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狐嫁報恩·人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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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長興縣的春天,是浸潤在運河氤氳水汽裏的。柔風拂過堤岸新抽的柳枝,掠過皇莊大片大片初綻的桃李花林,最後才吹進縣城,帶著泥土和花蜜的甜腥,纏繞在青石板路兩側鱗次櫛比的鋪麵招牌上。馮家商號的金字招牌,在這片春日暖陽下,亮得晃眼。
鑼鼓喧天,鞭炮炸響,紅屑如雨般紛揚落下,沾了行人滿身。馮家大門洞開,人流如織,人人臉上都堆著笑,伸長了脖子,隻為看那頂八人抬的朱漆描金大花轎。新郎官馮泊遠一身大紅吉服,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如修竹,臉上笑意溫潤,頻頻向道賀的街坊拱手。他生得極好,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此刻春風滿麵,更顯俊朗不凡,引得大姑娘小媳婦們竊竊私語,眼波流轉。
“馮大官人真是菩薩心腸,又積了大德,才娶到這樣天仙似的人兒吧?”賣豆腐的王婆子嘖嘖有聲,踮著腳張望。
旁邊綢緞莊的李掌櫃撚著山羊胡,滿臉豔羨:“可不是!聽說新娘子是馮大官人早年行商遇險時救下的孤女,一直養在城外別院,如今才迎娶過門。嘖嘖,馮大官人這份長情,這份仁厚,咱們長興縣,頭一份!”
花轎終於停在馮府階前。一隻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輕輕撩開繡著纏枝並蒂蓮的轎簾。馮泊遠早已下馬,親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新娘子攙扶出來。新嫁娘一身繁複華美的鳳冠霞帔,身形窈窕,雖隔著紅蓋頭,但那通身的氣度,已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幾分。微風拂過,蓋頭一角被輕輕掀起,驚鴻一瞥間,隻窺見一點尖俏瑩潤的下頜,一抹水色瀲灩的紅唇。馮泊遠立刻抬手,無比自然地替她攏好蓋頭,動作輕柔,滿含嗬護之意。他牽起新娘的手,引著她跨過門口燃燒著鬆柏枝的火盆,邁過朱漆門檻。那雙手交握的瞬間,馮泊遠微微側頭,望向新娘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娘子,小心腳下。”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入近前幾人耳中,溫柔得令人心頭發燙。
婚宴足足擺了三日三夜流水席,長興縣大半人家都沾了馮家的喜氣。馮泊遠夫婦待人和氣,出手大方,一時間,“馮大官人夫婦”成了長興縣裏“神仙眷侶”“伉儷情深”的代名詞。
夏日的蟬鳴聒噪起來,運河的水汽也變得悶熱黏稠。馮府後宅的荷花池畔,胡娘子正拿著細瓷小碟,一點點碾碎魚食,投入水中。她隻穿著家常的月白夏衫,烏發鬆鬆挽著,露出的一截脖頸纖細脆弱。陽光透過池邊老槐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搖曳的光斑。比起春日婚宴時,她眉宇間添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倦色,臉色也略顯蒼白,但那份清麗出塵之氣,反倒更濃了。她看著爭食的錦鯉,唇角含著極淡的笑意,眼底卻似有深潭,映著水光,幽幽沉沉。
“夫人,歇會兒吧。”貼身丫鬟小翠端來冰鎮的酸梅湯,看著她家夫人尖細的下巴,忍不住勸道,“您昨夜又沒睡安穩?老爺回來,見您這樣,又要心疼了。”
胡娘子接過瓷碗,指尖冰涼:“無妨。夫君他……這次去南邊,路途遙遠,不知是否順利。”她聲音輕柔,帶著一絲憂慮。
“老爺哪次出門,不是隔幾天就傳書回來?昨兒個不是還收到老爺的信,說給您帶了江南最上等的綢緞,要給您製新衣呢!”小翠笑著寬慰,“老爺心裏啊,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夫人您呢!”
胡娘子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湧的複雜情緒。她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言語,隻望著池中爭食的錦鯉出神。夏風裹著暑氣拂過,池麵漣漪微動,映出她單薄的身影。
暑熱未消,馮家變故驟生。先是庫房裏幾批貴重綢緞、藥材莫名黴變蟲蛀,損失慘重;接著賬房現銀竟一夜之間不翼而飛。更令人心頭發毛的是,府中開始有人無聲無息地消失——起先是幾個無足輕重的粗使下人,後來連在馮家十幾年的老管事和馮家的遠房表親賬房先生,也蹤跡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餘空蕩蕩的床鋪與半途擱置的差事。馮府上下,即便白日裏也彌漫著驅不散的陰寒,人心惶惶。長興縣的街頭巷尾,流言如地縫滲出的汙水,悄然蔓延。
“聽說了嗎?馮家新娶的那位,美得不像真人……怕不是山裏的精怪變的?”
