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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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淩虛問道
漢文帝時,天下初定,帝王卻癡迷上了《老子》。他命令諸王大臣皆須誦讀,然而書中深意如雲霧繚繞,橫亙眼前。眾人茫然之際,一個名字在風中隱隱流傳:河上公,結茅草屋於黃河之濱,竟能參透這玄妙天書。
文帝聞此,便遣使者帶著那些令人費解的章句前去求教。不料回話卻簡如秋霜:“道尊德貴,豈可遙遙相詢?”文帝心中一動,遂親赴河畔茅庵。
草庵低矮,帝王立於其間,天地仿佛隨之低矮。他望著那布衣老者,開口便含威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地之間‘四大’,君王占其一。你雖有道,亦是朕的子民,不能屈身來見,何以自處雲霄?”
話音未落,河上公隻輕輕一拍掌,盤坐的身體竟如羽毛般無聲浮起,冉冉升入半空,俯視著帝王:“我上未觸及天,中不牽累於人,下不滯礙於地——此身懸於三界之外,又何來君王之民、帝王之臣?”
霎時,那簡陋草廬內,仿佛隻剩下淩虛的智者與塵埃裏的帝王兩兩相望。帝王仰首驚愕,那身影飄然於虛空,猶如一麵無聲的明鏡,照徹了他引以為傲的王權疆界。
原來,當人內心真正澄澈無礙,便自有一片淩虛之境,既非王土可覆,亦非威權能拘。那身影浮於半空,卻沉入人心最深處——真正的自由,從來不在外物之上,而在心靈維度之中:心若輕盈不係塵網,便自有長天闊地;縱居萬乘之巔,若心為物役,仍不過樊籠囚徒罷了。
2、劉根
漢成帝綏和二年的長安城,春寒還沒褪盡,卻被一股熱鬧勁兒烘得暖融融的。南城劉家巷口,紅燈籠從巷頭掛到巷尾,鞭炮碎屑鋪在青石板上,像落了層碎金。街坊們擠在巷口探頭探腦,都往巷子深處那座掛著“郎中第”匾額的院子瞅——今天是劉君安授官的日子,這位十五歲就通讀《詩》《書》《禮》《易》《春秋》的後生,總算憑著孝廉的功名,得了朝廷的官身,成了正兒八經的京官。
劉家院子裏,劉君安正對著銅鏡整理官服。緋紅的羅袍鑲著青色的邊,腰間係著銀帶鉤,頭上戴著進賢冠,鏡裏的青年麵容清俊,眼神卻有些飄忽。他父親劉老漢從外麵進來,手裏攥著剛接的喜帖,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君安啊,你叔伯們都來了,還有你當年的先生,都在堂屋等著給你道喜呢!咱劉家幾輩子沒出過官,你可給咱長臉了!”
劉君安轉過身,對著父親躬身作揖:“爹,讓您和娘費心了。”他聲音淡淡的,沒什麽喜悅的模樣。劉老漢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咋了這是?當了官還不高興?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你可得好好把握。”
劉君安沒說話,隻是走到窗邊,望著院外的天空。他想起前幾日在朝堂上,看到大臣們為了爭權奪利互相攻訐,想起地方官員上報的災情裏,滿是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他讀五經,學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真要踏入官場,卻發現自己能做的,似乎隻有按部就班地處理文書,連真正靠近百姓的機會都沒有。那晚他在書房坐了一夜,翻遍了家裏收藏的方術典籍,忽然想起小時候聽村裏老人說過,嵩高山上有仙人隱居,能得長生濟世之法。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君安就把官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案頭,又寫了封書信,放在父母的臥房門口。他背著一個舊布囊,裏麵裝著幾件粗布衣裳、幾卷經書和一點幹糧,悄悄推開院門,往城外走去。天剛蒙蒙亮時,他走到了長安城外的灞橋,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的長安城,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踏上了往嵩高山的路。
