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權欲噬心?深宮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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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安的“畏罪自盡”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鎮異司密室內,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那封字跡潦草的認罪書攤在紫檀案上,如一張拙劣的遮羞布,掩不住底下翻湧的腥臭。
“斷尾求生。”周玄策指尖叩擊著桌麵,發出沉悶聲響,狹長鳳目中寒光流轉,“死無對證,線索斷在司衣監。那本密賬上的‘血鳳凰’,成了懸案。”他目光掃向桌角那封得嚴嚴實實、貼著三重鎮邪符籙的玉盒——裏麵封印著蘇娘怨念的核心,那片妖異的血色牡丹。這是唯一的鐵證,也是僅存的線索源頭。
孟青雲坐於下首,麵色較前日更顯蒼白。周玄策的“清心滌魂”之法驅散了蘇娘怨念的直接衝擊,卻未能撫平他心中因雲錦坊慘劇與曹德安之死掀起的駭浪驚濤。源自心底的冰冷低語反倒愈發清晰,如同附骨之蛆:
瞧,這就是你要的‘真相’。一個閹奴的命,換背後主子的安穩。憤怒麽?規則不過是他們掌中的玩物。唯有力量…能撕開這虛偽的麵紗…”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戾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師弟,‘血鳳凰’紋要求‘神魂俱喪’,定金高達千兩,絕非尋常權貴所能消受。目標必定位高權重……曹德安雖死,但這條線…未必就斷了。”
周玄策微微頷首,這正是他心頭懸著的巨石。“我已令風信堂寒鴉,全力追查密賬上其他代號,尤其是‘血鳳凰’的買家。同時,嚴密監察司衣監所有進出,特別是送往各宮妃嬪處的衣料繡品。那東西…太過邪異,絕不能流入宮闈!”
命令疾速下達。風信堂的紙鶴如無形的幽靈,遊弋在京城權貴的暗影之中,悄然收集著“金牡丹”、“青鸞”、“黑寡婦”背後的蛛絲馬跡。鎮異司的暗探亦悄然收緊了對司衣監的監視羅網。然而,那朵被重重封印的血色牡丹,仿佛成了唯一的、暫時沉寂的風暴之眼。
七日後的深夜,鎮異司錮靈殿深處,寒氣刺骨。四壁與地麵皆由能隔絕靈氣的“鎮魂石”砌成,刻滿繁複的符文。殿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青銅“錮靈金匱”靜踞其上,三重金色符籙鎖鏈纏繞周身,明滅流轉,散發著強大而穩固的封印之力。金匱之內,正靜靜封印著那片血色牡丹繡片的特製玉盒。
今夜當值的兩名巡狩衛,皆是李元昊麾下精銳,修為不弱,精神更是如滿弦之弓,繃至極限。殿內燭火長明,映照著冰冷石壁上流淌的符文微光,以及那尊象征絕對安全的金匱。
子時剛過。
殿內毫無征兆地卷起一陣陰風,並非起於門窗,而是憑空而生,裹挾著一絲似有還無、鐵鏽般的甜腥氣息。燭火猛地狂舞掙紮,光影劇烈晃動,壁上符文流轉的光澤仿佛也驟然黯淡了一瞬。
兩名守衛瞳孔驟縮,同時按緊刀柄,青筋暴起,厲聲暴喝:“誰?!”
無人應答。
陰風驟然消散,恍若錯覺。燭火重歸穩定,符文金光如故。
其中一名守衛眉頭緊鎖,謹慎地靠近金匱,仔細查驗三重符籙鎖鏈。金光流轉,穩固如初。他鬆了口氣,對同伴道:“無事,許是…”話音未落!
異變陡生!
那金匱表麵,毫無征兆地蒸騰起一層薄薄水汽!水汽疾速凝結,化作一片詭異的、近乎透明的冰霜!冰霜所覆之處,最外層那流轉不息的金色符籙鎖鏈,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凍結!金光如同被冰封的殘焰,掙紮著明滅數次,便徹底湮滅!
“不好!”守衛目眥欲裂,腰刀鏗然出鞘!另一名守衛反應更快,身形已如離弦之箭撲向牆角的示警法陣!
然則,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僅一息之內!
“喀嚓——!”一聲刺耳脆響,被冰霜凍結、靈光盡失的第一重符籙鎖鏈,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迸裂!
緊接著,那詭異的透明冰霜已瘋狂蔓延上第二重、第三重符籙鎖鏈!凍結、黯淡、碎裂!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窒息!三重足以禁錮大妖的強力封印,在這詭異的冰霜之力下,竟似薄紙般脆弱不堪!
“嗡——!”
一聲沉悶而邪異的嗡鳴自金匱內部炸響!玉盒的蓋子被一股無形巨力猛地掀飛!那片被層層符籙緊縛的血色牡丹繡片,驟然炸裂出妖豔欲滴的血色光芒!血光之中,那朵牡丹花瓣瘋狂蠕動、搏動,仿佛一顆被壓抑許久、終於掙脫束縛的活物般的心髒!
