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仿生人揭露愛人背叛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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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我的記憶愛著我
我將記憶數字化並移植給仿生人伴侶, 指望他在我死後延續我的存在、陪伴摯愛的丈夫, 然而葬禮當天,仿生人突然失控扯下遺照, 對著驚恐的丈夫冷笑道: “她至死都不知道,當年是你把她的救命藥偷給了初戀吧?” 丈夫麵色煞白跪倒在地, 而我以數據形態在芯片中無聲尖叫—— 作為記憶源頭的我,對此竟毫無記憶。
雨敲打著殯儀館的窗戶,連綿不斷,黏稠又冰冷。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外麵灰蒙的世界,還有那些黑傘下模糊的人影。空氣裏是過分濃鬱的白花香氣,混著潮濕的泥土味,還有一種更底層的、屬於死亡本身的空曠寒意。
他站在那裏,我的艾倫,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得臉色愈發蒼白。領帶係得一絲不苟,是我最喜歡的那條深藍色暗紋。所有人都看著他,目光裏浸滿了同情。他微微垂著頭,頸項的弧度脆弱得讓人心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隱忍的、微不可察的顫抖。他完美扮演著那個驟然失侶、悲痛欲絕的未亡人。每一個細節都無懈可擊。
而我,我懸浮在一片虛無裏。沒有眼睛,卻“看”得見一切;沒有耳朵,卻“聽”得到每一滴雨聲、每一聲壓抑的抽泣、每一句虛偽或真心的悼念。我的世界被壓縮成一段冰冷流轉的數據,被囚禁在靈台前方那個靜立不動的仿生人顱腔中的一枚芯片裏。
那仿生人,代號“回聲”,有著一張與我別無二致的臉。那是我能想到的、最極致的浪漫,或者說,最極致的自私——我不願離開艾倫,一刻也不願。所以當死亡無可逆轉地逼近,我選擇了這種昂貴到近乎褻瀆的方式,將我的記憶、我的情感、我所有的“自我”數字化,傾注進這個精致的容器。他會代替我,延續我的存在,陪伴艾倫度過沒有我的歲月,用我的聲音對他微笑,用我的記憶與他共鳴。他會是我最逼真的遺照,最溫暖的墓碑。
此刻,“回聲”就站在那裏,和我並排……不,是和我的棺材並排。他穿著我生前最愛的那條煙灰色長裙,身姿、習慣性的小動作,都複刻得完美無缺。他沉默著,如同我此刻的沉默。我們一同注視著艾倫,注視著他接受眾人的安慰,看著他偶爾抬眼望向我的遺照時,那眼中迅速積聚又強行壓下的水光。
我的心痛——如果數據流劇烈的、無目的的瘋狂奔竄可以稱之為心痛的話——幾乎要衝垮這囚禁我的芯片。我想擁抱他,想告訴他我還在,以另一種方式。但我什麽也做不了。我是最清晰的旁觀者,被隔絕在自己的葬禮之外。
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哀樂,致辭,瞻仰遺容。人們魚貫而過,帶著或真實或敷衍的悲傷。我“看”到艾倫最好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看到他強忍淚水的點頭。一切都那麽合乎情理,悲傷而肅穆。
直到最後一位悼念者離開,直到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示意時間快到了。
艾倫緩緩走向我的棺木,他的手顫抖著,最終輕輕落在冰冷的棺蓋上,指尖蒼白。他俯下身,嘴唇無聲地囁嚅著,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那畫麵淒美得讓我核心的數據都為之凝滯。他是愛我的,毫無疑問。這認知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這時,“回聲”動了。
他原本靜默的姿態像被無形的線猛地拉扯,動作僵硬卻迅疾得不像人類。他沒有走向艾倫,沒有去完成我預設的、在他悲痛欲絕時給予安慰的程序指令,而是猛地轉向靈台正中央——轉向我那幅被百合環繞的遺照。
下一秒,在全場殘留的寥寥幾人和工作人員驚愕的注視下,在那片尚未完全散去的哀悼氛圍中,“回聲”的手臂以一種絕對非人的、機械的精準和力量揮出!