從長安到嵩高山,足足走了半個多月。起初還有官道,後來便隻剩山間小路,荊棘叢生,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有好幾次,他差點失足摔下懸崖,全靠抓著藤蔓才穩住身子。幹糧吃完了,他就采山裏的野果、挖野菜充饑;渴了,就喝山澗裏的泉水。等他終於看到嵩高山那巍峨的山峰時,身上的布囊已經磨破了,鞋子也露出了腳趾,臉上滿是塵土,可眼神卻亮得驚人。
嵩高山的石室在主峰西側的懸崖上,要爬上去,得沿著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石縫,抓著岩壁上的藤蔓往上攀。劉君安仰頭望著那隱在雲霧中的石室,深吸一口氣,開始往上爬。石縫裏的石頭又尖又滑,好幾次他的手被劃破,鮮血順著藤蔓往下滴,可他咬著牙,一點一點往上挪。不知爬了多久,他終於爬到了石室門口,推開那扇斑駁的石門,一股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石室不大,中間有一塊平整的石板,角落裏堆著一些幹草。劉君安把布囊放在石板旁,癱坐在幹草上,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他望著石室頂上的石縫,看著陽光從石縫裏透進來,形成一道光柱,忽然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是他能安心求道的地方。
從那天起,劉君安就在石室裏住了下來。他給自己改名叫“劉根”,取“紮根山野,潛心修道”之意。每天天不亮,他就起身練氣,對著東方靜坐,感受天地間的氣息;白天,他要麽在山裏采藥,辨認各種草木的藥性,要麽就坐在石室裏研讀帶來的經書和方術典籍;晚上,他就躺在幹草上,望著窗外的星空,思考道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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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的日子很苦。冬天,寒風從石縫裏灌進來,石室裏冷得像冰窖,他沒有棉衣,隻能靠練氣來抵禦寒冷,身上漸漸長出了一層一二尺長的細毛,像野獸的皮毛一樣,卻能隔絕寒氣;夏天,石室裏悶熱難當,蚊蟲叮咬得人睡不著覺,他就坐在石板上,閉目凝神,任由蚊蟲在身上爬,久而久之,連蚊蟲都不再靠近他。
就這樣過了十年,劉根的模樣漸漸變了。他的皮膚變得白皙,臉色像十四五歲的少年一樣紅潤,深眼窩,高鼻梁,嘴唇上方和下巴上長出了黃色的胡須,每根都有三四寸長,隨風飄動時,透著股仙風道骨的氣息。有一次,山下的樵夫上山砍柴,偶然撞見他坐在石室門口打坐,剛想上前打招呼,眨眼間,劉根身上的粗布衣裳就變成了黑色的長袍,頭上還多了一頂高高的禮冠,樵夫驚得以為見了神仙,連忙跪下磕頭,等他再抬頭時,劉根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隻是對著他溫和地笑了笑。
又過了二十年,劉根在嵩高山上已經住了三十年。這期間,天下變了好幾次。漢成帝駕崩後,哀帝、平帝相繼即位,後來王莽篡漢,建立了新朝。王莽聽說嵩高山上有位得道高人,幾次派使者上山請劉根出山,想讓他輔佐自己。第一次來的使者,帶著黃金百兩、絲綢千匹,在石室前跪了一天,劉根閉門不出,連一句話都沒說;第二次來的使者,帶了更多的禮物,還說要封劉根為“國師”,劉根還是沒開門;第三次,使者帶了王莽的親筆信,信裏說隻要劉根出山,就給他裂土封侯,劉根依舊不為所動。最後,使者沒辦法,隻能帶著禮物回去了。
當時,負責管理嵩高山周邊地區的是衡府君。衡府君的祖上和劉根是同齡人,年輕時還一起讀過書,知道劉根的性子,知道他不是貪圖富貴的人,所以沒像王莽那樣派人去請他出山,隻是派府裏的掾吏王珍上山,給劉根送些糧食和布匹,順便問候一下他的起居。
王珍是個老實人,第一次上山時,心裏還挺緊張。他沿著劉根當年爬過的石縫往上攀,爬到一半就累得氣喘籲籲,手也被磨破了。等他終於爬到石室門口,看到劉根坐在石板上看書,連忙跪下磕頭:“小人王珍,受衡府君之命,特來給先生送些東西。”
劉根放下書,起身扶起他:“不必多禮,衡府君有心了。”他把王珍讓進石室,給了他一杯山泉水。王珍喝著泉水,隻覺得清甜爽口,渾身的疲憊都消了大半。他看著石室裏簡單的陳設,忍不住問:“先生在這山裏住了這麽久,不覺得苦嗎?”