血光與冰霜交織纏繞!一股強大陰寒的吸力瞬間吞噬整個錮靈殿!兩名守衛隻覺得渾身精血與力氣仿佛要被抽幹,骨髓深處都泛起寒意,眼前發黑,動作變得無比遲滯!
就在這血光與冰霜最盛烈的刹那!
一道模糊得幾乎無法捕捉的、如同流動水銀般的影子,鬼魅般穿透錮靈殿厚重的石壁,瞬間閃現於金匱之側!那影子沒有實體形態,隻有一隻由純粹寒冰凝成、近乎透明的利爪,快如電閃般刺入血光,精準無比地攫住了那片妖異的血色牡丹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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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妖孽!留下!”距離稍近的那名守衛目眥盡裂,強忍精血流失的劇痛與虛弱,手中長刀裹挾凜冽罡風,狠狠劈向那隻冰爪!
冰爪紋絲不動。刀鋒斬入冰爪,卻如同斬入萬載玄冰,隻濺起幾點淒厲冰屑,發出刺耳欲聾的刮擦聲,根本無法撼動分毫!反而一股極致的陰寒順著刀身反噬而上,守衛整條右臂瞬間覆滿厚厚白霜,刺骨劇痛鑽心!
攫住血色繡片的冰手毫不停留,帶著那搏動不休的邪物,與那道水銀般的影子一同,倏然回縮,再次穿透石壁,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滿地碎裂的符籙鎖鏈、被衝開的玉盒,以及殿內彌漫不散的濃鬱血腥味和刺骨寒意!
兩名守衛一個手臂凍僵,一個撲倒在示警法陣前卻無力啟動,眼睜睜看著邪物消失,臉色慘白如紙。
“錮靈金匱…被破了!邪繡…被盜!”沙啞而充滿恐懼的嘶喊,終於劃破了鎮異司死寂的夜空。
五日後,皇宮禦花園浮碧亭。午後時分,園內花團錦簇,暗香浮動。亭中氣氛卻透著幾分微妙。新晉得寵、育有幼子的麗妃苗若蘭,身著流光鵝黃宮裝,明豔不可方物,指尖正閑閑撥弄著茶盞。她對麵的盧妃一襲絳紫色宮裝,妝容精雅,眼底卻凝著三分刻薄七分不甘。稍遠處坐著武將之女的蘭妃,以及生性怯懦的林妃。
司衣監總管太監親自領著四名小太監遠遠行來,手中小心翼翼托著華美異常的紫檀木托盤,其上覆著禦用明黃錦緞。
司總管這般匆忙,是要往何處去?
啟稟各位娘娘,總管太監躬身諂笑,此乃司衣監竭心趕製的金鳳銜牡丹雲錦華服。奴婢正要呈往未央宮,請皇後娘娘禦覽。
“打開看看。”麗妃不在意道。
“娘娘,這不合規矩。”總管太監連忙跪下。
“我讓你打開。”麗妃苗氏很受寵,因著家室不顯,在這世家女盤踞的後宮中獨自孕育了兩位皇子,可謂風頭無兩。更有消息稱,小皇子周歲之日,麗妃也將冊封麗貴妃了。司衣監總管太監不敢得罪,隻得掀開錦緞。
亭內瞬間響起幾道讚歎,那華服流光溢彩,奪人心魄!一隻展翅金鳳占據前襟,姿態傲然。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金鳳翼下點綴的幾朵牡丹!花瓣層疊,以金線勾勒輪廓,內裏卻是一種深邃到近乎妖異的暗紅色絲線,在光線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仿佛浸透了凝固的血液。細看之下,那血色花瓣深處,似乎真有極其細微的脈絡在光影中若隱若現,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魅美感。
“好生別致的牡丹!”麗妃眼睛一亮,美目中異彩連連,“這暗紅花瓣,本宮瞧著甚是喜歡,正襯本宮那支赤金紅寶的牡丹簪。”
“麗妃妹妹好眼光。”一旁的盧妃掩唇輕笑,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不過,這‘金鳳銜牡丹’的紋樣,大氣磅礴,鳳主牡丹,更顯尊貴。妹妹青春嬌豔,這般嬌豔明媚,怕是壓不住這份威儀呢。” 她這話看似謙讓,實則暗指麗妃位份還不夠格穿鳳主牡丹的圖案。隨即,她話鋒一轉,佯作憂色,“咱們呢,就看看過過眼癮,沾沾福氣,還望皇後娘娘莫要見怪。聽聞這‘疊影流光’技法極耗心神,所用染料也頗為特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盧妃娘娘果然見多識廣。”司總管趕忙接口道,“這華服用的是最頂級的金絲雀羽線、南海鮫珠紗,更難得的是,這牡丹紋樣,乃是江南失傳的‘疊影流光’技法所繡,花瓣層疊處似有暗湧,色澤流轉,尤其在光下,那牡丹花瓣深處隱有血色暗紋浮動,恍若活物,寓意‘富貴榮華,生生不息’。”
“哼!不過一件衣服,”蘭妃性子直:“有什麽壓不壓得住的!好看就行!麗妃姐姐喜歡,跟皇後娘娘稟報一聲,皇後娘娘寬和,定會賜給麗妃姐姐的,姐姐穿上定然好看!”她雖不喜麗妃得寵,但更討厭盧妃的彎彎繞繞。
林妃也怯生生地附和:“是…是極好看的…”
麗妃豈能聽不出盧妃的弦外之音?她柳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譏,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聲音傳來:
“都在看什麽呢?這般熱鬧。”
皇後崔氏在宮女的簇擁下緩步而來。她身著正紅鳳袍,氣度雍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目光落在托盤上的華服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驚豔:“哦?這就是司衣監新製的那件?果然巧奪天工。” 她的目光在那朵妖異的血色牡丹上掃過。