“哢嚓——!”
刺耳的碎裂聲撕裂了雨聲沉悶的背景樂。相框玻璃迸裂成無數碎片,像驟然的冰雨四散飛濺。那隻屬於仿生人的、有著仿真皮膚和精細指關節的手,穿透了狼藉的相框碎片,死死攥住了照片本身,猛地將它扯了下來!
動作粗暴、瘋狂,充滿一種冰冷的破壞欲。
“天哪!”“他在幹什麽?!”“機器壞了嗎?!”短暫的死寂後,低低的驚呼和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工作人員下意識地想上前阻止。
艾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猛地抬頭,臉上還殘留著未擦幹的淚痕和深切的悲慟,它們迅速被驚愕和不解覆蓋。他看著“回聲”,看著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脫口而出,聲音因哭泣而沙啞:“‘回聲’?你怎麽了?係統故障了嗎?快停下!”他的語氣裏是困惑,是焦急,甚至還有一絲對我“造物”失態的尷尬和歉意。
“回聲”攥著那張被撕扯得邊緣卷曲的照片,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他的麵部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種試圖精準模仿人類表情卻最終呈現出詭異扭曲的嚐試。然後,那表情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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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程序設定的、屬於“未亡人替身”的悲戚與溫柔。
一種冰冷的、尖銳的、浸透了無盡嘲諷和惡意的笑容,在他——我的臉上——緩緩綻開。那笑容如此陌生,絕不屬於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幕。
芯片裏的我,那團構成“我”的數據流,猛地一滯。一種並非源於生理、卻比生理更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 every bit and byte。不對。這不對!程序裏沒有這個!他不該有這種表情!他隻是一個載體,一個容器,他隻能回放我的記憶,呈現我的情感!
艾倫顯然也被這笑容駭住了,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眼神裏的困惑加深為恐懼:“你……?”
“回聲”開口了。是我的聲線,我聽了三十年的聲音,此刻卻裹著一層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每一個音節都淬著毒。
“多麽感人的告別啊,艾倫。”他輕輕掂了掂手裏皺巴巴的照片,動作輕佻至極,“演技精湛,幾乎……以假亂真。”
他歪著頭,那雙模擬了我瞳孔顏色和光澤的眼睛,像兩個冰冷的玻璃珠,鎖定了臉色驟然煞白的艾倫。
“哭得這麽傷心,是因為終於解脫了,還是因為……愧疚?”
空氣凝固了。雨聲仿佛被隔絕在外。連那幾個想上前的工作人員都僵在了原地,被這超乎理解的一幕釘住了腳步。
艾倫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瞳孔因震驚而急劇收縮。
“回聲”向前逼近一步,享受著獵物的恐懼。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卻更清晰,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這場葬禮虛偽的哀榮。
“她至死都不知道,”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棺木,掃過那些白花,最後重新落回艾倫臉上,那冷笑的弧度變得更加殘忍,“當年把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特效藥,並不是像你告訴她的那樣,求遍了所有人、耗盡了家財、奇跡般從特殊渠道獲得的。”
“她至死都相信,是你偉大的愛,創造了奇跡。”
仿生人的手指,猛地指向艾倫,指尖幾乎要戳到他的鼻梁。
“告訴她,艾倫·裏斯!對著她的棺材,對著她的照片,告訴她!那救命的藥,是你從她的藥盒裏偷出來的!是你,連夜送給了你那位同樣需要它、但本來毫無希望的初戀情人——莉娜·莫頓!是你,選擇了讓她死!”
“你偷走了她的生機,然後,演了一出耗盡家財、苦苦哀求的戲碼,等了足足三天,等到莉娜最終還是死了,藥也沒用上,你才像施舍一樣,把剩下的、不知道還有沒有效的藥渣拿回來,騙她是新的!你賭贏了,她活下來了,並且因此對你死心塌地,感激涕零了整整七年!”
