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畫中魅影·風雅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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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山下,清河縣,距京城不過四五日車馬之程。因緊鄰官道,又得山麓清溪滋養,這小小縣城頗蘊幾分靈秀之氣,遠非尋常偏僻小縣可比。城內屋舍儼然,青石板路縱橫交錯,沿街商鋪林立,雖不似京畿繁華鼎盛,卻也自有一番從容氣象。而要說清河縣近年來最引人矚目的去處,當屬城東的三希堂書畫坊。自從與那位在京城嶄露頭角、名動一時的本土丹青妙手柳白搭上線,能定期獲其真跡或新作在此寄售,三希堂的名頭便一日響過一日。坊內陳設雅致,墨香隱隱,不僅引得本縣及鄰近州縣的讀書人、書畫愛好者時常流連品鑒,更吸引不少京中慕名而來的文人雅士、藏家巨賈,不惜迢迢路途,專程驅車至此,隻為能在別處難尋的三希堂裏,覓得一幅柳白的手澤。一時間,三希堂門庭若市,連帶左近的茶寮酒肆、客棧筆墨鋪子都跟著興旺起來,清河縣因這一間書畫坊,竟平添了幾分藝苑風流。
    四月初二,入夜時分,城東雅巷深處,三希堂書畫坊燭火煌煌,檀香馥鬱。一場精心籌備的“品鑒雅集”正在舉行,賓客雲集,其中不乏從京城慕名而來的收藏家。
    三希堂的吳老板,麵皮白淨,眼神精明,正滿麵春風地周旋於賓客間。堂內新作琳琅滿目,但最奪人眼目的,當屬高懸正堂的三幅仕女圖:月下撫琴、溪畔濯足、花間小憩。畫中女子仙姿佚貌,眼波流轉勾魂攝魄,畫紙溫潤如玉,隱有流光浮動。
    “諸位貴客!”吳有德聲音洪亮,難掩得意,“今夜盛宴,一為慶賀本店與江南新銳畫師合作,二為……”他故意頓了頓,吊足胃口,“隆重呈獻柳白先生歸隱前秘藏遺作——《月下撫琴》真跡!”
    “嘩——!”全場轟動!柳白,那位名動天下卻性情孤高、近年杳無音信的傳奇畫師,他的“遺作”?!人群瞬間湧向那幅撫琴圖,驚歎、質疑、狂熱交織。
    “天啊!真是柳白筆意!這神韻……這留白……”
    “吳老板,此言當真?柳先生當真……?”
    “此畫……價值連城!吳老板,開個價吧!”
    “那溪畔濯足的女子,雖非柳白所作,卻也靈動非常,妙啊!”
    吳有德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尤其當看到那幾位京城豪客眼中迸發出近乎瘋狂的占有欲,以及對著畫中女子流露的癡迷時。他殷勤添酒,嘴角隱秘地勾起。無人察覺,當那些灼熱貪婪的目光聚焦在畫作上時,柔潤的畫紙,似乎微不可察地……“輕輕搏動”了一下。
    數日後,白雲觀內,風信堂傳來急報:
    “……清河縣三希堂書畫坊,七日之內,連續三名參與雅集的賓客離奇昏迷!一為京城收藏家馬員外,一為本地鹽商巨賈孫老板,一為致仕翰林李老大人!症狀駭人:麵容枯槁如經年癆病鬼,氣息奄奄卻查無病因,手中皆死死攥著一幅從三希堂購得的仕女圖!其中馬員外所持,正是那幅宣稱的‘柳白遺作’!清河縣令已封鎖現場,人心惶惶,疑為妖邪作祟,特向鎮異司求援!柳白遺作現世恐引軒然大波,請速處置!”