“參見皇後娘娘!” 眾妃嬪連忙起身行禮。
“都免禮吧。”皇後在主位坐下,目光掃過眾人,“這華服的確不凡。鳳銜牡丹,祥瑞之兆。方才聽見麗妃妹妹說喜歡,本宮就做主了,這件衣服就給妹妹穿。既是祥瑞,自當由有福澤之人穿著,方能澤被後宮,為陛下添福。”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麗妃身上,笑容加深,“麗妃為陛下誕育皇子,勞苦功高,正是福澤深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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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盧妃臉上刻意維持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迅速恢複,甚至還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的讚同:“皇後娘娘聖明!麗妃妹妹福澤深厚,此等祥瑞之物,合該妹妹得之!” 她心中冷笑,這正是她要的結果——讓這件“好東西”順理成章地落到麗妃身上。
蘭妃撇撇嘴,沒再說話。林妃更是低頭不語。麗妃則是喜形於色,連忙起身謝恩:“臣妾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後滿意地點點頭:“好了,快送去給麗妃宮裏,好讓本宮也瞧瞧這祥瑞華服上身的風采。”
一場不見硝煙的爭奪,麗妃憑借帝寵與皇子,輕鬆勝出。
華服送入鳳藻宮,麗妃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讓宮女服侍她換上。
“娘娘,您瞧,這牡丹花瓣在燭光下,色澤流轉,當真如同活物一般!” 大宮女一邊為她整理衣襟,一邊由衷讚歎。
麗妃對鏡自照,金鳳展翅,暗血牡丹點綴其間,神秘華貴,襯得她肌膚勝雪,容光煥發。她滿意地撫摸著衣襟上那朵觸感微涼、光澤流轉的血色牡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微弱的搏動感,隻當是料子名貴,觸感特別。
“嗯,果然…”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鏡中的麗妃,臉上那抹因得意而生的紅潤,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死灰色!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和彈性,變得鬆弛、枯槁,眼窩深陷,仿佛一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抽走了十年青春與生機!
“啊——!!!” 麗妃發出一聲驚恐欲絕、不似人聲的尖叫,指著鏡中那個瞬間蒼老的自己,“我的臉!我的臉怎麽了?!鬼!有鬼啊!”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衣襟上那幾朵暗血牡丹,仿佛被她的尖叫徹底激活!花瓣深處那些細微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暗紅絲線驟然亮起,發出妖豔欲滴的血光!整朵牡丹如同活物般“綻放”開來!一股冰冷徹骨、飽含著無盡怨毒與貪婪的邪異氣息,如同爆炸的衝擊波,瞬間席卷整個寢殿!這股氣息的核心,赫然鎖定了麗妃尚在繈褓裏幼小的皇子!
“哇——!!!” 原本安睡的皇子,仿佛被無形的魔爪攫住,猛地爆發出撕心裂肺、震耳欲聾的啼哭!小小的身體痙攣般抽動,小臉瞬間憋得青紫,幾乎窒息!
“皇兒!我的皇兒!” 麗妃魂飛魄散,欲撲向孩子,卻驚覺自己身軀如石化般僵硬!四肢百骸皆被那華服牡丹上滲出的冰冷邪氣侵蝕、凍結,絲毫動彈不得!
殿內侍奉的宮女首當其衝!離麗妃最近的兩名宮女,眼神驟然空洞、獰亮!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麵容扭曲,竟毫無征兆地撲殺向彼此,用最原始、最凶暴的方式——指甲瘋狂抓撓對方臉頰脖頸,牙齒狠狠撕咬對方皮肉!鮮血瞬間潑灑而出!
“瘋了!她們瘋了!”
“護駕!快護駕啊!”
“娘娘!小殿下!救命啊!”
鳳藻宮瞬間墮入地獄般的混亂與恐怖!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裹挾著“麗妃容顏枯萎”、“皇子驚悸瀕死”、“宮女邪祟互戕”的駭人細節,直抵禦前!皇帝震怒,摔碎了心愛的玉盞,嚴旨立下:“鎮異司周玄策!朕給你三日!三日之內,查清邪祟來源,揪出幕後黑手!否則,提頭來見!”
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壓在鎮異司每個人的肩頭。議事堂內,燭火通明,氣氛凝重如鉛。
案上攤著幾份東西:
風信堂寒鴉送回的情報:事發前一日深夜,司衣監一名喚小翠的低階漿洗宮女,曾將一個不起眼的布包交給盧妃宮中一個粗使嬤嬤。
巡狩衛現場帶回的“金鳳銜牡丹”華服碎片,其上暗血牡丹殘留部分,散發著微弱卻熟悉的妖異邪氣,與錮靈金匱失竊的核心同源!
