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數學靈柩:意識維護員的驚悚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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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字靈柩
    >我應聘成為永生公司的意識操作員,負責維護上傳者意識。
    >工作中,我注意到一個異常數據點“凱特”,她總在虛擬世界邊緣徘徊。
    >追查中,我觸發了自己的記憶閃回:車禍、尖叫、手術台的強光。
    >主管警告我別深究,但我在地下機房找到了真相——
    >數百生物艙裏是公司最早的“自願者”。
    >其中一個艙體標簽寫著我的名字。
    >我顫抖著觸碰艙體,裏麵枯萎的軀體突然睜眼。
    >電子音在寂靜中響起:“歡迎回家,李維先生。”
    七道厚重的金屬門在我身後依次合攏,沉悶的撞擊聲在狹長的通道裏回蕩,每一次都像砸在緊繃的心弦上。冰冷的空氣帶著消毒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臭氧的微澀氣味,鑽進鼻腔深處。我下意識地吸了口氣,試圖壓下那點不合時宜的局促,嶄新的深灰色製服緊貼著皮膚,布料挺括得有些僵硬,肩膀處勒得不太舒服。
    “李維?”一個聲音在前方響起,平穩得像校準過的電子鍾。男人身材高瘦,像一根被拉長的竹竿,同樣穿著深灰製服,但肩章上的銀色紋路顯示出更高的等級。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纖薄的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精準地掃過我,仿佛在評估一件精密儀器的初始參數。“歡迎加入‘彼岸’。”他伸出手,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握手的力度恰到好處,既不失禮,也絕無多餘的熱情,“我是你的主管,你可以叫我‘守望者’。”
    “守望者”主管。這代號本身就帶著某種冰冷的、俯瞰眾生的意味。我點點頭,喉嚨有些發幹:“李維。您好。”
    他微微頷首,轉身引路,步伐無聲,灰色製服的下擺幾乎不動:“你的工作,是‘牧靈者’。”通道兩側是巨大的、幾乎頂到天花板的透明觀察窗,裏麵是排列得如同精密儀器的操作台,無數身著灰色製服的人影端坐其中,如同沉默的雕塑。他們的臉被各自麵前懸浮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全息操作界麵映亮,神情專注到近乎空白,手指在虛空中快速而無聲地滑動、點觸。
    “‘牧靈者’。”我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帶著一絲詭異神性的詞。
    “是的。”守望者主管的聲音沒有起伏,“負責維護、監控、引導那些選擇‘彼岸’的客戶——我們稱之為‘棲居者’的意識數據流。確保他們在數字天堂的永恒之旅,平穩、有序、舒適。”他停下腳步,指向最近的一個巨大觀察窗內。窗內並非實體,而是層層疊疊、色彩斑斕、結構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數據流圖譜。無數細微的光點在這些流動的河道中沉浮、聚集、離散,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被剝離了血肉、上傳至此的“棲居者”意識。
    “這就是‘彼岸’的核心。”他鏡片後的目光凝視著那流動的星河,“永恒的存在,擺脫了肉體的桎梏,擺脫了時間與熵的侵蝕。你將是這片新宇宙的維護者之一,李維。職責重大。”他的語氣裏聽不出褒貶,隻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你的工作站。”守望者主管示意我坐到那張符合人體工學的懸浮椅上,“身份識別,虹膜與神經紋綁定。現在。”
    我依言坐定。懸浮椅自動調整角度,完美地承托住身體。冰涼的金屬觸點貼上我的太陽穴,微微的刺痛感傳來,同時一道柔和的藍光掃過我的眼睛。巨大的弧形操作界麵瞬間亮起,無數圖標、參數、實時滾動的數據流瀑布般湧現。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梳理成數條清晰的主幹和無數細密的支流,如同俯瞰一張龐大而精密的神經脈絡圖。每一個微小的光點都是一個“棲居者”的意識坐標,它們大部分都匯聚在那些被標注為“伊甸”、“極樂淨土”、“阿瓦隆”等區域的中央,穩定地閃爍著代表“平靜”、“愉悅”、“滿足”的柔和綠光。
    “初始權限已開通。”守望者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操作手冊已加載至你的個人終端。核心守則第一條:保持距離。我們是維護者,不是闖入者。棲居者的數字天堂不容幹擾。第二條:隻觀察,不幹預。除非發生危及意識穩定的重大錯誤。第三條:任何異常,無論多麽微小,必須立即上報。‘彼岸’的穩定,高於一切。明白嗎?”
