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戶門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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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的軍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平複,更深的暗流已然在霜葉城每一個角落洶湧竄動。風雪依舊,但空氣中除了刺骨的寒意,更多了幾分人心惶惶的躁動與難以言說的壓抑。
坊市東區,陸燼暫領的“巡防副指揮”名頭似乎起了一點微妙的作用。在他的暗中協調下,相熟的陳鐵匠、劉木匠等人雖麵色沉重,但還是率先帶著工具和學徒,趕往了城防營指定的工坊區報到。動作雖遲滯,卻好歹沒有引發直接的衝突。然而,這僅僅是冰山一角,是龐大城市機器中,最微不足道、也最易被驅策的一小部分齒輪。
真正決定這座城市命運的巨輪,此刻正隱藏在那些高牆深院之後,沉默而冰冷地調整著方向。
城西,劉府。
朱漆大門早已緊閉,門前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身上落滿了積雪,更添幾分拒人千裏之外的肅殺。門樓之上,隱約可見身著厚實皮襖、眼神警惕的家丁巡邏的身影,數量比平日多了不止一倍。
府內,暖閣如春。
銀絲炭在雕花銅獸爐中燒得正旺,發出細微的劈啪聲,與外界的風雪隔絕成兩個世界。劉家主劉擎海,一個麵容富態、眼神卻銳利如鷹的中年人,緩緩抿了一口杯中滾燙的參茶。他身著錦緞常服,手指上一枚碩大的翡翠戒指碧光瑩瑩。
下首坐著幾位族老和心腹管事,人人麵色凝重。
“消息確認了?”劉擎海放下茶杯,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一名負責外務的管事連忙躬身回答:“回家主,確認了。北冥軍府的信使昨夜入城,除了明麵的詔令,還帶有一封密函送至城主府。我們的人花了不小的代價才探聽到隻言片語……情況,恐怕比明麵上說的‘小股流竄’要嚴重得多。軍府判斷,此次霜鬼異動規模不小,前方幾個哨站……已經失去聯係超過五日了。”
暖閣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失去聯係超過五日,在極北冰原那種絕地,往往意味著全軍覆沒。
“城主府那邊有何打算?”一位族老沙啞著嗓子問。
“還能有何打算?”劉擎海冷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打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麵,“自然是勒緊褲腰帶,征調一切能征調的力量,死守待援。哼,援軍?北冥軍府主力被牽製在永凍長城沿線,哪來的援軍?就算有,等到他們趕來,霜葉城怕是早已成了一片冰雕墳塚!”
“那……我們……”另一位族老試探著問,眼神閃爍。
劉擎海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被高牆切割開的一方灰蒙蒙的天空,聲音變得低沉而果決:“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立刻執行乙號方案。”
“第一,庫房裏所有易於攜帶的金銖、靈玉、珍貴藥材,分三批,由最忠心的護衛押送,即刻從密道出城,送往我們在南境‘炎雀城’的據點。”
“第二,召集所有家族修士和精銳護衛,配發最好的兵甲和符籙,集中到主院和內庫房布防。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調動。”
“第三,”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帶著一絲殘酷的冷靜,“糧倉……隻開放西倉的那一個,裏麵堆放陳年舊糧,做做樣子,應付軍府的征調。其餘糧倉,全部封死,偽裝成廢棄。藥鋪那邊也一樣,拿出三成的普通傷藥充數即可。”
“家主,這……若是被城主府或者那些泥腿子察覺……”有管事擔憂道。
“察覺?”劉擎海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非常時期,他們敢硬闖我劉府?城主現在焦頭爛額,隻要我們不公然抗命,他不敢動我們。至於那些泥腿子……”他眼中寒光一閃,“他們若活不下去,想鬧事,自有城防營和……霜鬼去對付。我們隻需守好自家門戶即可。”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後,也是最冷酷的一條:“準備好車馬,但要隱蔽。一旦城防出現不可挽回的潰敗跡象,我們……棄城南下。”
“棄城”二字如同冰錐,刺穿了暖閣內最後一絲僥幸。眾人沉默片刻,紛紛躬身:“是,家主!”