司衣監的登記簿:關於“金鳳銜牡丹”服的記錄,在入庫後,竟是一片空白!當值女史堅稱自己“那日頭昏腦漲,定是漏記了”。
盧妃宮中粗使嬤嬤張氏的口供:她承認收了小翠的布包,內裏不過是些家鄉土產。至於為何深夜傳遞,她言語閃爍,隻道小翠是遠房侄女,托她捎帶物件給宮外親人。對小翠“落井”之事,她連稱毫不知情,嚇得抖如篩糠。
“王爺!這還不夠分明麽?”李元昊指尖重重叩擊口供與密報,“盧妃指使張氏夾帶邪物!小翠慘遭滅口!司衣監的簿冊早被動了手腳!樁樁件件,直指麗妃娘娘與小皇子!盧妃嫉恨麗妃得寵誕育皇嗣,闔宮皆知!動機、人證、物證鐵證如山!這老刁婦嘴硬,隻需給我半日,定教她吐出實情!”
孟青雲侍立一側,麵色鐵青。當“盧妃”二字刺入耳中,他袖底手掌驟然緊握成拳。禮部尚書盧秉昭!那構陷他父親、險些葬送孟氏滿門的仇讎!盧妃,正是盧秉昭之女!新仇舊恨如同毒火,瞬間燎原!魔煞的絮語趁機在顱中癲狂鼓蕩:
“盧家!又是盧家!草菅人命,戕害皇嗣!父女一丘之貉!證據?眼前血證如山!殺了她!為蘇娘雪恨!為枉死繡娘償命!為你孟家洗刷沉冤!律法?審判?太遲!唯有用力量!複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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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底紅翳翻湧,凝在口供上“盧妃”二字的目光淬滿冰寒殺機,幾乎要衝口應和李元昊之言。
周玄策端坐案後,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桌麵。他沒有立刻回應李元昊,銳利的目光掃過那幾份記錄。盧妃的嫌疑確實最大,動機充足,線索也直指向她。
“動機充足,線索指向…但,仍有幾處,令人費解。”周玄策緩緩開口,聲音透著超越年齡的沉靜,“其一,司衣監登記簿管理森嚴,多人輪值,僅憑當值女史一句‘頭昏漏記’,就能輕易抹去一件妃位華服的記錄?她背後是否有人授意或施壓?其二,張氏口供雖可疑,但僅憑一次深夜傳遞土產,如何定盧妃主使之罪?小翠已死,死無對證。其三,”他倏地拿起那片殘留邪氣的華服碎片,目光如電,“也是最關鍵的!這件邪衣,究竟是如何被送到麗妃手中的?麗妃是在浮碧亭當眾看中並下令送去的。即便盧妃買通了司衣監的人動了手腳,她如何能確保麗妃定會選中此衣?又如何能確保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件動過手腳的邪衣能避開所有查驗,最終穿到麗妃身上?此中風險過大,變數太多!不似盧妃一貫謹慎的風格。最後,也是最緊要的一點——”他聲音陡然轉沉,“鎮異司中鎮壓的牡丹邪繡,究竟是被何人盜走?又是如何出現在深宮之中?”
孟青雲聞言,如同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沸騰的恨意與魔煞的蠱惑被強行壓下幾分。他不得不承認,周玄策的疑問直指要害。盧妃若要動手,必然追求萬全。如此大費周章、環節眾多且步步驚心的計劃,確實不似她的手筆。難道…幕後另有其人?
“王爺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了盧妃?”趙峰沉聲問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周玄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宮城地圖前,“盧妃可能隻是計劃的一部分,甚至…她可能也是棋子。風信堂!”
一隻黑色紙鶴無聲落下。
“三點:一,徹查當值‘漏記’女史!她最近接觸過什麽人?有無異常?二,詳查張氏和小翠的所有社會關係,特別是與盧妃宮中其他人員的關聯!三,也是最要緊的,”周玄策的手指重重點在司衣監庫房的位置,“給我查華服入庫後,到被下令送往鳳藻宮前這段時間!所有進出庫房的人員記錄!所有接觸過這件衣服的人!哪怕隻是一個負責灑掃的粗使太監!任何異常舉動,比如在丙字架附近無故停留、觸碰,都要記錄在案!”