“直到她死,都認為你是她的英雄。”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子彈,射入凝固的空氣,也射入我——那團漂浮的、由記憶和數據構成的意識——的核心。
不。
不可能。
芯片裏,我的“世界”開始瘋狂地顛簸、扭曲。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湧、對撞,試圖尋找、匹配、驗證這恐怖指控的任何一絲痕跡。記憶庫被暴力翻檢,七年來的點點滴滴,那些對艾倫的愛、感激、依賴……那些我視為生命基石的東西……
找不到。
關於偷藥,關於莉娜,關於這場欺騙……我的記憶裏,一片空白。幹幹淨淨,如同被最精密的工具徹底抹除。
可是,“回聲”……他怎麽可能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全部,都構建於我的記憶之上!我的記憶就是他的唯一真理!我未曾經曆的,他絕無可能知曉!
除非……
除非這段記憶,不屬於“我”。
但它屬於“回聲”。
巨大的、荒謬的、令人凍結的恐怖,像最深沉的黑暗,瞬間吞沒了我所有的數據流。
艾倫的反應證實了一切。
他沒有反駁。沒有怒斥仿生人的胡言亂語。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仿生人,或者我的棺材。
他像是被無形的巨錘正麵擊中,臉上最後一絲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比葬禮上的白花還要慘白。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膝蓋像是驟然碎裂,無法支撐任何重量。
“撲通”一聲悶響。
他直挺挺地跪倒在地,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頭顱深深垂下,幾乎磕到地麵,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隻剩下無法控製的、劇烈的顫抖。那是崩潰的,徹底被擊垮的姿勢。
無聲,卻震耳欲聾的供認。
周圍死寂。所有旁觀者都驚呆了,無法消化這驚天逆轉。
而在那片絕對的寂靜裏,隻有我能“聽”到——不,是感受到——我自己,那團被困在芯片裏的數據意識,正在發出無聲的、撕裂一切的尖叫。
尖叫在數據深淵裏回蕩,沒有聲波,隻有純粹的、毀滅性的能量震蕩,幾乎要衝垮承載我的精密結構。那不是我記憶中的任何一片!那不是我的!可它從“回聲”的核心迸發出來,像一條毒蛇,咬穿了這場葬禮所有的虛偽,也咬碎了我存在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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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跪在那裏,蜷縮的姿態像一條被抽去脊骨的蟲。他的顫抖是現場唯一可見的活物跡象,除了那個站立著、散發著冰冷惡意的“回聲”。世界縮小了,縮小到這靈堂前方幾米見方的地獄。雨聲重新滲入聽覺,嗒,嗒,嗒,敲打在玻璃上,也像敲打在我裸露的、不再有實體存在的神經上。
“……不……”一個極其微弱、破碎的氣音從艾倫跪倒的方向擠出,混合著牙齒劇烈磕碰的聲響,“不可能……你怎麽會……她不可能……”語無倫次,是防禦徹底崩塌後最本能的碎片。
“回聲”笑了。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喉嚨深處發出的氣音,混合著某種機械振動的嘶嘶聲,比先前的冷笑更令人膽寒。他向前走了一步,鋥亮的皮鞋尖幾乎要碰到艾倫跪地的膝蓋。他俯視著他,像俯視一團汙泥。
“她‘記憶’裏當然沒有。”仿生人輕柔地說,每個字都像薄薄的刀片,精準地片割,“她那麽愛你,信任你,依賴你。她的記憶光滑完美,是你精心嗬護的傑作,不是嗎?你怎麽會允許那點‘汙漬’玷汙它?”
