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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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風雪橋頭的秘密
風雪正緊,青年張良路過下邳圯橋。一個裹著黑頭巾、穿著單薄黃衣的老者,故意把鞋踢落橋下,指著張良道:“小子,下去撿上來。”張良壓下驚疑,默然下橋拾起那隻沾滿泥濘的鞋,恭恭敬敬彎腰替老人穿好——鞋底還沾著冰碴。
老者笑了:“可教!明日天亮,你到這裏來等我。”張良依言而至,老人卻已在橋頭:“後生遲到,豈能得道?”拂袖而去。張良垂手立於風雪之中,心誌愈發沉靜。
如此接連三天,張良一次比一次早到。最後那日天色未明,老人見他已在寒風中佇立,終於點頭:“心誠如此,可矣!”隨即取出一卷書:“讀透此書,可為帝王之師。若還想見我,穀城山下黃石便是。”
張良日夜苦讀,將書裏玄機謀略,活學活用。後來輔佐劉邦平定天下,功業煌煌。世人稱此書為《黃石公書》,傳說精研此道者,甚至能身輕如羽,乘風而行。
多年後世人評價張子房,都說他彎腰時不覺得屈辱,等待時不感到焦躁——那橋頭風雪裏的躬身一瞬,已然種下了通天的根苗。
人生的機遇與點化,往往就藏身於卑微的考驗裏;真正的進取之路,或許恰恰始於一次毫無怨憂的彎腰。
2、東方曼倩:雲海縫隙裏的奇人
長安城的風言風語裏,總少不得那個叫東方朔的奇人。說他三歲那年,便能過目不忘,天下秘聞奇字,看過一遍便如刻在腦中。更奇的是,他常對著空無一物的天際指指點點,喃喃自語,仿佛真有人在那雲端與他應答。鄰居大娘收養了他,卻時常尋不見他的人影。
一次,他消失足有數月,回來時,大娘抄起竹條抽他屁股:“小兔崽子!這幾個月死哪去了?” 東方朔揉著屁股,一臉無辜:“冤枉啊!早上我去紫泥海邊耍,紫水弄髒了衣裳,順路到虞泉洗了洗。早晨出發,日頭沒偏西就回來了,哪來幾個月?” 大娘氣得瞪眼:“洗個衣裳洗幾個月?你倒說說,都去了什麽神仙地方?”“洗完衣裳,我在冥都崇台打了個盹,” 東方朔眨眨眼,“誰料那裏的王公硬塞給我丹栗霞漿吃,我貪嘴多吃了些,撐得差點背過氣去,隻好猛灌了幾口玄天黃露才緩過來。醒了一看天光,趕緊往回跑,路上碰見隻打盹的老虎,我騎上它就往家趕,嫌它跑得慢還捶了它幾下,結果這畜生反口就咬傷了我的腳……” 他撩起褲腿,腳踝上赫然幾個深陷的齒痕,猶帶青紫。大娘盯著那傷,又看看他若無其事的臉,手裏的竹條再也落不下去——這孩子嘴裏吐出來的,究竟是瘋話,還是另一個世界的回聲?
這般神出鬼沒,終究驚動了未央宮裏的那位。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對這位傳聞中能遊走三界的奇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日,武帝召東方朔入宮,靈光殿內青綺紗窗低垂,絲綃的帷幕泛著微光。武帝的聲音在靜謐中顯得格外深沉:“曼倩,我大漢承火德而興,主宰天下。依你所見,當以何種精瑞之物,彰顯我火德祥瑞?”