紙鶴翅膀一振,消失無蹤。
“那我們…”李元昊有些急躁。
“等!”周玄策斬釘截鐵,“等風信堂的消息。同時,趙峰,你親自帶人,暗中監控盧妃宮和那個張氏,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匯報!元昊師兄,你帶人繼續盤查司衣監相關人員,特別是那幾日的當值管事和守衛,看看能否找到登記簿被動手腳的蛛絲馬跡。青雲師兄,”他轉向孟青雲,目光深邃,“隨我再去一趟鳳藻宮現場,或許…有被忽略的細節。”
孟青雲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點了點頭。懷中的烏木杖劍冰冷依舊,周玄策的冷靜分析,像一道微光,暫時刺破了魔煞籠罩的陰霾,讓他意識到此案遠比個人恩怨複雜。然而,對盧家的恨意,如同毒藤,依舊深深紮根。
鳳藻宮依舊籠罩在低氣壓中。周玄策和孟青雲在偏殿,由鎮異司的人協助,逐一詢問事發時在場的宮人。詢問已近尾聲,收獲寥寥。大多數宮人要麽嚇傻了語無倫次,要麽就是重複著當時的恐怖景象。
最後一個被帶進來的,是一個年紀很小、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名叫鈴兒。她臉色慘白,眼睛紅腫,顯然嚇得不輕,說話也哆哆嗦嗦。
“奴…奴婢當時在殿外廊下候著…聽到娘娘尖叫才…才跑進去…”鈴兒聲音發顫。
“進去後看到了什麽?”周玄策語氣盡量平和。
“看…看到娘娘指著鏡子…臉…臉變了…好可怕…然後…然後春桃姐姐和夏荷姐姐就…就像瘋了一樣打起來了…流了好多血…小殿下哭得快沒聲了…”鈴兒說著又要哭出來。
“還有別的嗎?任何你覺得奇怪的地方?”孟青雲追問,他並不抱太大希望。
鈴兒抽噎著,努力回想,忽然怯生生地說:“有…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算不算奇怪…”
“但說無妨。”周玄策道。
“就…就是在出事的前一天…”鈴兒小聲道,“奴婢去司衣監給娘娘取新熨好的帕子…路過庫房那邊…正好看到針工局的薑姑姑…從裏麵出來…她好像…好像跟庫房門口當值的小太監說了句什麽…奴婢離得遠,沒聽清…就聽到…好像…好像提到‘丙字三號’?後來…後來奴婢就聽說…麗妃娘娘要的那件漂亮衣服…就是從‘丙字三號’架子上取的…”
薑姑姑?丙字三號架?
周玄策和孟青雲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精光!針工局管事薑尚宮?
周玄策立刻追問:“你看清是薑尚宮?確定她提到的是‘丙字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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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兒被他的嚴肅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奴…奴婢確定是薑姑姑…‘丙字三號’…奴婢聽得不是很真切…但…但好像是這幾個字…當時也沒在意…”
鈴兒怯生生的證言,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通往真相迷宮的另一扇門。薑尚宮,是誰的人?在麗妃選定衣服的前一天,出現在司衣監庫房,還特意提到了存放那件邪衣的架子!
“薑尚宮?丙字三號架?”周玄策眼中寒光驟斂,聲音沉凝如鐵。針工局管事薑尚宮,表麵上是深居簡出的太後一手提拔的老人,素來中立,鮮少參與後宮傾軋。但風信堂曾有過一條極不起眼的記錄:薑尚宮入宮前,與未央宮大總管太監江福是同鄉,且早年似乎有過一段情誼,雖多年刻意疏遠,但逢年過節總有幾分微薄的人情往來。
“青雲師兄,看來我們得去‘拜訪’一下這位薑姑姑了。”周玄策起身,動作間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然而,未等他們行動,風信堂的黑色紙鶴如同索命的幽靈,帶著最新的情報疾飛而至。紙鶴帶來的信息冰冷而殘酷:
“漏記”的當值女史在風信堂暗探找到她之前,已在司衣監自己的住處“懸梁自盡”,現場留有“因疏忽釀成大禍,無顏苟活”的遺書。經查,她死前兩日,其家人收到一筆來源不明、數額不小的銀錢。
小翠確係張氏遠房侄女,但關係疏遠。深入追查發現,小翠在司衣監漿洗房曾與盧妃宮中一個負責花木的三等宮女走得頗近。而那個三等宮女,在事發後第二天“失足”跌入太液池,撈上來時已溺斃多時。
司衣監庫房關鍵時間段內,所有記錄看似正常,但一個負責灑掃丙字區的小太監回憶,薑尚宮在麗妃選定華服的前一日傍晚,確實來過庫房。她借口查看新入庫的江南貢緞,在丙字架附近停留了不短時間。當時庫房當值的小太監被薑尚宮以“請教針線”為由支開片刻。
線索的箭頭,無聲指向了針工局的薑尚宮
周玄策與孟青雲不再耽擱,立刻帶人直撲針工局。然而,迎接他們的是一片混亂。薑尚宮在自己的值房內,七竅流血,已然氣絕身亡!她的桌上,放著一個空了的青瓷小瓶,旁邊散落著幾根沾染了詭異暗紅色澤的繡線——正是“疊影流光”技法所用、蘊含邪氣的特殊絲線!她的手指死死摳著桌沿,臉上凝固著極度的驚恐與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滅口!幹淨利落!
“好狠的手段!”李元昊檢查完現場,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怕她開口!”