劉根笑了笑:“苦不苦,看怎麽說。要是心裏想著榮華富貴,這山裏的日子自然苦;可要是心裏裝著道,裝著天下百姓,這日子就不苦了。”王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劉根把衡府君送的東西收下,又讓王珍帶了些山裏的草藥回去,說這些草藥能治風寒,讓衡府君分給百姓。
後來,王珍又上山過幾次,每次來都給劉根帶些糧食,回去時又帶些草藥。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王珍發現,劉根雖然看起來像個仙人,卻一點架子都沒有,說話溫和,待人誠懇,跟他聊天總能學到很多東西。
過了幾年,穎川郡換了位新太守,姓高,大家都叫他高府君。高府君是個清官,剛上任就四處走訪,想為百姓做些實事。可沒等他開展工作,穎川就鬧起了瘟疫。
起初隻是幾個人生病,發熱、咳嗽、渾身無力,大家以為隻是普通的風寒,沒太在意。可沒過幾天,生病的人越來越多,一天比一天嚴重,很多人上吐下瀉,最後連床都起不來。街上的鋪子都關了門,巷子裏見不到幾個人影,隻有偶爾傳來的哭聲,讓人心裏發慌。
高府君急壞了,派人去各地請名醫,可來了幾個醫生,開了藥方,卻一點用都沒有,病人還是不斷增加,死者更是過半。更讓他揪心的是,太守府裏的人也開始生病,他的妻子、兒女,還有家裏的仆人,一個個都倒下了,連他自己也覺得渾身乏力,頭暈目眩。
就在高府君走投無路的時候,有個老吏跟他說:“太守大人,嵩高山上有位劉根先生,據說有神仙術,能消災治病,不如派人去求求他?”高府君一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讓人去請王珍——他知道王珍認識劉根,派他去最合適。
王珍接到命令時,家裏也有親人得了瘟疫,他心裏正著急。聽說要去請劉根,他立刻答應下來,連家都沒回,就帶著兩個隨從往嵩高山趕。一路上,他看到路邊躺著不少病人,還有人抬著棺材往城外走,心裏又急又痛,恨不得立刻飛到劉根麵前。
到了嵩高山下,王珍讓隨從在山下等著,自己一個人往上爬。這次他爬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手被藤蔓劃破了,流出血來,他也顧不上擦;腳被石頭硌得生疼,他也不停下來。等他爬到石室門口時,已經累得快虛脫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石室門磕起頭來,一邊磕一邊喊:“劉先生!劉先生!求您開開門!穎川百姓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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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磕了十幾個頭,額頭都磕破了,流出血來。就在這時,石室門“吱呀”一聲開了,劉根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憂色:“王珍,快起來,進來說。”
王珍連忙站起來,跟著劉根進了石室。他顧不上喘口氣,就把穎川的慘狀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先生,現在穎川城裏,十戶人家有九戶生病,街上到處都是死人,太守大人家裏也都病倒了,再這樣下去,整個穎川就完了!求您發發慈悲,賜我們消除疫氣的法子吧!”說著,他又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
劉根連忙扶起他,沉思了片刻,說:“這瘟疫是因為太歲星移位,地氣汙濁所致。你回去之後,找幾個可靠的人,先去太歲星對應的方位——就是城西北方向,在那裏掘地三尺,然後把細沙填進去,再在上麵灑上用艾草、菖蒲、雄黃煮的水。另外,讓百姓們把家裏的門窗都打開,多曬曬太陽,再用艾草熏屋子,喝些生薑、蔥白煮的湯,這樣就能驅散疫氣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遞給王珍:“這裏麵是我采的草藥,你回去之後,讓百姓們把草藥熬成湯,每天喝一碗,能治疫病。記住,一定要讓大家勤洗手,不要喝生水,不要吃不幹淨的東西。”
王珍接過布包,像接過了救命符一樣,緊緊抱在懷裏,對著劉根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先生!多謝先生!穎川百姓不會忘了您的大恩!”說完,他轉身就往山下跑,連口水都沒喝。
回到穎川後,王珍立刻把劉根的法子告訴了高府君。高府君不敢耽擱,馬上派人去城西北掘地填沙,又讓人熬製艾草、菖蒲、雄黃水,還讓差役們挨家挨戶地送草藥,告訴百姓們預防和治療疫病的方法。
