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驛路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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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城的驛站,坐落在城池西北角,緊挨著那段最為低矮破敗的城牆。與其說是驛站,不如說是一片勉強拚湊起來的棲身之所。幾棟低矮的土石房屋圍成一個不大的院子,牆皮剝落,露出裏麵夯實的黃土,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被凍得硬邦邦的茅草,上麵壓著不少石塊,防止被凜冽的北風掀翻。
院門口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塊木牌,上麵“北冥驛”三個字早已被風雪侵蝕得模糊不清。院子裏,積雪被打掃到角落,堆成了一個小丘,但地麵依舊覆蓋著一層硬冰,行走時需要格外小心。
陸燼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質院門,一股混合著牲口糞便、柴火煙氣和淡淡食物味道的、算不上好聞,卻讓人莫名安心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氣息,是“家”的味道,是他在這個冰冷世界裏,唯一能放鬆下來的港灣。
“燼哥回來了!”
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隨即一個穿著單薄棉衣、凍得鼻頭發紅的半大少年像一陣風似的從旁邊的馬廄裏衝了出來,臉上洋溢著純粹的笑容。這是小七,驛站裏年紀最小的一個,父母早年在一次霜鬼突襲中喪生,被老驛卒撿回來養大,如今也跟著陸燼他們在驛站討生活。
“嗯,回來了。”陸燼臉上露出了回到這裏後才會有的、毫無負擔的真誠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小七被凍得硬邦邦的頭發,從懷裏掏出那兩個用油紙包著的饅頭,塞了一個到他手裏,“還熱乎著,快吃。”
小七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餓極了的小獸,雙手緊緊捧著那個粗糙卻溫暖的饅頭,用力咬了一口,腮幫子立刻鼓了起來,含糊不清地道:“謝謝燼哥!”
這時,從正對著院門的那間最大的屋子裏,又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頭發花白、腰背有些佝僂的老者,手裏拿著一根煙杆,正是驛站裏資格最老、大家都尊稱一聲“老煙槍”的馬夫。另一個則是個身材壯實、麵容憨厚的青年,名叫石墩,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卻有一把子力氣。
“小燼回來了。”老煙槍吧嗒了一口早已熄滅的煙嘴,渾濁的眼睛裏帶著關切,“路上沒遇上什麽事吧?”他目光掃過陸燼,敏銳地察覺到他皮襖上沾著的新雪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沒事,老規矩,送了信,繞去集市看了看。”陸燼笑著搖搖頭,將懷裏另一個饅頭遞給老煙槍,“王伯那買的,您牙口不好,麩皮磨得細些。”
老煙槍沒有推辭,接過饅頭,感受著那點暖意,歎了口氣,“這世道…難為你了。”
石墩隻是憨厚地笑了笑,接過陸燼肩上的空褡褳,默默拿到屋裏放好。
四人走進充當廚房和飯堂的主屋。屋裏生著一個土炕,炕洞裏塞著些耐燒的灌木根,散發著有限的暖意。炕上擺著一張矮桌,上麵放著幾個豁口的粗陶碗。屋子一角堆著些柴火和雜物,牆壁被煙火熏得發黑,卻也因此驅散了不少寒意。
陸燼將懷裏那塊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雪吼獸肉拿出來,放在桌上。深紅色的肉塊帶著冰碴,卻依舊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微弱氣血之力。
“謔!雪吼獸肉?”小七驚呼一聲,眼睛瞪得溜圓,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就連一向沉穩的老煙槍和石墩,眼中也露出了驚喜之色。肉食,在這北境邊城,是絕對的奢侈品。
“運氣好,巡邏隊前幾天獵的,剩了點邊角料,價格還算公道。”陸燼語氣輕鬆,仿佛隻是買了一把尋常的野菜,“墩子,晚上切一半,和著上次剩下的凍蘿卜一起燉了,給大家補補身子。”
“哎!”石墩重重地點點頭,看著那塊肉,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剩下的一半…醃起來,留著過年。”陸燼頓了頓,補充道。雖然距離年關還有一段時間,但總要有點盼頭。
