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腦移植後的雙重意識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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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我的腦,悼念他的妻
我自願將大腦移植給丈夫摯愛的亡妻, 隻因為我偷偷愛了他十年, 以為這樣至少能成為他最深愛的身體, 直到移植成功那天, 他俯身溫柔對我說: “謝謝你讓她回來,現在你可以安息了。” 監控腦電波的儀器突然劇烈波動—— 他們都不知道, 這具身體裏的兩個意識, 都聽得見。
意識沉浮的最後瞬間,是實驗室頂棚刺目的無影燈,和麻醉劑冰冷滑入血管的觸感。沒有恐懼,甚至有一種近乎悲壯的獻祭感。林薇想,真好,秦嶼,你要得償所願了。
再睜眼時,感知是破碎的。
光線滲入眼簾,模糊的光斑搖曳不定。聲音像是隔了厚重的海水,嗡嗡作響,偶爾有幾個音節尖銳地刺破屏障,又迅速被淹沒。身體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灌滿了鉛,連最簡單的指尖顫動都需要耗費巨大的意誌。
“……波動趨於穩定……”
“……排斥反應低於預期……”
“……初步融合跡象……”
斷斷續續的詞匯飄進來,屬於冰冷的醫療儀器和穿著無菌服的人群。她試圖聚焦視線,看清那些晃動的白色身影,但眼皮耷拉著,不受控製。
一種強烈的異物感盤踞在顱腔深處,那不是疼痛,是一種…擁擠。仿佛原本屬於自己的空間,被另一種柔軟又堅韌的存在侵入、纏繞、分享。一些陌生的記憶碎片像受驚的魚群,偶爾飛速掠過她的意識邊緣——夏日玫瑰園的香氣、指尖劃過老舊書頁的觸感、一段旋律優雅卻記不起名字的小提琴曲、還有…一個男人模糊的、帶著陽光溫度的背影。
那是蘇晚的意識碎片。秦嶼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動用驚人財富和尖端科技也要喚回的摯愛。
林薇的意識小心翼翼地蜷縮著,感受著這具身體緩慢複蘇的生理機能,同時也感受著那個名為“蘇晚”的意識體如同沉睡的蝶,暫時蟄伏在深處。她們共享著同一雙眼睛,同一對耳膜,同一具溫熱的軀殼。
她為他做到了。她,林薇,籍籍無名、暗地裏仰望了他十年的存在,如今正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將她的大腦,她全部的記憶與情感,獻祭給他失去的妻子。這具身體以後會是蘇晚的,由她掌控,由她陪伴在秦嶼身邊。而林薇自己,按照預想,將徹底消散,或者成為一段無足輕重的背景數據。
沒關係。她昏昏沉沉地想,能成為承載他幸福的容器,也好。
門軸輕微轉動的聲音。
腳步聲靠近,穩定,從容,每一步都敲在林薇新生的、脆弱的心髒上。她的意識猛地繃緊,幾乎能“聽”見身體裏另一個沉睡的意識也輕輕顫動了一下。
然後,他來了。
身影遮擋了光線,一片溫柔的陰影籠罩下來。熟悉的、讓她暗戀了十個春秋的冷冽氣息,夾雜著消毒水的味道,侵入她的感知。
秦嶼。
他俯下身,溫熱的手指極輕地拂開她額前的碎發,動作溫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那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幾乎要燙傷她蜷縮的意識。
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
然後,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飽含著失而複得的、巨大到令人心碎的柔情,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入她的聽覺神經:
“晚晚……”
他喚著那個名字。
林薇的心髒或者是蘇晚的心髒?)猛地一縮。預料之中的稱呼,卻還是帶來了尖銳的刺痛。
他頓了頓,像是積蓄了太多情緒,需要稍稍停頓才能繼續。他的唇幾乎貼上了她的耳朵,用那種能溺死人的溫柔腔調,完成了後半句話:
“謝謝你讓她回來。”
“現在……”
他的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冰冷決絕的終結意味。
“你可以安息了。”
……
世界靜止了。
儀器單調的“滴滴”聲仿佛被無限拉長,扭曲成怪異的鳴音。實驗室頂棚的燈光凝固成冰冷的白色冰棱。
“安息”。
他說,安息。
原來不是消散,不是成為背景數據,是“安息”。在他眼裏,她的自願獻祭,她的徹底消亡,隻是一件值得感謝的、並且需要被明確告知“任務完成,你可以走了”的事情。
十年的暗戀,無數個日夜的默默注視,那些精心偽裝成偶遇的擦肩,那些他永遠不會知道的、因為她而雀躍或心碎的瞬間,最終換來的,隻是他對著這具即將屬於他妻子的身體,一句輕描淡寫的、送她上路的“安息”。
他甚至不願意承認“林薇”這個名字的存在。她隻是“你”,一個無名無姓、用完即棄的工具。
劇烈的悲慟和荒謬感如同海嘯,瞬間衝垮了意識所有的堤壩。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蕩,來自她意識的深處,也來自…那個原本沉睡的角落!