說來也奇,按劉根的法子做了之後,沒過三天,穎川的疫氣就明顯減輕了。那些病情較輕的病人,喝了草藥湯後,漸漸好了起來;病情重的,也不再惡化。又過了幾天,大部分病人都康複了,街上的鋪子也慢慢開了門,百姓們又能出門走動了。高府君一家也漸漸好轉,他親自帶著禮品去感謝王珍,還讓王珍再去嵩高山,給劉根送些重禮,表達謝意。
王珍再次上山時,心情輕鬆了不少。他把高府君的謝意和帶來的禮品告訴了劉根,劉根卻沒收禮品,隻說:“我救百姓,不是為了報答。隻要百姓能平安,比什麽都好。”王珍聽了,心裏更加敬佩劉根。
這次,劉根留王珍坐了很久。兩人聊著天,王珍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裏藏了很久的問題:“先生,您到底是怎麽修道的?怎麽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劉根望著窗外的雲霧,眼神變得悠遠起來,緩緩說起了往事:“我剛入山的時候,其實什麽都不懂,隻知道一心求道。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練氣,可練了很久,都沒什麽感覺。後來,我就背著幹糧,在山裏四處走,想找到修道的真諦。我走過嵩高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條山穀,認識了山裏的每一種草木,每一種動物。有一次,我在山裏迷路了,走了三天三夜都沒找到回去的路,幹糧吃完了,水也喝光了,差點餓死在山裏。就在我快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一隻鹿,它好像在給我引路,我跟著它走,最後竟然回到了石室。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道不在書本裏,而在自然中,在萬物裏。”
“又過了幾年,我覺得嵩高山的道已經悟得差不多了,就想去別的山看看。於是,我收拾了一下,去了華陰山。華陰山比嵩高山更險峻,風景也更美。有一天,我在山裏采藥,忽然聽到遠處傳來車馬聲。我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人乘著一輛白鹿拉的車,從山路上過來。那輛車是用白玉做的,上麵裝飾著珍珠和寶石,閃閃發光。車後麵跟著十幾個侍從,都穿著青色的衣裳,手裏拿著兵器;左右還有四個玉女,穿著彩色的裙子,手裏拿著彩色的符節,看起來都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長得像仙女一樣。”
“我當時驚呆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那輛車走到我麵前,停下來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連忙跪下磕頭。車裏的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很溫和:‘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我連忙回答:‘小人劉根,是從嵩高山來的,一心求道,想求長生濟世之法。’”
“車裏的人沉默了片刻,又問:‘你聽說過韓眾嗎?’我心裏一動,韓眾是古代的仙人,據說他曾跟著仙人學道,後來得道成仙,長生不老。我連忙回答:‘小人確實聽過,韓眾先生是上古仙人,小人一直很敬仰。’”
“這時,車裏的人掀開簾子,走了下來。他穿著一件黃色的長袍,頭戴玉冠,麵容英俊,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模樣,卻透著一股威嚴。他笑著說:‘我就是韓眾。’我一聽,又驚又喜,連忙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弟子劉根,拜見仙師!弟子從小就好道,可一直沒遇到明師,讀了很多方術的書,照著做卻大多不管用,還以為自己沒有仙緣。今天能遇到仙師,是弟子三生有幸,求仙師可憐弟子,賜弟子修仙的要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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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眾仙師站在那裏,半天沒說話。我心裏很著急,眼淚都流了下來,不停地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過了一會兒,仙師才歎了口氣,說:‘起來吧,我看你心誠,又有仙骨,才告訴你我的身份。不過,你現在還不能學修仙的要訣。’”
“我一聽,心裏涼了半截,連忙問:‘仙師,為什麽?難道弟子真的沒有仙緣嗎?’”
