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格分裂與時間循環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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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疤痕循環
    >我手臂上的二十七道疤痕都是我自己割的。
    >每次死亡後時間重啟,我都會在相同位置添上新傷。
    >直到第十七個循環,我在咖啡店遇見另一個手臂帶疤的女人。
    >她的傷痕組成完整圓環,中央刻著“找到真實的我”。
    >當我們的指尖相觸,記憶碎片轟然炸裂。
    >“我們共享同一個本體,”她顫抖著調出手術視頻,“主腦將人格一分為二做實驗。”
    >視頻裏兩個培養艙靜靜漂浮。
    >“看到那個標著‘17’的循環計數器了嗎?”她指著屏幕,“我們隻剩下最後一次重啟機會。”
    >火焰突然從通風口湧出。
    >我拉她衝向防火梯時,發現走廊鏡中映出的是同一張臉。
    頭痛,像是有人用生鏽的鈍鑿子沿著我的顱骨內側緩慢地刮。每一次呼吸,都攪動著鼻腔裏那股混合了隔夜泡麵湯、灰塵和某種難以名狀黴味的空氣。窗外,城市恒定不變的灰白晨光透過積滿汙垢的玻璃滲進來,在地板上拖出一道病懨懨的影子。
    又是它。這該死的、一成不變的黎明。
    我掀開身上帶著餿味的薄毯,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目光習慣性地投向床對麵牆上那麵布滿裂紋的廉價塑料掛鍾:6:07。秒針每一次不情不願的跳動,都像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新聞播音員毫無起伏的腔調從隔壁房間那台老舊電視裏頑強地鑽進來,字句清晰得令人作嘔:“……今日淩晨,城西高速入口發生多車連環追尾事故,造成嚴重擁堵,預計恢複通行時間……”
    後麵的話被一陣尖銳的耳鳴淹沒。我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壓下胃裏翻湧的惡心感。十七次了。同樣的房間,同樣的味道,同樣的聲音,同樣的……絕望。每一次死亡帶來的黑暗盡頭,迎接我的都不是永恒的安寧,而是這個噩夢般精準回放的起點。
    我緩緩抬起左臂。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道道凸起的疤痕如同醜陋的蜈蚣,從手肘內側一路蜿蜒到接近手腕處,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觸目驚心。二十七道。每一道都是我用能找到的最鋒利的碎片,在每一次重啟後的絕望清晨裏,懷著刻骨銘心的恐懼和某種病態的證明欲,親手割開的。皮膚被割裂的痛楚,遠不及發現自己再次墜入這個無間地獄時那種靈魂被碾碎的萬分之一。這些扭曲的傷疤,是我存在的唯一鐵證,是我對抗這個瘋狂循環的、帶著血腥味的錨點。
    指尖撫過最末端那道依然帶著新鮮血痂的傷口,細微的刺痛傳來,卻奇異地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二十七次死亡,二十七次徒勞的掙紮。每一次嚐試逃脫,每一次試圖改變這該死的“劇本”,最終都以冰冷、黑暗的終結告終。車禍、墜樓、窒息、甚至有一次是毫無征兆的心髒麻痹……死神的菜單花樣繁多,但結局隻有一個:醒來,回到這裏,6:07,頭痛,餿味,新聞。
    窗外傳來一陣熟悉的、節奏單調的鳥叫。我猛地睜開眼,掀開毯子,雙腳踩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沒有時間沉溺於自憐。每一次重啟,時間都在無情地流逝,我必須做點什麽,哪怕隻是徒勞地劃下另一道疤痕。
    我走進狹小、油膩的廚房,打開水龍頭。水流先是噴出一股帶著鐵鏽味的黃水,接著才勉強變得清澈。我掬起冷水用力潑在臉上,刺骨的冰涼激得我一個哆嗦,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眼窩深陷的臉,胡子拉碴,眼神裏沉澱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死寂。這張臉,我已經看了十七遍。
    胡亂套上那件洗得發白、袖口已經磨出毛邊的灰色連帽衫,我拉開吱呀作響的房門。走廊裏彌漫著更濃重的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樓梯間昏暗的燈光接觸不良地閃爍著,像垂死之人的喘息。我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衝出了這棟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舊公寓樓。
    清晨的街道,行人寥寥。空氣清冷而稀薄,帶著一股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尾氣和塵埃的味道。我沿著人行道快步走著,身體記憶自動導航,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布滿細小裂縫的灰色地磚上。街角的便利店,巨大的玻璃窗後麵,那個永遠穿著整潔藍色工服的年輕店員正低頭整理著貨架,動作一絲不苟,如同精密設定好的程序。
    我推開店門,門上懸掛的鈴鐺發出清脆得近乎刺耳的“叮當”聲。店員抬起頭,臉上堆起標準化的、毫無靈魂的職業微笑。
    “先生,早啊!還是老樣子嗎?”他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虛假的活力,每一個音節都與我記憶中前十六次循環裏聽到的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胃部一陣抽搐。我強迫自己點了點頭,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好的,熱咖啡一份,火腿三明治一個,馬上就好!”他熟練地轉身操作起來,背影像一尊設定好動作的蠟像。