東方朔略一沉吟,目光仿佛穿透宮牆,望向渺遠的虛空:“臣曾遊曆於長安東方七萬裏外,一處喚作‘昊然之墟’的所在。那裏有雲山,山頂生一奇井,雲氣便從井中磅礴而出。若逢土德當世,井噴黃雲;金德當令,則白雲翻湧;水德在位,黑雲如墨……” 他頓了一頓,抬眼直視君王,“而我火德煌煌之朝,陛下請看——” 他手指窗外天際,恰有一片流霞染上濃烈的赤金,“必是赤雲漫天,映照乾坤!” 武帝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但見落日熔金,漫天雲錦果然一片赤紅,如烈焰騰空。那一刻,武帝心頭震動,目光深深烙在東方朔身上。
東方朔帶來的奇物,遠不止於飄渺的預言。太初二年,他自神秘的西那邪國歸來,帶回十支異木,名喚“聲風木”。此木長約九尺,不過手指粗細,據說源自上古《禹貢》所載的“因桓之水”,天波之上,常有紫燕黃鵠環繞棲集。木上結著細小的珠實,微風吹過,那些珠子竟互相叩擊,發出清越如碎玉琳琅的美妙聲響。東方朔將此木獻給武帝。武帝大奇,分賜諸臣。奇妙的事發生了:一位垂垂老臣得了一枝,置於案頭,不過旬日,枯槁的麵容竟漸轉紅潤,佝僂的腰背也悄然挺直了幾分,仿佛時光在這奇木周圍悄然倒流。未央宮中,私語如潮,都說那枯枝裏藏著駐顏回春的秘力。他袖中的乾坤,還不止於此。一次,他從懷中取出一株奇異的金燈狀小草:“此物名曰‘洞腹草’或‘照魅草’。” 他輕輕折斷草莖,斷口竟幽幽亮起,如一盞小小的金燈。“仙人寧封曾燃此草夜讀,光亮竟能穿透肌理,照見五髒六腑,洞徹自身。若以草屑塗於宮室牆壁,入夜則滿室生輝,鬼魅之形無所遁藏。” 他笑著將草莖往靴底一墊,“更奇的是,踏此草履水,竟能身輕不沉。” 武帝依言試之,命人將草搗碎,汁液塗抹於明雲觀的牆壁。當夜入觀,果然四壁生輝,柔光流轉,恍如白晝,竟無需再點一盞燈燭。宮人皆驚,視若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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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朔的奇遇,似乎總與速度有關。他聲稱曾東遊至“吉雲之地”,竟在那裏“牽”回一匹神駿。那馬立著足有九尺高,通體神光內蘊。武帝驚問此乃何獸?東方朔麵不改色:“此乃西王母駕前的雲光輦禦馬。那日王母乘輦往會東王公,將此馬暫係於芝田。誰知東王公不悅,竟將此馬棄於清津天岸。臣恰好路過王公的仙壇,見寶馬蒙塵,心實不忍,便騎了回來。” 他語氣輕鬆得如同在市集買了頭驢,“路上這馬兒跑得興起,繞著日頭足足跑了三圈,即便如此,回到漢家關隘時,關門都還沒到落鎖的時辰呢!臣在它背上打了個盹,一睜眼,長安城已在眼前了。” 武帝聽得目眩神迷,追問馬名。東方朔笑道:“臣見它追風躡景,便隨口喚它‘步景駒’。不過陛下莫看它神異,在臣手裏,也就當個蹇驢使喚罷了。” 這番言語,狂放不羈卻又言之鑿鑿,在朝堂上卷起一陣奇異的風。
當世人還在丈量時間的長短,智者已窺見它的虛妄。東方朔如一道來自異世的光,照見了一個道理:生命的意義,從不在於刻下多少年輪,而在於靈魂能否掙脫光陰的繩索,在每一個當下,照見那洞徹肺腑、映亮幽冥的永恒之光。
3、仙履歸途
河東人王喬在葉縣當縣令,每月初一十五必準時入京朝見天子。次數一多,漢明帝起了疑:這人千裏迢迢,怎麽連個車馬仆從的影子都沒見著?
皇帝密令太史暗中窺探。太史回稟:王大人每次快到時,總有兩隻野鴨自東南方向飛來。下回雙鳧再現,太史帶人張網猛撲——網裏空空如也,隻孤零零躺著一隻鞋。仔細一看,竟是四年前明帝親賜給尚書省官員的官靴!