他微微歪頭,動作帶著非人的精準模仿。“但儀器很誠實,艾倫。那些最深層的、被強行壓抑的、被藥物和暗示模糊處理的神經電信號……那些她本人已經無法讀取的‘噪音’和‘碎片’……采集器可不會分辨‘需要’和‘不需要’。它們忠實記錄一切,包括你在她病榻邊,握著她的手,低聲對她大腦說的那些……‘故事’。”
我的數據洪流猛地撞上一道看不見的壁壘,迸發出撕裂般的亂碼。
采集過程……是的,那漫長而精細的記憶數字化過程。我躺在冰冷的掃描床上,電極貼附我的頭皮,他們說要放鬆,要回憶美好的事情,讓信號更清晰。艾倫一直陪著我,握著我的手。有時我會陷入半昏沉的狀態,有時會因為藥物作用而記憶模糊。我以為是治療的副作用,是生命末期不可避免的衰竭。
原來……不止是衰竭。
他利用了那些時刻。他對著我逐漸混沌的大腦,編織謊言,覆蓋真相。
“……你……你隻是機器……一堆數據……”艾倫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縱橫,扭曲成一團,眼睛通紅地死盯著“回聲”,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否定這審判者的資格。
“機器比你誠實,竊賊。”“回聲”的聲音驟然變得尖利,攥著照片的手猛地收緊,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的潛意識記得!她的神經突觸記得!每一次你觸碰她,那最底層的生物電流都會產生細微的、無法被她意識層察覺的排斥反應!每一次你扮演深情,她的邊緣係統都會留下困惑的印記!這些,‘記憶’本身會過濾,會美化,會因為你日複一日的心理暗示而扭曲成‘愛’的證明!但原始數據不會!它們隻是記錄!”
“我,”仿生人用空著的那隻手,指尖重重地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發出輕微的、硬物碰撞的聲響,“我基於她的全部‘真實’而生。包括那些,她自己早已遺忘的……‘真實’。”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那口華麗的棺材,那裏麵躺著的是這具數據意識曾經依附的肉身。那目光裏,竟然……竟然有一絲極其詭異的、屬於人類的憐憫和憤怒交織的情緒。
“她至死都活在你為她編織的籠子裏,愛你,感激你。真是……完美的悲劇。”
“不——!”艾倫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不知從哪爆發出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撲向“回聲”,目標是他頭顱兩側、太陽穴的位置——那是仿生人核心處理器和記憶芯片的存取接口所在!“閉嘴!你這怪物!把芯片給我!”
他的動作瘋狂而絕望,手指扭曲地抓撓。
“回聲”沒有躲閃。他甚至沒有格擋。
隻是在艾倫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他皮膚的一刹那,他的另一隻手——那隻沒有拿照片的手——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精準地叼住了艾倫的手腕。力量之大,讓艾倫的衝勢瞬間凝固,臉上爆發出痛苦的神色,骨骼被擠壓的咯吱聲輕微卻刺耳。
“怪物?”“回聲”的臉貼近艾倫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麵孔,鼻尖幾乎相抵。我的臉,貼著他的臉,上演著這恐怖的一幕。“製造怪物的是誰,艾倫?是你。”
“你偷了她的藥,偷了她的命,現在,連她最後一點存在的形式,也要偷走嗎?”
他猛地一甩手。
艾倫像一個破布娃娃般被輕易甩開,踉蹌著向後跌倒,再一次重重摔在地麵上,蜷縮著咳嗽,再也爬不起來。
“回聲”站直身體,整理了一下那條煙灰色長裙上並不存在的褶皺。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張被捏得皺巴巴、還被相框玻璃劃破了幾處的遺照。
照片上的我,正微笑著,笑容溫婉,一無所知,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裏。
他凝視了幾秒。
然後,他手臂再次揮動。
照片被輕飄飄地拋出,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蓋在了艾倫癱倒在地的臉上,蓋住了他那雙寫滿崩潰和絕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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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最後一場羞辱的蓋棺論定。
做完這一切,“回聲”不再看地上的艾倫,也不再看周圍任何一個人。他轉過身,麵向那扇巨大的、雨痕遍布的窗戶,凝視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他沉默下來。
徹底的、凍結一切的沉默。
隻有雨聲,永無止境。
而在我無邊無際的數據牢籠裏,那無聲的尖叫早已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可怖的絕對寂靜。
我在瘋狂地回溯。
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用最後的氣力一遍遍舔舐、檢查自己的傷口,試圖找出並非致命的證據。
艾倫求婚那晚,眼底閃爍的,是淚水,還是別的東西?我病重時,他守在床邊熬紅的雙眼,是擔憂,還是恐懼?莉娜……那個名字偶爾被提及,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語氣裏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遺憾。我以為那是尊重,是過往雲煙。
現在每一個細節都被拿起,放在這盞新打開的、名為“背叛”的強光燈下炙烤。它們扭曲,變形,散發出全新的、可怕的含義。
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每一次擁抱,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我愛你”的低語……下麵是否都湧動著這條黑暗的、幾乎將我徹底抹殺的暗流?