“韓眾仙師搖了搖頭,說:‘不是你沒有仙緣,是你現在的身體條件不行。你看你,雖然看起來健康,可實際上髓不滿、血不暖,氣少腦減,筋肉也有些衰弱。這是因為你早年在塵世中奔波,心思浮躁,損耗了太多元氣。就算我現在把修仙的要訣傳給你,你吃了仙藥、練了行氣之術,也沒法發揮效用,反而可能傷害身體。’”
“我聽了,心裏很失落,問:‘那弟子該怎麽辦?難道這輩子都不能修仙了嗎?’”
“韓眾仙師說:‘也不是不能。你要先養身,把身體調理好。每天要早睡早起,多練氣,少思慮;飲食要清淡,多吃五穀雜糧,少吃葷腥油膩;還要多行善事,積累功德。等你的身體養好了,功德積累夠了,自然會有機緣再遇到仙人,到時候再學修仙的要訣,就能水到渠成了。’”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我:‘這是《養身經》,裏麵記載了養身的方法,你拿回去好好研讀。記住,修道先修心,修心先行善。若隻想著自己長生,不顧百姓死活,就算修成了仙,也不是真正的道。’”
“我接過《養身經》,手指觸到紙頁的那一刻,隻覺得渾身一暖,像是有股氣順著指尖鑽進了身體裏。我還想再問些什麽,抬頭時,韓眾仙師和那輛白鹿車已經不見了,隻有山間的風還帶著淡淡的草木香。”
劉根說到這裏,伸手從石案下摸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正是那本泛黃的《養身經》,封麵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卻還能看清“養身”二字。“這三十多年,我每天晨練後都會讀幾頁,按上麵的法子調理身體,也沒敢忘了‘行善’二字。山下樵夫砍柴傷了腿,我就采草藥給他治;迷路的山民找不到出路,我就引著他們下山;連衡府君那邊,我讓你帶回去的草藥,也都是按《養身經》裏的配伍來的。”
王珍看著那本小冊子,又看了看劉根——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發白,石室裏連件像樣的擺設都沒有,可那雙眼睛裏的光,比他見過的任何官員的朝珠都要亮。“先生,我以前總以為修仙是求長生、避世事,現在才明白,您求的不是自己的長生,是百姓能平安;您修的也不是山裏的清靜,是能幫人渡難關的本事。”
劉根笑著點了點頭,把《養身經》收了起來:“你能懂,就好。這世上哪有什麽憑空來的‘仙術’?不過是把養身的本事練紮實,把幫人的心思放端正罷了。”
王珍下山那天,劉根送他到石室門口,又塞給他一包草藥:“天冷了,這藥能防風寒,你帶回去分給穎川的百姓。”王珍接過草藥,回頭望時,劉根正站在雲霧裏,衣角被風吹得輕輕飄起,像一尊守著山、也守著百姓的石像。
後來,王珍再也沒在嵩高山上見過韓眾仙師,可他總覺得,劉根早就活成了仙師說的“真正的道”——放棄了京城的官袍,卻披上了百姓需要的“庇護衣”;躲進了深山的石室,卻把心放在了煙火氣裏。而穎川的百姓,也總把劉根的故事講給孩子聽:“真正的高人,從不是能飛天遁地的神仙,是肯為你爬山路、送草藥,肯在你難的時候伸出手的人。”
這世間最珍貴的“仙訣”,從來不是寫在紙上的文字,是刻在心裏的“善”,是落在實處的“幫”。你守著百姓,百姓就會記著你;你把心紮在善裏,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這便是劉根用一輩子修來的“道”,也是能傳一輩子的“長生”。
3、心刃障目
豐邑中益裏出了個奇人李仲甫,少時師從仙人王君,服食水丹,精研遁甲之術,竟能隱身遁形。這人百餘歲年紀,反而越活越年輕。起初隱遁百日才現形,後來索性長隱於世,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飯食起居皆如常,隻是筷子懸空夾菜,酒盞淩空傾斜,看得人脊背發涼。