    白雲道長將卷宗遞給侍立一旁的明心,“看似尋常精怪作祟,然受害者皆為頗有才名的文人雅士,影響非小。你帶玄策、青雲,再請趙峰衛隊長同去,查明此事。”
    他目光掃過躍躍欲試的小弟子周玄策和神情沉穩不少的孟青雲,又補充道:“碧落仙子也會隨行,為你等壓陣。此案,權作曆練。”
    五日後,白雲觀一行人抵達清河縣,直奔三希堂。
    三希堂範圍已被縣衙衙役封鎖,氣氛壓抑陰森。
    碧落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畫坊對麵的茶樓雅間。她憑窗而立,清冷的眼眸掃過三希堂,眼底了然,“妖氣附紙,以欲念為食。載體蘊邪,非精魄成形。”但她卻無半分插手之意。此行隻為壓陣,確保無性命之憂,至於如何破案,是這些凡間修士的曆練。
    明心道長作為領隊,率先踏入畫坊。他年約三旬,氣質沉穩,身著樸素道袍,眼神銳利如鷹。周玄策緊隨其後,稚氣未脫的臉繃得死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認真與初曆世事的緊張。孟青雲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緊跟明心身側。趙峰則按刀護衛在周玄策身後半步,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同時與清河縣令及捕頭低聲交接。
    坊內檀香猶存,卻混著一絲難以言喻、甜膩如蜜糖又帶著腐朽的氣息。三幅惹禍的仕女圖已被取下,平鋪在罩著白絹的案幾上。畫中女子依舊美豔,眼神卻透著一股活物般的邪異空洞。
    “妖氣!”明心道長眉頭緊鎖,指尖掐訣,一絲微弱的探查法力散出,“極其稀薄詭譎,如附骨之疽,纏繞在畫紙之上,非是畫中精魄成形,倒像是…這紙張本身蘊藏邪異!” 他經驗豐富,立刻鎖定了異常點。
    “吳有德!”周玄策小臉嚴肅,直奔主題,“那幅《月下撫琴》,當真是柳白遺作?從何得來?這些畫紙,又是什麽來路?” 柳白的名頭太大,此案已非簡單妖禍,牽扯到名家真偽,影響更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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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有德一臉惶恐與“委屈”:“大人明鑒!那畫……那畫千真萬確是柳白先生歸隱前托友人送至小店的!小店豈敢造假?這紙……是南邊老紙商的‘玉版宣’,柳先生生前最愛用此紙,小店才特意采購……小的實在不知它有問題啊!” 他咬死柳白遺作,和紙張無辜,眼神閃爍。
    孟青雲主動請纓:“明心師兄,我去走訪三位受害者府邸,查探他們昏迷前的行蹤、言行,以及與這些畫的關係。”他正想離開這處令他隱隱不適的畫坊。
    從京城而來的馬家管家起初隻言欣賞藝術。孟青雲憑借日益敏銳的神魂感知,捕捉到管家言語間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與目光閃爍。他不動聲色,以鎮異司身份施壓,並暗示此事恐涉邪祟害命。管家終於吐露:馬員外購畫時近乎癲狂,念叨著“絕世珍寶”、“轉手富可敵國”,昏迷前夜更是抱著畫狂笑不止,狀若瘋魔。孟青雲忽感一陣冰冷的氣息試圖侵蝕己身,體內靈氣微滯,他立刻默運《養神蘊靈訣》壓製。
    鹽商孫老板心腹起初支支吾吾。孟青雲敏銳察覺其緊張與隱瞞的情緒波動。他旁敲側擊,提及畫中女子。心腹神色驟然僵硬,最終吐露孫老板私下竟打聽三希堂是否有“秘法”能讓畫中人顯靈侍寢,購畫實為滿足其淫邪幻想。孟青雲心頭惡寒,頓覺一陣反胃。
    李老翰林家老仆神情悲傷,言語間充滿對主人的敬重。但孟青雲感知到,老仆提到主人對著畫“自言自語”時,情緒中夾雜著深深的憂慮與一絲……欲言又止的尷尬。他溫和引導,老仆才含淚道出:李老翰林晚年孤寂,沉迷誌怪,竟將那畫中女子視為知己紅顏,每晚焚香禱告,傾訴衷腸,祈求顯聖相伴。
    孟青雲心中歎息,他匯總信息:三位受害者皆因畫作激發了心中深藏的貪念、色欲或妄念!
    回到三希堂,孟青雲將調查結果分享。明心道長沉吟道:“受害者心念不純,引動邪異……這與妖氣附著畫紙相合。但關鍵仍在紙!吳有德咬定柳白遺作和紙張無辜,需尋其破綻。”
    周玄策稚嫩麵龐凝肅,行至案幾旁,仔細端詳那幾幅畫。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溪畔濯足》畫紙邊緣。指尖即將觸及時,體內精純的木屬性靈氣驟然生出一絲極其微弱、近乎本能的排斥與悸動!仿佛溫潤紙張之下,潛藏著某種令生機厭惡之物!