“噓!小聲點!我也聽說了,馮大官人最近瘦得脫了形,印堂發黑,怕不是被吸了陽氣……”
“那些失蹤的人……細想想,都姓馮,或是馮家幾輩子的老仆!邪門啊!”
風聲傳入鎮異司,一紙卷宗旋即落在白雲道長案頭。
“長興縣馮府,妖氣隱現,人丁失蹤,疑是狐祟。”白雲道長捋須沉吟,目光掃過堂下肅立的三人:“玄策,青雲,趙峰。此案便在京畿,狐妖道行料想不深,你三人同去,查明原委,妥善處置。若有變故,即刻傳訊,自有強援。”
周玄策肅然躬身領命,玄青錦袍襯得他麵容清俊,氣度沉凝。趙峰一身勁裝,手掌習慣性地按在寒鐵破鋒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孟青雲懷抱烏木杖劍,眉頭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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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們同去。”靜立角落的碧落仙子驀然開口,聲如冰泉碎玉。白雲道長當即拱手:“多謝仙子。有仙子坐鎮,貧道無憂矣。”
長興縣衙的後堂,氣氛凝重。
周玄策端坐上首,翻看著呈上的卷宗,條理清晰地向趙峰詢問本地衛所可調人手及馮家周邊布控。孟青雲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閉著眼,無形的神識之力如細微的漣漪,謹慎地探向不遠處的馮府方向。
那府邸上空,果然縈繞著一層極淡、卻揮之不去的……妖氣。但這妖氣很怪,並非想象中狐媚惑人的甜膩腥膻,反而透著一股近乎純淨的草木清氣,像是深穀幽蘭,又帶著一種執拗暖意。在這片暖意之下,孟青雲卻捕捉到另一絲氣息,冰冷,陰晦、黏稠,充滿了貪婪,與那純淨的妖氣緊緊糾纏在一起。
孟青雲猛地睜開眼,臉色有些發白,眼底掠過一絲厭惡,這厭惡來得如此突兀而強烈,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排斥。
“青雲師兄,可有發現?”周玄策敏銳地察覺了他的異樣。
孟青雲定了定神,壓下心頭不適,沉聲道:“妖氣確實存在,但並不汙濁。倒是那馮宅內還有一絲隱晦之氣……”
趙峰聞言,濃眉一擰,手按刀柄:“如此看來,這馮宅,確有問題!”
周玄策略一沉吟,果斷下令:“趙將軍,立刻詳查所有失蹤者身份,尤其注意與馮泊遠的親緣關係,以及他們在馮家擔任的職務、近期行蹤!調取縣衙戶籍卷宗,並暗中尋訪其親友鄰裏,務求詳盡!青雲師兄,”他轉向孟青雲,神色鄭重,“師兄,馮家妖氣彌漫,又有失蹤案,你我二人即刻以鎮異司巡查妖異之名,正大光明進去,看看這馮宅眾人作何反應。”
“好。”孟青雲點頭,他正需要近距離接觸馮宅,感知那處妖氣核心。碧落依舊靜立角落,微微頷首。
片刻後,馮宅門前。
門房通報後,一中年人誠惶誠恐地將周玄策與孟青雲迎入,看來是新上任的管家。昔日喜氣洋洋的宅邸,此刻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壓抑。雖然庭院依舊整潔,花木扶疏,但行走的下人個個屏息凝神,眼神躲閃,空氣中仿佛繃緊了一根無形的弦。
中年管家引著二人穿過前廳,走向內院花廳,口中不住告罪:“兩位官爺恕罪,我家老爺……自打月前身體就愈發不適,如今……唉,實在見不得風,隻能在暖閣靜養。小人這就去請夫人出來相見。”
“馮夫人?”周玄策腳步微頓,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聞貴府夫人亦是神仙般的人物。”
“是是是,”中年管家連連點頭,臉上擠出笑容,“夫人待下人極好,隻是近來……也因老爺的病憂心忡忡,清減了不少。”
說話間,已到花廳。廳內陳設華貴,卻透著一股冷清。不多時,環佩輕響,一個窈窕的身影在丫鬟攙扶下緩步而來。
正是胡娘子。
比起春日婚宴時的驚鴻絕豔,此刻的她,如同被霜打過的嬌花。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唇色極淡,眼下有著明顯的青影,眉宇間縈繞著濃得化不開的倦怠與憂慮。她身形比記憶中更加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那股清麗氣質仍在,甚至因這病弱之態,更添了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她見到周、孟二人,強撐著露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意,微微福身:“妾身胡氏,見過兩位大人。夫君抱恙在身,未能遠迎,還請海涵。”聲音輕柔,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虛弱沙啞。
孟青雲的神識在她出現的瞬間便悄然籠罩過去。那草木清氣般的妖氣果然源自她!但這妖氣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而且……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容忽視的速度持續消散!這並非自然的妖力損耗,更像是……被強行抽取!更令孟青雲心頭一沉的是,這純淨妖氣之下,果然緊緊纏繞著那股他之前感知到的陰晦之氣!如同一條貪婪的毒蛇,死死咬住她的本源妖力,不斷吮吸!