    我站在收銀台前,目光空洞地掃過貨架上那些色彩鮮豔、包裝雷同的零食和飲料。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窒息。店員忙碌的背影,冷藏櫃低沉的嗡鳴,甚至門口鈴鐺隨風晃動時微弱的聲音……所有這些細微的聲響和畫麵,都像沉重的枷鎖,一層層纏繞上來,擠壓著我僅存的呼吸空間。第十七次了。十七次相同的對話,十七次相同的食物,十七次走向……未知但結局早已注定的死亡。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感攫住了我,比頭痛更甚,像是要將我的骨頭都溶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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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接過那個裝著溫熱咖啡和三明治的紙袋。指尖接觸到店員遞來的零錢時,那種冰涼的、金屬的觸感讓我猛地縮了一下手。他臉上那完美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快得像是錯覺。
    “謝謝惠顧!”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攥緊紙袋,轉身推開門。鈴鐺再次“叮當”。外麵清冷的空氣湧入肺葉,卻沒能帶來絲毫輕鬆。我站在便利店門口的人行道上,茫然四顧。街道依舊空曠,遠處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著,像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時間還早,離“意外”發生通常還有一段時間。前十六次,我嚐試過各種方法:躲在家裏不出門,試圖狂奔去警局,甚至有一次直接衝向那個十字路口對著疾馳的車流大喊大叫……結果呢?要麽被一輛失控衝上人行道的汽車撞飛,要麽被高空墜落的廣告牌砸中,要麽在警局門口毫無預兆地倒地不起。死亡的方式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精準、高效,並且避無可避。
    一種巨大的虛無感籠罩下來。反抗似乎毫無意義。我該做什麽?繼續劃下第二十八道疤痕?然後等待下一次重啟,再劃第二十九道?直到這條手臂再也找不到下刀的地方?絕望像冰冷的海水,漫過頭頂,帶來令人窒息的麻木。我挪動腳步,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朝著街角那家總是彌漫著濃鬱咖啡香氣的“時光角落”咖啡館走去。至少在那裏,苦澀的液體能短暫地灼燒一下麻木的喉嚨。
    咖啡館的玻璃門推開,一股混合著烘焙豆焦香、奶沫甜膩和舊書紙張氣息的暖風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了我。空氣裏的喧囂——咖啡機的嘶鳴、壓粉杆撞擊的悶響、杯碟清脆的碰撞、還有人們壓低的談話聲嗡嗡作響——形成一種奇特的、帶著生命力的背景音。這與我公寓的死寂和街頭的空曠截然不同,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正常”感。我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這溫熱的、活著的空氣,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我習慣性地走向那個靠窗的角落位置。那裏有一張小小的圓桌,一把深褐色的舊皮沙發,視野很好,能看到外麵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在我離那張沙發還有幾步之遙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正從另一側也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
    幾乎是同時,我們都在那張小圓桌前站定。
    她比我矮半個頭,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裏麵是簡單的黑色打底衫,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脖頸。她似乎也愣了一下,目光飛快地在我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慌亂?
    “抱歉,”她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特的沙啞質感,像砂紙輕輕摩擦過木頭,“這個位置……我習慣坐這裏了。”
    她的目光在和我接觸的瞬間就垂了下去,落在了她手中那杯還在微微晃動的咖啡上。深棕色的液體濺出了幾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燙到一樣,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這個位置,她臉上那轉瞬即逝的、混雜著驚訝和慌亂的複雜表情……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在我一片混沌的意識裏激起了漣漪。不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前十六次循環裏,這個時間點,這個靠窗的位置,永遠是屬於我的空位!從未有過任何人!她是誰?一個變量?一個錯誤?還是……另一個陷阱?
