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雲錦繡邪?蘇娘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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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未盡,京城的空氣卻已滲進一絲滲進骨縫的涼意。紙錢的灰燼不再是零星飄散,而是如同細密、慘白的雪片,沉沉覆蓋了青石板路,又被夜風卷起,打著旋兒鑽透每一個角落。家家戶戶門前,粗陶碗裏插著的線香煙霧筆直上升,濃烈的檀香混雜著焦糊的紙屑氣味,固執地抵抗著彌漫四野、名為“鬼門開”的悚然。孩童被早早鎖進屋內,聽著大人壓低的絮語,講述先祖的故事與不可外出的禁忌。街麵上人影寥寥,偶有行人也步履匆匆,懷中緊抱黃紙包裹的祭品,目光警惕地掃過每一處陰影,仿佛那幽暗裏蟄伏著無數窺伺陽間的眼睛。
“聽說了嗎?雲錦坊…又出事了!”一個賣夜宵餛飩的老漢,一邊往滾水裏下著雪白的餛飩,一邊喉嚨裏咕噥著對熟客低語,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巷子深處那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唉,作孽啊!這都第幾個了?”熟客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搓著手嗬出一團白氣,臉上驚魂未定,“昨兒個半夜,我打更的遠房表兄親眼瞧見的,坊裏又抬出來一個!蓋著白布,那形狀…嘖嘖,骨頭架子都支棱著!風一吹,布角掀起來,露出底下那隻手,跟枯焦的雞爪子沒兩樣,死死攥著一塊花花綠綠的布頭…指甲都摳進布絲裏了!”
“可不是!都說那布頭上的花鳥,活靈活現,可仔細看,那花瓣紅得邪性,像剛沁了血!”旁邊一個納鞋底的婦人插嘴,聲音發顫,“柳嬤嬤對外說是染了急症時疫,封了坊。可哪有這麽邪門的時疫?專挑繡娘下手,還…還抽幹人精氣神?”
“噓!小點聲!”老漢緊張地四下張望,“你懂什麽?中元節快到了!鬼門關鬆動,那些枉死的冤魂,專挑陰氣重、怨氣盛的地方吸食活人陽氣!雲錦坊裏全是年輕女子,又常年做精細活計,心神耗損得厲害,可不就是上好的‘血食’?我估摸著啊,是她們繡的那些富貴花樣,招來了不該招的東西!”
“對對對!老張頭說得在理!”貨郎連連點頭,“我表兄說,前幾日就聽見坊裏半夜有女人哭嚎,還有道士叮叮當當搖鈴念咒的聲音,結果呢?人沒救回來,反倒又躺下好幾個!如今那坊裏,大白天都陰氣森森,跟座大墳包似的!”
“快別說了!聽得人脊梁骨直冒寒氣!”婦人裹緊衣裳,匆匆拿起鞋底就走,連針都紮歪了。
巷子深處,雲錦坊那兩扇沉重的黑漆大門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白日裏本該有江南繡娘們進出的細碎腳步與低聲笑語,此刻卻死寂一片。門楣下新掛的兩盞素白燈籠,在傍晚微暗的天光下,燭火跳躍,映出的光暈竟透著一絲不祥的慘綠。幾張新貼的黃符在門楣上獵獵作響,朱砂畫的咒文在暮色中扭曲如幹涸的血痕,更添幾分詭譎。
坊內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的繡房內,空氣凝滯如膠,令人窒息。濃烈的艾草與劣質熏香氣息,掩蓋不住那一縷遊絲般、鐵鏽混合著腐敗的甜腥。燭火不安地搖曳,將圍在中央繡架旁的幾道人影拉長、扭曲,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幢幢如鬼魅。
繡架上繃著一幅將成的百鳥朝鳳圖。絲線在燭光下流轉著詭譎的光澤,鳳凰的尾羽金紅纏繞,那紅色猩紅刺目,不似絲線,倒像凝固的半幹血漿。翠鳥的羽毛邊緣,針腳細密得令人發指,卻浸透非人的陰冷。一隻黃鸝鳥正引頸欲啼,眼神空洞,喙尖卻凝著一點暗紅,似墜未墜。
繡架旁,一個年輕繡娘仰麵僵臥於冰冷地麵。她形銷骨立,雙頰深陷如骷髏,皮膚蠟黃而透明,緊貼骨骼,透出死寂。枯草般的亂發鋪陳於青磚。她雙眼圓睜,瞳孔卻空洞失焦,恍若被吸盡了所有光彩,隻餘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直勾勾刺向房梁盤結的蛛網。一隻枯槁如雞爪的手,死死攥緊繡繃一角,指甲深陷繃緊的白絹,指關節因死力而泛出青白。她身畔,散落著幾縷色澤同樣詭異、仿佛纏繞血絲的絲線。
坊主柳嬤嬤佝僂著背,枯枝般的手指神經質地撚動一串油亮佛珠,嘴唇無聲翕動,渾濁眼中遮不住驚惶,以及更深沉、被恐懼掩埋的算計。她身旁,一個穿半舊道袍、留山羊胡的瘦高道士,正繞著繡架與地上繡娘疾步遊走,桃木劍胡亂揮舞,劍尖黃符簌簌急顫。他口中念念有詞,聲線尖利刺耳,透著窮途末路的癲狂:
“敕令!天清地寧,邪祟退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退!給我退開!”