    “明白。”我盯著眼前這片浩瀚的意識星河,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飄。那些代表愉悅的綠光,此刻卻像無數雙冷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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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他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眼鏡片,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銳利得仿佛要刮去一層偽裝,“記住你的位置,李維。這裏沒有好奇心生長的土壤。”說完,他無聲地退出了操作艙,厚重的門悄無聲息地合攏,將我一個人留在這片流動的、冰冷的意識之海前。
    巨大的弧形界麵懸浮在麵前,幽藍的光芒是這寂靜空間裏唯一的光源和聲響來源。億萬細微的光點匯成壯闊的河流,在標注著“伊甸”、“極樂淨土”、“阿瓦隆”等虛幻樂土的核心區域緩緩流淌,散發出恒定的、代表“平靜”與“愉悅”的柔綠光芒。它們井然有序,如同精密儀器中運轉良好的齒輪。
    我的手指懸停在冰冷的操作界麵上方,指腹能感受到那無形的力場微微的排斥力。守望者主管的警告在耳邊回響:“保持距離。隻觀察,不幹預。”這聲音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手腕上。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邊緣地帶。那裏是數據的荒漠,意識的邊緣海。光點稀疏、黯淡,如同即將熄滅的星辰。在“阿瓦隆”區域極北的、標注為“遺忘之崖”的灰色地帶,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被背景噪音淹沒的淡金色光點,突兀地跳入了視野。它的光芒不穩定地閃爍著,不是代表危險的紅色警報,而是一種……掙紮?或者說,一種頑固的徘徊。
    編號:kt7814。
    標識名:凱特kate)。
    狀態:穩定邊緣徘徊)。
    曆史軌跡:長時間滯留在“遺忘之崖”、“虛空回廊”、“數據墳場”等非推薦區域。互動頻率:極低。情緒波動:基線以下,偶發不明峰值。
    “凱特。”我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寂的操作艙裏顯得格外清晰。這個名字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記憶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卻帶來一種奇異的、空洞的回響。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界麵,試圖放大那個區域。權限立刻被彈出警告框攔截:【區域限製:邊緣地帶。訪問權限不足】。鮮紅的三角符號刺目地閃爍著。凱特那微弱的光點,在放大的請求被拒絕的瞬間,似乎微弱地跳動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
    我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那無形的警告灼傷。心跳有些失序。我迅速關掉了那個區域的實時監控窗口,強迫自己將視線移回中央那些穩定得令人窒息的綠色光流上。守望者主管的話像冰錐刺入腦海:“這裏沒有好奇心生長的土壤。”
    一連數日,我強迫自己像個真正的“牧靈者”那樣工作。目光聚焦在核心區域那些龐大、穩定的意識群落上。處理著係統自動標記的、微不足道的“數據塵埃”報警——某個意識體在虛擬花園裏對一朵花的顏色參數產生了0.01的認知偏差;或是某個沉浸於永恒宴會的棲居者,其享樂指數短暫低於了預設閾值。這些“異常”被迅速修正,淹沒在浩瀚的綠光裏,不留一絲痕跡。
    然而,凱特那淡金色的、掙紮般閃爍的光點,如同一個無法刪除的幽靈程序,頑固地潛伏在意識後台。每當我的目光掠過界麵邊緣那片灰暗的區域,它似乎就在那裏,微弱卻執拗地亮著。
    一種隱秘的衝動在心底滋生,像黑暗中悄然蔓延的藤蔓。我開始利用監控權限內的縫隙,像在刀尖上跳舞。在例行檢查“阿瓦隆”核心區的數據吞吐時,我的指尖會“不經意”地掃過鄰近的、屬於“遺忘之崖”的某個非關鍵數據通道。權限鎖的綠燈一閃而過,一個極其狹窄的觀察窗口被打開,僅僅持續零點幾秒。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瞥中,我捕捉到了凱特的數據碎片。不是圖像,不是聲音,是更原始、更冰冷的二進製洪流中的片段——一串被反複擦寫又頑強重現的坐標代碼碎片47.3n, 122.6);一段被高強度加密、但殘留著劇烈情緒波峰恐懼?憤怒?)的無效數據包;一個指向公司內部某個古老、幾乎廢棄的檔案庫編號:a17)的失效鏈接請求……
    這些碎片如同散落在虛空中的星辰碎片,彼此孤立,卻散發著同源的、冰冷而混亂的氣息。它們指向什麽?那個坐標,那片廢墟?那個被封存的檔案庫?每一個問號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著守望者主管設下的禁令。一種混雜著負罪感和強烈探究欲的電流,在我僵硬的脊柱裏竄動。
    這天下午,處理完一個關於“伊甸園”虛擬日照強度調節的請求後,我再次將注意力投向那片灰色地帶。利用一個剛關閉的、權限較高的資源分配通道殘留的短暫空隙,我迅速切入“遺忘之崖”的邊緣監控節點。
    凱特的光點依舊在那裏,淡金色的光芒比之前似乎更黯淡了幾分。這一次,我冒險嚐試解析一個剛剛從她意識流中逸散出的、加密程度較低的數據片段。
    【…破碎…尋找…門…被鎖住了…鑰匙…骨頭…我的骨頭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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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文字碎片在界麵上閃過,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混亂感。就在這行字出現的刹那,一股劇烈的、毫無征兆的銳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太陽穴!