    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撞擊起來,咚咚作響,幾乎蓋過了咖啡館裏的所有噪音。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我抬起頭,目光不再是禮貌的回避,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銳利,牢牢地釘在她的臉上。她的皮膚很白,近乎透明,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透露出一種和我相似的、被長久疲憊侵蝕的痕跡。她的嘴唇緊抿著,唇色很淡,此刻更是抿得有些發白。她似乎被我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識地將左手往身側縮了縮,試圖用開衫的袖子遮掩什麽。
    就在她的左手微微抬起的瞬間,袖口滑落了一寸。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
    就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方,裸露出的那截小臂內側,赫然布滿了一圈圈……疤痕!
    不是像我那樣粗暴、雜亂、深淺不一的刀痕。她的疤痕排列得異常規整,形成一個完美的、首尾相接的圓環!那圓環的線條清晰、深刻,如同某種古老的圖騰,帶著一種冰冷而神秘的儀式感。而在圓環的中央,皮膚被刻意地刮擦過,留下幾個清晰而細小的字跡——
    “找到真實的我”。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紮進我的眼球,刺入我的大腦!那熟悉的疤痕質感,那種在皮膚上留下永久印記的方式……和我左臂上的如出一轍!隻是她的更精致,更……完整!那圓環中央的字,更是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死寂的世界裏轟然炸響!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又在下一秒凍結。我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她手臂上那個詭異的圓環和那行小字上,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運轉。前十六次循環裏累積的恐懼、絕望、麻木,在這一刻被一種全新的、更龐大的未知所取代。她是誰?為什麽她的手臂上也有這樣的疤痕?那圓環代表什麽?“真實的我”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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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館裏溫暖的空氣,周圍嘈雜的人聲,咖啡的香氣……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離我遠去。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眼前這個女人和她手臂上那個無聲呐喊的疤痕圓環。我的視線無法從那裏移開,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連指尖都無法動彈分毫。巨大的震驚如同實質的海嘯,將我徹底淹沒。
    她顯然察覺到了我目光的焦點所在。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比剛才更加蒼白,甚至帶上了一種瀕死般的灰敗。她的瞳孔猛地收縮,裏麵清晰地倒映出我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將左手藏到身後,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別……別看!”她幾乎是尖叫出聲,聲音尖利得變了調,瞬間打破了咖啡館裏原本和諧的背景音。周圍幾桌客人詫異地轉過頭來。
    極致的恐懼像冰水澆頭,瞬間凍結了我因震驚而沸騰的血液。她手臂上的疤痕,那詭異的圓環和刻字,還有她此刻劇烈的反應……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她知道!她可能和我一樣!她可能也在經曆著這個該死的循環!甚至……她知道得更多!
    “你……”我的喉嚨幹澀得像砂紙摩擦,艱難地擠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你的手……那疤痕……”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讓她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猛地後退一步,後背撞上了旁邊的一張空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的嘴唇哆嗦著,眼神裏充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不!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她語無倫次地低喊,聲音破碎不堪,身體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逃離,“離我遠點!求你!”
    求我?她眼中的恐懼如此真切,絕非偽裝。這恐懼像一麵鏡子,瞬間映照出我內心同樣的深淵。她不是陷阱的製造者,她和我一樣,是這恐怖循環中的獵物!
    “等等!”眼看她轉身就要奪路而逃,一股比恐懼更強烈的衝動攫住了我。我顧不上咖啡館裏那些探究的目光,一個箭步上前,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那隻刻著圓環疤痕的手腕。我必須知道!我必須抓住這個十七次循環裏出現的唯一變量!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冰冷的皮膚時——
    轟!!!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巨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空氣!不是來自頭頂,而是來自腳下!整個咖啡館的地麵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烈地、狂暴地向上拱起、碎裂!巨大的衝擊波像無形的牆壁,裹挾著碎石、木屑、玻璃渣和滾燙的咖啡液,以毀滅性的力量橫掃一切!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瞬間壓縮。
    我看到她驚恐地回頭,長發在氣浪中狂亂飛舞,臉上的血色徹底消失,隻剩下純粹的、麵對終結的絕望。我看到碎裂的桌椅如同玩具般被拋向空中,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像流星般墜落。巨大的混凝土塊夾雜著斷裂的鋼筋,帶著死亡的陰影,鋪天蓋地地朝我們傾瀉而下!