隨著他一聲淒厲過一聲的“退”字,地上繡娘那空洞眼窩裏,竟緩緩淌下兩行粘稠暗紅的液體,蜿蜒滑過凹陷的太陽穴,沒入枯發,在青磚上留下兩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濕痕。
柳嬤嬤喉間“咯咯”作響,佛珠撚得幾乎要崩斷線繩,心底隻瘋魔般叫囂著:不能被發現…那批貨…那批貨還沒交出去…
新建的鎮異司衙署議事堂內,一份加急案牘被重重摜在紫檀木大案上。大雍扶樂親王周玄策,端坐案後。自築基功成,他的地位水漲船高,順理成章執掌鎮異司,更蒙聖恩獲封扶樂親王。此刻,他麵前攤開的案牘,正是關於東郊巷雲錦坊“女工染疫”事件的初報,其間夾雜著幾份街頭巷尾繪聲繪色的詭異傳聞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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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量未足,一襲墨藍錦袍卻襯得他肩背如鬆,腰間象征鎮異司權柄的玄鐵螭紋帶扣寒芒內蘊。麵容猶帶稚氣,那雙狹長鳳目卻凝定著遠超年歲的銳利與沉靜。此刻,這雙眼睛正冰寒地掃過案牘上的字句:“‘形同枯槁,眼神空洞,手中緊攥未完成繡品,其上花鳥栩栩如生,細看竟浸透詭異血色’… ‘坊內道士作法後,更多女工陷入昏迷’… ‘中元鬼祟作亂’?” 他修長的手指在“詭異血色”與“昏迷”兩處重重叩擊,聲量不高,卻如寒鐵般冷冽,清晰穿透堂下眾人的耳膜,“尋常時疫?尋常鬼祟?這‘栩栩如生’的邪氣,都快從紙裏滲出來了。”
堂下左側,矗立著護衛隊長趙峰,他身形如鐵塔般沉靜,周身散發著無形的壓迫感。他身側稍後半步,立著一位身著洗舊青衫的年輕人孟青雲,眉宇間縈繞著侍奉病母的倦色,但雙目清亮有神,正快速掃視案牘,眉頭輕輕擰起。
右側則是巡狩衛一隊隊長李元昊,麵容精悍如刀削,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彌漫著鐵血之氣。
周玄策抬眼,目光如實質般壓下:“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中元節前竟接連發生此等詭事,攪得人心惶惶。若真是邪祟作亂,我鎮異司責無旁貸;若是人為…”他嘴角掠過一絲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那這裝神弄鬼的伎倆,其心當真可誅。此案,本王親自督辦。”
“李元昊師兄。”
“在!”聲音斬釘截鐵。
“你即刻率一隊人馬,前往東郊巷雲錦坊外圍布控,明鬆暗緊。一隻可疑的飛蟲也不得放出!尤其盯緊坊主柳氏及其心腹動向。”
“得令!”李元昊抱拳領命,轉身大步流星而去,衣袂帶起一陣勁風。
“青雲師兄,你神識敏銳,此案尚需你鼎力相助。”
“分內之事。”
“我們這便去那雲錦坊走一遭。”周玄策霍然起身,玄鐵帶扣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凜冽幽光,“倒要看看那‘栩栩如生’的繡品,究竟暗藏了何等鬼蜮伎倆。風信堂寒鴉一組,同步徹查雲錦坊所有背景、人員往來,特別是其與內宮的關聯,任何蛛絲馬跡,即刻報我。”
一隻小巧的黑色紙鶴振翅騰空,輕點頜首,隨即化作一道流光轉瞬即逝。
是夜,雲錦坊坊門在夜風中發出幹澀而沉重的呻吟,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當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在死寂的東郊巷裏驟然響起時,遠處幾聲零星的犬吠瞬間噤聲,仿佛被無形的恐懼扼住了咽喉。
門開處,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作嘔氣味如同實質。劣質線香焚燒的嗆人煙霧、草藥苦澀的餘味,還有那絲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的、如同鐵鏽混合腐敗甜腥的惡臭,粘稠地堵塞口鼻。坊內一片漆黑,白日裏忙碌穿梭的回廊與庭院,此刻已被濃墨般的夜色徹底吞噬。唯有遠處零星懸掛的幾盞白燈籠,散發著慘綠而微弱的幽光,如同漂浮的鬼火,勉強映照出假山、花木和無數緊閉房門的模糊輪廓,影影綽綽,形同幢幢鬼影。