“馮夫人不必多禮。”周玄策拱手還禮,目光銳利地掃過胡娘子蒼白的麵容,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二人奉鎮異司之命,巡查長興縣妖異之事。不知…夫人…可有線索?”
胡娘子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纖長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手中的絲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劇烈地抖動,聲音更低:“妾身…妾身一介內宅婦人,隻知…隻知盡心侍奉夫君…府中雜務,向來由管家和幾位管事打理…那些…那些失蹤的下人…”她似乎說不下去,眼圈微微泛紅,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妾身亦不知緣由…隻盼…隻盼夫君能早日康複,家宅安寧…”她的擔憂情真意切,那份對馮泊遠的癡情幾乎要滿溢出來,但在這份擔憂之下,孟青雲敏銳捕捉到一絲刻意隱藏的恐懼。
就在這時,內室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伴隨著一個極其虛弱沙啞的聲音:“娘…娘子…是…是鎮異司來人了嗎?快…快請進來…”聲音斷續,氣若遊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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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胡娘子臉色驟變,也顧不得周、孟二人,提起裙擺便疾步向內室走去,那份焦急與關切發自肺腑。
周玄策與孟青雲對視一眼,孟青雲朝他點頭,二人緊隨其後。
暖閣內,藥味濃得刺鼻。馮泊遠半倚在厚厚的錦被之中,形容枯槁!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嘴唇幹裂發烏,露在錦被外的手如同蒙著一層皮的枯骨,昔日俊朗風采蕩然無存。他看到周玄策和孟青雲,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引發一陣更劇烈的咳嗽,胡娘子慌忙上前,紅著眼眶替他撫背順氣。
“大人……恕罪…小民…小民實在失禮…”馮泊遠喘息著,艱難地開口,眼神渾濁,充滿了恐懼和哀求,“求…求大人救救小民…這…這府裏…有妖邪作祟啊!”他枯瘦的手指顫抖地指向胡娘子,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眼神閃爍,聲音充滿了刻意渲染的驚懼,“自打…自打內子過門…小民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家宅不寧…定是…定是…”他似乎不敢再說下去,隻是恐懼地看著胡娘子,身體瑟瑟發抖。
胡娘子身體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難以置信地看著馮泊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那份被至親之人指控的絕望和心碎,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衝擊著孟青雲的神識。
孟青雲強忍著心頭翻湧,神識掃過整個暖閣。果然!在馮泊遠床頭隱秘的暗格縫隙裏,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血氣波動。
馮泊遠所謂的“病”,根本就是刻意偽裝!
“馮大官人慎言!”周玄策沉聲打斷,目光如炬,緊盯著馮泊遠,“妖邪之說,自有鎮異司詳查定論。倒是貴府那些失蹤的下人,聽聞多是馮家親族或幾代老仆?不知馮大官人對此,可有解釋?”
馮泊遠眼中閃過悲痛:“這定是那妖邪害人!專…專挑與小民親近之人下手!大人明鑒啊!”
周玄策不再看他,轉向一旁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胡娘子,語氣稍緩:“馮夫人,貴府賬目,尤其是近期出現虧損的貨物銀錢出入記錄,以及所有下人的名冊契書,煩請取來一觀。另外,府中各處,尤其是庫房、賬房以及人員最後消失的地點,我等需查看一番。”
中年管家在馮泊遠眼神示意下,連忙應聲去取賬冊名冊。
周玄策與孟青雲在胡娘子和中年管家的陪同下,象征性地查看了賬房、黴變的庫房,以及幾個失蹤者最後出現過的仆役房。
孟青雲敏銳地感知到,越是靠近西跨院深處,那股陰晦之氣越發濃鬱,而那個方向…中年管家似乎有意無意地避。
“那邊是何所在?”周玄策狀似隨意地指向西跨院深處一道緊閉的月亮門,門上鐵鎖鏽跡斑斑。
中年管家臉色微變,連忙道:“回官爺,那邊是…是府裏廢棄的冰窖,多年未用了,陰冷潮濕,恐汙了官爺貴足。”
“哦?冰窖?”周玄策目光微閃,與孟青雲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孟青雲的神識清晰地捕捉到,就在管家說出“冰窖”二字時,暖閣方向的那縷氣息,驟然波動了一下,有殺意!