幾乎在同一時刻,旁邊桌上那台監控腦電波的儀器,屏幕上原本穩定起伏的柔和曲線,驟然瘋狂竄高!尖銳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炸響,撕裂了一室原本趨於平緩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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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
曲線劇烈地、毫無規律地顛簸、衝撞,變成一團混亂不堪的尖峰和低穀,顯示出大腦內部正經曆著可怕的、無法理解的風暴。
“怎麽回事?!”主治醫生的驚呼聲傳來。
“突發異常腦電活動!強度極高!”
“血壓和心率也在飆升!”
“鎮靜劑!準備……”
雜亂的腳步聲,金屬器械碰撞的清脆聲響,急促的命令聲……一切都混亂起來。
但這片混亂,林薇卻覺得隔著一層透明的膜。她的全部意識,都和另一個剛剛被驚醒的意識一起,牢牢地“鎖”在那個俯身在她們床邊的男人身上。
秦嶼臉上的溫柔和如釋重負瞬間凍結,被驚愕和恐慌取代。他被醫護人員匆忙而不失強硬地推開,他的目光緊緊鎖在瘋狂報警的儀器屏幕上,眼神裏是全然的困惑和擔憂。
他當然會困惑,他當然會擔憂。
他擔憂的是“蘇晚”剛剛回歸的意識是否受到了衝擊。
他永遠不會想到,這具身體裏,有兩個剛剛被他的話語同時推向深淵的意識。
劇烈的電生理震蕩在顱腔內衝撞,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眩暈。但在這片混沌的痛苦中,林薇的意識卻感到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清醒。
還有“她”。
蘇晚。那個本該是唯一主角的女人。她的意識碎片剛才也在劇烈震顫,在那句“安息”之後,和她的意識一樣,爆發出強烈的、難以理解的波動。
為什麽?
秦嶼被徹底隔離開隔離玻璃之外,他英俊的臉上隻剩下焦灼,目光一秒都不敢從病床上移開,卻再也無法靠近。
醫護人員圍著病床忙碌,注射藥物,調整儀器。
在一片嘈雜和生理上的痛苦中,林薇感到一絲微弱的、迥異於自身恐慌與心碎的情緒波動,從那意識擁擠的深處幽幽地浮現出來。
那似乎是一縷……極其細微的……冰冷的……訝異?