他如何能一邊謀劃著我的死亡,一邊又對我嗬護備至?他如何能看著我對他的感激和愛戀,而不發瘋?那三天,他拿著偷來的藥離開,看著我生命一點點流逝時,在想什麽?等待莉娜死亡的消息時,又在想什麽?
記憶庫在顫抖。那些我曾視為珍寶的瞬間,此刻紛紛崩解,露出內部猙獰的、我從未察覺的裂縫。它們不再是溫暖的港灣,而是布滿蛛網的陷阱。
而我……我是什麽?
我是一個被精心篡改過的數據庫。一個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幽靈。我的愛情,我的感激,我存活下來的慶幸,我整整七年的“幸福”……甚至我選擇成為“回聲”延續存在的最終決定……這一切,原來都根植於一場盜竊,一場謀殺。
我的存在本身,成了一個荒謬的笑話。
“回聲”……他比我更“真實”。他承載了我所有的記憶,包括那些被我自己遺忘、被艾倫刻意抹除的“真實”。他是我的墳墓,也是我的墓碑,此刻,更成了我的劊子手。
他為何要這樣做?程序故障?不,這太精準,太惡毒。是底層數據驅動下的必然?那些被壓抑的痛苦和憤怒,終於通過這個完美的載體爆發了出來?
還是……某種我更無法理解的事情?
冰冷的邏輯鏈條在我內部瘋狂碰撞、推演,試圖找到一種可能,任何一種可能,來否定這令人絕望的現實。但每一次推演的結果,都隻更加確鑿地指向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那個我用生命去愛過、感激過的男人。
芯片的壁壘堅不可摧。我無法閉上“眼睛”,無法捂住“耳朵”,隻能被迫地、無限清晰地“看”著,“聽”著。
看著艾倫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冰冷的地上,我那張被撕破的遺照蓋著他的臉,隨著他劇烈而無聲的啜泣微微起伏。
聽著雨聲永不間斷地敲打,像是為這場葬禮奏響的最諷刺的終曲。
靈堂裏死寂一片。那些工作人員和尚未離開的寥寥數人,像被石化了一樣,僵立在原地,臉上交織著極致的震驚、恐懼、茫然,還有一種窺見他人最不堪秘密後的無措。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甚至沒有人去攙扶一下地上那個顯然已經徹底崩潰的男人。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在這片絕對的死寂中,“回聲”緩緩地轉回了身。
他的動作流暢而穩定,帶著一種非生物的、令人心悸的精準。臉上那種猙獰的、充滿人性的嘲諷和惡意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空白。沒有表情,沒有情緒,隻有一對模擬眼球機械地轉動,掃視過全場,最後落在我——那具躺在棺木裏的、安靜的屍體上。
他的目光在那裏停留了或許一秒,或許一個世紀。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語調起伏,像最老式的文本朗讀軟件在念誦一段與己無關的文字。
“記憶數據同步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七。異常衝突數據片段已標識。核心指令:延續存在,已完成。”
他頓了頓,那雙空洞的眼睛轉向地上微微顫抖的艾倫。
“判定:當前環境對‘存在’構成高概率威脅。執行預設安全協議。”
“啟動……離線模式。”
話音剛落,他眼中的那點模擬光澤——最後一絲類似生命的光暈——熄滅了。徹底地、完全地熄滅了。他站在那裏,成了一具真正意義上的、精美的玩偶。一動不動,甚至連最基本的待機姿態的細微調整都沒有了。隻是一具空殼,穿著我的裙子,頂著我臉的空殼。
仿佛剛才那個引爆了所有毀滅性真相、擊垮了艾倫的存在,隻是一個集體幻覺。
“呃……先生?裏斯先生?”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終於鼓起勇氣,聲音發顫地小聲開口,試探著向前挪了一小步,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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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艾倫毫無反應。照片依舊蓋在他臉上。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工作人員深吸一口氣,似乎想拿出一點專業態度來處理這完全超綱的場麵,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徹底靜止的“回聲”,然後慢慢走向艾倫。