“無妨,既是府中之地,例行查看而已。”周玄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中年管家無奈,隻得找來鑰匙,費力地打開那沉重的鐵鎖。
門開處,一股混合著陳腐灰塵和陰寒之氣撲麵而來!台階向下延伸,隱入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
孟青雲站在入口,神識如同觸手般謹慎探入。那濃鬱的陰寒之氣正是從下方深處傳來!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幾縷微弱殘留的恐懼怨念,正絲絲縷縷地浸入孟青雲的神識,他感覺有點冷意。
探查至此,線索已足夠清晰。周玄策心中已有定計。他沒有立刻強闖冰窖,隻是不動聲色地記下了位置和氣息。
“今日叨擾了。”周玄策對神色各異的馮家諸人拱了拱手,“案情複雜,尚需詳查。請馮大官人、夫人安心靜養,若有發現,鎮異司自會還貴府一個公道。” 他的目光掃過馮泊遠所在的暖閣,從胡娘子絕望的哀傷上掠過,最終落在中年管家身上,帶著一絲深意:“府中各處,尤其是這廢棄之地,還請嚴加看管,莫讓閑雜人等靠近。”
離開馮府時,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周玄策麵色沉凝:“青雲師兄,你有何發現?”
孟青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胡娘子確是妖,妖氣純淨,本源卻在瀕臨枯竭。馮泊遠身上夾雜著血氣和陰氣,那冰窖之下,陰寒死氣濃鬱,恐是藏汙納垢之所,有生人怨念殘留。失蹤之人,必與他脫不了幹係!”
“看來,趙將軍那邊需加快速度了。”周玄策眼中寒光一閃,“掌櫃是關鍵!今夜,我們便去‘請’那位掌櫃‘談談’!”
周玄策以鎮異司追查妖邪為名,派衙役大張旗鼓地在馮宅附近貼符布幡,故意驚動內宅。孟青雲則隱在暗處,以神識牢牢鎖定了馮家後院那股純淨妖氣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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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月隱星稀,幾人來到馮宅處,卻見一道極淡的白影如驚弓之鳥,趁著夜色,悄然從馮宅後園一處隱秘角門溜出,向著城外荒僻的山林方向倉皇遁去。
周玄策、孟青雲、趙峰三人悄悄隨行。碧落的身影飄忽不定,始終綴在最後,如同月下無聲的幽靈。
待四人身形離去,馮宅後門“吱呀”打開,臥床不起的馮泊遠和中年管家走了出來。隻見馮泊遠雖然身體幹枯,卻行動有力,哪裏有半分垂死模樣?
二人正欲離去,一道聲音從黑暗之處傳來:“馮大官人和管家這是要去哪裏?”話音未落,周玄策和趙峰現出身形,身後跟著身著鎮異司服飾的修士和縣衙差役,將馮宅圍起來。
原來,周玄策和孟青雲探查馮宅後,可疑之處頗多,料定今晚不平靜。決定兵分兩路,孟青雲盯著那胡娘子,而周玄策則緊盯馮泊遠和馮宅,伺機探查馮宅的蹊蹺。兩人商議後定下這明暗相濟之計。周玄策等人佯裝被那遁去的妖物吸引,率眾假意追趕,實則留下暗手,布下人手在馮宅四周守株待兔;而孟青雲則獨自綴著那道倉皇逃離的純淨妖氣,直追入山林深處,要探清這“胡娘子”的真正底細與去向。兩處皆動,方能將這馮宅內外潛藏的禍端一網打盡。
“馮大官人,這夜深露重,還是不出門為好。”周玄策手握玄龜鏡,看向馮泊遠。
“大人說的是,是管家來報,說夫人……不見了……這才出門去尋找……”馮泊遠強裝鎮定。
“胡娘子即為妖類,你二人凡夫俗子,即便尋到也無可奈何。”周玄策特意加重“凡夫俗子”四字,“還是回宅院等消息吧。我師兄已然追去,相信不久會有消息傳回。”一行人逼近馮宅,逼馮泊遠和管家退回院中。
“大人……說得在理。”馮泊遠和管家退回馮宅,神色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周玄策目光如電,將二人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他手中玄龜鏡微光流轉,映照著馮宅大門內略顯昏暗的景象。
“關門。”周玄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趙峰緊跟其後,手握破風刀,身後緊跟著鎮異司巡狩衛,散發著修為波動。
縣衙差役應聲上前,沉重的大門緩緩合攏,發出“吱呀”一聲悶響,隔絕了內外。門閂落下的聲音清晰可聞,如同鎖住了宅院內所有的秘密。馮泊遠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管家更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馮大官人,我們到內堂等候吧。”周玄策抬手做了個手勢,鎮異司修士無聲散開,縣衙差役將馮宅圍得水泄不通,人人屏息凝神,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高牆內外的每一處陰影角落。
夜色更深,露水更重,唯有院牆內透出的微弱燈火,在緊繃的氛圍中搖曳不定。
卻說孟青雲緊跟狐妖追出數裏,來到一片亂葬崗邊緣的破敗山神廟前。那白影似乎力竭,踉蹌著跌入廟中殘破的門檻內。
孟青雲和碧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廟門口殘破的石階上,月光勾勒出二人輪廓。
山神廟內蛛網密布,殘破的神像在陰影裏露出模糊而猙獰的半張臉。牆角蜷縮著一團瑟瑟發抖的白影,正是胡娘子。她此刻已不再是那個從容溫婉的馮夫人,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烏黑的發髻有些散亂,幾縷發絲貼在汗濕的頰邊,更顯得楚楚可憐。她身上那股純淨的妖氣微弱了許多,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固執地燃燒著,帶著一絲絕望的暖意。
“狐妖胡氏!”孟青雲聲音清朗,“馮府之事是否與你有關?還不從實招來!”