仿佛有什麽東西,輕輕碎裂了一條縫。
藥物開始起作用,意識的浪潮被迫緩緩平息,那瘋狂的腦電波動逐漸減弱,最終回歸一種強製性的、脆弱的平穩。
警報聲停了。
世界重新變得模糊、遙遠。
醫護人員鬆了口氣,記錄著數據,低聲交流著可能的原因:術後應激、排斥反應、神經鏈接不穩定……
沒有人知道真相。
林薇的意識在沉入黑暗前,最後感知到的,是那具身體另一角,蘇晚的意識也重新安靜下來。
但那份安靜之下,有些東西,已經永遠不同了。
她們共享著沉默,共享著黑暗,共享著那句在耳邊無盡回響的——
“現在你可以安息了。”
他期待一場圓滿的舊夢重溫。
卻不知道,這具溫熱的身體裏,從此住進兩個徹夜無眠的魂靈。
複蘇的過程緩慢而細致。
每一次檢查,每一次數據記錄,都嚴謹到刻板。秦嶼幾乎住在病房外,透過巨大的玻璃牆,他的目光長久地流連在病床上。那目光裏的殷切、擔憂、以及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像最精細的針,一遍遍刺穿著林薇的意識。
她能“感覺”到蘇晚的意識也在逐漸清晰,如同迷霧緩慢散去,露出底下沉睡的輪廓。那些屬於蘇晚的記憶和情感碎片變得更頻繁地浮現——不是完整的畫麵,而是一種氛圍,一種偏好,一種本能。
比如,當護士端來流食,林薇或者說,這具身體)會下意識地偏向某一特定口味。當窗外傳來某種鳥鳴,一種輕盈的愉悅感會自然而然地升起。當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指尖會無意識地微微顫動,仿佛想要觸摸。
這些細微的、不受林薇控製的反應,都被外部的醫療團隊和秦嶼精準地捕捉、記錄,並欣喜地解讀為“蘇晚回歸的有力證據”。
“看,晚晚還是喜歡這個味道。”秦嶼有一次幾乎落淚,對著主治醫生低語,聲音裏是顫動的狂喜。
林薇蜷縮在自己的角落裏,沉默地看著。看著他用那雙曾讓她魂牽夢縈的眼睛,無比專注地愛撫著另一個靈魂存在的跡象。
她學會了更小心地隱藏自己。最初的劇烈情緒波動險些暴露一切,此後,她將意識壓抑到極致,像一層薄薄的底色,緊貼在這具軀殼的最深處,不敢流露出任何不屬於“蘇晚”的痕跡。
她是他不需要的意外,是必須被抹除的雜音。
幾天後,在一個下午,陽光暖和,病房裏很安靜。秦嶼被允許進入,坐在床邊。他握著“她”的手,指尖溫暖幹燥。
“晚晚,”他低聲說,聲音像怕驚擾一場美夢,“我知道你現在還很累,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他絮絮地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公司的事務,朋友們的問候,家裏她最喜歡的那株蘭花又開了……瑣碎而溫馨。
林薇聽著,意識麻木地疼痛著。
然後,他的聲音頓了頓,帶上了一絲更深重的、幾乎是哽咽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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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當你……當那場意外發生的時候,我覺得我也死了。”
他握緊了她的手。
“沒有你的世界,太冷了。我每一天都在想著怎麽把你找回來。幸好……幸好有林薇。”
這個名字第一次從他口中吐出,輕飄飄的,像一個無關緊要的音節。
林薇的意識驟然收縮。
“她一直很安靜,沒什麽存在感,在公司那麽多年,我甚至沒和她說過幾句話。”他繼續說著,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一項事實,“沒想到她願意這樣做。醫生說她有簽署的自願文件,大概是出於同情或者別的什麽吧……總之,晚晚,我們要記得她的好。”
她的好。一份用她的存在、她的大腦、她十年無人知曉的愛戀換來的、輕描淡寫的“好”。
一股冰冷的、尖銳的東西猛地刺穿林薇麻木的意識深處!那情緒如此強烈,幾乎要衝破她竭盡全力的壓製。
與此同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身體深處,那個一直安靜聆聽的、屬於蘇晚的意識核心,也猛地波動了一下!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蕩開一圈無聲卻清晰的漣漪。
那漣漪裏裹挾著的……是極其細微卻無法錯辨的……驚詫?甚至是一絲…被冒犯的冰冷?
