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匹夫怒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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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的空氣仿佛凝成了冰,比呼嘯的北風更刺骨。五十兩銀子,三天期限,像兩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小七還在低聲啜泣,瘦小的肩膀不住顫抖,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愧疚。老煙槍唉聲歎氣,布滿皺紋的臉愁苦地擰成一團,五十兩,對他們而言無異於天文數字。石墩緊握著鍘草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憨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憤怒和無措。
    “燼哥…怎麽辦?”小七抬起淚眼,聲音帶著哭腔。
    陸燼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直起身,背上的傷口因為之前的對峙再次裂開,鮮血濡濕了內襯,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但這疼痛反而讓他的頭腦異常清醒。
    他走到院中,抓起一把冰冷的積雪,按在額角已經凝結的傷口上,刺骨的冰涼讓他精神一振。然後,他轉過身,目光掃過三位同伴。
    “怎麽辦?”陸燼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涼拌!”
    他臉上沒有任何絕望或慌亂,隻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後豁出去的冷靜,甚至嘴角還扯起一絲近乎桀驁的弧度。
    “五十兩,我們沒有。人,更不能交。”他斬釘截鐵,“既然橫豎都是個死,那不如站著死!”
    “小燼…”老煙槍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憂慮,“那可是黑蛇幫…他們真敢…”
    “他們當然敢。”陸燼打斷他,眼神銳利,“但他們也有怕的東西。”
    他走回主屋,從炕席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封麵模糊的小冊子,上麵寫著《北冥軍驛律例》。這是每個驛站都配備的規章,平日裏幾乎沒人會去翻看,早已被灰塵覆蓋。
    “彪爺怕的不是我陸燼拚命,”陸燼拍掉冊子上的灰塵,眼神閃爍著市井智慧的光芒,“他怕的是把事情鬧大,鬧到軍府律例的台麵上,鬧到影響他背後主子生意和名聲的地步!”
    他快速翻動著冊子,手指在其中一頁停下,沉聲念道:“《北冥軍驛律例》第七條:凡軍驛所在,視同軍產前哨,受軍律庇護。非戰時狀態,無北冥鎮守使手令或緊急軍情,任何人等不得擅闖、衝擊軍驛,幹擾驛路暢通,違者以窺探軍情、擾亂邊防論處!”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屋裏回蕩,帶著一種金石般的鏗鏘。
    老煙槍、小七和石墩都愣住了。他們從未想過,這本幾乎被遺忘的破冊子,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用處。
    “軍驛…視同軍產前哨?”小七喃喃道,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沒錯!”陸燼合上冊子,眼神灼灼,“我們驛站再破,也是北冥軍府的驛站!黑蛇幫說破大天,也就是個地方幫派。他們平日裏欺行霸市,軍府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若敢公然衝擊軍驛,那就是在打北冥軍府的臉!就是在挑釁邊防軍律!”
    他看向老煙槍:“老煙槍,你明天一早,就去鎮守府衙門外麵蹲著,不用進去,就在外麵晃悠,逢人便說我們驛站被黑蛇幫威脅,薪餉被克扣,活不下去了,求軍府給條活路。記住,隻訴苦,不求人,更別提燃火丹和具體衝突細節。”
    他又看向石墩:“墩子,你把我們驛站那麵舊的北冥軍旗找出來,掛在院子門口最顯眼的位置。”
    最後,他看向小七:“小七,你機靈,從明天起,多留意街麵上的動靜,特別是關於黑蛇幫和碼頭那邊的消息,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回來告訴我。”
    三人看著陸燼條理清晰的安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點頭。
    “那…燼哥,你呢?”小七問道。
    “我?”陸燼眼神一寒,“我去會會劉扒皮,順便…給他‘道個謝’!”
    第二天,天色依舊陰沉。陸燼換上了一件相對幹淨些的驛卒號服,雖然陳舊,卻代表著他北冥軍府體係內的身份。他沒有再去後勤衙署,而是直接來到了劉管事位於城西的一處私宅外。
    這是一座不算很大,但比起驛站不知強了多少倍的四合院,青磚灰瓦,門口還擺著兩個石墩子。
    陸燼沒有敲門,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在門外苦等。他深吸一口氣,運足了中氣,對著那緊閉的朱漆大門,朗聲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了半條街巷:
    “北冥軍府霜葉城驛卒陸燼,求見劉管事!謝劉管事昨日‘仗義執言’,派黑蛇幫彪爺深夜蒞臨驛站‘關懷’!驛卒陸燼,特來拜謝!”