胡娘子抬起頭,那雙曾讓長興縣無數人驚豔的眸子,此刻盛滿了驚惶、疲憊,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哀傷。她看著孟青雲,又飛快地掃過孟青雲和門口的碧落,身體抖得更厲害。
“不…不是我……”她的下意識開口,緊接著又恢複沉穩,“是我,大人都是我做的!”
“你撒謊!你身上妖氣純淨,無半點血氣欲念沾染,你話語做的偽,妖氣卻做不得偽。你是替誰開脫掩罪?可是那馮泊遠?”
胡娘子聽到“馮泊遠”三個字,渾身劇烈一顫,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滾落,打濕了衣襟。她咬緊蒼白的嘴唇,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股固執的堅持:“大人……您、您莫要冤枉好人,夫君他……他與此事無關。”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碧落月下的身影,又迅速垂下,手指緊緊攥住衣角,骨節因用力而發白。
孟青雲眉頭微蹙,向前一步,清朗的聲音在寂靜的廟宇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無關?胡氏,你分明是未曾沾染半分血孽。若非替人頂罪,何至於此?馮泊遠若真清白,又怎會讓你這般狼狽?”他目光如電,直刺胡娘子眼底,廟內蛛網隨風輕晃,陰影中神像的猙獰半臉似乎也活了過來,無聲地窺視著這場對峙。
碧落依舊靜立在門邊,宛如一尊玉雕。她不言不語,隻那雙清冷的眸子在胡娘子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捕捉那微弱妖氣中的每一絲波動。胡娘子被孟青雲逼問得無處可逃,身體縮得更緊,如同受驚的幼獸,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大人……您不懂,這一切都是我的命數……”她的發髻徹底鬆散,烏黑發絲貼在汗濕的頰邊,更襯得那張臉蒼白如紙,絕望的哀傷幾乎要溢出眼眶,化作實質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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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細弱顫抖,帶著哭腔,“妾……妾身……妾身是來報恩的!這條命本就是夫君所救……”她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訴說:“十……十年前,夫君……那時他還是個少年郎,在…在山中打柴,救下了被獵夾所傷、奄奄一息的我……我那時不過是一隻剛開了靈智的小狐…他替我包紮,放我歸山……此恩……此恩我永世不忘…等我化形找到夫君,他鄉試落榜,家中無力負擔學業,夫君棄文從商。我化作孤女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倒也攢出一份家業。”
胡娘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悲愴:“可夫君他……他不知為何,自去歲起,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生機枯竭,藥石罔效!我……我不能看著他死!我用我的本命妖元,為他強行續命!每一次……每一次都如同剜心剔骨……我的道行淺薄,隻能……隻能飲鴆止渴…府中虧損的貨物銀錢……是……是我情急之下,想為夫君轉運,擅自用微末妖法挪移他處,想借他處地氣……卻……卻弄巧成拙……”
“那些失蹤之人呢?”孟青雲追問。
“那些失蹤的人……那些人是因我道行淺薄,始終無法救治夫君,心灰絕望,就用法術轉嫁生人命數氣運給夫君,卻弄出了人命……就是這樣……大人,這就是真相……”她說到最後,已是氣若遊絲,身體軟軟地靠在冰冷的牆角,眼神渙散,仿佛隨時會熄滅。
孟青雲的神識一直籠罩著她。那純淨妖氣中傳來的情感洪流,毫無保留地衝擊著他,是耗盡一切的報恩執念,是刻骨銘心的癡情,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絕望,還有對那“夫君”深入骨髓的擔憂和愛戀。純粹、熾熱,如同撲火的飛蛾,燃燒著自己最後的光亮。
就在這一瞬間,孟青雲靈魂深處猛地一顫!仿佛有什麽東西被這純粹的情感觸動了。無數破碎而宏大的畫麵在他腦中轟然炸開——九天雲闕,仙樂縹緲,一個模糊卻風華絕代的身影在瓊花玉樹下回眸淺笑;另一個孤高挺拔的身影立於萬丈雲海之巔,劍氣淩霄,眼中卻盛著化不開的萬古孤寂與深情……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席卷全身。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的靈魂突然對這狐妖純粹之“情”產生強烈共鳴。
“瓊花……雲霞……飛星宮……天上……地下……不相見……”孟青雲腦中閃過許多沒有見過的場景和畫麵,他喃喃自語。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裹挾著深沉如海的情念,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孟青雲靈魂深處轟然爆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是滿腔恨意的陶謙?是劍氣凜然的白衣仙人?還是滿腹心事的凡俗少年孟青雲。
“定住心神!”碧落清冷的聲音傳來,“孟青雲,你看到了什麽?”聽聞孟青雲的呢喃,碧落心神微震。