秦嶼對這一切毫無所覺。他沉浸在傾訴裏,俯身,將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閉上眼。
“都過去了,晚晚。”他歎息般呢喃,“現在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不重要。”
“……”
林薇的世界隻剩下他最後一句話,反複回蕩。
——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不重要。
包括那個自願獻出大腦、名叫林薇的女人。
她感到一種徹底的虛無。連同蘇晚意識深處那縷異常的、冰冷的波動,也一同沉入了死寂。
他的愛,是能抹殺一切的唯一性。而她,連被他否定都顯得多餘。
又過了些時日,“恢複”進展順利。醫療團隊開始鼓勵一些主動性的活動測試神經鏈接和肌肉控製。
秦嶼拿來一本書,是蘇晚以前最喜歡的詩集。他翻到某一頁,遞到“她”手中。
“晚晚,試著讀讀看,好嗎?慢慢來,不著急。”他的眼神充滿鼓勵。
林薇被動地看著那本書頁上的文字。她不想讀。她憑什麽要用自己的聲音,去讀蘇晚喜歡的詩,給這個男人聽?
然而,一種微弱的、卻無法抗拒的“衝動”自深處浮現。那不屬於她。是蘇晚的意識在響應。指尖微動,似乎想要觸摸那些鉛字。
秦嶼期待地看著。
林薇抗拒著。
但那衝動越來越強,帶著一種天然的熟悉感和渴望。
終於,那不受林薇控製的、屬於這具身體的聲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個幹澀、沙啞、卻依稀能辨出柔軟調子的音節,艱難地逸了出來。
“…光…”
是那首詩的第一個字。
秦嶼的眼眸瞬間被點亮,巨大的喜悅淹沒了他。“對!晚晚!就是這樣!繼續!”
那聲鼓勵像是一劑催化劑。更深層的意識被驅動。
更多的音節斷斷續續地、笨拙地串聯起來。
“…我…追逐…而那……舊日的……時光……”
聲音微弱,卻的的確確是蘇晚曾經的語調,帶著她特有的、略微拖長的尾音。
秦嶼緊緊握住“她”的另一隻手,激動得難以自抑。
林薇像一個被捆縛在駕駛艙裏的乘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另一個靈魂驅動,讀出她愛的詩句,給她愛的男人聽。每一秒都是淩遲。
詩句在繼續,越來越流暢。
直到念到某一行的中間。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詞——“玫瑰”。
然而,就在音節即將形成的刹那——
林薇積壓的所有絕望、痛苦、嫉妒和不甘,猛地炸開!她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部殘存的力量,狠狠地幹擾了一下對聲帶的控製!
出口的聲音驟然扭曲,變成了一個古怪的、喑啞的、完全不似蘇婉優雅聲線的破音!
“咯……”
聲音戛然而止。
秦嶼愣住了。
病床上,“她”的嘴唇還維持著那個半張的姿勢,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病房一片死寂。
林薇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以及一陣飛快褪去的、來自蘇晚意識的愕然與…探尋?那感覺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
秦嶼臉上的喜悅凝固,慢慢被擔憂取代。“晚晚?怎麽了?是不是累了?”他急忙按鈴叫醫生,“沒事的,肯定是太累了,我們慢慢來,不著急……”
醫生護士很快進來,又是一番檢查。
自然,查不出任何生理上的異常。
最終結論仍是神經鏈接初期的正常波動和不穩定。
秦嶼被勸離了病房。他離開時,眉頭緊鎖,一步三回頭。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
林薇精疲力竭地縮回深處,恐懼地等待著。她衝動了,她幾乎暴露了。
然而,預想中蘇晚意識的憤怒或排斥並沒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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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意識的海洋,在短暫的愕然波動之後,陷入了一種更深的、更奇怪的沉默。
仿佛在消化,在思考。
仿佛……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注意”到了,這具身體裏,還有另一個……“東西”。
夜幕降臨,病房裏隻留下一盞昏暗的壁燈。
林薇的意識浮浮沉沉,處於半休眠狀態。
忽然。
一個極其微弱的、試探性的“波動”,輕輕觸探了過來。
那感覺清晰無誤,帶著一種冰冷的、審慎的疑惑。
它不是記憶碎片,不是情緒殘留。
它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來自蘇晚。
那一瞬間,林薇所有的困倦和麻木被炸得粉碎!意識像被冰水浸透,尖銳地警醒過來。
那試探的觸須一碰即走,快得仿佛錯覺。
但留下的餘波卻在死寂的意識空間裏劇烈震蕩。
她知道了。
蘇晚知道了。
她知道這具身體裏,不隻有她一個。
冰冷的恐懼攥緊了林薇。被發現,意味著什麽?被當作排斥反應處理掉?被秦嶼用更激烈的手段“清除”?