    世界在眼前破碎、扭曲、旋轉。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吞噬了所有的聲音、色彩和感知。
    意識沉淪的最後瞬間,隻有一個念頭如同烙印般刻入靈魂:是她!那個手臂上有圓環疤痕的女人!她出現了!在第十七個循環裏!
    然後,是無邊無際的虛無。
    …………
    頭痛。熟悉的、如同鈍器刮擦顱骨內側的劇痛,伴隨著鼻腔裏那混合了隔夜泡麵湯、灰塵和黴味的空氣,粗暴地將意識從黑暗的深淵裏拖拽出來。
    我猛地睜開眼。
    依舊是那間狹小、肮髒的公寓。窗外是城市恒久不變的灰白晨光。牆上布滿裂紋的掛鍾,指針冰冷地指向:6:07。
    秒針每一次不情願的跳動,都像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今日淩晨,城西高速入口發生多車連環追尾事故……”隔壁房間的新聞播報聲,字句清晰得如同審判。
    又回來了。
    第十七次死亡,第十八次重啟。
    我幾乎是立刻抬起左臂。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二十七道猙獰的舊疤痕上方,一道嶄新的、邊緣還帶著濕潤血絲的傷口赫然在目!位置精準無誤,就在上一次循環結束前,我剛剛劃下的地方!劇烈的刺痛感清晰地傳來,像一道連接著地獄的滾燙烙印。
    但這痛楚,此刻卻帶來一種近乎瘋狂的清醒和熾熱!不再是麻木的絕望!咖啡館!那個女人!那個刻著完美圓環和“找到真實的我”的手臂!
    她真的存在!她不是幻覺!她是這絕望循環中唯一的、活生生的變量!
    前十六次循環積累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無力感,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原始、更狂暴的情緒所取代——一種近乎偏執的、不顧一切的尋找欲!我必須找到她!就在今天!就在這個循環裏!在她再次消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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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是在“時光角落”咖啡館遇到的她!就是那裏!
    腎上腺素瘋狂地分泌,驅散了重啟帶來的所有不適。我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起,動作快得帶風,甚至顧不上左臂新添傷口的疼痛。冰冷的水胡亂潑在臉上,鏡子裏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火焰。灰色連帽衫被胡亂套上,我一把拉開吱呀作響的房門,衝進同樣昏暗卻不再令人窒息的走廊。
    時間!時間就是一切!必須趕在“意外”發生之前!趕在……她消失之前!
    我像一顆出膛的子彈衝下樓梯,撞開公寓樓沉重的鐵門。清晨冷冽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戰栗的自由感。街道依舊空曠,行人寥寥。我無視了街角便利店那個穿著整潔藍色工服、正低頭整理貨架的店員,無視了他可能抬起的頭和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我的目標隻有一個——街角,“時光角落”咖啡館!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幾乎是狂奔著衝向那個熟悉的轉角。玻璃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推開門的瞬間,那股混合著烘焙豆焦香、奶沫甜膩和舊書紙張氣息的暖風再次撲麵而來。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向那個靠窗的角落位置!
    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
    空的。
    深褐色的舊皮沙發靜靜地待在那裏,小圓桌空空如也。沒有米白色針織開衫的身影,沒有挽在腦後的長發,沒有那杯微微晃動的咖啡……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我的心髒,瘋狂收緊。難道……難道上一次隻是巧合?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影?難道她並不固定出現在這裏?不!不可能!那種恐懼,那種眼神,那種刻骨的疤痕……絕不可能是假的!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口呼吸著咖啡館裏溫熱的空氣,目光如同雷達般在不算太大的空間裏急切地搜索。吧台旁的高腳凳上坐著看報的老人,靠牆的卡座裏是一對低聲交談的情侶,還有幾個獨自啜飲咖啡的顧客……沒有她。
    難道來早了?還是……錯過了?
    就在絕望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的瞬間,我的目光掃過靠近洗手間通道的一個隱蔽角落。那裏光線相對昏暗,一張小小的方桌緊貼著牆壁。
    是她!