周玄策手握玄龜鏡走在最前,步履無聲,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孟青雲緊隨其後,五感提升到極致,能清晰聽見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以及趙峰那沉穩如磐石落地的心跳。趙峰魁梧的身軀如同移動的堡壘,擋在周玄策側翼,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黑暗角落。
循著風信堂紙鶴先前傳來的方位,他們穿過一道月洞門。門內是一個獨立的小院,東南角,一棟比周圍建築更顯低矮、陳舊的繡房孤零零地矗立著。這棟繡房仿佛是整個雲錦坊陰冷氣息的源頭,一股如有實質的寒意撲麵而來,讓院中的溫度驟降。門窗緊閉,糊窗的高麗紙破了好幾個不規則的洞,像一張布滿漆黑眼珠的臉,無聲地窺視著闖入者。
周玄策在門前三步處停住,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門板。他抬起右手,指尖縈繞起一絲紫青色毫芒,輕輕按向門縫。自築基那日,他的木靈氣與身負的一絲龍氣相結合,青色靈氣變成了紫青色。
“嗤……”一聲輕微、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冰麵上的聲音響起。門縫處,肉眼可見地騰起一縷細如發絲、帶著腥甜味的黑氣,瞬間被那深綠色毫芒灼燒殆盡,留下一股焦糊的惡臭。
“好重的陰煞穢氣。”周玄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趙峰一步上前,左手掌心悄然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朱砂符紙,淡黃紙緣因靈力注入而微微顫動,對準房門。孟青雲屏住呼吸,右手緊握烏木仗劍,護在身前。
“開門。”周玄策下令。
趙峰毫不猶豫,布滿老繭的右手抵住門板,腰腹驟然發力,沉穩一推!
“嘎吱——!”
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撕裂死寂。沉重的木門向內洞開,一股遠比門外濃鬱十倍、冰冷刺骨、裹挾著濃烈甜腥與腐壞的惡臭陰風,如同積蓄已久的毒潮,挾著無數無聲卻直刺心神的怨毒尖嘯,猛地從門內洶湧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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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三人早有戒備,也被這股陰風衝得氣血翻騰,呼吸一窒。趙峰指尖符紙無風自燃,化為一團溫暖卻微弱的淡黃光暈,勉強護住周身,光暈在陰風中明滅不定。周玄策手中玄龜鏡驟然光華流轉,一層無形屏障擋在身前,將大半陰風阻隔在外,屏障發出細微嗡鳴。孟青雲指尖迅速凝聚起一團柔和卻異常明亮的輝光,如同探照燈般刺破粘稠黑暗,門內景象,盡收三人眼底。
人間地獄。
繡架傾覆,各色絲線散落一地,糾纏如被撕裂的蛛網,又似無數凝固的血管。地上橫陳著五六具軀體,與先前所報“染疫”女工別無二致——枯槁如朽木,深陷的眼窩隻餘吞噬一切光線的空洞。她們姿態扭曲痛苦,有的蜷縮如受驚的蝦米,有的伸長枯枝般的手臂似要攫住一絲生機,無一例外,那枯瘦的手中,都死死攥著未完成的繡片!散落的繡品在周玄策法術白光的映照下,顯露出令人心悸的妖異:怒放的紅梅瓣瓣如新沁的血珠,振翅翠鳥的翎羽邊緣浮動著幽綠冷焰,纏繞的藤蔓上竟似有細密的、暗紅色脈絡在微微搏動!空氣中彌漫的冰冷粘稠怨氣,仿佛刺入骨髓的冰針。
“救人!”孟青雲低喝,指尖白光驟然迸發,如同一輪小小的暖陽躍起,試圖驅散屋內的陰寒與汙穢。
趙峰早已搶步上前,強忍著翻湧的刺鼻惡臭與直透靈魂的陰冷,蹲在離門最近的繡娘身畔。觸手冰涼僵硬,皮膚幹枯如老樹皮,幾乎探不到脈搏的跳動。他並指如風,指尖凝聚一絲微弱的清輝,疾點向繡娘眉心的印堂穴。
就在這時!