然而,在那滅頂的恐懼之中,另一種情緒卻破土而出——一種黑暗的、扭曲的、連她自己都感到戰栗的狂喜。
看啊,秦嶼。
你精心策劃的完美重逢。
你視若珍寶的失而複得。
從最開始,就摻進了你不想要的雜質。
你的晚晚回來了。
但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我。
我們,都聽見了。
寂靜在持續。黑暗中,隻有儀器指示燈微弱的光芒和窗外透來的、城市永不熄滅的光暈。
蘇晚的意識沒有再發出任何信號。她同樣沉寂下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寂,像是在巨大的震驚後,陷入了更深的、無法測度的思忖。
然而,有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
無形的壁壘被那一下試探性的觸碰打破了。雖然彼此再無交流,但林薇能感覺到,一種冰冷的、警惕的“ aareness ”存在於共享的黑暗裏。蘇晚在觀察,在分析。她不再僅僅是那個被動複蘇的、承載著愛意的記憶集合體。
她變成了一個“問題”。
而林薇自己,在最初的恐懼和那病態的狂喜退潮後,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一種帶著絕望底色的冷靜。
秦嶼依舊每日前來,帶著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愛意。他念新聞給“她”聽,播放蘇晚以前喜歡的音樂,握著“她”的手描述他們未來的計劃,去冰島看極光,去托斯卡納重溫舊夢……他的世界已經重新圓滿,圍繞著失而複得的“蘇晚”緊密運行。
他偶爾會提及那次發聲的意外,語氣溫柔地寬慰:“醫生說那是恢複過程中的小插曲,晚晚,別擔心,很快你就會和以前一樣。”
林薇沉默地聽著。
蘇晚也沉默著。
她們共享著他的愛語,也共享著那愛語之下,對另一個意識徹底存在的無知和抹殺。
她們是共犯,也是囚徒。
這天下午,秦嶼帶來一個平板電腦,興致很高。“晚晚,你看,這是我們從前的影集,我讓人全部掃描存進來了。我們一起看好不好?也許能幫你想起更多。”
他滑動屏幕,一張張照片閃過。
陽光燦爛的草坪婚禮,秦嶼看著蘇晚,眼神是能溺死人的溫柔。歐洲古堡前的合影,蘇晚依偎在他懷裏,笑靨如花。家庭聚會的晚餐,滑雪時的狼狽與開心……
每一張,都是他們相愛、他們幸福的證據。
林薇看著,意識像被鈍刀緩慢切割。那是我偷偷愛你的十年裏,隻能遠遠窺見的風景。
她能感覺到,蘇晚的意識也在“看”。那些照片顯然觸動了更深處的東西,情緒的細微波動像深水下的暗流,緩慢湧動。那波動裏,有懷念,有傷感,或許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秦嶼沉浸在回憶裏,手指溫柔地撫過屏幕上蘇晚的笑臉。“記得這裏嗎?瑞士,你當時還說冷,非要搶我的圍巾……”
他的敘述突然頓住了。
手指滑動的動作稍快了一些,似乎想迅速掠過某一張照片。
但那瞬間的遲疑,已經被捕捉到了。
林薇“看”到了那張被試圖略過的照片。
不是甜蜜的二人世界。那似乎是一個公司年會的場合,背景嘈雜,人影攢動。照片中央的秦嶼正與人交談,意氣風發。而在他身後的角落,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端著酒杯,目光穿越人群,靜靜地、專注地落在他背上。
那個身影很不起眼,穿著保守的禮服,表情模糊,幾乎融入了背景。
但林薇認得。
那是她。
照片迅速滑過,下一張又是秦嶼和蘇晚的親密特寫。
秦嶼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繼續溫柔地講述著那張特寫裏的故事,仿佛剛才那張無關緊要的照片從未出現過。
然而,林薇清晰地“感覺”到,身側那深沉的意識海裏,那股緩慢湧動的暗流,似乎停頓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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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極其微涼、極其細微的……洞察感,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仿佛一台精密儀器,無聲地記錄下了一個微小的異常數據。
照片瀏覽結束了。
秦嶼收起平板,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累了就休息,晚晚,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離開了。
