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巷風波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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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得更緊了。鵝毛般的雪片被北風裹挾著,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天地間一片混沌。街道上幾乎沒了行人,連平日裏最頑皮的野狗也都蜷縮在能避風的角落,瑟瑟發抖。
    陸燼踩著沒過腳踝的新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心裏的憋悶和怒火,比這天氣更冷,更沉。劉扒皮的嘴臉在他眼前晃動,那聲“不識抬舉”像針一樣紮在耳膜上。
    十個銅子?裁撤驛站?道爐裂痕?
    每一個字眼都帶著赤裸裸的輕蔑和惡意。他知道劉管事一直看他不順眼,一方麵是因為他父母並非世家出身,在軍府無人撐腰;另一方麵,或許也是因為他陸燼不像其他驛卒那樣對他卑躬屈膝、百般討好。
    “廢人…”陸燼低聲重複著這個詞,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這霜葉城,誰又不是在掙紮求存的“廢人”?
    他拐進一條通往驛站的近路,這是一條狹窄的背街小巷,兩側是高聳的、被凍得皸裂的土牆,平日裏就少有人走,此刻更是被積雪覆蓋,寂靜得隻能聽到風雪呼嘯和自己踩雪的“咯吱”聲。
    然而,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時,一種常年混跡市井培養出的直覺,讓他脊背陡然一涼。他猛地停住腳步,眼神銳利地掃向巷子盡頭那堆積如山的廢棄木箱和雜物。
    太安靜了。連風雪聲似乎都在這裏被刻意扭曲、放大。
    “出來吧。”陸燼鬆開攥緊的拳頭,身體微微下沉,擺出一個易於發力也便於閃避的姿勢,聲音在風雪中顯得異常平靜。
    回應他的是幾聲猥瑣的嗤笑。
    五六個穿著黑色短褂、手持棍棒的身影,從廢棄木箱後麵和旁邊一個破敗的門洞裏鑽了出來,呈半圓形,堵住了他的前後去路。為首一人,臉上帶著那道熟悉的刀疤,正是早上剛打過交道的刀疤李。
    “陸驛卒,這麽急著回去?”刀疤李用棍子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手掌,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哥幾個等你半天了。”
    陸燼心下了然。劉管事那邊沒討到好處,這是派人來“教訓”自己,順便立威了。黑蛇幫幹這種事,駕輕就熟。
    “李爺,這是什麽意思?”陸燼目光掃過對方幾人,心中快速評估著形勢。對方六人,都是膀大腰圓的青壯,手裏有家夥。自己雖然跟著父母學過些粗淺的拳腳,也常年奔波練就了一副好身板,但雙拳難敵四手,硬拚肯定吃虧。
    “什麽意思?”刀疤李啐了一口唾沫,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小坑,“早上你不是很會做人嗎?拿一塊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就想糊弄我們劉管事?還替那老不死的出頭?怎麽,覺得我們黑蛇幫好說話?”
    他往前逼近一步,棍子指向陸燼,“劉管事說了,讓你長長記性,在這霜葉城,該夾著尾巴的時候,就得夾著尾巴!廢人,就要有廢人的覺悟!”
    話音未落,他身後兩個嘍囉已經獰笑著揮舞棍棒衝了上來,一根砸向陸燼的腦側,一根掃向他的膝蓋,下手狠辣,顯然沒打算留手。
    陸燼瞳孔微縮,在棍棒及體的瞬間,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滑,腳步在積雪上劃出詭異的弧線,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頭部的重擊,同時左臂抬起,用小臂硬架了掃向膝蓋的那一棍。
    “砰!”一聲悶響。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讓陸燼悶哼一聲,但他借著這股力道,身體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後飄退半步,卸去了大部分衝擊。這是他從父親留下的一本殘缺步法秘籍上學來的“滑步”,講究的就是在方寸之間閃轉騰挪,最擅長應對這種圍攻。
    “咦?”刀疤李略微有些意外,沒想到陸燼身手如此靈活。但他反應也快,立刻喝道:“一起上!廢了他!”
    其餘幾人見狀,也紛紛呼喝著圍了上來,棍棒帶著風聲,劈頭蓋臉地砸下。
    狹窄的巷子限製了人數的優勢,但也讓陸燼的閃避空間變得極其有限。他像一片在狂風中飄搖的落葉,在棍棒的縫隙間艱難地穿梭。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花哨,全是街頭鬥毆中總結出的最實用、最省力的技巧——側身、格擋、卸力、反擊!
    他不敢硬接所有攻擊,隻能用身體非要害部位承受部分力道,同時尋找機會。對方一根棍子砸空,砸在旁邊的土牆上,濺起一片凍土渣。陸燼眼中寒光一閃,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一腳狠狠踹在對方的小腿迎麵骨上。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伴隨著淒厲的慘叫,那名嘍囉抱著扭曲的小腿倒地哀嚎。
    但陸燼也因此露出了破綻。刀疤李經驗老道,抓住機會,一棍子結結實實地抽在了陸燼的後背上。
    “噗——”陸燼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頭,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幾步,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沒有倒下。後背火辣辣地疼,肯定已經腫起了粗大的淤痕。
    風雪灌進他的領口,冰冷刺骨,卻讓他有些昏沉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不能倒下!倒下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轉身,背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著,眼神像被困的野獸,死死盯著剩下的五人,包括臉色陰沉的刀疤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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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的,還挺能扛!”刀疤李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剛才陸燼的反擊也讓他嘴角掛了彩,“給我往死裏打!”
