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銅板響叮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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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驛站主屋的土炕上,陸燼趴伏著,裸露的後背一片青紫交加,腫起了數道猙獰的淤痕,尤其是肩胛骨下方那一道,顏色深得發黑,邊緣透著血絲。老煙槍就著昏暗的油燈光,用粗糙的手指蘸著剛剛用體溫化開的蛇油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傷處。
藥膏觸及皮肉,帶來一陣刺痛的冰涼,陸燼肌肉不自覺地繃緊,牙關緊咬,卻沒發出一聲呻吟。
“嘶…這幫天殺的黑皮狗,下手真狠!”老煙槍一邊塗抹,一邊低聲咒罵著,渾濁的老眼裏滿是心疼和憤怒,“小燼,你也是,跟他們硬拚什麽…萬一有個好歹…”
小七和石墩圍在一旁,看著陸燼背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眼睛都紅了。小七更是捏緊了拳頭,身體因憤怒而微微發抖,“燼哥,等我能打了一定幫你報仇!”
陸燼側過頭,臉上擠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沒事,皮外傷,看著嚇人而已。他們也沒討到好,刀疤李至少斷了兩根肋骨。”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老煙槍歎了口氣,知道陸燼性子倔,不再多說,隻是手下動作更輕了些。
“薪餉…劉扒皮真的會送來嗎?”石墩悶聲問道,憨厚的臉上帶著憂慮。
“他會送的。”陸燼眼神沉靜,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冷厲,“除非他想以後走路都提心吊膽。”他今天展現出的狠勁和實力,足以讓劉管事那個惜命的胖子掂量掂量。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這北境邊城,逼急了一個無牽無掛又有幾分本事的人,後果不是劉管事願意承擔的。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算是徹底得罪死他了。”老煙槍憂心忡忡。劉管事睚眥必報,今天吃了虧,日後必定變本加厲地找麻煩。
“不得罪,他也不會讓我們好過。”陸燼淡淡道,“以前是我們太忍讓了,他才覺得我們好欺負。從今天起,不一樣了。”
他微微動了一下身子,牽扯到傷處,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但眼神卻越發銳亮。今天在巷子裏,那股從暖玉中湧出的奇異暖流,還有道爐那瞬間的悸動,絕非錯覺。雖然那感覺一閃而逝,之後無論他如何嚐試,道爐都再次歸於死寂,暖玉也重新冰涼,但這已經在他心中點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希望。
或許…他的道爐,並非完全無法點燃?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在他心底瘋長。
但燃火丹…依舊是橫亙在麵前的天塹。沒有燃火丹,一切都隻是空想。
“燼哥,你先歇著,我去把今天收的件整理一下。”小七見陸燼臉色蒼白,懂事地說道。
“嗯,去吧。墩子,你去看看馬廄,添些草料,這天越來越冷了。”陸燼吩咐道。
兩人應聲去了。老煙槍也塗完了藥,給陸燼蓋上一床破舊的棉被,“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
屋內隻剩下陸燼一人。油燈的火苗跳躍不定,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他睡不著。
後背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提醒著他白日的凶險。但更讓他心緒難平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和那一絲不甘沉寂的渴望。
他伸手入懷,摸出那個貼身藏著的、略顯幹癟的錢袋。解開係繩,將裏麵的東西悉數倒在炕席上。
叮叮當當,一陣細微的脆響。
幾十枚磨損嚴重的銅錢,堆成了一個小小的、可憐的丘陵。其中還夾雜著幾塊顏色暗淡、指甲蓋大小的碎銀子,這就是他陸燼和整個驛站,目前全部的積蓄。
他一枚一枚地數著,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清點著什麽絕世珍寶。冰涼的銅錢和碎銀在他指尖摩挲,帶來一種虛幻的踏實感。
這些錢,要買過冬的柴火,要買人吃馬嚼的糧草,要應付各種突如其來的開銷…根本撐不了多久。劉管事即便送來這個月的薪餉,也隻是杯水車薪,勉強維持不死而已。
想要改變,需要資源,需要力量。
而這一切,都需要錢,需要更多的“銅板”。
他的目光掠過那堆銅錢,落在牆角一個不起眼的木箱上。那裏存放著一些他父母留下的遺物,除了那塊暖玉,還有一些書籍、幾件舊兵器,以及…一張繪製在某種獸皮上的、殘缺不全的地圖。
地圖指向城外百裏處的一個廢棄礦洞。據他父親當年偶然提及,那裏曾是上古時期一個小型宗派的遺址,早已被多次探索,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搜刮一空了。但父親也曾含糊地說過,礦洞深處,似乎還隱藏著一點別的東西,與地脈有關,因為過於危險且看似無利可圖,並未引起太大注意。
地脈…
陸燼的心猛地一跳。
他強行燃火,需要借助地脈餘溫來平衡劣質燃火丹的丹毒。霜葉城下的主地脈他根本無法靠近,那是軍府和各大勢力的禁臠。而這個廢棄礦洞…或許是一個機會?
一個極其危險,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他將銅錢一枚枚收回錢袋,緊緊攥在手裏,冰涼的觸感讓他頭腦格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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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九死一生。不去,苟延殘喘,隨時可能被劉扒皮之流吞得骨頭都不剩。
如何選擇,似乎並不難。
他輕輕摩挲著胸口的暖玉,感受著那亙古不變的冰涼。今日它的異動,是否也是一種啟示?
