眼?”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瘋狂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上。
“枯木”……他說的“枯木”,既是腳下這尊恐怖的造物,更是她親手選擇、視為倚仗的林風!那個在她眼中代表著金玉前程、無上榮光的林風師兄,此刻卻躺在碎石血泊中,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本命劍蒙塵黯淡,如同……一截被折斷、失去所有光澤的朽木!
而荊青冥,這個她棄如敝履、視為累贅的“柔弱花仙”,卻踏著枯木王座,俯瞰著他們的狼狽。那左眼中旋轉的妖異黑蓮,那平靜話語中蘊含的冰冷力量,那掌控生滅的威壓……這一切,都與她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侍弄花草的少年,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巨大反差。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蘇清漪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她一直以來的選擇,她所謂的“識時務”,她為了家族不得不依附林風的理由……在這一刻,在荊青冥絕對的力量麵前,被撕扯得粉碎,變得無比蒼白可笑!她甚至不敢再看荊青冥的眼睛,那深淵般的黑蓮仿佛能將她靈魂深處所有的卑微和悔恨都吸扯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孽障!”
一聲蘊含無邊怒意的暴喝,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競技場上空炸響!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般席卷而下,瞬間衝散了彌漫的煙塵,也將所有震驚、恐懼、議論的聲音徹底壓滅!
一道身影如同金虹貫日,瞬息間出現在金劍台的廢墟上空。來人須發皆白,麵容古拙,身穿一襲繡著刑堂標誌的玄色長老袍。他周身繚繞著令人窒息的威壓,赫然是一位元嬰後期的頂尖強者!正是仙宗刑堂執法長老——厲滄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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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滄溟的目光如同兩柄實質的冰刀,先是掃過狼藉不堪的金劍台,看到重傷嘔血、本命劍蒙塵的林風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怒。隨即,他冰冷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牢牢釘在了枯木獸首之上,那破碎衣袍染汙的身影上。
“荊青冥!”厲滄溟的聲音蘊含著雷霆震怒,“新生大比,竟敢動用如此邪法,重傷同門天驕,毀壞宗門重地!你該當何罪?!”
元嬰後期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巨山,朝著荊青冥當頭壓下!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修為稍低的弟子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心髒被無形的手攥緊。
荊青冥站在枯木獸首上,身形在厲滄溟的威壓下顯得有些單薄,衣袍獵獵作響。但他卻如同紮根在枯木中的磐石,紋絲不動。左眼瞳孔深處的黑蓮旋轉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將那磅礴的威壓無聲地吞噬、化解。
他緩緩抬起頭,迎向厲滄溟那足以讓金丹修士神魂戰栗的目光,臉上依舊平靜無波。
“厲長老。”荊青冥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威壓,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弟子何罪之有?”
“放肆!”厲滄溟怒極反笑,“眾目睽睽之下!你操縱邪魔之力,製造枯木傀儡,重傷核心弟子林風,破壞金劍台防護陣,還敢狡辯無罪?!”
荊青冥的目光掃過下方驚魂未定的眾多弟子,最終落回厲滄溟身上,語氣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弟子被源獸吞噬,生死一線,被迫自保而已。”
“自保?”厲滄溟冷笑,“以築基修為,瞬間抽幹堪比金丹後期戰力的源獸生機,凝為枯木傀儡,反手一擊撼動元嬰級防護陣,重傷核心弟子?這,是你區區花仙血脈能做到的‘自保’?分明是修煉了吞噬生機的邪魔功法!”
他一步踏出,元嬰後期的氣勢毫無保留地爆發,空間都仿佛在微微扭曲:“說!你這身詭異力量從何而來?是否與邪魔汙染有關?!速速交代,否則休怪本長老以宗規將你就地格殺!”
森然的殺意毫不掩飾,如同凜冬寒風刮過整個競技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沒人懷疑這位以鐵麵無私、手段酷烈著稱的刑堂長老的話。
荊青冥沉默了一瞬。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到了極點。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恐懼,有驚疑,有幸災樂禍,也有極少數複雜的擔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荊青冥忽然動了。
他並未回答厲滄溟的質問,也沒有辯解。他隻是微微低下頭,伸出右手。
那隻手,同樣沾染著汙穢的黏液,指節分明。
然後,在厲滄溟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在無數人驚駭的注視下,荊青冥那隻沾滿汙穢的手,輕輕地、隨意地,拍在了腳下那猙獰枯木源獸雕像的頭顱之上。
啪。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廣場上,卻如同驚雷!