    他這番話,聲音洪亮,措辭更是刁鑽至極。表麵上是感謝,實則將劉管事與黑蛇幫深夜騷擾軍驛的事情直接捅了出來,而且還是在這種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
    這條巷子裏住的,多少都有些身份,不是小吏便是富戶,最是愛惜羽毛,也最愛看熱鬧。
    幾乎是瞬間,附近幾戶人家的門縫後、窗沿下,就探出了不少窺探的目光,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響起。
    “聽見沒?劉管事派黑蛇幫的人去驛站?”
    “嘖嘖,這姓劉的,手伸得可真長…”
    “軍驛也敢動?不怕軍府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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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內一片死寂。
    陸燼不為所動,再次提高音量,將剛才的話幾乎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誠懇”,姿態放得更低,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抽在門後劉管事的臉上。
    他終於明白,對於劉扒皮這種欺軟怕硬、既要麵子又要裏子的人,一味忍讓隻會讓他得寸進尺。唯有把事情擺到台麵上,利用規則反將他一手,讓他也感到疼,感到怕,才能爭取到一絲喘息之機。
    果然,沒過多久,那扇朱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劉管事那張肥膩的臉探了出來,臉色鐵青,眼神中充滿了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陸燼!你胡說什麽!休要在此血口噴人!”他壓低了聲音,氣急敗壞地吼道。
    陸燼臉上立刻堆起那副慣有的、略帶諂媚的笑容,微微躬身,聲音卻依舊能讓附近的人聽清:“劉管事您誤會了,屬下豈敢?屬下是真心實意來感謝您的。若非您‘示意’,彪爺怎會深夜來訪,還‘體恤’我們驛站困難,允許我們寬限三日籌措五十兩‘醫藥費’呢?此等‘恩情’,陸燼沒齒難忘!”
    他故意將“示意”、“體恤”、“恩情”等詞咬得極重。
    劉管事氣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指著陸燼,嘴唇哆嗦著,卻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陸燼竟敢如此撕破臉,用這種“陽謀”來對付他!這事若是鬧大,傳到上麵,哪怕他有些關係,一個“勾結幫派、欺壓同僚、擾亂軍驛”的罪名扣下來,也夠他喝一壺的!
    “你…你…”劉管事你了半天,看著周圍那些窺探的目光,終究不敢再大聲嗬斥,隻能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給我進來!”
    陸燼心中冷笑,知道對方已經慫了。但他並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笑容不變:“劉管事公務繁忙,屬下不敢打擾。隻是…那五十兩銀子,還有驛站的薪餉…”
    劉管事臉色變幻,最終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咬牙切齒道:“薪餉…我下午就讓人給你們送去!至於那五十兩…那是你們和黑蛇幫的私怨,與…與我無關!”
    他急於撇清關係。
    “有劉管事這句話,屬下就放心了。”陸燼再次躬身,語氣“感激”,“那屬下就先行告退,不打擾管事清修了。”
    說完,他不再多看劉管事那精彩紛呈的臉色一眼,轉身,挺直了脊梁,在眾多複雜的目光注視下,從容不迫地離開了這條巷子。
    他知道,這隻是暫時逼退了對方。劉扒皮絕不會善罷甘休,黑蛇幫的威脅也並未解除。
    五十兩的債務,像一把依舊懸在頭頂的利劍。
    但至少,他爭取到了一點時間,也撕開了對方偽善的麵具,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陸燼,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回到驛站時,老煙槍已經按照吩咐去了鎮守府門外,石墩也將那麵有些褪色、卻依舊能看出北冥徽記的軍旗掛在了院門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小七興奮地跑過來,告訴他街麵上已經有些風言風語,都在議論劉管事和黑蛇幫的事。
    下午,後勤衙署的一個小吏果然送來了這個月的薪餉,雖然依舊被克扣了一些,但比起之前分文沒有,已是天壤之別。
    看著桌上那堆銅錢和碎銀,驛站裏的氣氛輕鬆了一些,但依舊沉重。
    陸燼站在院中,望著那麵迎風招展的北冥軍旗,目光深邃。
    危機,隻是暫時緩解。
    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
    他摸了摸胸口冰涼的暖玉,感受著背後傷口隱隱的抽痛。
    力量…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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