“銅板…”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苦澀而決絕的弧度,“得響得更響些才行。”
不僅要應付眼前的苟且,還要為那遙不可及的希望,攢下買路的錢。
第二天,陸燼背上的傷依舊疼得厲害,但他還是早早起身,像沒事人一樣,開始安排驛站的活計。
“老煙槍,今天你去送城西那幾件普通信件。”
“小七,你跟我去一趟碼頭。”
“墩子,你看家,把院子裏的雪再清一清。”
“碼頭?”小七有些疑惑,“燼哥,咱們去碼頭幹嘛?”驛站和碼頭向來沒什麽直接往來。
陸燼係緊皮襖,將帽簷拉低,遮住額角的傷口,眼神深邃,“去找點…能讓銅板響起來的活兒。”
霜葉城的碼頭,建立在一條未完全封凍的地下河出口處。河水帶著地底的一絲微弱暖意,使得這段河道終年不冰,成了連接外界的生命線。此刻,碼頭上人頭攢動,喧鬧異常。力夫們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貨包在跳板上來回穿梭;管事模樣的人拿著賬本,大聲吆喝著清點貨物;還有不少穿著破舊、眼神機警的閑漢在四處逡巡,尋找著任何可能賺錢的機會。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貨物散發出的各種怪味,以及底層勞力身上濃重的汗臭味。
陸燼和小七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他們穿著驛站的舊皮襖,看起來和碼頭上討生活的其他人沒什麽兩樣。
陸燼沒有去找那些大的貨主或船家,而是帶著小七,在碼頭外圍那些零散的、小宗的貨物堆附近轉悠。他的目光銳利,掃視著那些看起來有些著急、或者人手不足的小商販。
很快,他鎖定了一個目標。一個穿著南境樣式棉袍、看起來有些拘謹的中年商人,正對著幾箱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的貨物發愁,他帶的兩個夥計正和碼頭的管事爭論著什麽,似乎是在泊位費用上產生了分歧。
陸燼走上前,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讓人放鬆警惕的笑容:“這位老板,可是遇到了麻煩?需要人手嗎?我們是驛站的,對城裏熟,也有些力氣。”
那商人警惕地打量了陸燼和小七幾眼,看到陸燼雖然年輕,但眼神沉穩,身上帶著一股不同於普通力夫的幹練氣息,尤其是額角那處新傷,更添了幾分彪悍。他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邊還在爭吵的夥計和一臉不耐的碼頭管事,歎了口氣道:“確實有些麻煩…這幾箱是南邊的精細藥材,不能受潮,也不能久放。原本談好的倉房臨時被漕幫的人占了,這碼頭管事又要加價…唉。”
陸燼心中了然。漕幫和黑蛇幫爭鬥,波及到了這些外來商人。
“倉房的事,或許我能幫您問問。搬運的話,我們兄弟也能做。”陸燼說道,“價格好商量,保證貨物無損,及時入庫。”
商人看了看陸燼,又看了看他身後雖然瘦小但眼神機靈的小七,像是下了決心:“成!隻要你能幫我盡快把貨安頓好,錢不是問題!比市價多三成!”
“成交。”陸燼點頭,也不廢話,直接對小七道,“去幫那位老板的夥計跟管事溝通,就說…是城西李記商行介紹來的。”他報了一個在雜巷聽說過的、與漕幫有些關係的商行名頭,雖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能緩和一下氣氛。
他又對商人道:“老板,您帶路,告訴我們倉房位置,我們先搬一箱過去。”
陸燼的幹脆利落和似乎有些門路的表現,讓商人安心了不少。
接下來的半天,陸燼和小七就成了臨時的力夫和協調人。陸燼憑借對霜葉城三教九流的了解和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巧妙地周旋於碼頭管事和商人之間,最終以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順利將幾箱藥材搬進了碼頭區一個位置相對偏僻但還算幹燥的小倉房。
整個過程,陸燼沒有動用任何武力,全靠察言觀色、言語機鋒和對規則的利用。他甚至利用黑蛇幫和漕幫的矛盾, 暗示碼頭管事,若過於刁難,可能會把這位商人推到黑蛇幫那邊,反而讓漕幫少了一份“孝敬”。
當最後一箱藥材穩妥入庫,中年商人擦著額頭的汗,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爽快地支付了約定的報酬,甚至又多加了幾個銅子作為感謝。
“小兄弟,這次真是多虧你了!以後我的貨到了,還找你!”商人拍著陸燼的肩膀,語氣熱絡。
“老板客氣了,分內之事。”陸燼不動聲色地將錢收好,臉上依舊帶著謙和的笑容。
離開碼頭,小七看著手裏沉甸甸的、比平時跑腿多出好幾倍的銅錢,興奮得臉頰發紅,“燼哥!你真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辦成了,還賺了這麽多!”
陸燼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隻是淡淡道:“賺的是賣命錢。”今天他利用了幫派之間的矛盾,是在走鋼絲,一旦被任何一方察覺,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沒有選擇。
他將多賺的那些銅錢分出一半,塞給小七,“拿著,買點厚實點的棉鞋,你的腳都快凍壞了。”
小七愣住了,看著手裏的錢,眼圈微微發紅,“燼哥…這…”
“拿著。”陸燼語氣不容置疑,“以後,我們可能要經常幹這種‘分外’之事了。想要活下去,活得像個人,就不能隻守著驛站那點死規矩。”
他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依舊不知疲倦地落下。
“銅板,得響起來。我們的人,也得硬起來。”
他摸了摸懷裏那枚剛剛到手的、還帶著體溫的碎銀子,又想起那張殘缺的礦洞地圖。
路,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也,更危險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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