    “呃!”我悶哼一聲,眼前絢爛的數據星河瞬間被撕裂!
    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白光!刺眼、灼熱、帶著金屬摩擦的尖嘯!天旋地轉!破碎的擋風玻璃像蛛網般在眼前炸開,飛濺的晶瑩碎片中映出一張因極度驚駭而扭曲的、年輕女人的臉——她的嘴大大張開著,無聲的尖叫凝固在時間碎片裏。
    緊接著,是另一種光——手術台上方,巨大、冰冷、無影燈慘白的光!強光刺得眼球劇痛,視野裏隻有模糊晃動的、戴著口罩和帽子的白色人影輪廓。金屬器械冰冷的碰撞聲,儀器單調而急促的嘀嘀聲,像冰冷的針紮進耳膜。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動彈不得。意識在粘稠的黑暗和刺目的白光邊緣瘋狂掙紮、沉浮,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鏽味的冰冷氣息霸道地灌滿鼻腔和咽喉,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湧來……
    “李維!”
    一聲厲喝,如同驚雷劈開混沌!
    眼前的幻象瞬間崩塌、碎裂。操作艙冰冷的現實重新湧入感官。汗水浸透了後背的製服布料,黏膩冰冷。我大口喘著氣,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雙手死死抓住懸浮椅冰冷的扶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抑製不住的顫抖順著小臂蔓延。
    守望者主管不知何時已站在操作艙門口,厚重的門無聲地滑開了一半。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那裏,逆著通道的光,像一座沉默的山巒投下的陰影。鏡片後的目光不再是精準的評估,而是淬了冰的審視和一種深沉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他的臉色異常冷峻,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我剛才收到係統提示,”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碴,“你的神經紋波動峰值觸發了三級警報。你在看什麽?”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我麵前已經自動切換回核心區域監控的幽藍界麵。
    我喉嚨發緊,幹澀得幾乎說不出話,殘留的幻象碎片還在視網膜上灼燒:“我…我沒事,主管。可能…可能是新環境,有點精神疲勞。剛在處理一個邊緣節點的微小波動,已經…已經處理完了。”聲音沙啞,帶著我自己都厭惡的虛弱和掩飾。
    “邊緣節點?”守望者主管向前邁了一步,踏入操作艙。艙內的空氣似乎瞬間又降了幾度。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無形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李維,我記得入職第一天就強調過核心守則。‘彼岸’的核心是穩定!是秩序!那些邊緣的、孤立的異常點,係統自有冗餘處理和最終回收機製!不需要‘牧靈者’額外的、多餘的‘關注’!”他刻意加重了“關注”兩個字。
    他俯下身,一隻手重重地按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冰冷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好奇心,在這裏是毒藥。它不僅會毀掉你自己,”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剩氣音,卻帶著千鈞之力,“更會汙染這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永恒淨土。凱特,隻是一個早已迷失在數據荒漠裏的冗餘碎片。遺忘她,專注於你的核心職責。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沒有下一次。”
    那隻冰冷的手終於鬆開。他直起身,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複雜得難以解讀,有警告,有審視,似乎還混雜著一絲極淡的、轉瞬即逝的……憐憫?隨即,他轉身,厚重的金屬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嚴絲合縫地關閉,如同墓穴封上了最後一塊石板。
    死寂重新籠罩操作艙。冷汗順著額角滑下,滴落在緊握著扶手的、依舊顫抖的手背上。肩膀被他按過的地方,殘留著冰冷堅硬的痛感。屏幕上,核心區域那些代表“永恒安寧”的綠色光點,此刻在我眼中卻像無數冰冷的、無聲嘲笑著的鬼火。
    遺忘?他冰冷的警告如同烙印燙在神經末梢。遺忘那片數據荒漠裏掙紮的金色光點?遺忘那刺破黑暗的尖叫、手術台上的強光、令人窒息的消毒水與鐵鏽味?遺忘那個名字——凱特?