    米白色的針織開衫,隨意挽起的頭發,微微低垂的側臉。她獨自坐在那裏,麵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咖啡,雙手緊緊交握著放在桌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全神貫注的警惕和不安,像是在防備著什麽,又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她選擇了更隱蔽的位置!她在躲藏!
    狂喜和緊張瞬間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狂奔後的喘息和狂跳的心髒,盡量讓自己的腳步顯得不那麽突兀和充滿威脅。我穿過幾張桌子,徑直走向她那個昏暗的角落。
    我的影子落在她麵前的桌麵上時,她猛地抬起頭!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那雙因驚懼而睜大的眼睛裏,瞬間布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更深重的恐慌!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縮去,撞在牆壁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你……是你?!”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破碎的音節幾乎不成詞句,“不可能……你怎麽會……又……”
    “是我。”我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因為強行壓抑激動而顯得異常低沉沙啞,“咖啡館。坍塌。我們都死了。然後……又回到了這裏,6:07。”我抬起左臂,刻意將袖口向上拉了拉,讓那二十八道猙獰的疤痕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每一次死亡,我都會在這裏添一道新的。直到昨天……我看到了你。”
    我的目光再次銳利地投向她的左手。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幾乎是本能地將左手藏到了桌子下麵。但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極度恐懼之後,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動搖的裂隙。她看著我手臂上那些和她如出一轍的疤痕痕跡,看著我眼中同樣燃燒著絕望和尋求答案的火焰,那份純粹的恐慌似乎被一種同樣強烈的困惑和……共鳴……所取代。
    “你……你也……”她艱難地開口,嘴唇翕動著,聲音細若蚊蚋,“……重啟?”
    “重啟?”我捕捉到了這個關鍵的詞,“你是說……時間循環?我們被困在同一天裏?”
    她沒有回答,隻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複雜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恐懼、懷疑、震驚、還有一絲微弱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希冀。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告訴我,”我向前逼近一步,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鎖住她,“你手臂上的那個圓環……那行字……‘找到真實的我’……那是什麽意思?你知道什麽?告訴我!”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她被我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臉色更加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的眼神劇烈地掙紮著,仿佛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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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咖啡館的背景音樂——一首舒緩的爵士鋼琴曲——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高亢的金屬摩擦聲打斷!聲音尖銳得如同指甲刮過黑板,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吱嘎——!!!”
    緊接著,是重物呼嘯著破空的恐怖風聲!
    “小心上麵!”吧台那邊有人發出淒厲的尖叫!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幾乎是同時,我和她都猛地抬頭!
    咖啡館那裝飾著繁複石膏線的天花板中央,那盞巨大的、沉重的水晶吊燈!它正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傾斜著,連接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巨大的燈體掙脫了最後的束縛,帶著死亡的尖嘯,如同墜落的星辰,朝著我們所在的這個昏暗角落,當頭砸下!
    冰冷的死亡陰影瞬間籠罩!太快了!比上一次的坍塌更快!更精準!仿佛這該死的循環已經察覺到了“變量”的存在,迫不及待地要抹除我們!
    “跑!”我嘶吼出聲,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抓住她冰涼僵硬的手腕!她的手腕纖細得驚人,皮膚下的骨頭硌著我的掌心,帶著一種瀕死的寒意。我完全顧不上其他,也來不及思考方向,隻憑著求生的本能,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她往旁邊一拽!
    巨大的衝力讓我們兩人都失去了平衡,踉蹌著朝旁邊撲倒!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玻璃、水晶和金屬結構瞬間粉碎的恐怖聲浪在我們身後炸開!狂暴的衝擊波夾雜著無數鋒利的碎片,像霰彈一樣橫掃而過!我隻感到後背被無數細小的、尖銳的東西狠狠擊中,火辣辣地疼。巨大的氣流把我們狠狠掀飛出去!