有個張姓書生,輾轉尋來,定要學這隱形之法。李仲甫聲音自虛空傳來:“你心性偏狹急躁,非是這塊料。”書生哪裏肯聽?他耗盡了家財,數十萬錢流水般換成美酒佳肴供奉,卻連師父的影子都沒摸著。
求不得的怨毒,終於釀成了殺心。一日,書生懷揣利刃,假意前來討教。待那聲音剛落,他聽風辨位,猛地騰身撲向聲源,寒光閃閃的匕首左右亂刺!可虛空裏隻聞一聲輕笑,李仲甫早已安坐床榻:“世間竟有你這樣的蠢物!道未修成,倒先要殺師?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隻是你這般愚頑,還不值得我計較。”
說罷,他命人牽來一隻活犬,置於書生麵前:“且看我殺犬如何?”話音剛落,狗頭已滾落塵埃,肚腹豁然開裂,熱血噴濺。那虛空裏的聲音陡然轉冷:“我讓你落得此犬下場,不過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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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魂飛魄散,撲通跪倒,磕頭如搗蒜,額頭沁出血跡。李仲甫的聲音這才緩了些:“我非吝嗇法術。隻是你心浮氣躁,胸中早有凶戾之刃。凡學此道,必先心平如鏡,神凝氣定。你殺機一起,身形便如潑墨般顯露無疑——心有殺念,形豈能藏?縱學得皮毛,亦是自取其禍。”
書生汗流浹背,癱軟在地。那聲音漸行漸遠,終歸於寂靜。
空室之中,唯餘血腥彌漫。書生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方才那柄匕首早已脫力墜地,寒光猶自刺眼。原來真正困住他、暴露他的,從來不是術法未成,而是胸中那把名為“執念”的利刃。心刃既出,寒光先灼傷了自己,早已將靈魂釘死在原地——世間最堅固的牢籠,原是心魔鑄就;最鋒利的凶器,莫過於急功近利、不擇手段的妄念。求道者若不能先伏住心中這柄無形的刃,縱有通天之能,也不過是懸於頭頂的催命符罷了。
4、土窟藏機
蜀地有異人李意期,自漢文帝時便遊走人間,無妻無子。旅人若求千裏須臾至,他便畫符相贈,再以朱砂書咒於行人兩腋之下。但見人影一晃,已立異鄉街市,當真朝發夕至。若有人說起遠方宮闕市井的奇景,他眉頭微蹙,信手撮起一撮泥土,指尖輕攏慢撚間,竟塑成寸許城池。其中街巷縱橫,人影幢幢,市聲隱約可聞。觀者正待細看,微景忽化塵沙,簌簌散落指縫。
他在成都城角掘了個土窟容身,冬夏一襲單衣,伴身的不過是薄酒、肉脯與幾枚棗栗。乞食所得,轉眼就散給更貧苦之人。偶爾雲遊,一去經年,歸來時衣上塵土依舊。
蜀主劉備一心血洗東吳,為關羽雪恨。大軍將發之際,忽聞此奇人,便遣使迎入帳中。劉備執禮甚恭,殷殷垂問伐吳凶吉。李意期默然不答,隻索來紙筆。霎時間,素紙上鐵騎突出,刀槍如林,浩浩蕩蕩的軍陣延展開來,足有十萬之眾!眾人屏息之際,卻見他枯瘦的手猛然一扯——刺啦!萬千兵馬瞬間裂作碎屑,如雪片般紛揚落下。
帳中死寂。他又提筆,濃墨重彩勾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畫畢,一言不發離座出帳,竟在營外空地上奮力掘坑,將畫中巨人深深掩埋,隨即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風沙裏。
劉備心頭掠過陰雲,卻壓不下熊熊怒火。大軍終蔽江東。夷陵一場大火,燒盡了蜀漢十年精銳,十餘萬將士,歸者寥寥。輜重盡喪,龍旗委地。劉備敗退白帝城,病榻上回望烈焰焚天的江岸,猛然悟透那撕裂的千軍萬馬,那深埋黃土的巨人——碎裂的豈止是紙上的兵戈,更是他虛妄的複仇霸業;黃土之下永錮的,何嚐不是他自己被執念吞噬的巍峨身影?