    不。
    這個詞在我心底無聲地炸開,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主管那淬冰的目光和沉重的威脅,沒有澆滅那點星火,反而像潑上了滾油。那幻象不是疲勞,不是錯覺。凱特的數據碎片,是鑰匙,強行撬開了我意識深處某個被焊死、被遺忘的閘門。門後泄露出的寒氣和血腥味如此真實,真實得讓我渾身發冷。我的過去,我的存在,像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問號,懸在頭頂,冰冷地滴著水。
    必須知道。必須知道凱特是誰。必須知道我到底是誰。
    操作台上幽藍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我深吸一口氣,冰冷幹燥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手指重新落回冰冷的操作界麵,不再猶豫。主管的權限封鎖如同銅牆鐵壁,但我需要繞過的,從來不是物理的防火牆。凱特那些混亂的數據碎片——坐標、情緒峰值、失效鏈接——像散落在迷宮中的路標。我需要一個跳板,一個能讓我暫時避開“牧靈者”權限監控的幽靈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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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掃過浩瀚的意識星河,最終鎖定在一個龐大的意識群落上——“極樂淨土”的中央樞紐,編號為“奧丁之宴”的子區域。那裏匯聚著數百個最活躍、數據交互最頻繁的棲居者意識,他們沉溺於永恒的感官盛宴,產生的數據洪流龐大到足以淹沒任何細微的異常操作痕跡。就像一滴水藏進大海。
    我快速編寫了一段偽裝協議,將自己的神經紋特征巧妙地嵌入到一個指向“奧丁之宴”資源調度的常規維護請求中。這個請求本身合理且頻繁,不會觸發警報。關鍵在於,在這個請求的數據包載荷層,我植入了利用凱特數據碎片中解析出的加密模式片段,構建的一個偽裝成“棲居者意識流自我整理”的次級指令。這個指令的目標,正是凱特數據碎片裏指向的那個古老失效鏈接——內部檔案庫a17。
    按下執行鍵的瞬間,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巨大的弧形屏幕上,代表“奧丁之宴”的數據流猛地亮了一下,如同恒星爆發,隨即恢複如常。無數個代表正常操作的綠色信息流瀑布般刷下,淹沒了那個微小的、偽裝的數據包。
    等待。每一秒都被拉長成煎熬。汗水沿著脊椎溝壑滑落。就在我幾乎以為失敗時,操作界麵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日誌窗口閃爍了一下,一行細小的、幾乎透明的狀態碼一閃而過:【次級指令:a17鏈接請求…狀態:重定向…路徑:核心維護通道b7…底層物理坐標已更新…】
    路徑!物理坐標!信息像一道電流擊中了我。a17檔案庫的訪問路徑,竟然被重定向到了“核心維護通道b7”?這名字聽起來像是通往服務器集群或能源中心的通道,絕不該是存放檔案的地方!更關鍵的是,它附帶了底層物理坐標——一個指向“彼岸”建築群最深處、地圖上標注為“一級維護禁區:非授權嚴禁入內”的區域坐標。
    這不可能是巧合。一個廢棄檔案庫的訪問,被重定向到一個核心維護禁區的物理位置?巨大的疑團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凱特的數據碎片,像一枚精準的魚雷,擊中了這龐大冰山隱藏在水下的、最猙獰的部分。
    夜班。穹頂模擬的星光暗淡下去,隻有應急通道指示燈在遠處投下慘綠的光暈。龐大的操作區裏隻剩下機器運行的低沉嗡鳴,如同巨獸沉睡的呼吸。我脫下那身象征身份的深灰色製服外套,隻穿著裏麵的黑色工裝襯衣,像一滴融入夜色的墨汁。口袋裏裝著那張記錄了物理坐標的加密芯片,冰冷的棱角硌著皮膚。
    避開巡邏的清潔機器人那規律的紅外掃描,我閃身進入一條標著“設備維護專用”的狹窄通道。空氣裏彌漫著更濃的機油和冷卻劑的味道。按照坐標指引,通道盡頭是一扇毫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金屬檢修門,門禁麵板陳舊得像是上個世紀的產物。我摸出從報廢設備區“借”來的、型號匹配的工程解碼器,冰冷的金屬外殼帶著不祥的寒意。
    “嘀…嘀…嘀…”解碼器屏幕上的進度條緩慢地爬升著,幽綠的光映亮我緊繃的下頜。每一次微弱的嘀嗒聲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終於——
    “哢噠。”
