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寂靜反而更讓人不安。
    他嚐試回憶被拋入亡骸之前獲取的有限區域結構圖，但沒有任何一條信息能與眼前這條巨大的管道對應上。這要麽是後來形成的，要麽就是……某個未被記錄的秘密通道。
    亡骸內部就是這樣，結構隨時可能因殘骸碰撞、內部改造或某些未知力量而改變，舊的地圖很快就會失效。在這裏，經驗和直覺往往比過時的信息更可靠。
    又前行了大約十分鍾，管道開始出現一個輕微的向下弧度。那幾隻跟蹤的清道夫蠆不知何時已經放棄了，消失在了身後的黑暗中。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前方傳來了聲音。
    不是蟲豸，也不是機械。
    是……音樂？
    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播放著某種舒緩甚至略帶哀傷的爵士樂？在這冰冷的金屬墳墓深處，顯得無比詭異。
    他凝神細聽，音樂聲中似乎還夾雜著某種哼唱聲，是一個蒼老而沙啞的男聲，跑調跑得厲害。
    有人？
    他握緊了匕首，身體重心微微降低，更加小心地向前摸去。
    管道的盡頭是一個敞開的檢修口，音樂和哼唱聲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光線也從那裏透出，是一種溫暖的、略顯昏黃的燈光，與管道裏冰冷的熒光截然不同。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檢修口邊緣，緩緩向內望去。
    裏麵是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像是一個被改造過的設備間。雜亂的各種廢棄零件、工具、線纜堆得到處都是，但中間卻被清理出了一塊區域。一盞掛在低矮管線上的舊式鎢絲燈散發著昏暗的光暈。
    一個穿著油膩工裝褲、背對著他的佝僂身影，正隨著那破收音機裏的音樂，搖頭晃腦地擺弄著工作台上的一件複雜機械裝置。他手裏拿著扳手，有節奏地敲打著台麵，配合著荒腔走板的哼唱。
    工作台旁邊，甚至還有一個冒著熱氣的搪瓷杯。
    這一切都與亡骸內部冰冷、危險、絕望的環境格格不入，充滿了某種怪誕的生活氣息。
    是敵是友？是陷阱的一部分，還是亡骸中常見的、因為長期孤獨而行為怪異的隱居者？
    他迅速評估著風險。身後的管道不是久留之地，而前方的這個“房間”是目前唯一的出口，並且，那個人看起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需要信息，需要補給，需要處理傷口。這個怪人，或許是一個機會，也可能是一個更大的危險。
    就在他權衡之際，腳下的金屬板因為長期腐蝕，在他重心移動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令人心悸的“嘎吱”聲。
    哼唱聲和扳手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佝僂的背影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個沙啞得像是生鏽齒輪摩擦的聲音慢悠悠地響了起來，他沒有回頭：
    “外麵的客人，聽了這麽久的老唱片，不打算進來喝杯熱茶嗎？”
    “……”他心中一緊，肌肉瞬間繃緊，但聲音卻保持著冷靜，“無意打擾。我隻是路過。”
    “路過？”怪人發出嗬嗬的輕笑，像是漏風的風箱，“這條老湯姆的腸子，可不是誰都能‘路過’的。小子，你身上的血味，隔著十米遠就聞到了。還有‘公司’那幫獵狗身上特有的窮酸味兒。”
    公司？獵狗？
    他立刻抓住了關鍵詞。對方知道追捕他的人的來曆？而且還似乎對其頗為不屑。
    這增加了一絲合作的可能，但也可能意味著對方同樣危險。
    “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他沉聲道。
    “當然不是，一夥的怎麽會像你這麽狼狽地被攆進我的地盤？”怪人終於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布滿皺紋和油汙的臉，一隻眼睛是正常的，雖然渾濁但透著精明的光，另一隻眼睛則是一隻不斷閃爍著微小紅光的機械義眼。他的頭發灰白而稀疏，胡須拉碴，嘴角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電子煙鬥。
    機械義眼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尤其是在他受傷的肩膀和手中的能量匕首上停留了一下。
    “嗯……高頻能量刃，軍用級骨骼強化痕跡，被‘公司’特製衝擊彈擦傷……還有這迷路小奶狗似的表情。”怪人咂咂嘴，“讓我猜猜，你就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公司’丟了的小寶貝兒？”
    他的心沉了下去。對方知道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多。
    “你是誰？”
    “哦，一個老掉牙的維修工，兼唱片收藏家，你可以叫我老曲奇。”怪人——老曲奇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其中幾顆明顯是金屬的，“至於你，小家夥，你現在可是個值錢的麻煩。‘公司’對你的懸賞足夠買下半個宜居艙段。”
    老曲奇說著，那隻機械義眼的紅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所以？”他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身體處於隨時可以爆發或後撤的狀態。
    “放鬆點，小夥子。”老曲奇擺擺手，重新拿起他的扳手，敲了敲工作台上那個複雜的機械裝置，“如果我想要那份賞金，你現在已經是一具被拆解的屍體了。我隻是個生意人，而有時候，給‘公司’添堵，比拿他們的賞金更有趣，也更……有利可圖。”
    他盯著老曲奇，試圖從那張布滿油汙的臉上分辨出真假。亡骸裏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任何幫助都標好了價格。
    “你想要什麽？”
    “信息，小家夥，信息就是這裏的硬通貨。”老曲奇的機械義眼閃爍著，“告訴我你怎麽從‘公司’的狗嘴裏逃出來的，特別是……關於‘柯伊伯之心’的，任何細節。”
    柯伊伯之心？
    他眉頭微蹙。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詞。第一次是從那個追捕他的小隊指揮官不經意的通訊泄露中聽到的，似乎是他被追捕的關鍵，但他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老曲奇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嗬嗬地笑了起來：“有意思……真有意思。要麽你是奧斯卡級別的演員，要麽……你是真的不知道。這就更有趣了。”
    老曲奇轉過身，在工作台下一陣摸索，扔過來一個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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