    “這紙……有問題!我的靈氣……在排斥它!”周玄策驚覺,眼神驟亮,“柳白先生若真常用此紙作畫,以其畫作蘊含的清逸生機,豈會與這等令生機排斥之物相融?此紙絕非凡品,更非柳白所用!” 他年紀雖小,條理分明,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吳有德謊言的最大破綻!
    “突破口在紙商!”趙峰厲聲喝道,軍伍出身的壓迫感陡增,“吳有德!那南方紙商姓甚名誰?在清河縣可有據點?速速供出!”
    吳有德被周玄策的發現與趙峰的氣勢震懾,頓時冷汗涔涔,終於吐露了一個名字及城西一處貨棧。
    趙峰雷厲風行:“明心道長,煩請您與郡王、青雲道長在此繼續審問,控製現場。我即刻帶人去拿那紙商!防止其聞風而逃或銷毀證據!” 他點了兩名本地捕快,旋風般衝出畫坊。
    明心道長穩住局麵,目光如電直視吳有德:“吳有德!事到如今,還不從實招來?此紙既能吸收放大邪念,致人昏迷,絕非善物!柳白先生清名,豈容你玷汙?那紙商所售,究竟是何妖物?”
    他結合孟青雲的調查和周玄策的發現,分析道:“貧道觀此案,妖異之源在此邪紙。其性似藤類妖植,以人心邪念為食,反哺毒汁,害人性命。你利用畫作撩撥人心貪嗔癡,喂養妖物,再售賣其毒汁牟利!此等行徑,天理難容!” 道門的見識讓他迅速接近了真相核心。
    就在吳有德被明心道長喝問得心神失守,即將崩潰之際,大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風塵仆仆、須發淩亂卻難掩清臒氣質的中年男子闖了進來。他身穿洗得發白的青衫,背著一個破舊的畫筒,眼神銳利如鷹,直射向案幾上那幅《月下撫琴》!
    “吳有德!你好大的狗膽!”男子聲音沙啞卻充滿憤怒的雷霆,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吳有德一見此人,如同見了鬼魅,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腿一軟癱倒在地:“柳…柳白先生?!您…您不是…”
    來人正是柳白!
    柳白根本不理癱軟的吳有德,幾步衝到案前,抓起那幅《月下撫琴》,隻看了一眼,便怒極反笑:“遺作?哈哈哈!好一個‘遺作’!吳有德,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柳白不過是去南疆深山采風三年,你竟咒我死了?!還拿這等拙劣贗品汙我名聲!” 他手指顫抖地指著畫作,“這筆法!這著色!連我三成功力都沒有!還有這紙——”他猛地將畫紙湊近鼻尖一聞,又用手指用力撚了撚,眼中怒火更盛,“這根本不是我慣用的澄心堂紙!這紙…這紙透著股邪門的甜膩香氣!說!這是什麽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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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白的突然出現和雷霆怒吼,如同晴天霹靂!真相瞬間反轉!