    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機括彈開聲。沉重的金屬門向內滑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混合著陳腐灰塵、濃烈消毒水、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低溫金屬和…枯萎有機物混合的氣息,猛地從門縫裏洶湧而出,冰冷地撲在臉上。
    我側身擠了進去。門在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麵通道那點微弱的光。絕對的黑暗包裹上來,濃稠得如同實體。隻有手中解碼器屏幕那點微弱的綠光,勉強勾勒出腳下布滿灰塵的金屬網格走道輪廓。
    空氣冰冷刺骨,帶著地下深處特有的、穿透骨髓的寒意。死寂。隻有我自己壓抑的心跳和呼吸聲在耳邊被無限放大。我摸索著前進,金屬網格在腳下發出細微、令人牙酸的呻吟。走了大約十幾米,前方似乎變得空曠起來。解碼器的微光隻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區域。
    我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手指顫抖著摸向牆壁。指尖觸到冰冷粗糙的牆麵,順著摸索,終於碰到了一個凸起的、布滿灰塵的開關。用力按下。
    “嗡——”
    低沉的電流聲響起,仿佛沉睡的巨獸被驚醒。頭頂,一排排嵌入式冷光燈管由近及遠,次第亮起,發出慘白、毫無溫度的光芒,瞬間將眼前的一切粗暴地撕開!
    我僵在原地,瞳孔因為強烈的光線和更強烈的景象而驟然收縮到極致!
    這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穹頂高遠,隱沒在慘白燈光無法完全照亮的陰影裏。目光所及之處,密密麻麻,如同蜂巢,又如同某種冷酷的墓碑陣列——是生物維生艙!
    數以百計!或許上千!它們整齊地、沉默地排列在冰冷堅硬的合金地板上,一眼望不到盡頭。每一個艙體都由厚重的、近乎黑色的強化玻璃構成,內部充盈著淡藍色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營養液。冰冷的白色指示燈在艙體邊緣規律地閃爍,如同無數隻沉默眨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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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光照亮了離我最近的一排艙體。
    艙內有人!
    不,那已經很難稱之為“人”。浸泡在粘稠的藍色液體中的,是一具具呈現出不同程度枯萎、萎縮的軀體。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或蠟黃,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架,肌肉組織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幹。他們的頭部無一例外地連接著密密麻麻、粗細不一的管線,如同怪異的金屬藤蔓,深深刺入顱骨,最終匯聚到艙體上方複雜的接口陣列中。那些管線閃爍著微弱的信號光,如同輸送著生命的涓涓細流——或者說,意識的涓涓細流。
    他們閉著眼,麵容在營養液和扭曲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像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古老昆蟲標本,失去了所有生機,隻剩下一種令人作嘔的、非生非死的“維持”狀態。隻有艙體上那些穩定跳動的指示燈,冰冷地宣告著某種“功能”還在運行。
    我的胃袋猛地抽搐起來,一股強烈的酸腐氣湧上喉嚨。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帶著無法抗拒的恐懼和絕望,瘋狂地在最近幾排艙體上掃視。那些艙體冰冷的金屬銘牌上,蝕刻著編號和姓名。
    kt7814。
    凱特kate)。
    銘牌就在我正前方不到五米的一個艙體上!淡藍色的營養液裏,漂浮著一個幾乎完全幹癟的女性軀體,灰白色的長發如同水草般散開,覆蓋著同樣灰敗、凹陷的臉頰。她的身體蜷縮著,像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破舊玩偶。連接在她頭顱上的管線最多,如同纏繞的荊棘。艙體指示燈穩定地閃爍著綠燈。
    凱特…那個在數據邊緣徘徊掙紮的淡金光點…她的“骨頭”,原來被浸泡在這裏!