周玄策手中的玄龜鏡猛地一震!鏡麵光華暴漲,發出急促而刺耳的蜂鳴!
“小心!有東西!”
趙峰迅速起身,魁梧身軀橫身擋在周玄策身前,試圖將其護住,同時手中破峰刀悍然出鞘,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金光撕裂黑暗,直射繡房深處最幽暗的角落——那裏堆著廢棄的繡架和成匹素色錦緞!
金光過處,一個扭曲、模糊、仿佛由無數濃黑如墨的煙霧與破碎布片、絲線艱難拚湊而成的“人形”猛地被劈開,廢棄的繡架與錦緞瞬間爆散成齏粉。
緊接著,那身影竟又緩緩蠕動聚合!它沒有五官,隻有兩個不斷旋轉、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占據著雙眼的位置!它仿佛被這至陽金光灼痛,發出一聲非人非獸、尖利得足以刺穿耳膜、令人神魂俱顫的裂帛般嘶嘯——!
“嗬——!!!”
嘶嘯聲如同無形的衝擊波撕開繡房!散落在地的血色繡片驟然被注入了惡毒生命!碎片上血色花朵“綻”出妖異紅光,藤蔓瘋狂“扭”動!一股更強大、更怨毒、飽含無數痛苦、不甘與詛咒的陰寒煞氣,化作無形巨浪自四麵八方——尤其是繡娘們緊攥的繡品上——轟然爆發!目標直指中央的周玄策!
周玄策瞳孔驟縮!玄龜鏡光芒暴漲,紫青色護罩劇烈震蕩,發出刺啦作響、如琉璃將碎的哀鳴!腳下青磚無聲迸裂,蛛網般的碎痕瘋狂蔓延!
孟青雲隻覺一股冰錐般徹骨、浸滿怨恨與絕望的意念狠狠刺入腦海,術法戛然而止。濃稠黑暗吞噬繡房,唯餘周玄策的紫青色護罩兀自散發著幽幽微光。
孟青雲悶哼一聲,臉色煞白如紙,眼前陣陣發黑。
“孽障受死!”趙峰目眥欲裂,提刀再斬,但這刀芒對其傷害甚微。那煙霧人形迸發出更加刺耳瘋狂的尖嘯,黑煙般的“手臂”猛地揚起,裹挾著汙穢與詛咒,直刺趙峰心口!趙峰橫刀格擋,眼見破風刀效果不彰,甩出幾張符籙,堪堪抵住攻勢。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恐怖煙霧人形和趙峰的險境牢牢攫住的刹那!
孟青雲腳下,那具原本毫無生氣的枯槁繡娘,空洞眼窩裏幹涸的暗紅血淚痕下,竟猛地燃起兩點針尖大小、怨毒至極的血紅厲芒!她詭異地挺身而起,那隻緊攥繡著含苞血色牡丹碎絹的手,枯瘦指節發出“哢吧”一聲瘮人骨裂脆響,竟以完全悖逆其枯槁身軀的、鬼魅般的速度與力量,閃電般抬起!手中那片看似柔軟脆弱的碎絹,邊緣此刻竟泛著金屬般冷硬的寒光,宛如最鋒利的淬毒刃鋒,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絕無比地抹向孟青雲毫無防備的咽喉!
時機、角度、速度,陰毒狠辣已至絕巔!仿佛這枯槁軀殼內,僅餘這最後一絲被血色牡丹繡片所驅使的、純粹的殺戮本能!
“青雲師兄!!”周玄策的怒吼被煙霧怪物的尖嘯與煞氣爆發的轟鳴吞沒。
孟青雲全身汗毛在繡娘眼中紅光亮起的刹那瞬間倒豎!刺骨的寒意與死亡預感先於視覺攫住了他的心髒!求生本能快過思考——他猛地側身,全力運轉靈力,將烏木杖橫擋身前。
“嘶啦——!!!”