“我不知道,”孟青雲運轉靈力安定心神,“白衣……劍氣……還有座宮殿……那不是我的記憶……我此刻竟不知自己是誰了……”
碧落將孟青雲的反應盡收眼底。果然如她所料,廣陵仙君的殘魂開始複蘇了……
“穩住心神,先處理眼前之事。”碧落分出一絲精純仙力湧入孟青雲體內,“你的困惑,回去再議。”
孟青雲壓下心神,穩住體內鼓蕩的靈力。胡娘子已被孟青雲的靈力震得簌簌發顫,氣息奄奄,所幸孟青雲修為尚淺。碧落隨手一指,一粒培元丹精準送入狐妖口中,替她穩住傷勢。二人攜著狐妖,向長興縣疾掠而去。
馮宅會客廳內,周玄策坐在主位上,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廳堂,燭火在他冷峻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巡狩衛正在馮宅搜查,趙峰立在他身側,右手握住破風刀,刀身隨時準備出鞘。馮泊遠坐在下首,心中忐忑。中年管家立在身後,半低著頭,眼神晦澀。
隻聽得兩聲破空聲響起,腳步落地,周玄策便知青雲師兄的手了。
“青雲師兄!”周玄策起身相迎,孟青雲和碧落攜著氣息奄奄的胡娘子踏入,狐妖的微弱呻吟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師兄此行可還順利?這狐妖如何說?”周玄策的詢問讓廳內氣氛驟然緊繃,燭火仿佛也為之一滯。
孟青雲將狐妖之言告知,話音未落,馮泊遠顫巍巍起身,手指顫抖地指著她,聲音嘶啞:“大人明鑒!諸位仙長!我不知夫人是妖……隻知她是孤女,見識淺薄,不知從哪裏尋來的辦法,日日讓我喝藥,我不想讓其擔心,便順著她……若知道這法子是害人性命,縱使立即死去,我也不願意啊!” 他聲淚俱下,情真意切,那份恐懼與悲憤,足以令不知情者動容。而一旁的胡娘子隻蜷縮身體,無聲流淚……
“大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傳來巡狩衛的呼喊。趙峰反應如電,身影一閃已掠至門口。隻見一巡狩衛扶著一個人,那人渾身掛滿白霜,須發皆被冰淩凍結,麵色青紫,氣若遊絲,正是失蹤多日的馮家老管家!他手中死死攥著一本染血的、材質非皮非帛的殘破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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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馮宅冰窖最底層…暗…暗格裏…”掌櫃用盡最後力氣,擠出幾個字,眼睛驚恐地瞪大,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景象,“老…老爺…邪法…取…取心尖血…延壽…殺…殺了好多人…親…親戚…老仆…”話未說完,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趙峰一把抄過那本染血的邪典殘卷,目光如刀,猛地射向還在“悲憤控訴”的馮泊遠!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大廳內瞬間死寂。
馮泊遠臉上那精心偽裝的悲傷和驚恐,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瓷器,片片剝落,隻剩下僵硬的灰白和一絲猝不及防的、被戳穿最深層秘密的扭曲猙獰。
周玄策玄龜鏡的青灰霧障無聲流轉,隔絕了馮宅。廳外巡狩衛呈合圍之勢站立,謹防妖邪逃脫。
胡娘子蜷縮在牆角,身體起伏顫抖,她那雙盛滿癡情與擔憂的眸子,此刻茫然地轉向馮泊遠。她看著那張曾經溫潤如玉、如今卻枯槁如鬼的臉,看著他那雙深陷眼窩裏再也藏不住的、如同深淵般冰冷的貪婪和瘋狂。沒有質問,沒有哭喊,隻有一種東西在她眼中迅速碎裂、崩塌,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灰燼。
她知道的不是嗎?
她想起白天鎮異司大人來過之後,馮泊遠聲淚俱下跪地求她,求她救他一命。他哭訴著他的無奈,說想和她永遠在一起,可她是妖怪,他是凡人,凡人壽命有限,他害怕不能一直陪著她……京城推行的修煉法門他試過,他沒有那個資質,但上天待他不薄,得到一份殘卷,他按照殘卷修行才成了這個樣子,幸而有娘子一直以妖力相助,他才沒有遭反噬死去……他說會永遠記得她的好……今日鎮異司上門,說明他暴露了,他不想死……他跪求胡娘子救命,說他是妖,即便被抓了,也不一定死去。但他被抓了肯定魂飛魄散了……
胡娘子聽著他的哭訴,明知是騙人的,明知是讓她去送死的。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條命是他救的……罷了……就當還給他……”
可終究還是敗露了。她微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連呼吸都被抽空。一絲暗紅的血線,悄無聲息地從她唇角蜿蜒淌下,滴落在藕荷色的衣襟上,迅速暈開一小朵絕望的花。
“嗬……嗬嗬……”馮泊遠喉嚨裏發出一陣斷續而詭異的低笑。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充滿了嘲諷和歇斯底裏,“長生……哈哈……長生!你們懂什麽!螻蟻般的壽元,彈指即過!這潑天富貴,這如花美眷……”他枯槁的手指胡亂地指向胡娘子,又指向虛無,眼神狂熱而空洞,“不過是我踏上長生仙途的踏腳石!心尖血……至親至信的心尖血……就差一點……就差最後幾味了!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些多管閑事的鎮異司走狗!”他猛地轉向周玄策和孟青雲,眼中爆發出瘋狂的怨毒,那枯瘦的身體裏竟湧出一股邪異的黑氣,整個人如同厲鬼附體,作勢欲撲!