隨著這一拍——
“嗡……”
那龐大如山嶽的枯木源獸雕像,其堅硬、枯槁、散發著死寂氣息的木質軀幹,猛地亮起無數道細微的、暗紅色的脈絡!那些脈絡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瞬間布滿了整個雕像!
一股遠比之前源獸暴走時更加狂暴、更加混亂、充滿了極致痛苦與瘋狂怨念的邪異氣息,轟然從那枯木雕像上爆發出來!
“吼——!!!”
一聲非人非獸、仿佛無數靈魂在同時哀嚎尖嘯的恐怖咆哮,撕裂了競技場的死寂!那咆哮聲中蘊含的邪惡意念,瞬間衝擊著所有人的神魂!修為不足的弟子臉色煞白,頭痛欲裂,甚至有人直接暈厥過去!
枯木源獸那空洞的眼眶中,猛地燃起兩團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魂焰!
厲滄溟臉色瞬間劇變!以他的修為,自然能清晰感知到,這股狂暴邪異的意念,並非荊青冥自身所發,而是被他強行抽幹、壓縮、凝固在枯木之中的源獸殘魂和汙染本源,此刻被徹底引爆了!這股力量混亂、暴虐,毫無理智,充滿了毀滅一切的本能!
“不好!失控了!”厲滄溟心中警兆狂鳴。這引爆的力量雖然駁雜,但其核心蘊含的汙染怨念強度,足以瞬間重創甚至汙染大批低階弟子!
他幾乎本能地就要出手鎮壓這失控的枯木怨魂!
然而,就在他氣勢勃發,準備施展雷霆手段的刹那——
荊青冥那隻按在枯木獸首上的手,五指猛地收攏!
“嗚——”
那剛剛爆發出驚天動地咆哮、魂焰瘋狂燃燒的枯木源獸雕像,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的野獸,所有的咆哮和魂焰驟然一滯!那遍布全身、如同血管般鼓脹的暗紅色怨念脈絡,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強行抽吸,瘋狂地朝著荊青冥的掌心匯聚、坍縮!
荊青冥的掌心,仿佛出現了一個無形的黑洞!
狂暴混亂的怨念、邪異的汙染本源、還有那源獸殘存的磅礴能量,如同百川歸海,被那“黑洞”瘋狂吞噬!枯木源獸龐大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風化!那幽綠的魂焰劇烈掙紮、跳動了幾下,如同風中殘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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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兩個呼吸!
那剛剛還爆發出毀天滅地氣勢的枯木怨魂,連同整個枯木源獸雕像,便在荊青冥的五指收攏間,被徹底吸幹、湮滅,化為漫天飄散的、毫無生機的灰色塵埃!
風一吹,塵埃飄散,不留一絲痕跡。
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邪魂咆哮,隻是眾人的一場幻覺。
整個競技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這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更加恐怖!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連靈魂都在顫抖!
厲滄溟那蓄勢待發的攻擊僵在半空,元嬰後期的磅礴氣勢也出現了瞬間的凝滯。他那雙閱盡滄桑、洞悉人心的銳利眼眸,死死地盯著荊青冥那隻緩緩收回的、沾染著汙穢的手,瞳孔深處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深深的忌憚!
這…這根本不是簡單的控製!
這是絕對的、徹底的、隨心所欲的生滅掌控!
引爆?那是他故意的!隻是為了向所有人,尤其是向他這位元嬰後期的刑堂長老,展示一種力量!
一種可以瞬間創造毀滅,也可以瞬間抹平毀滅的力量!一種可以將狂暴的汙染怨念玩弄於股掌之間,生殺予奪的力量!
荊青冥緩緩收回手,仿佛隻是撣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他再次抬起頭,看向空中的厲滄溟,左眼的黑蓮依舊在緩緩旋轉,深邃而平靜。
“厲長老。”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也敲打在厲滄溟的心頭。
“弟子被源獸吞噬,為求自保,不得已抽其生機,凝其殘軀為枯木。”
“弟子遭人算計,引魔香加身,引來源獸暴走,意圖置我於死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下方那些核心弟子,尤其是癱軟在地的林風,最後落在臉色慘白的蘇清漪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弟子僥幸未死,反殺源獸,其殘軀失控,怨念爆發,恐傷及無辜同門。”
“弟子…及時出手,將失控的殘軀怨念徹底湮滅。”
荊青冥的目光重新對上厲滄溟那驚疑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地問道:
“敢問厲長老,弟子所做,哪一步,違背了宗門‘自保求生’、‘維護同門’之規?”