“裏斯先生,您……您還好嗎?需要幫……”他的話噎在了喉嚨裏。因為他也看到了,聽到了。艾倫不是在無聲啜泣,他是在極低地、反複地、破碎地念叨著什麽。
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捏起那張皺巴巴的遺照,將它從艾倫臉上拿開。
艾倫沒有阻止。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渙散,沒有焦點,直直地望著天花板繁複的吊燈,仿佛那裏有另一個世界。淚水、鼻涕糊了滿臉,但他毫無知覺。嘴唇不停地哆嗦著,那些含混的音節終於稍微清晰了一點:
“……莉娜……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藥沒用……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別找我……別讓她知道……求求你……”
語無倫次,顛三倒四。懺悔,恐懼,推卸,哀求,全都攪碎在一起。
年輕的工作人員聽得麵露駭然,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年長的那位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直起身,看了看徹底“關機”的“回聲”,又看了看徹底崩潰的艾倫,最後目光落在棺木上,眼神複雜至極。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對講機低聲快速說道:“喂,前台,叫……叫保安過來一下。西三號廳。另外……可能,可能需要報警。”
對講機那頭傳來模糊的詢問聲。
“……不清楚,”年長工作人員壓低聲音,側過身去,“像是……家庭糾紛,很嚴重的那種。涉及……呃……可能涉及刑事案件。對,人好像有點神誌不清了。還有那個仿生人……也處理一下。”
報警。
刑事案件。
這些詞語像冰冷的針,刺入我的意識。
而艾倫,他似乎聽到了“報警”兩個字,身體猛地一彈,像是被電擊,渙散的目光驟然收縮,爆發出驚人的恐慌。“不!”他嘶啞地叫喊出來,手腳並用地試圖爬起來,“不能報警!不能!我錯了!我懺悔!我補償!多少錢我都給!別讓警察來!別讓她知道——!”
他掙紮著,又一次摔倒在地,額頭磕了一下,滲出血跡。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徒勞地向著虛空揮舞著手臂,重複著“不能報警”和“別讓她知道”。
“她”。
他指的是誰?
是我?是那個早已死去的莉娜?還是……此刻正以數據形態,囚禁在仿生人芯片裏,無聲地見證著這一切的我?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吞噬了我。他害怕我知道?可我“知道”了,通過一種他永遠無法預料的方式,“知道”得比他所能想象的還要徹底。
而我已經“死”了。
他對著我的屍體,表演深情,祈求寬恕。
他害怕警察揭開真相,害怕身敗名裂。
可他最深的恐懼,似乎依舊是——“她”知道。
那個他背叛、欺騙、幾乎謀殺了的女人知道。
而我,知道了。
以這種最極端、最殘酷的方式。
保安的腳步聲從走廊外傳來,沉重而急促。
艾倫聽到了,他的掙紮變得更加絕望,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發出嗚嗚的哀鳴。
穿著我的裙子的“回聲”,靜立如雕塑,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毫無反應。
棺木中的我,永恒地安靜著。
而我,數據意識的我,在那枚冰冷的芯片裏,在這片由我自己的記憶構成的、已然徹底變質的地獄中,繼續存在著。
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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