    天旋地轉!視野裏全是飛濺的碎片和翻滾的桌椅!我們重重地摔在幾米開外另一張翻倒的桌子後麵。震耳欲聾的巨響和人們的哭喊尖叫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我掙紮著抬起頭,灰塵彌漫。巨大的吊燈殘骸如同一座扭曲的金屬墳墓,正好砸在我們剛才坐的那個角落位置!那張小方桌和椅子早已化為齏粉!如果我剛才再慢半秒……不,如果我沒有抓住她……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我猛地看向被我拽倒在我身邊的她。她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著,臉上沾滿了灰塵,眼神因為極度的驚嚇而空洞失焦,但……她還活著!米白色的開衫上沾滿了汙漬,幾處被飛濺的碎片劃破了口子,但看起來沒有致命傷。
    “你怎麽樣?”我急切地問,聲音因為吸入灰塵而嘶啞。
    她像是被我的聲音驚醒,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我的臉上,又緩緩移向她剛才坐的位置,那片被吊燈徹底摧毀的區域。恐懼再次清晰地浮現在她眼中,但這一次,那恐懼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碎裂了。某種頑固的、試圖隔絕一切的屏障,在兩次精準指向她的死亡威脅麵前,終於開始崩塌。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目光終於轉向我,眼神複雜得像破碎的琉璃。她艱難地抬起那隻一直被我緊緊抓住的左手,顫抖著,一點點將針織開衫的袖子向上卷起。
    在咖啡館彌漫的灰塵和驚恐的嘈雜中,在死亡的餘威尚未散盡的角落,那個完美的疤痕圓環和中央那行細小的字跡——“找到真實的我”——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隻是這一次,她的動作裏少了一些純粹的恐懼,多了一絲絕望的……認命?
    “跟我來……”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她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冰冷的觸感讓我微微一顫。她的力氣出奇地大,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咖啡館,像一隻受驚但目標明確的鹿。
    “這裏不能待了!”她急促地說,拉著我避開驚慌失措的人群和地上的狼藉,“它們……會很快鎖定這裏!”
    它們?她果然知道更多!
    我來不及細問,被她拉著,跌跌撞撞地從咖啡館的後門衝了出去。後門連通著一條堆放著垃圾桶的狹窄小巷,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她拉著我,毫不猶豫地拐進旁邊一棟老舊寫字樓的地下車庫入口。
    車庫內光線昏暗,空氣潮濕冰冷,帶著濃重的汽油和橡膠味。空曠的空間裏隻有幾輛落滿灰塵的舊車停放著,巨大的水泥柱子投下濃重的陰影,像沉默的巨人。這裏寂靜得可怕,隻有我們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又被牆壁反彈回來,形成詭異的回音。
    她拉著我,熟門熟路地繞到最深處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後麵。這裏更加隱蔽,隻有遠處入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她終於鬆開我的手,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劇烈地喘息著,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慘白如紙。
    “它們……”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因為緊張和奔跑而斷斷續續,“……不是意外。從來都不是。”
    她的右手在米白色開衫的口袋裏摸索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緊緊鎖定她的動作。她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個小巧的、銀色的金屬u盤。u盤的表麵異常光滑,沒有任何標識,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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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她將u盤緊緊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握著的是滾燙的烙鐵,又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和掙紮,最終化為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是我在一次循環裏,在……在‘源點’附近找到的。隻有一次機會……之後那個地方就被徹底封鎖了。”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難以言喻的後怕。
    源點?封鎖?
    我屏住呼吸,看著她顫抖著手指,將那個冰冷的銀色u盤插入她隨身攜帶的一個同樣小巧的便攜設備接口。設備屏幕亮起幽幽的藍光,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也照亮了我們之間狹小的空間。
    屏幕上開始出現畫麵。不是常見的視頻格式,畫麵帶著一種詭異的、非自然的流暢感和極高的清晰度。首先出現的,是一排排閃爍著幽藍色指示燈的、冰冷的金屬服務器機櫃,如同某種巨大的蜂巢,一直延伸到畫麵深處看不見的地方。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隻有服務器風扇低沉的嗡鳴聲通過設備微弱的揚聲器傳出來。
    鏡頭似乎在移動,緩慢地向前推進。穿過層層疊疊的機櫃,最終定格在一個巨大的、由強化玻璃圍成的透明操作室中央。
    我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
    操作室中央,赫然並排放置著兩個巨大的、圓柱形的……培養艙!艙體由厚重的玻璃和閃爍著幽光的合金框架構成,裏麵充滿了淡藍色的、微微發光的營養液。液體中,隱約可見兩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靜靜地懸浮著。
    鏡頭緩緩拉近,聚焦在艙體表麵的金屬銘牌上。冰冷的激光蝕刻文字清晰無比:
    【實驗體:apha】
    【人格載體:編號a17主控邏輯)】
    【狀態:活性維持】
    【實驗體:beta】
    【人格載體:編號b17情感記憶)】
    【狀態:活性維持】
    a17?b17?十七?我的手臂上,是二十八道疤痕包括上一次循環新增的),但最初的死亡是第十七次循環!她的圓環……完美無缺的循環……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兩個懸浮在營養液中的模糊人影輪廓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凍結。我猛地轉頭看向她,她也正看著我,臉色慘白如紙,眼中是同樣的驚濤駭浪和無法置信的恐懼。
    “共享同一個本體……”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和絕望的明悟,“主腦……把‘我們’……分開了……為了它的實驗……”
    我的大腦一片轟鳴!人格分裂?實驗體?apha和beta?我是邏輯?她是情感?那模糊的人形輪廓……就是我們共同的本體?被囚禁在培養液中的……“真實的我”?