    “我說!我說!”他癱在地上,涕淚橫流,“柳先生饒命!大人饒命!是…是我鬼迷心竅!柳先生久不歸,生意一落千丈…那南邊來的紙商…說這‘藤紙’能讓畫中人物‘活’過來,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念想…讓人心甘情願掏錢…我就…就找人臨摹您的畫風畫美人圖…再謊稱是您的遺作…還有那些新畫師…也是畫美人圖…專畫那種…勾人的…柳先生…我對不起您…我該死啊!”吳有德對著柳白磕頭如搗蒜。
    柳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吳有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終化作一聲長歎,充滿了對藝術被玷汙的痛心與對人性貪婪的失望:“你…你辱沒了書畫,更辱沒了‘人’字!”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與甲胄鏗鏘。趙峰帶著幾名親信,風塵仆仆地闖了進來。他麵色鐵青,目光掃過癱軟如泥的吳有德和怒意未消的柳白,趙峰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大人,卑職晚了一步!那紙商,狡兔三窟,早聞風而遁了!隻在其一處落腳點搜得些殘餘的‘藤紙’和一冊交易賬簿。”
    他揮手示意,身後立刻呈上幾卷顏色暗沉、質地奇特的紙張以及一本薄薄的冊子。那紙張觸手微涼,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吸人心神的氣息。
    趙峰拿起賬簿,快速翻了幾頁,沉聲道:“賬簿上記錄清晰,三希堂是最大買家,但還有零星幾筆交易指向城西幾家書畫鋪子和…一個行蹤詭秘的遊方道士。”
    “那是‘噬情藤’。”碧落的聲音突然出現,“藤紙是用一種名為‘噬情藤’的妖植纖維秘法炮製而成。此妖藤本身無害,甚至可入藥,但若經特殊煉製,便成了能汲取、承載乃至最終孕育強烈情感的溫床!你們不知道也正常。”
    明心聽罷目光落在那些殘餘的藤紙上,眉頭緊鎖,“普通紙商工匠,如何能知曉這等陰詭秘術?更遑論精準掌握煉製之法,使其能誘人心魄!這背後煉製、販賣此邪紙之人,絕非尋常商賈,十有八九…是深諳此道的修士!凡人哪能通曉這等需以人七情六欲為食糧的妖植特性?”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皆感寒意森森。柳白看著那些殘餘的藤紙,仿佛看到無數被扭曲的欲望和沉淪的靈魂附著其上,臉色更加蒼白,痛心疾首更甚。吳有德則嚇得魂飛魄散,連磕頭都忘了,隻剩篩糠般的顫抖。
    “來人!”趙峰厲聲下令,“鎖拿吳有德,即刻查封三希堂!所有涉案畫作、往來文書,尤其是此等邪紙,一律封存!”他轉向身旁的同僚,聲音凝重,“事不宜遲,我等需立刻按賬簿所示,追查剩餘邪紙去向!務必在它們流毒更廣,再生事端之前,盡數收繳!遲則生變!”
    趙峰帶人再次離去。
    柳白對著那幾幅被玷汙的仕女圖痛心疾首。他向周玄策、孟青雲等人鄭重澄清了自己的清白與行蹤,並願意配合官府作證。
    “明心師兄,接下來我們往哪裏查?從‘噬情藤’入手嗎?”周玄策急切問道,紙商遁逃令他深感此次曆練大打折扣,非得有個結果不可。
    明心深知以幾人之力追蹤不易,沉聲道:“接下來恐怕要借助風信堂之力了。單憑我們幾個,無異於大海撈針。先傳信稟明師尊此地狀況,一邊處理後續,一邊等候回音,再做計較。”
    孟青雲佇立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掠過柳白清瘦卻挺直的背影,又掃過雜亂一片的三希堂,心緒紛亂如麻。就在此刻,他體內深處,那沉寂已久的魔煞印記與陶謙殘留的濃烈怨氣,竟不受控地、極其微弱地躁動起來!一絲陰冷的負麵情緒如同細微的毒蛇,沿著他的感知悄然蔓延,試圖滲入神魂!
    孟青雲臉色驟然血色盡褪,下意識捂住胸口,額角瞬間沁出細密冷汗。
    碧落的身影如輕煙般飄落身側,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精純平和的冥府靈力汩汩湧入,宛如最澄澈的冰泉,精準壓製住那絲躁動,瞬息撫平了他翻騰的心緒。
    “感覺到了?”碧落掌心穩穩按在他肩頭,靈力無聲熨平波瀾。她清冷的聲音似碎玉擊冰:“妖藤為器,人心為毒。貪欲如火,焚人焚己;癡念如淵,自陷沉淪。柳白之清名,非妖可汙,乃人心自汙。此案之根,在人心欲壑,非在筆墨丹青。”
    字字如晨鍾暮鼓。柳白雖得清白,此案剝露的人心之毒,卻比那噬情藤的毒汁更刺骨陰寒。
    孟青雲凝望門外熔金般的夕照,第一次如此徹骨地領悟:修行路上當斬的,不止山野精怪,更是這蟄伏於紅塵萬丈、由貪嗔癡妄滋養的心魔。而他體內那蟄伏的魔煞之氣,正悄然吞咽著這滿城濁欲,靜候反噬之機。碧落的警示,字字如淬火寒刃,深鐫道心。
    清河縣城西的“翰墨軒”書畫鋪內陳設淩亂,劣質墨汁與灰塵的氣味在空氣中糾纏。趙峰領著兩名護衛和縣衙捕快,正厲聲盤問戰戰兢兢的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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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峰抖開賬簿,指著一行記錄:“上月十七,你從那道士手裏買了三刀‘藤紙’!紙呢?快交出來!”