小七歡呼一聲,圍著那塊肉打轉,仿佛已經聞到了燉肉的香氣。
老煙槍卻看著陸燼,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又吧嗒了一口空煙杆,低聲道:“小燼,驛站的薪餉…這個月怕是又要拖欠了。劉管事那邊,我去問過兩次,都推說軍府撥款未到…”
陸燼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劉扒皮的德行,我清楚。明天我親自去一趟。”
驛站歸北冥軍府後勤管轄,但天高皇帝遠,具體事務都由本地委派的管事負責。他們這個驛站的頂頭上司,就是劉管事,為人刻薄貪財,克扣薪餉、以次充好是常事。老煙槍年紀大了,性子也軟,去討薪往往無功而返。這種需要周旋扯皮的事情,通常都是陸燼出麵。
“燼哥,那劉扒皮最不是東西!上次還想扣我們的燃…”小七氣憤地開口,話說到一半,被老煙槍用眼神製止了。
燃火丹。
這三個字像一根無形的刺,瞬間紮在了屋內每個人的心上。
驛站雖然卑微,但畢竟是軍府體係,按例,像陸燼他們這樣長期效力的驛卒,是有資格申請最低品級的“燃火丹”的,以期能點燃道爐,踏入修行之門,哪怕隻是最低階的燃火境,也能強身健體,更好地完成任務,甚至改變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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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唯一的希望,也早已被堵死。
陸燼的父母戰死後,他在軍府中無人照拂。劉管事明確告訴過他,燃火丹數量有限,需優先供給“有功之士”和“關係戶”。像他這樣道爐據說還有“先天裂痕”、父母又已不在的“罪裔”,申請了也是浪費資源。
所謂的“先天裂痕”,陸燼自己都說不清是怎麽回事。他隻記得小時候父母曾帶他去看過軍府的醫師,醫師探查後隻是搖頭,說他的道爐結構與常人不同,根基有損,即便有燃火丹,成功幾率也微乎其微,且風險極大。此事不知怎的傳到了劉管事耳中,便成了他克扣陸燼資源的最好借口。
“道爐有裂痕?那豈不是一點就炸?給他燃火丹不是害他嗎?也是為他好!”——劉管事當年便是如此冠冕堂皇地駁回了他的申請。
陸燼沉默著,走到土炕邊坐下,伸出手在微弱的炕火邊烤著。跳躍的火光映照在他年輕卻已略顯風霜的臉上,明暗不定。
他何嚐不想燃火?何嚐不想擁有力量?擁有了力量,就不用再看劉管事那種小人的臉色;擁有了力量,就能更好地守護這座驛站,守護身邊的兄弟;擁有了力量,或許…就能走出這霜葉城,去看一看父母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去探尋這寂滅寒潮背後的真相。
可是,路在何方?
“燼哥…”小七湊過來,挨著他坐下,小聲說,“你別難過…沒有燃火丹,我們也能活得好好的!你看老煙槍,一輩子沒燃火,不也活到這麽大歲數了?”
老煙槍聞言,哭笑不得,用煙杆輕輕敲了一下小七的腦袋,“臭小子,怎麽說話的?”
石墩也悶聲道:“燼哥,有力氣,一樣幹活。”
看著身邊三人關切的目光,陸燼心中的那點陰霾稍稍散去了些。他笑了笑,伸手攬住小七的肩膀,“對,沒有燃火丹,我們一樣能活下去,而且要比那些人活得更好。”
他語氣堅定,像是在對兄弟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明天我去會會劉扒皮。”陸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欠我們的,總要討回來一點。”
夜幕漸漸降臨,屋外的風聲更緊了,如同萬千怨魂在哭嚎。屋內,土炕散發的暖意有限,四人擠在一起,分食著那鍋難得加了肉星的燉菜。湯汁寡淡,肉塊硬韌,但每個人都吃得很香,很珍惜。
吃完飯,小七和石墩收拾碗筷,老煙槍在一旁吧嗒著煙杆,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陸燼則坐在炕沿,就著油燈微弱的光芒,檢查著明天需要送出的信件和包裹,同時在心裏盤算著如何與劉管事周旋。
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窗外那片無盡的黑暗與寒冷上,但很快又會收回來,落在屋內這小小的一方溫暖之中。
這裏,有他需要守護的人。這就夠了。
至少,目前夠了。
懷裏的暖玉,依舊冰涼。但看著兄弟們滿足的睡顏,陸燼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並沒有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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