“拿下!”趙峰一聲暴喝如雷,聲振屋瓦。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下山猛虎,帶起一道凜冽的刀風,寒鐵破鋒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鋒直指馮泊遠!守在門口的巡狩衛聞令而動。
“呃啊——!”馮泊遠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枯槁的身體裏竟爆發出駭人的力量,枯瘦的左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間變得烏黑尖長,裹挾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閃電般抓向距離最近的趙峰咽喉!這一下陰狠刁鑽,速度快得隻餘殘影,顯然是蓄謀已久的殺招。
“小心!”周玄策反應極快,玄龜鏡青光暴漲,一道凝練的青色光壁瞬間橫亙在趙峰身前。與此同時,趙峰腰間寒鐵破鋒刀“鏘”地一聲龍吟,雪亮刀光如匹練般逆斬而上,帶著斬金斷鐵的鋒銳之氣!
“噗嗤!”
烏黑的鬼爪狠狠撞在青色光壁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光壁劇烈震蕩,裂紋蔓延。趙峰那淩厲無匹的一刀也同時斬中了馮泊遠的手臂,卻如同斬中了堅韌無比的老藤,隻入肉寸許,便發出金鐵交擊般的悶響,竟未能將其斬斷!一股黏稠如墨汁、散發著腐朽惡臭的汙血噴濺而出,滴落在地麵,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吼——!”馮泊遠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痛嚎,眼中凶光大盛,對臂上的傷口渾不在意,另一隻手猛地一甩,一個邪惡的符印如同毒蛇出洞,無聲無息地越過空間,猛地纏向牆角力竭的胡娘子,目標直指她的心口!那是要剜心取血的邪術!
“嗡——!”
一聲低沉卻撼動人心的劍鳴陡然響起!孟青雲拔出了樸拙的烏木仗劍,劍體綻放出刺目的青幽光芒,劍身劇烈震顫,發出渴望飽飲鮮血的嗡鳴!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從孟青雲身上爆發出來!
“放肆!”一直靜立的碧落仙子終於動了。她玉指微抬,一道清冷如月華淡藍色光幕憑空出現在胡娘子身前。那幾道歹毒的幽綠符籙撞上光幕,如同雪花落入滾水,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便無聲無息地消融殆盡,隻留下幾縷青煙嫋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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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孟青雲再難壓製心中殺意,提劍而上,這一刻,他好似那白衣劍仙,雲海孤峰,劍氣淩霄,那如淵的孤寂與深情仿佛化作實質,與他此刻胸中因胡娘子純粹癡情和馮泊遠的算計背叛而掀起的滔天怒焰轟然交匯!
孟青雲雙目赤紅,那烏木仗劍在他手中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一柄劍,而是一道撕裂長空的青色雷霆!他身形疾掠,衣袂翻飛間帶起刺耳的裂帛之聲,劍尖嗡鳴震顫,驟然爆發出數道凝練如實質的青色劍氣!
這些劍氣並非雜亂無章,而是瞬間交織成一張淩厲無匹的劍網,劍網未至,那森寒銳利的鋒芒已先一步刺得空氣發出“嗤嗤”的銳響,地麵石磚無聲無息地被割裂出道道深痕。緊接著,劍勢陡然一變,由鋪天蓋地的籠罩驟然收束為一點!所有青色劍虹仿佛受到無形巨力的牽引,瞬間匯聚於劍尖一點,凝成一道刺目欲盲、粗如兒臂的青色光柱,如同貫日長虹,帶著洞穿山嶽的恐怖威勢,狠狠刺向馮泊遠!
劍招未盡,他手腕再震,烏木劍身發出不堪重負般的悲鳴,劍尖處一點極致的寒星驟然亮起,隨即化作千百點流星般的細小劍芒,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發出尖銳的破空厲嘯,後發先至,暴雨般攢射而出!劍網困鎖,光柱破堅,星芒噬魂!三式劍招一氣嗬成,狠辣刁鑽,盡顯其心中滔天怒焰與必殺之誌!
“呃啊——!”