孟青雲看著薑尚宮扭曲的麵容和那刺目的暗紅繡線,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魔煞的低語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看,又是這樣!死無對證!幕後之人,永遠藏在陰影裏!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螻蟻!規則?律法?不過是她們玩弄權術的遮羞布!唯有力量…唯有徹底碾碎她們的力量…”
周玄策麵沉如水,眼中風暴凝聚。他仔細檢查了薑尚宮的屍體和遺物,最終在薑尚宮貼身佩戴的一個陳舊香囊夾層裏,發現了一小片燒焦的紙角,上麵殘留著半個模糊的江字和半個福。
江福!未央宮!皇後!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強行拚湊起來,指向了那個看似最不可能、卻又最符合邏輯的終點——母儀天下的皇後崔氏!
看來邪繡確實是盧妃設法送入宮中,準備對付麗妃的。此外,想必另有人窺破了盧妃的心思,也在關鍵之處悄然推波助瀾,才令此事進行得如此順遂。周玄策目光微動,沉吟道:然而深宮之內處處皆是耳目,更有皇兄的人時刻盯著。宮外之物但凡流入,終究會留下痕跡。此案這般順利,恐怕是後宮的主位者有意放任了。
“看來這位薑尚宮怕是皇後的暗棋,倒是撇得幹淨。”孟青雲突然開口。
“或是利用她與江福的舊情,以及針工局的便利身份,輕易將邪繡安置在麗妃必選的那件華服上,再置於顯眼的丙字三號架。”周玄策補充道,“她看透了盧妃的嫉恨與後宮的推波助瀾,看似全程‘無為’,隻在關鍵處輕描淡寫地將邪衣‘賞’給麗妃,完成了真正的致命一擊。後麵關鍵宮人的‘意外’身亡,怕也少不了這位後宮主人的示意。”
李元昊驟然變色,難以置信:“您的意思是…皇後?!她為何…?”
“為何?”周玄策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中銳光如刀,“麗妃得寵有子,是她的眼中釘;盧妃家世顯赫,同樣威脅她的地位。一石三鳥之計!”他霍然起身,錦袍無風自動。
“麗妃,容顏盡毀,身心遭受重創,失去爭寵資本,其幼子雖未死但受驚過度,根基受損,前途渺茫。徹底出局。!”
“盧妃作為表麵上的“主謀”和直接執行鏈條的終點,是完美的替罪羊。盧妃獲罪,盧家在後宮勢力土崩瓦解!”
“麗妃若廢或死,其年幼皇子…按宮規祖製,當由無子中宮撫養!皇後之位,穩如泰山,且得未來儲君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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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深遠,心機如海,手段狠絕!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隻怕那隻後宮中幫助盧妃的手也被她拿了把柄捏在手中了,日後隻能俯首帖耳。”
條分縷析,字字誅心!密室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這已非後宮爭寵,而是赤裸裸的、以人命和國本為棋子的權力傾軋!
孟青雲坐在角落,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聽著周玄策的分析,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錐子,狠狠戳進他的心髒。蘇娘絕望的血,繡娘枯槁的屍,曹德安懸梁的屍體,麗妃枯萎的容顏,皇子驚悸的啼哭,宮女互戕的鮮血…所有慘烈的畫麵在腦海中瘋狂閃回,最終都匯聚成那張隱藏在鳳冠之後、冰冷算計的臉!
袖中的烏木杖劍在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感應到他心中翻江倒海的戾氣。
“證據呢?”孟青雲的聲音幹澀嘶啞,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爆發前的平靜,“這些…隻算是推論。現在關鍵證人都沒了,皇後更可以一句‘失察’推得幹幹淨淨!我們能拿什麽去指證當朝皇後?”
“確實如此。”周玄策轉過身,麵色凝重,指尖劃過那份記錄著薑尚宮與江福關聯的焦黑紙片,聲音低沉而銳利:“皇後的局已現端倪,但還有一個關鍵環節必須理清——那片邪繡核心,是如何突破錮靈金匱三重禁製,神不知鬼不覺被帶出鎮異司的?這絕非尋常手段!”
孟青雲眼中紅翳翻湧,強行壓下心頭恨意,嘶聲道:“三重符籙鎖鏈被‘冰霜’之力瞬間凍結、碎裂…這種詭異陰寒、能侵蝕封印靈力的力量…絕非普通妖邪或武者能為!我們還未接觸過類似功法,我曾在古籍中見過一種類似《寒冰訣》的描述,與之相似…據說要在極寒之地,吸納天地至陰致寒之氣,結合內丹運轉,凝練寒冰之力。”
周玄策瞳孔一縮:“寒冰訣?…之前出現一個玄陰子,現在又來一個擅長寒冰之力的邪修,這京城之地越發的不太平了…” 此話一出,密室內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幾分。
“此事怕跟玄陰子脫不了關係!”孟青雲咬牙,恨意與魔煞的低語交織,“他與我孟家血仇不共戴天!當年構陷我父親,玄陰子便是盧秉昭暗中招攬的得力爪牙,用邪術炮製偽證!如今事涉盧妃,我不相信他沒有參與!”
周玄策立刻召來風信堂寒鴉:“查!事發前後,京城及周邊,所有與‘玄陰子’或‘寒冰訣’相關的蛛絲馬跡!尤其是…與盧府或盧妃宮中人員的隱秘接觸!”