    店主抖如篩糠:“軍、軍爺饒命!小的…小的隻當是上好的南紙,確實進了些…可…可都賣光了!最後一張,前日剛被張員外買走,說要畫一幅…一幅‘秘戲圖’…” 他聲音越來越低。
    趙峰臉色驟沉:“張員外?哪個張員外?住哪裏?!”
    話音未落,店鋪後堂猛地爆出一聲淒厲尖叫,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
    趙峰反應極快,鋼刀出鞘,一個箭步撞開遮擋後堂的門簾。隻見內室一片狼藉,一名衣著華貴之人雙目赤紅,狀若瘋魔,手中死死攥著一張剛畫了一半、線條妖異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的眉眼仿佛活轉過來,透著一股邪異的媚笑。更駭人的是,那人腳下,幾塊碎裂的花瓶瓷片竟被無形之力操控著,懸停半空,尖銳處寒光閃爍,蓄勢待發地對準了衝進來的趙峰等人!
    “殺了他們…別搶我的美人…” 那員外嘶吼著,顯然神智已被邪畫侵蝕。漂浮的瓷片“嗖嗖”破空,如利箭般射向趙峰!
    “張員外——!”店主驚呼!
    趙峰眼神一凜,不退反進!軍中刀法大開大合,刀光如匹練般卷起。“鐺!鐺!鐺!” 精準地將射來的瓷片劈碎,火星四濺!他步伐沉穩,步步逼近張員外。
    畫紙上邪光一閃,那未完成的仕女仿佛活了,發出一陣惑人心魄的輕笑。趙峰動作微微一滯,感覺心神被無形之力拉扯。
    就在趙峰分神瞬間,地上散落的幾張普通宣紙竟被無形邪氣卷起,瞬間折疊、扭曲,化作幾個手持紙刃、麵目模糊的紙人,無聲無息地從側麵撲向趙峰!
    趙峰怒喝:“邪祟安敢!” 周身氣血勃發,軍煞之氣透體而出,長刀橫掃,灌注破邪真力!刀鋒所過,紙人如遭雷擊,“嗤啦”一聲騰起青黑色火焰,瞬間寸寸化為灰燼!
    趁此機會,趙峰欺近身前,刀背狠狠敲在張員外手腕。張員外吃痛鬆手,邪畫飄落。趙峰反手將其製服按倒在地。張員外身體劇烈抽搐,口中吐出白沫,皮膚下隱隱有黑氣遊走,症狀雖不如馬員外等人嚴重,但邪氣入體已深。那張落地的藤紙畫作,兀自散發著甜膩腐朽的氣息。
    “快!用鎮異司的‘鎖靈囊’將此邪畫收好!此人速送縣衙隔離,請大夫…不,等明心道長他們處置!此地所有紙張,尤其是這種質地怪異的,全部查封帶走!快!”
    而在李府書房,昏暗燭光映照下,李老翰林躺在榻上,形銷骨立,氣息奄奄,周身卻開始散發出淡淡的、令人不適的甜膩黑氣。那幅《月下撫琴》真跡就懸於床頭,畫中女子的眼神不再是勾魂攝魄,而是變得冰冷、貪婪,充滿占有欲。
    明心、周玄策、孟青雲、碧落靜立一旁,李府老仆跪在角落,瑟瑟發抖,驚恐萬狀。
    明心道長指尖凝聚探查法力,點向李老眉心,麵色凝重:“邪氣已深入骨髓,與神魂糾纏!尤勝前日,那邪畫…在加速吞噬他最後的生機!”
    周玄策靠近那幅《月下撫琴》,小臉緊繃,體內木靈之氣劇烈排斥,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他嚐試將一絲精純的青色木靈之氣注入畫紙邊緣:“我試試能否淨化這邪氣源頭!”
