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才壓群英耀八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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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國斌一反常態,不僅不反對江振邦,還替他說上話了!
    背後的深層原因,是非常耐人尋味的,絕不是像之前那樣讓江振邦多說多錯,他好來找茬那麽簡單的!
    而何有為對趙國斌迅速轉變了態度的原因心知肚明,他看了書記金瑞澤一眼,見對方麵沉如水,無動於衷,再看看方清源,也是眉頭緊皺,但沒有讓江振邦閉麥的意思。
    於是,何有為也就作罷了。
    而江振邦還在繼續講話;
    “1995年即將過去,1996年馬上要來了,情況會變好嗎?”
    江振邦沒有直接給出答案,隻是又道:“另一位省廳領導跟我講,目前全省的大中型國企裏,能維持正常經營的,約有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一,在虧損和半停產的泥潭裏掙紮,最後剩下那三分之一,已經徹底熄火了。”
    “咱們奉省如此,另外兩個兄弟省份的情況,也和咱們差不多……”
    情況會變好嗎?
    這其實就是答案。
    “為什麽會這樣呢?是我們東北人思想僵化,不擅經商,隻能吃大鍋飯,本性就是好逸惡勞的懶漢嗎?”
    江振邦再次自問,但這次他沒等任何人反應,又委婉地給出了答案。
    “在實行分稅製改革之前,我國實行是財政包幹,國家的稅收主要靠國企,而我們東北三省就是國企最密集的地方,東北三省中我們奉省的國企數量第一。”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主位的,穩如泰山的金瑞澤身上。
    “我再說個數字,各位領導肯定都知道。”
    “1988年,改革開放的第十個年頭。南方最富裕、財政收入最多、常住人口六千餘萬的某省,上繳給中樞的財政是14億元。而我們人口剛滿四千萬的奉省,給中樞財政上繳了多少呢?”
    “是253.83億!”
    這個數字一出來,會議室內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好好好,你還真敢聊這個?!
    專職副書記趙國斌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後他端起茶杯,懸停在了半空中,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省委副書記、奉陽市市委書記周學軍捏著鋼筆的手指,下意識收緊了,微微轉頭看向省委書記金瑞澤的方向。
    省委常委、濱州市市委書記鄭陽與他一樣,也用餘光觀察著一把手的臉色。
    其他常委們互相交流著眼神,穆新光這個省長助理和其他副省長們,彼此也在觀察著對方的神情。
    會場內的氛圍,複雜極辣!
    高源與另外一個會議記錄員,也暫停了記錄,他們握著鋼筆,姿態有些拘束,你瞅我、我瞅你,誰都沒有動筆的意思……
    這可不能記錄在案啊!
    這要出問題的!
    真記了,那就要寄了!
    江振邦卻對這一切好似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著:
    “這253.83億,還隻是我們奉省作為一個省級行政單位上繳的數字,領導們都知道,除此之外,我們省內又分出去了四個計劃單列的單位。”
    “它們分別是;奉陽市,濱州市,奉鋼和奉河油田。”
    “實際上,不止1988年這一年。”
    “從79年開始至今,整整十六年,我們奉省,加上這四個計劃單列單位,一共五個,幾乎一直占據著全國上繳稅利榜單的前十名。”
    “國家對東南各省的優惠政策一個連一個,但我們東北、我們奉省,卻承擔了全國最重的稅收負擔。”
    話音落地,會議室內不知是誰吸了口冷氣,還有人,默默掏出煙來,向身旁的同誌讓煙。
    事已至此,還是抽煙吧。
    會場內煙霧繚繞起來。
    江振邦身旁的高源,不僅沒有履行自身作為記錄員的工作職責,還麵無表情地在桌底下隱蔽伸出腳,踢向江振邦的小腿……
    大哥你不要命啦?!
    這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尤其在當下這個場合!!
    你想死不要拉著我啊!!
    會議室內氛圍壓抑的不像話,眾領導們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借著動作掩飾、眼神交錯。
    有的領導或做眉頭緊皺做沉思狀,或看向江振邦,神色各異。
    而江振邦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哪怕是高源在踢自己,他也在波瀾不驚地敘述著,整個會場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這16年裏,當南方的兄弟省份在享受政策紅利,悄悄積攢自己第一桶金的時候,我們在幹什麽呢?”
    “我們奉省在勒緊褲腰帶,老老實實的交稅,把工廠裏生產出來的每一分利潤,都上交了國家。”
    “我們根本沒有給自己留下多少錢,去搞什麽產業升級,去搞什麽技術改造,甚至可以說,我們為了交稅,連企業自身的生死都不顧了!”
    江振邦說這話的時候,不帶有任何情緒,隻是客觀冷靜地講事實:“就拿奉鋼這家企業舉例,它每年上繳的利稅是漢鋼的3.5倍、中鋼的6.5倍。”
    “前兩年,在奉鋼最困難的時候,連買煤的錢都是全體職工捐來的,可是上繳任務卻未見絲毫的鬆動。同期的中鋼是什麽情況呢?利稅全退,國家貸款多得花都花不掉……”
    “縱觀全省,又有多少個國企,麵臨像奉鋼一樣的困境?”