原來李意期埋下的巨人,正是劉備膨脹的複仇心魔。執念如火,燃盡了理智,終將霸業與性命一並焚為劫灰。這位土窟隱者以裂紙埋畫的沉默寓言,道盡千古至理:當人甘願淪為執念的傀儡,再高的功業,也不過是提前為自己掘好的墳塋。真正的深淵,從來不在腳下,而在被妄念蒙蔽的心眼之中——心若為魔障所據,每一步前行,都是向著自我埋葬的深坑墜落。
5、菖蒲無心
漢武帝登嵩山,建道宮,遣董仲舒、東方朔等名士齋戒祈神。某夜忽見仙人垂耳過肩,高逾兩丈,聲如洪鍾:“吾乃九嶷山神,聞中嶽石上菖蒲一寸九節,服之可長生,特來采擷。”言畢杳然無蹤。武帝頓悟:“此非尋常采藥客,是中嶽神明點化於朕!”立命采菖蒲入藥。
龍體金貴,禦醫將菖蒲蒸曬研磨,配以玉泉甘露。武帝服了兩年,反覺胸中濁氣淤塞,終棄之如敝履。隨駕官員爭相效仿,亦無一人堅持。仙草蒙塵,漸被世人遺忘。
唯山民王興,居於壺穀,目不識丁,更不知長生為何物。那日他正擔柴下山,恰聞村老閑談:天子親見神仙指點,說嵩山菖蒲是延年靈藥。王興憨憨一笑,次日便攀上絕壁。他不懂君臣大義,不曉道經玄妙,隻知山神既開口,必無虛言。從此晨露未曦,他的草鞋便踏碎石徑寒霜;暮雲四合,他的指縫尚沾著青碧草汁。
峭壁上的菖蒲,一寸九節者稀若星鬥。王興日日攀岩采擷,十指皴裂如鬆樹皮。采回洗淨,粗陶罐清水熬煮,湯色青碧微苦。他飲此如飲山泉,不究效用,不問歸期。寒暑交替,當年壯碩的樵夫漸成清瘦老叟,步伐卻愈發輕盈。
村裏孩童長成祖父,猶見王興負筐攀崖。問他年紀,隻笑指岩間新發的菖蒲苗。後來某年春深,他入山未歸。鄉人尋遍深穀,唯見石縫間菖蒲鬱鬱蔥蔥,清香彌漫如歎息。
長生之謎,竟被一個無心求道之人解開。帝王耗盡金玉丹爐,求的是江山永固、壽與天齊,一念執著早成枷鎖;而王興俯身山野,心中無得失之念,唯存草木本真。日日采擷,竟采得時光的縫隙——長生不在仙山瓊閣,而在尋常草木間;不在汲汲營求,而在心無掛礙的日常堅持裏。人若能與萬物共呼吸,光陰自會悄然停駐,恰如那山澗菖蒲,歲歲枯榮,卻將永恒藏進每一寸碧綠的葉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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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絕穀逢鬆
上黨人趙瞿染了癩病,渾身潰爛,奄奄一息。鄉鄰竊語:“快趁他還有口氣扔出去!若死在家裏,子孫世世都要遭殃。”家人含淚備足一年口糧,將他抬進深山,又在岩穴外用木柵層層圍死,防虎狼,也斷他歸路。
夜風如刀,刮過潰爛的皮肉。趙瞿蜷在石穴裏,悲憤的嗚咽在空穀回蕩。百日煎熬,人已枯槁。忽一夜,木柵外朦朧現出三道人影,聲如清泉:“何人困於此?”