“弟子這身力量,是邪術,還是……”
他微微停頓,那按在枯木獸首上、瞬間湮滅狂暴怨魂的手,輕輕抬起,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湮滅的餘韻。
“…誅邪之法?”
誅邪之法?!
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厲滄溟和所有人心頭炸響!
他操控汙染?不!他分明是在以更加霸道、更加恐怖的力量,在掌控汙染!在湮滅汙染!將足以毀滅眾人的汙染之源,玩弄於掌心,生殺予奪!
厲滄溟的臉色變幻不定。荊青冥展現出的力量層次和詭異程度,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強行定罪?對方句句在理,更是以湮滅失控怨魂的“事實”證明了自己並非邪魔,反而有“護佑”同門之實!更重要的是,對方那深不可測、掌控生滅的手段,讓他這位元嬰後期強者都感到了強烈的威脅!
“你……”厲滄溟看著荊青冥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看著他指尖殘留的湮滅餘韻,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刑堂的鐵律,在絕對的力量和無法定義的“誅邪”麵前,似乎也變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荊青冥腳下那巨大的枯木源獸頭顱,也隨著本體的徹底湮滅,開始寸寸瓦解,化為飛灰。他失去了立足之地,身體開始向下飄落。
但他並未狼狽落地。
就在他身形下落的同時——
“嘩啦啦!”
一陣冰冷刺骨、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鎖鏈碰撞聲,毫無征兆地在競技場上空響起!
數道粗如兒臂、散發著森寒玄光的黑色鎖鏈,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帶著刺破空氣的尖嘯,瞬間從競技場的幾個陰影角落激射而出!鎖鏈之上銘刻著密密麻麻的鎮封符文,散發著強大的禁錮之力,目標直指剛剛落地的荊青冥!
刑堂鎖魂鏈!針對重犯的頂級禁器!
出手之人並非厲滄溟,而是隱藏在暗處的刑堂執法弟子!他們顯然並未被荊青冥的“道理”說服,更畏懼他那詭異莫測的力量,選擇在他立足未穩、力量看似回落湮滅枯木消耗)的瞬間,發動突襲!
鎖鏈速度極快,瞬間便纏繞而至,眼看就要將荊青冥捆縛禁錮!
荊青冥似乎毫無防備,身體還在飄落。
然而,就在那幾條冰冷的鎖鏈即將觸及他身體的刹那——
他垂落的指尖上,那縷湮滅的餘韻,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一道淡淡的、幾乎微不可查的黑色蓮影,以他為中心,瞬間浮現,一閃而逝!
“嗤嗤嗤嗤——!”
刺耳的、如同烙鐵灼燒寒冰的聲音響起!
那幾條足以鎖拿金丹修士、銘刻著強大符文的玄鐵鎖鏈,在接觸到那微弱蓮影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克星!上麵的符文光芒急速黯淡、扭曲、破碎!堅韌的鎖鏈本身,更是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迅速變得灰敗、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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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哢嚓!”
幾聲脆響!
那幾條氣勢洶洶的刑堂鎖魂鏈,竟在距離荊青冥身體還有半尺之遙時,寸寸斷裂!化為無數段失去光澤的廢鐵,叮叮當當地散落在地!
荊青冥的雙腳,此時才輕輕踏在競技場冰冷的地麵上。
他看都沒看地上斷裂的鎖鏈碎片,也仿佛沒有看到那些陰影中執法弟子瞬間煞白的臉色。
他隻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穿過斷裂的鎖鏈殘骸,再次看向空中的刑堂長老厲滄溟。
那眼神,平靜依舊,卻仿佛在無聲地質問:
“鎖我?”
“就憑這堆…枯木?”
厲滄溟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
斷裂的鎖魂鏈碎片散落一地,如同被隨意丟棄的枯枝敗葉,黯淡無光,失去了所有靈性。那刺耳的斷裂聲,仿佛也同時崩斷了競技場上緊繃到極點的神經。
厲滄溟懸浮在空中,元嬰後期的磅礴氣勢如同被無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出現了短暫的凝滯和紊亂。他那張古拙威嚴的臉上,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目光死死盯著下方那個剛剛落地的身影,以及他腳邊那堆毫無價值的廢鐵。
鎖魂鏈!刑堂用來擒拿重犯、甚至元嬰修士的頂級禁器!其上銘刻的鎮封符文,足以壓製金丹修士的靈力和神魂!可是…可是在那荊青冥麵前,在那道一閃即逝的、幾乎微不可查的黑色蓮影麵前,竟脆弱得如同朽木,瞬間斷裂、腐朽、化為凡鐵!
這已經超出了簡單的力量對抗。這是對規則、對禁製的無情褻瀆!是更高層麵力量的絕對碾壓!