    就在這時,她的指尖顫抖著指向屏幕的右下角。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由不斷跳動的綠色數字組成的計數器。
    【循環計數器:17】
    數字“17”閃爍著冰冷的綠光,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看到那個‘17’了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哭腔,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沒了我們,“那是……我們本體意識還能承受的……最後一次重啟次數……”她的手指無力地垂了下來,“……如果下一次死亡降臨……‘我們’……就真的……徹底湮滅了……連同那個培養艙裏的……一切……”
    最後一次機會!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拳,狠狠砸在我的胸口,讓我幾乎窒息。十七次循環的折磨,二十七道疤痕的痛楚,所有累積的恐懼和掙紮,最終指向的竟是這樣一個殘酷而荒謬的真相——我們隻是被分割出來的人格碎片,在一個冰冷的實驗中,共享著同一個走向徹底湮滅的倒計時!
    “不……這不可能……”我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目光卻不受控製地再次投向屏幕。那冰冷的計數器,綠色的“17”像一隻嘲弄的眼睛。最後一次重啟機會……下一次死亡,就是徹底的終結?意識消散,如同從未存在過?
    就在這時——
    “噗嗤……嘶……”
    一種異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頭頂傳來!不是爆炸,不是墜落,而是……氣體高速噴射的聲音!
    我們猛地抬頭!
    頭頂上方,巨大的通風管道金屬網格蓋板縫隙裏,一股濃稠得如同石油般的、暗紅色的液體正瘋狂地噴湧而出!那液體接觸到空氣的瞬間,立刻爆燃起來!轟的一聲,刺眼的橘紅色火焰如同狂舞的毒蛇,帶著灼人的熱浪和滾滾的濃煙,瞬間席卷了整個通風口!
    火!又是火!和上一次咖啡館坍塌時的火焰何其相似!這循環的“清理機製”,從未放棄!
    “快走!”我嘶吼出聲,肺部被湧入的灼熱煙塵嗆得劇痛!火焰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濃煙迅速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灼熱的氣浪舔舐著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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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庫深處唯一的出路,就是我們來時那個狹窄的入口通道!必須衝出去!
    我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眼中充滿了末日般的恐懼。我來不及思考,拉著她,朝著入口方向那片相對明亮、但此刻也被濃煙和火光開始侵蝕的區域,跌跌撞撞地狂奔!
    “咳咳……這邊!”她突然用力拉了我一下,指向旁邊一條更窄的、堆放著廢棄輪胎和雜物的岔道,“防火梯!後麵有……咳咳咳……防火梯!”
    濃煙嗆得我們眼淚直流,視線模糊。火焰在身後追趕,發出貪婪的咆哮,熱浪炙烤著後背。我們像兩隻被火網驅趕的獵物,在迷宮般的車庫陰影裏拚命逃竄。廢棄的輪胎被我們撞倒,發出沉悶的滾動聲,在空曠的車庫裏回蕩,更添幾分死亡的緊迫感。
    終於,在繞過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後,一抹暗紅色的金屬出現在濃煙彌漫的視野裏——一道嵌在牆壁裏的、狹窄的、向上延伸的金屬防火梯!
    希望!求生的本能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我鬆開她的手,搶先一步撲到防火梯厚重的金屬門前,雙手抓住冰冷的把手,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外一拉!
    “哐當!”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門開了!一股相對清新的、帶著塵埃味道的空氣湧入!