深山絕境,何來生人?趙瞿如見曙光,掙紮爬起叩首:“罪人垂死,求神靈垂憐!”
那三人竟如雲霧般穿透木柵,片葉不沾身。為首者問:“欲活命,可敢服藥?”
趙瞿血淚俱下:“砍足割鼻若能活,亦無怨悔!況乎服藥?”
仙人頷首,留下鬆子與鬆脂各五升:“服一半病愈,痊愈後萬勿停服。此物延年。”言畢如煙消散。
趙瞿如抓救命稻草,日夜吞咽鬆脂鬆子。未及半,潰爛處竟收口結痂,氣力漸生。待糧盡木朽,他撥開荊棘走出山林。家人見他立於柴門外,驚駭後退如避惡鬼。他急述山中奇遇,眾人細看他肌膚光潔,氣息沉厚,方信他真從閻王手裏逃了回來。
自此趙瞿鬆脂不絕,寒暑一單衣,登山如履平地。鄉人常見他負筐入雲,采藥濟貧。傳說他活了三百歲,一日入山,再未歸來。
當年那重重木柵,世人築起的是隔絕汙穢的高牆,仙人眼中卻如無物。真正的牢籠,原是人心對異己的恐懼與棄絕。趙瞿在絕境中抓住的鬆脂,何嚐不是命運拋給塵世的一粒解藥?世人慣於驅逐異類以保自身潔淨,卻不知那被放逐的暗角裏,往往埋著天地間最頑強的生機。鬆脂無聲,卻道盡至理:所謂汙穢與潔淨,隻在人心方寸之間——心若無樊籬,絕穀亦能生淩雲之鬆;心有藩籬,縱處華堂,亦不過是精致的囚籠。
7、篋雨通幽
鄱陽人王遙,治病不用符水針藥。隻取八尺青布鋪地,閉目端坐,不飲不食。待他起身時,病者已愈。遇邪祟作亂,他隨手畫地為牢,竟召出作惡的狐蛇精怪現形入獄,揮劍斬之,投火焚盡,災厄頓消。
他常年帶著個數寸長的竹篋,弟子錢生隨侍數十年,從未見其開啟。一夜暴雨傾盆,天地如墨。王遙忽命錢生以九節杖擔起竹篋,師徒二人踏入滂沱。奇的是雨水繞身而落,青衫幹爽如曝春日。錢生惶惑四顧,腳下是全然陌生的野徑,唯見前方兩盞青熒浮空引路,照得雨絲如銀線穿梭。
行約三十裏,攀上一座小山。石室微光中,早有二人靜候。王遙接過竹篋,終於啟封——內藏三枚五舌竹簧。他自取一枚含於唇間,餘下二枚分予石室中人。三弦同振,清越之音穿透雨幕,如泉漱石,似風過鬆。錢生聽得心神俱澄,恍惚見音波漾開處,岩壁透亮如琉璃,映出山下村落點點燈火。
曲終,王遙收簧入篋。歸途雨歇,東方既白。錢生回望昨夜石室方向,唯見雲深霧繞,杳無痕跡。
那口秘不示人的竹篋,從此成為鄉野奇譚。有人猜內藏仙方至寶,有人疑是收妖法器。唯錢生知曉,篋中不過三枚竹簧。然他亦參不透,尋常樂音何以能引幽冥照路,令暴雨退避?
直至多年後,錢生偶見王遙為癲狂者治病。病人嘶吼掙紮間,王遙並不畫獄召形,隻靜坐布帕之上。須臾,病者眼中血絲漸褪,竟流下淚來。錢生驀然徹悟:師父的竹簧從不降妖,隻渡人心;那夜石室清音滌蕩的,原是塵世淤積的悲苦迷障。世人眼中邪祟橫行的地獄,不過是心魔投射的囚牢——當五舌竹簧震響,如明鏡懸照,照見的是眾生顛倒夢想的本相。原來救贖之道,不在符咒法器,而在喚醒心中那麵澄澈之鏡:能照透妄念,則地獄自空;若執迷成障,縱處明堂,亦如困守幽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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