紙鶴帶著凜冽的寒意飛走。很快,一份加急密報送回:
錮靈殿失竊前數日,盧妃宮中一名負責采買的二等宮女,曾以“為娘娘祈福”為名,多次出宮前往京城西郊一處院落。
有暗巷目擊者稱,失竊當夜子時前後,曾看到一個模糊的、渾身散發著陰冷寒氣、如同流動水銀般的影子,在靠近皇宮和鎮異司區域的屋頂上急速掠過,方向正是錮靈殿所在!
在盧妃宮秘密搜查時,於其貼身妝奩的暗格內,發現了一枚非宮製的、刻有詭異冰霜符文的黑色玉佩!
真相拚圖的最後一塊,帶著刺骨的寒意,砰然落下!
“邪繡是盧妃設法帶進宮的!”周玄策聲音冰冷,“她因嫉恨麗妃得寵有子,早已喪心病狂!她不知從何處得知‘血牡丹’邪繡的存在及其恐怖效用,便暗中聯係了寒靈門一脈餘孽或者是與其父盧秉昭有舊的玄陰子!以重金或某種承諾為代價,指使寒靈門一脈餘孽潛入鎮異司,以邪法破開錮靈金匱,盜取邪繡核心!然後,她再利用司衣監的渠道和人手,試圖將邪繡秘密送入宮中,縫製在麗妃的衣物上!隻是她萬萬沒想到…”
孟青雲眼中血光暴漲,接道:“…沒想到她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皇後那雙洞察秋毫的眼睛看在眼裏!皇後順水推舟,甚至暗中助推,將她這枚‘刀’磨得更鋒利,最終卻讓她砍向了自己!而玄陰子…” 孟青雲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魔煞的低語充滿了嗜血的興奮,“…他…他真正圖謀的恐怕不止是盧妃的報酬!那片邪繡蘊含的怨念與力量…他或許另有所圖!盧妃,不過是被利用了!”
禦書房,氣氛凝滯如冰。
周玄策躬身立於禦前,案上攤著他詳盡的奏報:盧妃嫉恨麗妃、指使宮人傳遞邪物、買通司衣監女史的“確鑿”證據鏈;薑尚宮作為關鍵中轉人離奇死亡及其與未央宮大太監江福的隱秘關聯;司衣監管理混亂、登記疏漏致使邪物入宮;以及……最終,那份指向“後宮管理存在重大疏漏,致使邪祟有機可乘,驚擾聖駕龍嗣,而種種跡象表明,最終獲益者指向……”的措辭極其委婉卻字字千鈞的暗示。
皇帝的臉色鐵青,握著奏報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如何看不明白?憤怒如同岩漿在胸中奔湧,幾乎要衝破理智。他猛地抓起案上的一方端硯,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濺,如同潑灑的汙血!
“好!好一個管理疏漏!好一個最終獲益!”皇帝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顫抖,眼中是帝王的震怒,更是被世家、被枕邊人算計的屈辱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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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著周玄策:“玄策,你告訴朕,這‘疏漏’,該如何處置?這‘獲益者’,又該當何罪?!”
周玄策深深一揖,聲音沉穩卻帶著沉重的無奈:“皇兄息怒。盧妃娘娘嫉恨成狂,戕害妃嬪,禍及皇嗣,罪證確鑿,按律當嚴懲,以儆效尤,肅清宮闈。司衣監總管、相關管事、守衛玩忽職守,罪責難逃。至於……管理後宮之責,”他微微一頓,“皇後娘娘統領六宮,未能及時洞察奸邪,防範未然,致使邪祟入宮,驚擾聖駕及皇子,確係失察之責。然……邪祟詭譎,人心難測,非盡人力可防。臣以為,當以申飭、責令整頓宮闈為宜。”
“申飭?整頓?”皇帝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聲,充滿了諷刺。他看向皇後崔氏。皇後早已跪伏在地,泣不成聲:“臣妾有罪!臣妾未能管束後宮,致使盧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讓邪祟驚擾陛下和皇兒!臣妾愧對陛下信任,甘願領受任何責罰!”她哭得情真意切,將“失察”之罪認下,將所有的罪責都巧妙地推給了盧妃和所謂的“管理疏忽”,絕口不提任何主動的陰謀。
皇帝的目光在皇後看似柔弱懺悔的身影和周玄策那份沉甸甸的奏報上來回掃視。崔氏世家,樹大根深,盤根錯節。盧妃之父盧秉昭雖為禮部尚書,但其根基遠不如崔家深厚,且其女犯下如此大罪,已是棄子。麗妃已廢,其子……需要一個“安穩”的成長環境。此刻若強行撕破臉徹查皇後,必將引發朝堂劇震,動搖國本。
政治的天平冰冷地傾斜了。
皇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隻剩下帝王的冷酷與疲憊:“傳旨!”
“盧妃廢為庶人,褫奪封號,打入冷宮,非死不得出!盧秉昭教女無方,革職查辦!
司衣監總管及一幹人等玩忽職守,杖斃!其餘相關人員,流放!