    木靈之氣剛觸及畫紙,畫中女子猛地轉頭,怨毒目光如針般刺向周玄策!畫紙劇烈波動,一股陰冷汙濁的邪氣如毒蛇反噬,沿著周玄策的靈力倒卷而上!
    周玄策悶哼一聲,小臉煞白,斬斷式切斷靈力連接,急退兩步:“不行!這邪氣太過汙穢霸道!”
    就在此刻,異變陡生!
    榻上李老翰林身體猛地一挺,枯槁胸膛劇烈起伏,發出“嗬嗬”破風聲,如同破損的風箱。他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眼白盡被濃稠墨汁般的黑氣占據!一股強大的吸力自他體內爆發,目標直指床頭那幅《月下撫琴》!
    畫中女子發出一聲尖銳厲嘯,整幅畫爆發出刺目黑光!一個半透明、扭曲的、由濃稠邪氣與怨念構成的女子虛影,“嘶啦”一聲從畫紙上掙紮剝離,麵容依稀是畫中人,卻猙獰如厲鬼!她伸出漆黑利爪,直撲向李老翰林大張的嘴!
    “妖孽!休得逞凶!” 明心道長早有防備,怒喝一聲,袖中一道金光符籙激射而出——“鎮魂符”!符籙瞬間凝成一麵金色光盾,擋在李老身前!
    畫魅的利爪狠狠抓在金色光盾上!“滋啦——” 刺耳腐蝕聲響起,光盾劇震,金光迅速被汙染、黯淡,黑氣如活物般蠕動侵蝕!
    畫魅爆發的怨念與邪欲如重錘猛擊孟青雲心口!陶謙臨死時的絕望與怨念幾乎撕裂他的理智。他捂頭蜷縮,發出痛苦低吼。
    就在孟青雲瀕臨失控之際,一隻微涼手掌穩穩按在他後心。精純浩瀚的靈力奔湧而入,似九天寒泉瞬間澆滅沸騰魔煞與陶謙的狂囂。孟青雲如遭雷擊般猛然清醒,冷汗涔涔而下,隻餘劫後餘生的慘白。碧落的聲音如冰泉滌蕩:“守住靈台。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魔由心生,亦由心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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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碧落另一隻手淩空點向畫魅虛影。一道極細的灰白死光洞穿畫魅眉心!光線所過處,沸騰的邪氣怨念驟然凍結凝固,繼而悄然湮滅!畫魅發出最後淒厲尖嘯,與那幅《月下撫琴》藤紙真跡共同化為飛灰。書房內令人窒息的邪氣威壓轟然潰散。
    李老翰林身體重重摔回床榻,黑氣消散,但生機如同風中殘燭,更加微弱,顯然靈魂本源受到了重創。
    明心看著化為飛灰的畫,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李老,歎息: “畫毀,邪源暫斷,但李老神魂已遭重創,油盡燈枯…碧落仙子,可能穩住他性命?”
    “邪氣已清,命可暫保,然神魂之損,非藥石可愈,需靜養經年,且神智恐難複原。” 她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周玄策和臉色蒼白的孟青雲,“根源未除,此等邪紙流毒在外,終是禍患。速尋煉製源頭。”
    孟青雲深吸一口氣,對著碧落深深一揖:“謝仙子援手。弟子…謹記教誨。” 他看著李老枯槁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是後怕,是警醒,也是對那“人心欲壑”更深的認知。
    縣衙大堂內的臨時指揮所氣氛凝重,收繳的邪紙堆在特製封印箱內,仍滲出縷縷陰寒氣息。吳有德戴著沉重木枷,蜷在角落。趙峰正向明心、周玄策等人稟報追繳進展。
    明心聽罷眉峰緊蹙:尚有漏網之魚…新患者症狀雖輕,足證邪毒蔓延。三位重症者中,李老得碧落仙子救治暫保性命,但馬、孫二人——她指節攥得發白,若無根治之法,恐難撐過三日。眾人心頭如壓玄鐵。
    驟有恢宏氣息席卷縣衙!如旭日破雲滌盡陰霾。眾人驚覺抬首,但見青袍道人踏空而至。玉冠映著清臒麵容,眸中電光流轉,身後數名鎮異司玄甲修士按刀侍立。
    青陽門掌門—— 青陽子!