    剩下的四名嘍囉也被激起了凶性,再次撲上。
    陸燼咬緊牙關,將湧到喉頭的鮮血強行咽了回去。他不再一味閃避,而是開始主動出擊。他瞅準一個機會,在對方棍子落下的瞬間,不退反進,猛地貼近對方懷中,手肘如同鐵錘般狠狠撞在對方的肋下。
    又是一聲悶響和慘叫。
    但與此同時,他的肩膀也挨了重重一棍,骨頭仿佛都要裂開。
    戰鬥變得極其慘烈和原始。雪地上濺開了點點猩紅,分不清是誰的血。陸燼憑借著過人的毅力、靈活的步法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勁,竟然在圍攻下又放倒了一人。
    可他自己的情況也更糟了。額角被打破,鮮血混著雪水流下,模糊了視線。身上多處受傷,動作開始變得遲緩,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
    刀疤李看著依舊頑強站立著的陸燼,眼神中終於帶上了一絲驚疑和凝重。這小子,比他想象的要難纏得多!簡直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都他媽沒吃飯嗎?連個廢物都收拾不了!”刀疤李怒罵一聲,親自揮棍上前。他看出陸燼已是強弩之末,準備親自了結。
    沉重的棍子帶著惡風,直搗陸燼的心口。這一下若是砸實,不死也殘。
    陸燼視線模糊,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幾乎無法閃避。絕望之際,他下意識地調動起全身的氣力,不是去格擋,也不是去閃避,而是匯聚於胸口,匯聚於那藏著暖玉的位置——那裏,也是道爐所在之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一種瀕臨絕境的本能。
    就在棍尖即將觸及他皮襖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顫鳴響起。
    陸燼隻覺得胸口那塊一直冰涼的暖玉,驟然變得滾燙!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的暖流,如同被驚醒的幼龍,猛地從暖玉中竄出,瞬間湧入他那布滿裂痕、死寂一片的道爐!
    “轟!”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體內炸開!
    不是力量,不是靈氣,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對“寒冷”的極致排斥,一種對“溫暖”的極致渴望!
    他原本因失血和寒冷而逐漸冰冷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注入了一道溫泉,雖然細微,卻讓他精神猛地一振!原本模糊的視線驟然清晰,對方那看似迅疾無比的棍影,在他眼中仿佛慢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陸燼幾乎是憑借著戰鬥本能,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刀疤李誌在必得的一棍,擦著他的肋下劃過,將皮襖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而陸燼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不是抓向棍子,而是直接扣住了刀疤李持棍的手腕!
    “什麽?!”刀疤李大驚,隻覺得手腕像是被燒紅的鐵鉗夾住,一股灼熱的氣息順著手臂經脈直衝而上,讓他整條胳膊瞬間酸麻無力!
    “撒手!”陸燼低吼一聲,另一隻手並指如刀,狠狠切在刀疤李的肘關節處。
    “啊!”刀疤李慘叫一聲,棍子脫手落下。
    陸燼得勢不饒人,屈膝猛地頂在對方小腹上。刀疤李龐大的身軀如同蝦米般弓起,痛苦地跪倒在雪地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酸水。
    剩下的兩名嘍囉徹底嚇傻了,看著如同浴血修羅般站立的陸燼,以及倒地呻吟的同伴,哪裏還敢上前,發一聲喊,連滾帶爬地攙起受傷的同伴,狼狽不堪地逃出了小巷。
    風雪依舊。
    狹窄的巷子裏,隻剩下陸燼粗重的喘息聲,和地上點點刺目的鮮紅。
    刀疤李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被陸燼一腳踩住後背,重新摁回雪地裏。
    “回去告訴劉扒皮,”陸燼的聲音因為受傷和脫力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驛站的薪餉,三天之內,一分不少地送到。否則…”
    他腳下微微用力,刀疤李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我陸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是還想安安穩穩當他的管事,就別把我往死裏逼。”
    說完,他鬆開腳,看也不看如同死狗般的刀疤李,踉蹌著,一步一步,朝著驛站的方向走去。
    風雪很快掩蓋了他的腳印,也掩蓋了巷中的血跡。
    但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陸燼摸著胸口那塊重新變得冰涼,甚至比之前更冰幾分的暖玉,回想著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奇異感覺。
    那股暖流…那道顫鳴…
    他的道爐,那死寂的、布滿裂痕的道爐,在那一刻,似乎…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是錯覺嗎?
    還是…這無盡的寒夜中,終於透進了第一縷,微不可查的光?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從今天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活著了。
    劉扒皮,黑蛇幫…這筆賬,他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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