血色繡片裹挾萬鈞邪力,狠狠擦過頸側,帶起一縷青絲和一串血珠。孟青雲被巨力撞飛,後背重重砸上冰冷牆壁,喉頭一甜,腥氣上湧。他死死盯住那片兀自嗡鳴震顫、花瓣瘋狂扭動的血色繡片,盯住花苞裏越來越清晰的、搏動如心髒的詭異輪廓,瞳孔因極致的驚駭縮成針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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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絲線!
那東西……是活的!它在動!它在試圖……爬出來!
冰冷的恐懼,混合著血色牡丹散發的滔天怨念與絕望,如毒藤般瞬間刺入孟青雲的心髒。
趙峰仍在以符紙猛攻那人形怪物,周玄策則疾步後退,一把攙起孟青雲,玄龜鏡的光罩瞬間護住兩人。“青雲師兄,可還撐得住?”
一股寒意驟然紮入孟青雲神識,一個破碎淒厲的女子哭嚎聲,仿佛穿透了時空,在他靈魂深處轟然炸響:
“阿弟…工錢…血…繡進去…死…死…”
那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著他的神智,帶來不屬於他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滔天恨意。他眼中映著那搏動的血影,視野邊緣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不祥的紅翳。
“定!”
一聲清越冷喝如驚雷炸裂!周玄策指尖青芒暴漲,不再僅是防禦,瞬間凝成一道實質般的青色鎖鏈,裹挾著煌煌正氣,閃電般纏上枯槁繡娘和她手中那妖異的血色牡丹繡片。繡娘眼窩裏的怨毒紅芒瘋狂閃爍,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劇烈顫抖,指關節發出瘮人的摩擦聲。那片血色牡丹的蠕動也肉眼可見地遲滯,花瓣邊緣狂舞的絲線被金光壓製,發出無聲的哀鳴。
“青雲師兄,快,封!”
一聲暴喝猛然驚醒孟青雲,他疾速甩出數張符籙,黃符化作流光,精準釘在枯槁繡娘的額頭、心口和緊攥繡片的手腕上。繡娘身軀驟然僵直,眼中紅芒徹底潰散,手臂無力垂落,宛如斷線木偶般死寂無聲。唯有那片血色牡丹繡片,在符籙壓製下仍不甘地痙攣般搏動著,溢出令人心悸的邪氣。
趙峰見狀再無保留,身上符籙盡數激射而出,直撲煙霧人形,心疼得齜牙咧嘴。符籙過處烈焰翻騰,煙霧人形在火光中淒厲哀嚎,扭曲蜷縮著化作縷縷黑煙消散。
“王爺,青雲道長,可還安好?”趙峰快步上前,“這東西真他娘……太費錢……符籙了。”
“回頭補你些……速發信號喚人來。”
趙峰應聲走向門口搖人發信號。
危機暫緩,此時繡房內隻剩下沉重的喘息,以及地上昏迷繡娘們微弱如遊絲的氣息。陰寒煞氣並未完全消散,反而因核心邪物的出現變得更加粘稠汙穢。
周玄策麵色冷峻,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詭異繡片,最終定格在符籙壓製下的血色牡丹上。他看向孟青雲身邊,沉聲問道:“如何?”
孟青雲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腦中混亂的怨念碎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隻有強烈的怨念碎片…‘工錢’、‘血’、‘繡進去’、‘死’…像是無數絕望的呼喊交織在一起…核心…”他語氣肯定地指向血色牡丹,“就是那片東西!它在吸食這些繡娘的精氣神!是它讓她們變成這樣!”
周玄策眼中寒光一閃,果然如此。“此物邪穢異常,是核心,也是線索。”他看向那片被符籙包裹、依舊搏動不止的血色牡丹,眼神凝重,“但其蘊含的怨念太過龐大駁雜,非我等修為可強行探查根源。趙峰將軍,速將此邪物以‘錮靈符匣’小心封存,不得有失!”
“遵命!”趙峰立刻取出一個刻滿符文的玉盒,極其謹慎地將符籙連同那片妖異繡片封入盒中,貼上數道封印符。
恰在此時,李元昊接到信號,帶著巡狩衛趕至雲錦坊。
“此地陰煞過重,不宜久留,恐生變故。”周玄策環視一片狼藉、如同鬼域的繡房,“李師兄來得正好,你帶一隊人負責清理現場,將所有昏迷的繡娘小心移至通風處,速請醫官救治。同時收集所有散落的異常繡片,嚴密封存!仔細搜查此繡房,任何可疑物品、痕跡都不許放過!”