“枯木…”厲滄溟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響起荊青冥剛才那句冰冷刺骨的反問。他看向荊青冥,對方也正抬著頭,平靜地回望著他。
那雙眼睛。左眼黑蓮幽幽旋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和情緒。右眼則是純粹的墨色,冰冷、漠然,清晰地倒映著他這位刑堂長老此刻的驚怒、忌憚、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狼狽。
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挑釁,沒有勝利者的得意,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仿佛在無聲地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你們所謂的規則,你們引以為傲的禁器,在我掌控的力量麵前,不過是一堆可以隨手折斷的枯木。
一股前所未有的憋悶和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厲滄溟的心髒。他縱橫仙宗數百年,以鐵麵無私、手段酷烈著稱,何曾在一個築基期的小輩麵前,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無力感和……恐懼?
是的,恐懼!
對那未知的、能瞬間湮滅源獸怨魂、腐朽頂級禁器的恐怖力量的恐懼!對荊青冥那平靜表象下,仿佛蘊藏著無底深淵的恐懼!
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個被流放腐毒沼澤、被視為“邪術修煉者”的年輕人,究竟掌握著何等詭異而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已經超出了仙宗現有的認知體係,甚至可能……與那最深沉的、連仙宗都諱莫如深的汙染本質有關!
直接動手?厲滄溟的殺意在胸中翻騰。以他元嬰後期的修為,全力爆發,未必不能鎮壓甚至擊殺對方。但代價呢?對方那深不可測的湮滅之力,那無視禁製的詭異防禦,還有那瞬間抽幹源獸化為枯木、又能瞬間引爆湮滅枯木的手段……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失手,或者讓對方臨死反撲,其後果不堪設想!更關鍵的是,對方剛剛湮滅失控怨魂的舉動,在眾目睽睽之下,確實有“維護同門”的“事實”!強行出手,師出無名,更坐實了他刑堂不問青紅皂白!
“厲長老!”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一個蒼老卻帶著幾分圓潤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清風般飄然而至,落在厲滄溟身旁不遠處。來人鶴發童顏,麵容和善,身穿一襲青色道袍,袍袖之上繡著代表共生派係的古藤與靈花交織的徽記。正是仙宗內擅長陣法封印、主張有限度研究利用汙染、態度相對溫和的共生派長老——青木道人。
青木道人先是掃了一眼下方狼藉的競技場,目光在荊青冥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極深的驚訝與探究,隨即轉向臉色鐵青的厲滄溟,拱了拱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色:
“厲長老息怒。今日大比突發變故,源獸失控暴走,險釀大禍。荊師侄臨危不懼,手段雖…驚世駭俗,卻也及時出手,湮滅了那失控的怨魂汙染源,避免了我仙宗弟子更大的傷亡,此乃不幸中之萬幸啊!”
他這番話,避重就輕,將焦點從“荊青冥修煉邪術”巧妙地轉移到了“源獸失控”和“湮滅怨魂保護同門”上,無形中為荊青冥的行為披上了一層“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的外衣。
厲滄溟如何聽不出青木道人的意思?他冷哼一聲,目光依舊冰冷地盯著荊青冥,但身上的殺意卻明顯收斂了幾分。有了共生派長老出麵打圓場,他也有了台階可下。
“哼!即便如此,他重傷核心弟子林風,毀壞金劍台,操控邪異力量,也是事實!其力量來源詭異,必須嚴查!” 厲滄溟的聲音依舊嚴厲,但已不複之前的必殺之念,更強調“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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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長老所言甚是。”青木道人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荊師侄這一身本事,確實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其來曆和性質,自當需宗門詳查,以明其心,以正視聽。不過眼下…”
青木道人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下方驚魂未定、許多弟子甚至還未從剛才的怨魂咆哮衝擊中恢複過來的場景,語氣懇切道:“此地一片狼藉,眾多弟子心神受創,林師侄更是傷勢嚴重,急需救治。當務之急,應是穩定人心,救治傷員,處理善後。至於對荊師侄的調查審問,待大比結束,由刑堂、傳功堂、乃至宗主座下長老共同商議,秉公處理,方為上策,厲長老以為如何?”