    “快上去!”我側身讓開,朝著身後被濃煙包裹的她嘶聲大喊。
    她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長發被汗水和灰塵黏在臉上,米白色的開衫好幾處被火星燎出了焦黑的洞。她幾乎是撲進了防火梯狹窄的入口。
    就在她衝進去的瞬間,我緊隨其後,正要踏入——
    眼角餘光瞥見斜前方不遠處,一根光滑的、巨大的水泥承重柱表麵,如同鏡麵般反射出我們逃竄的身影。
    那反射的影像……
    我的動作,我的思維,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凝固了。
    光滑如鏡的水泥柱麵上,清晰地映出兩個倉皇奔逃的身影:一個是我,穿著灰色的連帽衫,頭發淩亂,臉上布滿煙灰,眼神驚恐;而另一個……那個穿著米白色開衫、長發黏在臉上的身影……
    那張臉……
    那張在火光和濃煙映照下,因恐懼而扭曲的側臉……
    分明……分明就是我自己!
    不是相似!不是錯覺!是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樣的五官輪廓!一模一樣的驚恐表情!一模一樣!
    “轟——!!!”
    身後,車庫深處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狂暴的氣浪夾雜著火焰和碎片猛地席卷而來!灼熱的氣流狠狠撞在我的後背上,將我猛地向前推去!
    我踉蹌著衝進了防火梯狹窄的門內,厚重的金屬門在我身後被爆炸的氣浪猛地甩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哐當”巨響!將身後那片燃燒的地獄暫時隔絕。
    防火梯內一片昏暗,隻有上方高處一個狹小的通風口透進微弱的天光。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我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炸開。不是因為身後的爆炸和火焰,不是因為死裏逃生的驚悸。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剛剛衝進來、此刻正扶著冰冷的金屬欄杆劇烈喘息的女人身上。
    她的臉上同樣沾滿煙灰,同樣布滿極致的驚恐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汗濕的劉海黏在額角。
    那張臉……那張在承重柱光滑表麵上倒映出來的臉……
    和我記憶中鏡子裏看了無數次的那張臉……分毫不差。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彌漫在狹窄、冰冷的防火梯井裏,隻有我們兩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灰塵在頭頂那道微弱光柱中無聲地翻騰、墜落。
    她扶著冰冷的金屬欄杆,背對著我,肩膀因為劇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米白色的開衫沾滿了汙跡和焦痕,狼狽不堪。濃煙和火焰似乎被隔絕在了那扇厚重的金屬門之後,但另一種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卻從我的骨髓深處彌漫開來,凍結了四肢百骸。
    承重柱光滑表麵上的倒影……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混亂不堪的意識裏反複炸響,碾碎了所有殘存的僥幸和懷疑。
    我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堵滿了滾燙的沙礫,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般的恐懼,讓我幾乎站立不穩。
    她似乎察覺到了身後那幾乎要洞穿她的目光。劇烈起伏的肩膀慢慢平息下來。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那張臉,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煙灰掩蓋不住熟悉的輪廓——那略顯狹長的眼型,鼻梁的弧度,緊抿的、唇線分明的嘴唇,甚至左邊眉骨上方那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舊疤……所有的一切細節,都與我每天早上在鏡子裏看到的那張疲憊、絕望的臉……完美重合!
    不是相似!是複刻!是鏡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我們隔著防火梯狹窄的空間,在昏暗中無聲地對視著。她的眼睛裏,倒映著我同樣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麵容。那裏麵翻湧著和我一模一樣的驚濤駭浪——難以置信、荒謬絕倫、以及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後靈魂出竅般的茫然。
    “……你……看到了?”她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顫抖。
    我沒有回答。或者說,我根本無法回答。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關於“我”的認知,關於“她”的疑惑,關於apha和beta的標簽,關於培養艙中模糊的人影……所有支離破碎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粗暴地、不容置疑地焊接在了一起!一個冰冷而恐怖的真相,如同破冰而出的巨獸,露出了它猙獰的全貌!
    我們共享的,不僅僅是本體。我們共享的,是同一張臉!是同一個存在的……不同側麵!
    車庫深處又傳來一聲悶響,腳下的金屬梯級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現實冰冷的威脅並未消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眼中的混亂和恐懼被一種更深的、近乎偏執的決絕所取代。她不再看我,而是再次顫抖著伸出了手,伸進了她那件沾滿汙跡的米白色開衫口袋。
    那個小巧的、冰冷的銀色u盤,再次出現在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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