皇後崔氏統領後宮不力,申飭!罰俸一年!責令即日起整頓宮闈,肅清奸邪,若有再犯,嚴懲不貸!
麗妃受邪祟所害,著太醫好生調養,移居靜心苑。其幼子……暫交皇後撫育看顧,以安其心。”
旨意傳出,朝野震動。盧府瞬間坍塌,盧秉昭在朝堂上聽聞女兒被廢、自己獲罪,當場昏厥。後宮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皇後在未央宮“閉門思過”,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這場血腥棋局的最大贏家——除掉了最具威脅的麗妃,廢掉了有野心的盧妃,拿到了撫養皇子的資格,還捏住了林妃的把柄。
鎮異司,密室。
燭火搖曳,映照著孟青雲慘白如紙、卻因極致憤怒而扭曲的臉。“這就是真相?這就是公道?!”孟青雲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他死死盯著周玄策,眼中的紅翳如同活物般蔓延,幾乎要吞噬整個瞳孔。魔煞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澎湃,在他識海中瘋狂咆哮、獰笑:
“看啊!孟青雲!!權欲!貪婪!不公!這就是你要守護的規則?!這就是你要效忠的朝廷?!盧秉昭的女兒成了替死鬼,而他盧家隻是丟官!真正的元凶皇後,僅僅是申飭!她得到了皇子,鞏固了地位!那些枉死的人呢?蘇娘的仇呢?你孟家的冤屈呢?!規則?律法?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物!是遮羞布!是笑話!”
魔煞的低語扭曲了他的認知,他看到周玄策平靜的臉,隻覺得那是在向權力妥協,是在冷眼旁觀不公!他看到皇帝威嚴的身影,隻覺得那是懦弱無能,被世家裹挾的傀儡!強烈的“疑”與“恨”如同毒火焚燒著他的理智。
“深宮如獄,人心似鬼。此局無解,唯餘歎息……”那句歎息如同魔咒,在他心中反複回蕩,每一次都讓魔煞的力量壯大一分。他能感覺到,那股陰寒的力量已能在他情緒激蕩時,短暫地幹擾他的神智,扭曲他的感官,讓他看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充滿惡意和絕望的陰影。
周玄策看著瀕臨失控的師兄,眼中充滿了深沉的憂慮和痛惜。他理解孟青雲的憤怒,這結局同樣讓他感到窒息般的無力。他走到孟青雲麵前,聲音低沉而懇切:“師兄,我知道你心中不平。此案……確無絕對的‘公道’可言。朝堂後宮,牽一發而動全身。陛下……亦有他的不得已。”
“不得已?!”孟青雲猛地抬頭,眼中的紅光如同地獄之火,袖中烏木杖劍嗡鳴震顫,冰冷的煞氣幾乎凍結空氣,“好一個不得已!那無數條人命,蘇娘、繡娘、曹德安、小翠、薑尚宮、司衣監那些被杖斃的人…甚至那個勾結玄陰子卻害人害己的盧妃!都成了這‘不得已’的祭品?!還有玄陰子!那個害我孟家的元凶之一!他就在幕後,如今依舊逍遙法外!盧秉昭!他教女無方,縱容女兒勾結邪魔,如今丟了官,失了勢,他會把這滔天的恨意算在誰頭上?!是我!是孟家!師弟!連你也覺得,向這肮髒的權術低頭,放過真正的毒蛇和豺狼,是‘明智’之舉?!這就是你守護的‘秩序’?!”
魔煞的咆哮在他腦中達到頂點:“看到了嗎?規則連玄陰子那樣的邪魔都製裁不了!它隻用來束縛像你這樣的‘好人’!盧秉昭不會罷休!玄陰子更在暗處覬覦!唯有力量!毀滅一切的力量!才能終結這永無止境的陰謀與仇恨!殺出去!先殺盧秉昭,再斬玄陰子!”
周玄策感受到孟青雲身上那近乎失控的、混雜著自身恨意與邪力的狂暴氣息,手已緊緊扣住了法器,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急迫:“師兄!冷靜!心魔已快將你吞噬!玄陰子盜取邪繡,其目的絕非僅僅幫助盧妃那麽簡單!盧秉昭失勢,其報複必然瘋狂!這正是幕後之人樂見的混亂!他們想看到你失控!想看到鎮異司內亂!你若此刻被失控,大開殺戒,才是正中他們下懷,讓親者痛仇者快!清醒過來!此局雖暫結,但玄陰子、邪繡源頭、乃至皇後真正的底牌,都還在迷霧之中!我們需要你!需要清醒的你!”
“清醒?哈哈哈哈!”孟青雲的笑聲癲狂而絕望,他踉蹌後退,眼中的紅光劇烈閃爍,仿佛兩個意識在體內殊死搏鬥,“清醒地看著仇人逍遙?清醒地等待盧秉昭和玄陰子下一次更惡毒的算計?師弟,這世道…早已病入膏肓!規則…不過是強者為弱者編織的囚籠!”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周玄策,那眼神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對規則的徹底失望,以及近乎凝成實質的毀滅欲望,猛地轉身,帶著一身衝天的戾氣,撞開密室大門,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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