這番話滴水不漏,既給了厲滄溟麵子強調調查),又點明了現實穩定優先),更將調查權限擴大化不再是刑堂一家之言),可謂老辣。
厲滄溟臉色變幻數次,胸膛起伏,顯然在極力壓製怒火。他深深看了一眼下方始終沉默平靜的荊青冥,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眼神複雜、明顯不想再節外生枝的共生派長老青木道人,最終重重哼了一聲:
“哼!此事沒完!荊青冥,你暫居原處,不得擅離!待宗門決議!” 他丟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又狠狠瞪了青木道人一眼,最後目光掃過那堆斷裂的鎖魂鏈廢鐵時,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刑堂弟子聽令!封鎖現場!救治傷者!將林風速速送往丹堂!” 厲滄溟一聲令下,身影化作一道金虹,帶著滿腔的憋屈和驚疑,瞬間消失在競技場上空。他需要立刻去向宗主和淨化派那些老家夥匯報今日這驚天動地、徹底顛覆認知的變故!
隨著厲滄溟的離去,那股籠罩全場的元嬰威壓驟然消散。所有弟子都感覺心頭一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不少人直接癱軟在地,大口喘息,心有餘悸。
青木道人看著厲滄溟消失的方向,眼中精光一閃,隨即轉向下方,臉上恢複了溫和:“諸位弟子受驚了。大比暫停,執事堂速速組織人手,清理場地,安撫弟子。受傷者優先送往丹堂救治。”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競技場中央,那個孤零零站立的、衣袍破碎的身影上。
荊青冥依舊站在原地,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峙、那鎖魂鏈的突襲、元嬰長老的威壓、乃至共生派長老的解圍,都與他無關。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著自己那隻剛剛湮滅了源獸怨魂、又折斷了刑堂鎖魂鏈的手。
青木道人飄然落下,在距離荊青冥數丈之外停下。他沒有貿然靠近,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歎、探究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凝重。
“荊師侄…”青木道人斟酌著開口,語氣溫和,“今日之事,驚世駭俗。你那掌控枯榮、湮滅邪穢的手段,老夫生平僅見。不知師侄可否隨老夫前往‘草木堂’一敘?老夫並無惡意,隻是想…請教一二。”
他沒有提“審問”、“調查”,而是用了“請教”二字,姿態放得極低。
荊青冥緩緩抬起頭。
左眼的黑蓮已經隱去,恢複了正常的墨色。但那雙眼睛,卻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經曆過生死邊緣的掙紮、絕對力量的掌控、麵對元嬰長老的威壓、刑堂鎖鏈的暗算……他身上的氣質,已經徹底蛻變。
曾經的沉默寡言中,多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漠然與沉澱的威嚴。
他沒有回答青木道人的“邀請”。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了青木道人溫和的表象,穿透了周圍忙碌清理的弟子身影,穿透了正在被小心翼翼抬走的、渾身染血、金劍蒙塵的林風……
最終,落在了遠處看台廢墟邊緣,那個癱坐在地、失魂落魄、臉上淚痕混著灰塵、如同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蘇清漪身上。
蘇清漪似乎感應到了那冰冷的目光,身體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下意識地抬起頭。
四目再次相對。
這一次,荊青冥的眼中,沒有了之前的漠然詢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那平靜,比任何憤怒和嘲諷都更加刺痛人心。
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看清楚了麽?你眼中那截華麗的金玉,不過是蒙塵的枯木。而你棄如敝履的“累贅”,如今,已是掌控生滅的修羅。
蘇清漪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巨大的悔恨和無地自容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出,充滿了絕望與無助。
荊青冥收回了目光,仿佛隻是隨意地瞥過一件塵埃。
他轉向臉上帶著一絲尷尬和期待的青木道人,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
“弟子遵厲長老令,暫居原處。”
說完,他不再理會任何人,也不再看這滿目瘡痍的競技場,更無視了青木道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邁開腳步,沾滿汙穢的破碎衣袍下擺,掃過冰冷的地麵,也掃過那些斷裂的鎖魂鏈碎片。
那步伐並不快,也不沉重,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踏著屍山血海歸來的沉凝與孤高。
他就這樣,在無數道複雜難言的目光注視下——有恐懼,有敬畏,有好奇,有忌憚,也有極少數難以言喻的狂熱——一步一步,朝著競技場外,那象征著流放與卑微的腐毒沼澤藥園方向,沉默地走去。
陽光灑落,將他沾染汙穢的身影拉得很長。那道背影,孤獨而挺拔,與身後喧囂混亂的競技場廢墟、失魂落魄的天驕、痛哭悔恨的前未婚妻,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花間修羅,一拳撼動金劍台後,以最沉默、也最震撼的方式,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盡頭。
留下的,是滿地狼藉,是崩塌的驕傲,是無盡的悔恨,以及一個足以讓整個萬靈仙宗高層夜不能寐的巨大謎團與……恐懼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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