病房裏重歸寂靜。
夕陽西下,橙紅色的光芒透過窗戶,將房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區塊。
林薇蜷縮著,一遍遍回放著秦嶼試圖掠過那張照片時短暫的遲疑。他記得。他或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對那個角落裏的、注視著他的模糊身影,有印象。所以他下意識地想跳過,不想讓任何無關的影子,打擾他精心為蘇晚準備的回憶盛宴。
可笑。
又可悲。
就在這時。
那股微涼的、審慎的意識波動,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它不再是漫無目的的試探。
它帶著一種明確的指向性,緩慢地、冰冷地、精準地——
“觸碰”了一下林薇意識中,剛剛因那張照片而翻湧起來的、劇烈苦痛的邊緣。
像一個冷靜的科學家,用手術刀輕輕點了一下正在悲鳴的實驗對象。
然後,它退了回去。
留下死一樣的寂靜。
和一片冰冷、了然的沉默。
林薇的意識在那一刻凍結了。
她明白了。
蘇晚不僅知道了她的存在。
她還在……觀察她。評估她。試圖理解她。
理解這個占據了她一半大腦、分享了她丈夫“歸來”喜悅的、多餘的意識,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為什麽在那句“安息”之後,會有那樣劇烈的波動?
為什麽會在讀到“玫瑰”時出現幹擾?
為什麽……會對一張無關緊要的年會照片,產生如此痛苦的情緒共振?
蘇晚在尋找答案。
林薇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意,順著並不存在的脊柱爬升。
這場被迫的共生,從這一刻起,進入了全新的、更危險的階段。
秦嶼推開門時,帶來的不止是清晨幹淨的氣息,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小心翼翼的激動。
“晚晚,”他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聲音比平日更柔,“今天感覺怎麽樣?醫生說你恢複得非常好,神經鏈接的穩定性超出了預期。”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背。林薇能感覺到,這具身體本能地放鬆,甚至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意——那是蘇晚的意識對熟悉觸碰的反應。
“所以……”秦嶼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眼神裏閃爍著某種期待的光,“我們嚐試一點新的東西,好不好?隻是一個簡單的測試。”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絲絨小盒子。
林薇的意識瞬間繃緊。她認得那個盒子。很多年前,在一次她偷偷仰望他們的酒會上,她看見蘇晚微笑著打開過它。裏麵是一枚胸針,古董翡翠環繞著細密的鑽石,做成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蘇晚很喜歡,但後來很少佩戴,因為秦嶼說那翡翠的顏色雖然別致,卻不如鴿血紅寶石襯她的氣質。
秦嶼打開盒子,那枚蝴蝶胸針靜靜地躺在黑色絲絨上,翠色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還記得它嗎?”秦嶼的聲音帶著誘哄般的溫柔,“我們第一次去香港拍賣行,你一眼就看中了它。你說它像被困住的夏天。”
他拿起胸針,指尖捏著冰冷的金屬別扣。
“我來幫你戴上,就像以前一樣,好嗎?”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儀式感,將冰涼的胸針輕輕貼在這具身體病號服的衣襟上。金屬的冷意透過薄薄的布料滲入皮膚。
林薇感到一陣強烈的排斥和惡心。這不是給她的,這溫柔不是給她的,這回憶更不是!她拚命向後蜷縮,試圖遠離這枚象征著他們之間密不透風的世界的信物。
然而,身體沒有動。
或者說,蘇晚的意識沒有動。
她沉默著,異常地沉默著。沒有流露出往常接收到熟悉物品時那種細微的、愉悅或懷念的情緒波動。她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absorbing everything, giving nothing back.