“得令!”李元昊立刻應聲。
“趙峰將軍,青雲師兄,隨我出去。風信堂的情報,該到了。”
雲錦坊前院的一間偏廳已被清空,暫作指揮之所。周玄策方落座,一隻通體墨黑、雙目泛著幽藍光芒的折紙小鶴,便悄無聲息地從半掩的窗隙滑入,穩穩落在他麵前的桌案上。
周玄策指尖一點微不可察的靈光沒入紙鶴。紙鶴無風自動,羽翼輕振,一個毫無波瀾、仿佛自遙遠之地傳來的中性聲音,直接在三人識海中響起:
【目標:雲錦坊主柳氏。未現身坊內核心區。其貼身老仆於兩個時辰前,攜一包裹自後門潛出,乘青布小轎,前往西城‘福祿巷’三號院。此院為其外甥名下產業,平日閑置。疑作藏身之所。】
【繡娘失蹤初析:近三月內,七名技藝精湛之江南繡娘相繼失蹤或昏迷。共通之處:皆曾在坊內東南繡房輪值;皆參與趕製特定‘急單’,圖案多為花鳥,所求‘神韻’逼真,工期極迫。據坊內老人口風,此類‘急單’近年漸增,報酬豐厚,然繡成後,繡娘多‘疲憊異常’。】
【關鍵線索:有老繡工酒後失言,提及十年前一樁舊事:一名喚‘蘇娘’的頂尖繡女,為救重病幼弟,接下宮廷‘百鳥朝鳳’急活,日夜趕工嘔心瀝血,卻被克扣大半工錢。其弟病亡後,蘇娘於完工當夜,在東南繡房血濺繡繃,自縊身亡。此後,東南繡房便時有異狀,尤以趕製‘急單’時為甚…坊內對此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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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柳氏臥房已搜查。妝台下確存暗格,但已被清空,僅餘微量灰燼。疑為焚毀賬冊等物。其外甥產業‘福祿巷三號院’,現由‘寒鴉三組’嚴密監控。】
信息清晰而致命!指向了十年前慘死的蘇娘,更指向了現任坊主柳嬤嬤的知情與惡意利用!
“蘇娘…血染繡品…”孟青雲喃喃道,腦中那些破碎的怨念詞匯“工錢”、“血”、“死”瞬間有了清晰的指向,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升起。這不僅僅是邪祟,這是被刻意培育、用以牟利的詛咒!
“好一個柳嬤嬤!”周玄策的聲音冷得像冰,“知邪用邪,草菅人命!那老仆攜帶的包裹,定是關鍵證據!元昊師兄!”
“在!”剛剛安排好繡房事宜趕來的李元昊立刻應聲。
“你帶巡狩衛精銳一隊,即刻包圍西城福祿巷三號院!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趙峰!”
“在!”
“你隨我去‘請’這位柳坊主!青雲師兄,你同往,以防那院中有邪物殘留或陷阱!”
“是!”三人齊聲應諾。
西城福祿巷三號院,是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青磚灰瓦,門扉緊閉。當周玄策一行在李元昊早已布下的包圍中抵達時,院內一片死寂。
“破門!”周玄策下令。
趙峰毫不猶豫,布滿老繭的大手按在門板上,腰腹發力,沉穩一推!門栓應聲而斷!
院內景象映入眼簾。一個老仆打扮的人癱倒在地,口吐白沫,已然昏厥,身邊散落著一些金銀細軟。正屋的門敞開著,柳嬤嬤肥胖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手忙腳亂地將一些紙張投入一個燃燒的火盆中!火光跳躍,映照著她慘白而驚恐的臉。
“住手!”趙峰一聲暴喝,如同虎嘯,身形如電直撲過去!
柳嬤嬤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將手中那疊尚未投入火中的紙頁傾瀉了一地,慌忙抬腳就想踩滅火盆。但趙峰的速度何其迅猛,人未至,一道淩厲的掌風已破空而至!
“砰!”掌風掃中柳嬤嬤肥胖的身軀,她驚叫著翻滾著栽倒在地,火盆也被踢翻,灼熱的火星四散飛濺。
周玄策與孟青雲緊隨其後闖入屋內。孟青雲目光如電,瞬間掃過地麵,立刻俯身拾起那些散落在地、未被完全焚毀的紙頁。紙頁邊緣焦黑卷曲,但大部分內容尚存。上麵清晰地記錄著日期、金額和一些詭秘的圖案標記——猙獰怒放的牡丹、纏繞蠕動的藤蔓、滴血的青鸞……
“是賬冊!”孟青雲瞳孔驟然收縮,迅速翻查。其中一頁,赫然記錄著:
“丙辰年七月十五,收‘血鳳凰’紋定金一千兩!要求:鳳凰泣血,百鳥哀鳴,需引‘神魂俱喪’!交付日期:七月二十前!急!” 旁邊畫著一隻浴血展翅的鳳凰,那刺目的猩紅,與東南繡房那片妖異的血色牡丹如出一轍!每一筆款項後麵,都跟著一個毒蛇般扭曲的“曹”字印章!