    “奉鋼起碼還在,又有多少家早已被這沉重的利稅拖垮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望過去,從五十年代,奉省有成百上千個工廠、研究所成建製的搬遷。”
    “再到六七十年代,支援三線建設,我們奉省又向全國各地,支援了多少頂尖的工業、工廠、工人?”
    “據我了解,僅在計劃經濟時期,整個東北向外輸送技術的人才數量,至少是兩百萬。”
    “這是保守的不能在保守的數字,還沒有算上援助各地的基建工人、工程師、教師……”
    “隻說向外輸出的這兩百萬工人,我們奉省占了多少?不清楚,但絕對超過三分之一。”
    “因為省廳的領導告訴我,在50年至89年期間,僅奉陽一市,便向全國輸送的中高級人才達四十萬。”
    “除此之外,自建國以來,三省共一百餘所大學高校,至少60%以上的畢業生,都被強製分配南方。”
    “從1990年開始到現在,連續五年,我們奉省的人口,每年都在流出……”
    “建國以來,我們又向其他地區無償地‘調配’了多少其他物資?”
    “糧食、原油、木材、鋼鐵、大豆、煤炭…各種物資,不計其數,傾盡所有,現在還在援助,未來還會援助。”
    會議室裏,陷入一片沉重而詭異的寂靜。
    這些話,意味著什麽,江振邦心裏非常清楚!
    但他思索再三,在經過反複權衡,並與方清源商議過後,江振邦還是選擇說出來!
    為了團結大多數人,江振邦要做個嘴替,因為他還年輕。
    這些話,隻有他這個年輕人能說,他也很想說,不說不痛快!
    這些話,就是在江振邦寫的那篇調研報告中,被李青鬆等人刪減掉的段落,甚至比原文更加刺耳、更露骨。
    現在,他要明確自身立場,讓省領導們也好好聽一聽……
    說的時候,江振邦環顧全場,沒有理會在桌子下麵,隱蔽伸腳踢自己的高源,而是觀察著領導的表情。
    那些奉省本土成長起來的、哪怕是那原本和江振邦爭辯的省委常委,神色雖然嚴肅,但看向江振邦的目光也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擔憂、欣賞、責怪、讚同、惋惜、憤怒、無奈、麻木……那些眼神中,包含著各種複雜的意義。
    但省委書記金瑞澤,和少數幾位不是奉省本土出身的領導,眉頭緊皺,大多沒有去直視他。
    江振邦表情平靜依舊,語氣舒緩卻透著一絲冷意:
    “為了完成每年沉重的上繳任務、我們奉省做出了犧牲。”
    “為了支援全國建設,我們奉省也做出了犧牲。”
    “為了東南的改開事業…哦不,是為了全國的改開的事業,我們奉省依舊做出了犧牲。”
    “十六年了,我們一直在承擔著中樞財政因對沿海地區稅收減免後的虧空,可以肯定的是,未來還要補這個虧空,奉省還要持續犧牲!”
    “可如今我們的設備老化了,技術落後了,資源被掏空了,那些熟練的工人和工程師以及頂級管理人才,也離開了家鄉,走向了全國各地。”
    “就是因為這些,我們奉省,我們整個東北,都錯過了八十年代後期工業領域升級換代的最佳窗口期。”
    “我們幾乎耗盡了自身獨特的資源和發展潛力,現在又撞上了市場化的冰山,國企隻剩下三分之一苟延殘喘,我們還能犧牲什麽東西呢?””
    江振邦的語氣帶了些許的悲痛和疲倦:“我昨天真是熬了一夜,不止是和分公司的人開會談工作,而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看到那些被下崗的工人,看著那些選擇背井離鄉、南下打工的老鄉……”
    “我終於明白,奉省和東北三省還能犧牲什麽了,那是一代人,整整一代人啊……咳咳~”
    江振邦可能是被煙嗆到了,幹咳兩聲後,迅速恢複正常,雖然他極力控製,但語氣還是帶了一分苦澀:
    “昨天晚上,我在心裏反反複複地問自己。”
    “以後,奉省該怎麽辦呢?我們奉省就算為大局做了犧牲,未來,其他省份的人民會記得嗎?他們會感謝嗎?”
    “這種犧牲,我們奉省的人民他們自己願意做嗎?”
    “我們奉省乃至整個東北,難道真的要犧牲出整整一代人才能讓改革推進下去嗎……”
    一直端坐如鬆的金瑞澤,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而且他似乎也有點坐不住了,輕微挪動了一下屁股。
    我讓你講話不要有顧慮,你真就沒有一丁點顧慮啊?!!
    “江振邦同誌!!”
    省長方清源終於開口打斷了,他聲色俱厲,如同一聲炸雷地訓斥道:
    “注意會議紀律!奉省如何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說!”
    “今天讓你來,是討論興科集團的未來發展問題,你不要東拉西扯的跑題!”
    “你講完了沒有?講完了就立刻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