更奇的是,每當王喬動身赴京,葉縣衙門的堂鼓無人敲擊,竟自發轟鳴,聲震洛陽城。直到某日,一口瑩潤玉棺無聲降落在縣衙庭院。眾人合力去推,玉棺紋絲不動。王喬見了,神色了然:“是天帝召我回去了。”他沐浴更衣,從容臥入棺中。棺蓋隨即自動合攏。當夜棺槨葬於城東,泥土無風自動,堆成墳塋。那一晚,葉縣所有的牛羊都莫名渾身汗透,喘息不止。
百姓為他建起“葉君祠”,香火鼎盛。皇帝命人將那麵自鳴鼓迎入都城,懸於都亭之下,鼓卻從此寂然無聲。有人說,王縣令本就是古仙人臨凡,此番不過是借玉棺歸返了雲漢之上。
凡人隻見他消失的車轍,卻不知神跡早已落於塵寰——那雙鳧是魂,那玉棺是舟,連泥土都懂得為歸真的靈魂自動封丘。最深的行跡,從不在世人追逐的喧響裏,而在心通天地時,萬物自發的回響之中。
4、死生之間
洞庭山道士周隱遙,總說自己是仙人“裏先生”的後人。他修習的是“太陰煉形”的秘法——一種在死亡中重生的道術。第一次“死”在焦山崖窟時,他囑咐弟子:“看好我的屍身,莫讓外物侵擾。六年後我若複生,記得給我備好衣裳。”
弟子守著那具漸漸腐敗的屍身,蟲蟻滋生,惡臭彌漫,唯有五髒如生。第六年,奇跡發生:那枯骨竟重新生出血肉。弟子備好溫水為他沐浴更衣,隻見他發如墨染,胡須硬直如鬃,全然一副壯年模樣。十六年後,他又一次“死”去;再過七年,再次重生。四十年光陰流轉,他“死”了三次,活了三次,年近八十卻容顏不過三十。
這奇聞驚動了隋煬帝,豐厚賞賜將他召至東都,他卻隻求歸山。唐太宗貞觀年間,又將他請入長安內殿,恭敬請教長生之道。周隱遙望著帝王,緩緩搖頭:“陛下,臣所修者,不過一介匹夫之術,枯守屍身,僅利己身。帝王修道卻不同,您口中一言,可澤被萬民,山河蒙福。那才是通天徹地的大功德啊!” 他終究回到了寂靜的洞庭山。
世人追逐的,常是那枯骨生肌的奇觀;而智者所求,卻是以生之光芒照亮塵寰。周隱遙三度穿越死生之門,最終點破的至理竟是:真正的長生不在血肉的重塑,而在將有限生命融入更廣闊的人間山河——此身雖朽,此心所照,萬古長存。
5、柴門仙蹤
中山靖王的後人劉商,放著好好的合肥縣令不當,偏癡迷於清靜無為的道術。尤其對那些玄乎的金石丹藥,越是難尋的方子,他越要千方百計弄來。有人得了丹方卻湊不齊藥材,他二話不說,自掏腰包給人備齊爐鼎藥石,助人煉丹,從不圖半分回報。後來索性辭了官,泛舟苕霅溪上,最終在武康上強山腳下結廬而居。
怪的是,但凡有樵夫藥農上門,哪怕背簍裏隻是尋常草木,他也必定高價收下。漸漸地,他那籬笆小院裏,各色草藥堆積如山。一日,他拄著竹杖在田埂閑步,忽聽路旁密林深處傳來人語:“中山劉商,今日當得真術了,此乃他陰德深厚、心念至誠所感啊!” 劉商急撥開枝葉查看——林深寂寂,哪有人影?
他心頭猛跳,奔回家中,目光落在那堆草藥山上。前幾日,一個尋常樵夫來賣柴,柴捆裏夾著一把不起眼的藥草,他照例高價收了。此刻細看,那草葉脈絡隱隱流轉著清氣。他取來洗淨炮製,依法服下。月餘,花白鬢發竟轉烏黑濃密,麵容紅潤如初生嬰孩;腳下生風,疾步能追奔馬;攀援險峰峭壁,氣息悠長不見疲態。
山民們隻道劉先生得了仙緣,卻不知那“真術”白術,就曾混雜在樵夫背來的尋常柴草裏,靜靜躺在他堆滿藥材的院中。他散盡千金助人煉丹時,從未想過回報;他誠心收下每一把山民藥草時,亦不識珍寶——那天道酬善的玄機,偏就藏在他無心中壘起的草木堆裏,隻待一縷清風,送來林間那聲無人聽聞的仙家私語。
世人尋道,常跋涉於名山大川,叩問於高門秘閣。殊不知真術或許就在你院中,在那些曾被善意溫柔以待的微末草木間。心田若廣納善緣,自有天音引路,讓蒙塵的珍寶,在恰好的晨光裏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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