    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心髒。我踉蹌著後退一步,腳跟撞在冰冷的金屬網格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這聲音在死寂的空間裏格外響亮。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視線如同失控的探照燈,在慘白燈光下這片無邊無際的、沉默的“墓碑”陣列上瘋狂掃掠。每一個銘牌,每一個枯萎的軀體,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搖搖欲墜的認知上。
    突然!我的目光死死釘在斜前方,距離凱特艙體大約七八米外的另一個生物艙上。
    艙體編號:v1023。
    標識名:李維i ei)。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僵。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幹幹淨淨,四肢百骸一片冰寒。那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視網膜上。
    不!不可能!幻覺!一定是剛才的冷光太刺眼,一定是恐懼導致的錯視!
    我踉蹌著,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到那個標注著“李維”的生物艙前。冰冷的黑色玻璃觸手生寒。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抹去玻璃表麵凝結的細微水霧和灰塵。淡藍色的營養液在慘白燈光下蕩漾著詭異的光澤。
    艙內,懸浮在粘稠液體中的,是一具枯槁到極致的男性軀體。皮膚是毫無生氣的灰黃色,緊緊包裹著凸出的骨骼輪廓,像一具蒙著薄皮的骷髏。稀疏的頭發漂浮著,臉頰深深凹陷,眼窩是兩個黑洞。無數管線如同怪異的臍帶,從艙頂延伸下來,深深刺入他的顱骨和脊椎。他閉著眼,麵容因為長期的萎縮和營養液的折射而扭曲變形,但……那眉骨的輪廓,那鼻梁的線條,那下頜的弧度……即使被死亡般的枯萎所覆蓋,依舊透出一種令我靈魂戰栗的熟悉感!
    那是我。鏡子裏每天看到的臉,被抽幹了所有生機,浸泡在冰冷的液體中!
    “呃……”一聲短促的、不成調的嗚咽從我喉嚨裏擠出來。世界天旋地轉,腳下的合金地板仿佛變成了流沙,要將我吞噬。我猛地扶住冰冷的艙體玻璃,才勉強沒有癱倒。指尖下的觸感冰冷、堅硬、滑膩,像在觸摸自己的棺材蓋。胃裏翻江倒海,視線一片模糊,眩暈感排山倒海。
    恐懼?絕望?不,那太輕了。是存在本身被徹底撕裂、碾碎、然後被隨意丟棄在這冰冷角落的荒誕與虛無。我在這裏操作屏幕,維護“意識”,而“我”卻被浸泡在這裏,成為被維護的“標本”?那個在培訓室簽下合同、穿上製服、滿懷新奇和一絲不安的“李維”,究竟是什麽?一段被精心編寫、植入的記憶?一個基於這具枯萎軀殼裏榨取出的意識流而捏造的虛擬人格?一個笑話?一個工具?
    巨大的認知崩塌帶來的衝擊,讓我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我死死盯著艙內那個枯萎的“自己”,那張在藍色液體中漂浮的、屬於“李維”的、死寂的臉。
    就在這時。
    艙內,那具枯槁的、被無數管線刺穿的軀體,那雙深陷在灰敗眼窩中的、緊閉的眼皮,猛地顫動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火山內部一次微小的岩層錯動。
    緊接著,那層薄薄的眼皮,在粘稠的藍色營養液中,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遲滯感,向上掀開!
    眼皮之下,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如同磨砂玻璃般的灰白色。那灰白色的“東西”,仿佛擁有某種原始的感知力,穿透了厚厚的強化玻璃艙壁,穿透了淡藍色的營養液,精準地、毫無偏差地,牢牢地“盯”住了正趴在艙外、因極度恐懼和認知崩塌而僵直如同石像的我!
    時間凝固了。空氣凍結了。巨大的地下空間裏,隻有維生係統低沉的嗡鳴,和那數百個生物艙指示燈規律閃爍的、冰冷單調的微光。我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雙灰白色的、非人的“眼睛”帶來的、直抵靈魂深處的、無法形容的恐怖。
    死寂。絕對的死寂。
    然後,一個冰冷、平滑、毫無人類情感起伏的電子合成音,毫無征兆地,從生物艙內置的揚聲器裏響起。聲音不大,卻在這片埋葬著數百個“永恒”的冰冷墓穴裏,清晰地回蕩開來,撞擊著冰冷的金屬艙壁,也狠狠砸在我搖搖欲墜的意識上:
    “歡迎回家,李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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