馮泊遠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左肩處,那青色光柱已然透體而出,留下一個碗口大小、邊緣焦黑翻卷的可怖創口,鮮血混雜著被狂暴劍氣灼燒的皮肉碎末!而右肋下,森寒劍網留下的並非一道傷痕,而是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猙獰裂口,皮開肉綻,鮮血瞬間浸透了大半邊衣袍。
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徹底撕裂。馮泊遠目眥欲裂,眼珠瞬間布滿血絲,口中鮮血狂噴,混雜著內髒的碎片。生死關頭,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將手插入胸口,仿佛激發了某種開關,體表那層偽裝的枯槁人皮開始劇烈地扭曲、剝落,如同被沸水燙開的蠟油!
皮下暴露出的,絕非血肉之軀,而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材質。那是某種被秘法煉製過的“人”形——勉強維持著人形的輪廓,卻透著非人的僵硬與詭異。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蠟黃色澤,緊貼著下方虯結如老樹根須般的筋肉紋理,那些筋肉並非鮮活的粉紅,而是深褐近黑,仿佛浸透了陳年的汙血與怨氣,幹癟堅韌得如同風幹的皮革。關節連接處不再是自然的彎曲,而是顯露出粗糙的木質紋理和暗沉金屬的冰冷光澤,仿佛用朽木與生鐵強行榫接拚湊而成,每一次細微的顫抖都帶起令人牙酸的“喀啦”摩擦聲。
最駭人的是那張臉。偽裝的人皮剝落後,露出的是一張五官扭曲、表情凝固的臉孔,雙眼空洞無神,瞳孔擴散成渾濁的灰白,隻有眼角殘留的幾縷暗紅血絲,如同蛛網般蔓延,才透出幾分曾經作為活物的淒厲證明。這張臉,分明是被強行剝奪了生命與靈魂後,以邪術禁錮在傀儡之軀中的祭品殘骸!一股混合著屍臭、草藥與鐵鏽的腐朽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是屍傀!他不是馮泊遠!抓住他!”周玄策率先反應過來,指向縮在門口準備伺機逃走的中年管家。
見事情敗落,真正的馮泊遠指揮屍傀發出更猛烈的攻擊,向外衝去。巡狩衛一擁而上牽製住屍傀,孟青雲劍光瞬至,在屍傀身上留下劍痕。趙峰則刀刀致命,砍向真正的馮泊遠。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伴隨著馮泊遠戛然而止的嚎叫,趙峰精準狠厲地砍在了馮泊遠撲來的手臂關節處!馮泊遠的右臂斷了。同時,一名巡狩衛狠狠搗在馮泊遠的胃部。馮泊遠如同一個破敗的麻袋,蜷縮在地,劇烈地抽搐幹嘔起來,那邪異的黑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嗤嗤逸散,消失無蹤。
失去馮泊遠的心念控製,屍傀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動作驟然僵立,隨即如同被激怒的野獸,雙臂狂亂地揮舞起來,帶起腥臭的勁風,不分敵我地砸向四周!一名離得稍近的巡狩衛躲閃不及,被那鐵灰色的拳頭擦中肩胛,頓時悶哼一聲,筋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捆了!封住他!”趙峰的聲音冷酷如鐵。繩索迅速纏繞上馮泊遠的身體,封印修為的特製符籙被巡狩衛熟練地拍入其幾處大穴,靈光流轉間,徹底鎖死了他殘存的邪異力量。馮泊遠如同死魚般癱軟在地,隻剩下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瞪著眾人。
與此同時,孟青雲長劍一蕩,淩厲的劍氣再次逼退發狂的屍傀,他厲喝道:“符籙!鎮屍符!快!”早有準備的巡狩衛立刻擲出數道黃符,符紙精準地貼在屍傀的額頭、胸口和四肢關節處,金光乍現!屍傀的動作猛地一滯,那狂暴的嘶吼被強行扼在喉中,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無形的鎖鏈正將它層層束縛,黑色的屍氣從符籙邊緣絲絲縷縷地滲出。
周玄策鬆了一口氣,玄龜鏡的光芒微微收斂,他轉向牆角,準備處置那氣息奄奄的狐妖。
然而,就在眾人的注意力被馮泊遠吸引的這短短一瞬,異變陡生!
蜷縮在牆角的胡娘子,身體裏最後那點微弱純淨的妖氣,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亮!隨即,那點光芒瞬間熄滅,徹底消散於虛無。
她抬起頭,沾著血汙的唇邊,竟然緩緩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萬念俱灰後,心死成灰的平靜。她的目光空洞地越過眾人,落在屋外漆黑的夜空深處,仿佛那裏才有她追尋的解脫。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道,軟軟地癱倒下去,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一縷極淡的、帶著草木清香的白色煙氣,如同最後的歎息,從她口鼻間悄然散逸。
“她…自散了妖元…”孟青雲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沉重。
碧落的目光還沒有從孟青雲身上收回,他看到孟青雲與屍傀之間的戰鬥,看到孟青雲使出從未學過的劍術,那是她很熟悉的劍術。一招一式都刻在她記憶深處,可孟青雲從未接觸過,更遑論學得此術。碧落的心如被無形之手攥緊,緊張與不安交織,最後化作無聲的歎息:“廣陵……仙君……你能回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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