秦嶼仔細地別好胸針,端詳了一下,滿意地笑了。“還是很美。”他俯身,想在那安靜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就在他的唇即將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刻——
“她”的手,抬了起來。
動作有些遲緩,有些僵硬,但確實抬了起來。指尖避開了秦嶼,徑直落在了那枚冰涼的翡翠蝴蝶上。
輕輕地,用指尖捏住了它。
然後,猛地一扯!
啪嗒——
極輕微的一聲。別扣被強行扯開,胸針從衣襟上脫落,掉落在雪白的床單上。翡翠翅膀在光線折射下,閃動了一下冰冷的光。
秦嶼的動作僵在半空。臉上的溫柔笑意凝固,慢慢轉化為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晚晚?怎麽了?不喜歡了嗎?”他試圖去撿那枚胸針,語氣帶著安撫,“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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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沒有收回,依舊維持著那個扯落胸針後的、略顯僵硬的姿勢。指尖微微顫抖著。
然後,一種極其低微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從極遙遠地方艱難傳來的氣聲,從“她”的喉嚨裏溢了出來。
那聲音幹澀得厲害,幾乎難以辨清音節。
但秦嶼聽清了。
他在聽到的瞬間,臉色驟然變得蒼白,瞳孔微微收縮。
那不是蘇晚平時會說的話。更不是她會用這種…帶著某種冰冷質感的氣聲說出來的話。
他說:“……顏色……太舊了……”
時間仿佛停滯了。
窗外的風聲,儀器的滴滴聲,全都消失。
秦嶼維持著俯身的姿勢,一動不動,像是被那極其微弱卻石破天驚的幾個字釘在了原地。他眼底的錯愕和驚慌迅速沉澱,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幾乎是駭然的審視。他死死地盯著床上的人,試圖從那平靜依舊、甚至顯得有些空洞的臉上,找出任何熟悉的、屬於他妻子的痕跡。
林薇的意識也在那聲音出現的刹那凍結了。
那不是她!
那幹澀、冰冷、帶著某種陌生質感的氣聲,絕不是出於她的控製!
是蘇晚!
是蘇晚在說話!用這種方式!說著這樣一句……古怪的、不符合她過往喜好、卻精準地戳中了某段過往的話!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巨大的問號如同冰錐,刺穿林薇的思維。
緊接著,一股寒意從意識深處不受控製地彌漫開來——蘇晚不僅是在觀察和評估,她開始了……試探。她在試探秦嶼的反應,用這種極其隱晦、卻絕對異常的方式!
秦嶼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
幾秒鍾死一樣的寂靜。
他猛地直起身,動作甚至有些踉蹌。他沒有再去撿那枚掉落的胸針,隻是後退了一步,目光依舊膠著在“她”的臉上,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震驚、困惑、懷疑,還有一絲……恐懼?
“……是麽。”他終於開口,聲音幹巴巴的,失去了所有之前的溫柔熱度,“你以前……很喜歡它的。”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回應。眼神依舊有些空茫地對著前方,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舉動和話語,隻是無意識的痙攣。
秦嶼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了幾下。他最終什麽也沒說,猛地轉身,幾乎是倉促地大步離開了病房,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門在他身後關上,發出一聲輕響。
病房裏隻剩下掉落在床單上的蝴蝶胸針,閃爍著孤零零的、冰冷的光澤。
死寂重新降臨。
林薇的意識瘋狂運轉,試圖理解剛才發生的一切。
就在這時,那股微涼的、屬於蘇晚的意識波動,再次清晰地傳遞過來。
這一次,它不再帶著審慎的試探或冰冷的觀察。
它裹挾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一絲極淡的、仿佛確認了什麽的冰冷的了然。
有一縷細微的、快意的……報複感?
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
與她意識深處那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產生了微弱共鳴的……
悲涼。
那複雜的情緒波動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細節,便再次沉入那片深不見底的意識海。
留下林薇,獨自麵對著這突如其來的、徹底失控的局麵。
她看著那枚被遺棄的、顏色“太舊了”的翡翠胸針。
突然,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閃電般擊中了她的意識。
那句“安息”。
蘇晚和她,都聽見了。
但或許……她們“聽”懂的,從來不是同一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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