同樣的一幕,在王家、張家等幾個大家族內部,以不同的形式,卻相似的基調上演著。王家內部爭論更為激烈,主戰派與撤離派吵得不可開交,最終決定暫且觀望,但同樣開始暗中轉移重要資產,加固府邸防禦。一時間,各大府邸門前車馬似乎少了,但後門、側門乃至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出口,卻在深夜裏頻繁開啟閉合,裝載著沉重箱籠的車輛,在少量精銳護衛下,悄無聲息地融入風雪,駛向未知的南方。
大戶們的動作或許隱秘,但那驟然緊張起來的氣氛,以及府邸上空彌漫的、近乎凝實的戒備與疏離,卻無法完全掩蓋。
“呸!看那劉家的大門,關得比棺材板還緊!”一個裹著破舊棉襖的漢子朝著劉府方向啐了一口,憤憤地壓低聲音對同伴說道,“軍令下來,征糧征人,他們倒好,直接把頭縮進了王八殼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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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不要命了?”同伴緊張地看了看四周,“你沒見他們家的護衛,眼神都跟刀子似的?我聽說啊,他們庫房裏的糧食堆得都快發黴了,現在卻跟我們說沒糧?騙鬼呢!”
“何止劉家,王家、張家哪個不是這樣?媽的,平時吸我們的血,現在大難臨頭,第一個想跑路!”
流言如同風雪中的瘟疫,迅速在底層民眾中蔓延開來。
“聽說了嗎?劉家昨天夜裏偷偷運走了十幾大車東西,都是金銀細軟!”
“城主府其實早就知道守不住了,征調我們就是去當炮灰,拖延時間,好讓那些大老爺們逃跑!”
“北冥軍府不會來了,我們被放棄了……”
恐慌在發酵,絕望在滋長。一種被背叛、被拋棄的憤怒,混雜著對霜鬼的恐懼,在寒冷與饑餓的催化下,悄然變質。
陸燼站在驛站二樓的窗口,將遠處劉府高牆上隱約晃動的守衛身影,以及街道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麵帶憂憤低聲議論的民眾盡收眼底。老煙槍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吧嗒著煙鬥,歎了口氣。
“都打聽清楚了。”老煙槍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悲涼,“劉家,是鐵了心要當縮頭烏龜,還在偷偷轉移家當。王家還在搖擺,但也在做南撤的準備。幾家大戶聯手,明麵上應付差事,暗地裏……嘿,都在給自己找後路呢。”
陸燼沉默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一絲冷意逐漸凝結。他早就料到會如此,但親耳證實,心頭依舊像是被一塊冰堵住。
“阿燼,咱們怎麽辦?”老煙槍問道,“大戶們靠不住,軍府……我看也懸。光靠我們這些人,還有那些剛剛拉起來的、連像樣武器都沒有的護城隊,能擋得住霜鬼?”
陸燼轉過身,看著老煙槍憂慮的麵容,又看向樓下院子裏,正在笨拙地按照他教的法子鍛煉、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卻努力裝出嚴肅模樣的小七等人。
“靠他們,當然不夠。”陸燼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但如果我們自己也認為不夠,那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他走到桌邊,手指蘸了蘸杯子裏冰冷的茶水,在粗糙的桌麵上畫了一個圈,又在圈外點了幾個點。
“你看,霜葉城就像這個圈。大戶們,是這些點,他們看似在圈內,但心早已在圈外,隨時可以脫離。而我們,”他的手指用力點在圓圈的中心,“還有這城裏成千上萬無路可退的普通人,才是這個圈本身。圈若是破了,點可以飛走,但圈裏的所有,都將不複存在。”
“我們要做的,不是去乞求那些點留下來,而是要讓這個圈本身,變得足夠堅固,堅固到即使沒有那些點,也能支撐下去,甚至……讓那些點意識到,脫離了這個圈,他們在外麵的風雪裏,也未必能活得更好。”
老煙槍若有所思:“你是說……”
“糧倉。”陸燼吐出兩個字,眼神銳利如刀,“他們想藏起來的,我們偏要把它挖出來。他們想留給自己的活路,我們偏要把它變成全城的活路。”
他看向窗外,風雪似乎更急了。
“恐慌和流言是毒藥,但也可以是武器。當所有人都知道大戶們囤積著救命的糧食,卻眼睜睜看著大家餓死凍死時……你說,這把火,會燒向誰?”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風雪更甚,悄然掠過老煙槍的脊背。他看著陸燼平靜的側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他從小看大的年輕人,體內孕育著怎樣一種決絕而可怕的力量。
那不是匹夫之勇,而是洞悉人心之後,敢於撬動整個棋局的膽魄。
大戶們緊閉了門窗,以為可以隔絕危險。
卻不知,真正的風暴,有時並非來自外界的冰雪,而是來自內部,那被逼到絕境之後,燃起的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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