柳嬤嬤被趙峰如拎小雞般提起,麵如死灰,抖如篩糠。
“饒命…王爺饒命啊!”她涕淚橫流,聲音破碎不堪,“是…是曹公公逼我的…他牽的線…說宮裏的貴人、京裏的老爺們…有些…有些不方便出手的‘煩心事’,隻要繡出特定的、帶著…帶著‘念力’的圖樣…就能…就能悄無聲息地解決…價錢…價錢給得極高…”
她驚懼萬分地瞥向被趙峰小心護持著的錮靈符匣,仿佛那裏麵囚著噬人的惡鬼:“蘇…蘇娘那賤婢…她死得冤…她的怨氣…浸透了那些絲線…後來…後來坊裏接那些‘急單’,隻要讓繡娘在東南繡房…用那些特製的染料和絲線…繡特定的、浸著怨氣的圖案…那…那繡品就…就真生出了邪力…能吸人精氣…曹公公知道後…反而…反而索要得更急…說效力更佳…”
“那些失蹤的…都是…都是被吸幹了…或者遭繡品反噬太深…快不行了的…隻能…隻能處理掉…對外隻道…染了時疫…”柳嬤嬤眼神渙散,瞳孔裏溢滿恐懼,“我…我知道這東西邪祟…可…可曹公公勢大…給的實在太多…我…我該死啊!”
“畜生!”孟青雲暴喝出聲,袖中雙手死死攥緊,指節繃緊得發白,指甲幾乎嵌進肉裏。風信堂的情報、殘存的賬冊、柳嬤嬤的供述,終於拚湊出何等令人發指的真相:底層繡娘的絕望血淚,竟被權貴的貪婪與坊主的狠毒利用,滋養出害人的邪物,最終又吞噬了更多無辜者!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毀滅衝動的怒意在他胸腔裏奔湧。神識深處,被滋養的蠢蠢欲動的“魔煞”發出黑暗低語:“看啊…用別人的命,鋪自己的路…嗬…規則?公平?笑話!唯有力量…絕對的力量…才能蕩滌這些汙穢!”
這念頭如同毒藤瘋長,讓他看向柳嬤嬤的眼神,染上了一絲自己都渾然未覺的、刺骨般冰冷的、近乎實質的殺意。
周玄策重重合上那幾頁殘存的賬冊,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他麵沉如水,目光如刀,眼底的寒意幾乎能將空氣凝霜。“元昊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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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即刻查封雲錦坊!柳氏及所有涉案人等,押入鎮異司黑獄!嚴加看管!此院徹底搜查,殘存紙片灰燼,片甲不許遺漏!”
“得令!”
“趙峰!”
“在!”
“你親自帶人,持我令牌,立刻前往司衣監,緝拿掌事太監曹德安!若遇抵抗…敢有阻撓者,格殺勿論!”
“遵命!”趙峰領命,將麵如死灰的柳嬤嬤一把摜給巡狩衛,轉身大步離去,腳步帶著雷霆之勢。
周玄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趙峰護持的錮靈符匣上。這是蘇娘怨念與無數繡娘絕望孕育的恐怖核心,是鐵證,更是極度危險之源。
“將此邪物,”他指向符匣,斬釘截鐵,“立即移送鎮異司‘錮靈金匱’,以三重禁製鎮鎖!任何人不得擅動!”