    青陽子聲音平和卻蘊含威嚴,目光掃過全場,在碧落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頷首:“白雲道長明文已至。清河邪紙一案,牽扯甚廣,已非爾等幾人可了結。此事,由本座接手。” 他抬手,一道流光飛向明心,正是白雲道長的親筆信函。
    明心恭敬接過,快速瀏覽,神情一凜:“師尊明鑒!信中提及,此‘噬情藤’邪術,疑似與二十年前南疆被剿滅的‘鬼刺門’餘孽一脈手段吻合!其煉製邪紙,恐非僅為牟利,或有更大圖謀!”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鬼刺門’那可是曾掀起腥風血雨的邪道巨擘!
    青陽子眼中寒光一閃:“‘鬼刺門’…哼,陰魂不散!趙峰,將所有涉案人犯、證物、卷宗移交。鎮異司聽令:即刻起,清河縣戒嚴,按賬簿名冊,挨家挨戶追繳所有邪紙!凡有私藏、抗拒者,以通邪論處!全力搜捕那‘道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謹遵真人法旨!” 鎮異司精銳齊聲應諾,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
    這時,一直沉默旁觀的柳白,臉上掙紮之色褪去,眼神變得堅定。他上前一步,對著青陽子和明心深深一揖:“真人,明心道長!關於此邪藤…柳某…或知一二!”
    眾人目光聚焦於他。
    柳白回憶道:“三年前,我深入南疆十萬大山采風,欲尋那傳說中的‘七彩瘴霞’。行至‘落魂穀’深處,誤入一片詭譎之地。穀中遍布暗紫色藤蔓,藤身密布狀如人眼的詭異紅斑,正散發著這股甜膩又腐朽的氣息!更可怖的是,我親眼所見,一夥身著黑袍、袖口繡有扭曲紋樣的修士,將幾個活生生的山民推入藤蔓叢中!那些藤蔓瞬間纏裹、吸噬,隻餘枯骨!我嚇得魂飛魄散,躲在一處岩縫裏熬過三天三夜,才僥幸脫身!那些黑袍人…分明在以活人精血喂養此藤,並采集藤心!我逃離時,曾在穀外一處隱秘溶洞歇腳,拾得半片他們遺落的符籙殘頁,其上邪異符文,與此邪紙殘留氣息隱隱相似!”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片焦黑獸皮殘片,上麵畫著扭曲的符號。
    青陽子接過殘片,指尖泛起青芒細細探查,麵色驟然一沉:“果然是‘鬼刺門’的‘飼魂符’!落魂穀…以活人飼妖藤,采其藤心煉製邪紙…” 他眼中殺機暴漲,“好個‘鬼刺門’餘孽!竟敢以生人精魂為引,煉製此等陰毒邪物!此穀,便是萬惡之源!”
    明心目光灼灼看向柳白:“柳先生高義!此線索至關重要!難怪先生三年杳無音信,原是遭此大難,躲避追殺。”
    柳白麵露苦笑,緩緩搖頭:“當初隻道是遇上山中邪修,一心保命,更恐牽累無辜,故而隱姓埋名,不敢歸家。若非此番邪紙禍亂清河,汙我清名,我…恐將帶著這秘密埋入黃土。如今想來,愧煞人也。”
    青陽子將殘片收起,遙望南疆,聲若金鐵交鳴:“清河一案,至此已明。餘下追繳、善後事宜,交由鎮異司處置。吳有德,助紂為虐,玷汙書畫,謀財害命,依律嚴懲!三位受害者,當竭力救治,生死由天。至於那落魂穀…” 他眼中寒光如電,“本座將親率門中精銳,並報請鎮異司總部,共赴南疆,犁庭掃穴,鏟除此毒瘤!此邪教餘孽不除,天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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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峰與鎮異司眾人得青陽子坐鎮,雷厲風行。數日內,大半流散邪紙被追回,數名小分銷商遭擒拿,然主犯“劉道士”狡如老狐,早已遁走無蹤,僅留下指向南疆的蛛絲馬跡。