“遵命!”巡狩衛即刻上前,萬分謹慎地接過符匣。
目送符匣被捧離,周玄策緊繃的神經並未鬆懈。他轉向臉色蒼白、眼中壓抑風暴的孟青雲,語氣稍緩:“青雲師兄,你靈識受那怨念衝擊最深。此物根源已明,其力凶戾異常。隨我回鎮異司,我以玄龜鏡之力助你穩固心神,驅散邪穢侵擾。”
孟青雲深吸一口氣,運轉《養神蘊靈訣》強行鎮住心頭翻騰的念頭與眼中那抹不祥紅翳,點了點頭。廣陵殘破散發的守護之力,勉強維係著他靈台最後一縷清明。
然而,“錮靈金匱”中封印的血色牡丹,與賬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代號,如同沉重的鉛塊,沉沉墜在他心頭,也悄然種下更巨大風暴的種子。
鎮異司靜室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縈繞的陰鬱。周玄策盤坐於他對麵,玄龜鏡懸空而立,散發的柔和光暈緩緩籠罩在孟青雲眉心。
溫和浩大的力量湧入,如同暖流衝刷著被怨念和邪氣汙染的靈識。蘇娘那絕望染血的畫麵、無數繡娘枯槁的麵容、賬冊上冰冷的字符…這些景象在金光的照耀下逐漸模糊、淡化。然而,那股冰冷的、源自魔煞的黑暗低語,卻如同附骨之疽,在光暈的縫隙中頑強地遊走蟄伏。
“淨化?淨化得了這世間的汙濁嗎?規則?不過是強者束縛弱者的鎖鏈…看那曹德安,看那些代號後的權貴,他們何曾遵守規則?力量…唯有掌握吞噬一切的力量…”
孟青雲身體微微發顫,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周玄策的力量驅散了蘇娘怨念的直擊,卻未能根除魔煞趁機在他心底埋下的毒種。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與……憤怒席卷全身。那是對權貴視人命如草芥的憤怒,對眼前汙濁不堪世道的憤怒,甚至……對眼前這看似公正、實則仍受皇權鉗製的“規則”本身,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質疑。
“凝神靜氣!”周玄策低喝,指尖金光驟盛。
孟青雲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刺穿混沌,瞬間將他拽回清醒,強行壓下翻湧的黑暗念頭,竭力配合玄光鏡的引導。一炷香後,他緩緩睜眼,眸中紅翳褪去,麵上也恢複了些許血色,唯眼底深處,沉澱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多謝小師弟。”孟青雲嗓音沙啞。
周玄策收回手,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其間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怨念深重,最易侵蝕神魂。這幾日好生靜養,勿要多思。”
孟青雲默然頷首。休養?那些枯槁如柴的屍體,賬冊上淋漓的血債,曹德安背後可能牽出的龐然黑手……如何能休?
就在這時,靜室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峰壓抑著怒火的聲音低沉響起:“王爺!屬下無能!”
周玄策眉頭一擰:“進來說!”
趙峰撞門而入,臉色鐵青:“屬下帶人圍了司衣監,那曹德安…死了!”
“死了?”周玄策霍然起身。
“是!懸梁自盡!就在他的值房內!還留下了一封…認罪書!”趙峰將一份沾著汙跡的紙張呈上。
周玄策迅速展開。字跡潦草,內容卻清晰無比:曹德安承認自己貪財,勾結柳嬤嬤,利用雲錦坊邪繡為某些不便透露姓名的宮外權貴提供詛咒害人之物。因事情敗露,畏罪自殺。對雲錦坊女工之死表示痛悔,對蘇娘之事毫不知情。通篇未提半個與內宮妃嬪相關的字眼,將罪責死死限製在一個貪財宦官的層麵。
“畏罪自殺?”周玄策指節捏得發白,聲音冷得像冰,“死得真是時候!真幹淨!”他眼中寒光刺人,這分明是棄車保帥,斷尾求生!曹德安背後那條線,被人幹淨利落地斬斷了!而這條線,很可能直通深宮!
孟青雲立於一旁,凝視著那封“認罪書”,耳畔回響周玄策冰冷的聲音。一股浸透骨髓、飽含譏諷的寒意自心底洶湧而起。魔煞的低語再度變得清晰而誘惑:
“瞧見了嗎?這便是規則粉飾的‘真相’。一個替死鬼,一封認罪書,皆大歡喜。真正的凶手,依舊在錦繡堆中得意冷笑……憤怒嗎?無力嗎?唯有力量……積蓄力量……”
他垂下眼簾,遮住眸底翻騰的濃稠黑暗。曹德安死了,案子似乎可以就此“了結”。但他深知,那朵被封印的血色牡丹,那本代號密賬,連同眼前這封破綻百出的認罪書,無不指向一個更為龐大、更為幽暗的漩渦。他與周玄策,已然深陷其中。權力角逐的序幕,此刻才真正揭開。而他心中的魔煞,在飽嚐了“怨毒”、“陰狠”、“貪婪”之後,正貪婪地覬覦著下一場盛宴——“權欲”與“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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