    馬員外與孫老板昏迷數日後,因邪氣深侵、神魂枯竭,終究藥石無靈,黯然離世。李老翰林於碧落穩定傷勢後,由家人接回府中,雖性命得保,卻變得神誌昏蒙,餘生需人寸步不離悉心照料。張員外等輕度受害者在精心救治下已然康複,然每每憶起仍心有餘悸。
    吳有德被判重刑,家產盡數抄沒,三希堂遭官府查封,半生經營頃刻間聲名盡毀。
    柳白沉冤得雪,其畫作價值隨之倍增。他婉拒各方重謝,隻求早日離開清河這片傷心之地,並承諾若需向導相助,必當竭力以赴。
    明心、周玄策、孟青雲一行在青陽子抵達後,肩頭重壓頓時消減。
    清河案雖表麵告破,然更大的風暴已在醞釀之中。
    孟青雲等人在清河縣忙碌的時候,白雲觀後山竹林內,微風拂過,竹葉沙沙。陽光斑駁,草木清新,與清河縣汙濁欲望形成絕對反差。
    身形矯健、毛色油亮的黑貓月烏蹲坐在一塊覆著青苔的岩石上,姿態優雅,金色的豎瞳在陽光下收縮。阿渺落在它頭上,兩對薄如蟬翼的翅膀收攏在背上,閃爍著微弱的七彩光澤。
    白雲道長手持拂塵,看著眼前這對奇異組合,眼神溫和中帶著探究。
    月烏抬起前爪,以神念傳音,聲音低沉威嚴,直接在白雲道長識海中響起:“道長,吾與阿渺,特來辭行。”
    白雲道長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阿渺身上,帶著一絲了然與好奇:“可是為這…阿渺小友的修行之路?”
    月烏神念沉穩:“正是。此蚊因吾一滴精血而化妖,此乃其緣起。然人間道法,於吾尚可參悟一二,於阿渺…卻是南轅北轍。它靈智初萌,懵懂如嬰,雖得仙血滋養,根基卻虛浮不定。吾助其吞吐月華,淬煉妖軀,但收效甚微。” 他頭頂的阿渺似乎感知到月烏話語中的凝重,細長的足肢輕輕抓了抓月烏的毛發,發出細微聲。
    白雲道長捋須:“妖修之道,迥異於人。阿渺小友根腳特殊,尋常妖修法門恐也未必適用。道友欲往何處尋其機緣?”
    月烏金色瞳孔望向南方天際,仿佛穿透了空間:“妖界!唯有無垠妖界,方有適合億萬妖族、千奇百怪生靈的傳承與寶地。吾與故主淩華曾踏足彼界邊緣,知曉一隱秘通道。此行,可尋些固本培元、啟迪其靈慧的妖果,助她真正夯實根基,開啟靈智。二則…”月烏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考究,“吾觀它…於陣法上有些天賦……吾有個猜測想要證實一下……”
    阿渺似乎聽懂了“天賦”、“陣法”之類的詞,小小的身體興奮地抖了抖,那根尖銳的口器無意識地對著空氣虛點了一下,空間竟然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白雲道長眼中精光一閃,心中了然:此蚊果然不凡!難怪月烏如此鄭重。
    白雲道長正色道:“原來如此。阿渺小友天賦異稟,確需妖界本源滋養引導。月烏道友深謀遠慮,此去雖險,卻是必行之路。” 他同樣取出特製錦囊:“這是‘清心凝神丹’、‘解毒避瘴丸’外,對您沒什麽用處,對阿渺小友這般初生妖靈,或可助其一二。”
    月烏貓首微點,收入體內空間:“道長恩情,吾與阿渺銘記。此因果,他日必償。” 阿渺也對著白雲道長方向,努力地振動翅膀,發出了一連串稍顯歡快的細微嗡鳴。
    白雲道長含笑:“善。緣起緣聚,大道同行。月烏道友,阿渺小友,妖界浩瀚,前路莫測,望你們逢凶化吉,尋得真道。他日若需人間落腳,白雲觀山門永開。”
    “保重!” 黑貓形態的月烏周身騰起柔和卻深邃的玄金色光芒,將頭頂的阿渺完全籠罩。阿渺小小的身體在光芒中顯得更加晶瑩剔透,喙尖似乎也亮了一瞬。
    光芒收斂,原地已無黑貓與蚊妖的身影。唯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微弱卻精純的仙獸氣息,以及一聲仿佛來自九天之外、低沉威嚴卻又帶著的虎嘯餘音,在竹林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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