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神仙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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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飯結仙緣
少年劉晏癡迷道術,訪遍名山大川卻一無所獲。他聽人說奇人異士多隱於市井,便整日流連長安街巷。一日在藥鋪閑談,掌櫃忽然說起:“怪事!常有三位戴紗帽、拄藤杖的老者來沽酒,飲罷即去,偶爾買藥也極少,氣度非凡。”
劉晏心頭一跳:“他們何時再來?”
“明日該來了。”
次日拂曉,劉晏便候在藥鋪簷下。晨光熹微中,果見三位道人飄然而至。他們倚著櫃台痛飲美酒,談笑風生,恍入無人之境。酒酣耳熱時,一人笑道:“紅塵中可還有我輩中人?”另一人接口:“衡山王十八。”
話音未落,三人如煙消散。劉晏怔立當場,從此將“王十八”三字刻入心底。
多年後劉晏官至刺史,南下赴任途經衡山。初春山風裹著草木清氣,驛館奉上一盤翡翠色涼麵,綴著茵陳嫩芽,異香撲鼻。劉晏驚問驛丞:“此等山野珍味從何而來?”
“縣裏官園有位王十八,最擅侍弄這些稀罕菜蔬。”
劉晏手中竹箸“啪”地掉落——塵封記憶轟然洞開!他疾奔至菜園,但見一布衣老農正俯身澆灌。聽聞刺史尋訪,老人直起腰來,一張風吹日曬的臉溝壑縱橫,笑容卻如赤子:“使君別來無恙?”
劉晏眼眶發熱,千言萬語哽在喉頭。王十八隻笑道:“此去嶺南瘴癘之地,千萬珍重。”臨別贈他一包茵陳種子:“若水土不服,嚼幾片嫩葉可解。”
嶺南濕熱,劉晏果然染上惡痢。湯藥無效之際,他忽想起那包種子,忙命人尋來茵陳嚼服。誰知腹痛更甚,腸子擰成麻繩,昏死過去。闔府悲聲四起時,柴門“吱呀”而開,王十八風塵仆仆立在晨光裏。
他從腰間解下葫蘆,倒出三粒赤豆般的丹藥,葦管吹水化開,撬開劉晏牙關灌下。須臾間,劉晏腹中雷聲滾動,驟然睜眼坐起,病態全消。
“恩公!”劉晏撲倒在地涕淚縱橫。王十八扶起他:“當年藥鋪一麵,知君道心未泯。此藥延壽十載,到期我自來取。”飲盡一碗粗茶,轉身沒入晨霧,任劉晏如何呼喊挽留,頭也不回。
光陰如白駒過隙。劉晏官拜宰相,總管天下鹽鐵,卻因牽連獲罪,貶至忠州三十年。白發蒼蒼時,王十八竟飄然而至。老人見劉晏病臥床榻,笑道:“相公莫憂,老朽來取舊物。”取鹽一錢化水喂他飲下。
劉晏翻江倒海般嘔吐,三粒丹藥隨穢物湧出,殷紅如三十年前初服時。王十八以香湯洗淨丹藥納入袖中,拱手作別。當夜劉晏無疾而終,唇邊猶帶笑意。
世人都道仙緣難覓,殊不知真心如鏡,照見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執念與赤誠。那不求回報的施與,恰似深潭投石,漣漪終將蕩回生命的岸邊。
2、雪夜仙蹤
大曆二年的初冬,鍾陵郡西的崔希真家早早落滿了雪。這位琴畫雙絕的隱士,推開柴門時,薄薄的晨光裏竟見一老者瑟縮門下避雪。老人蓑衣鬥笠,須眉皆白,像個尋常漁樵。
“老丈快請進!”崔希真忙將老人讓入屋中。待老人卸下濕漉漉的蓑笠,崔希真心頭一震——眼前人雖然衣衫破舊,但骨相清奇,眉宇間隱有光華流轉,絕非池中之物。
屋外風雪漸緊,崔希真歉然道:“寒舍簡陋,隻有些粗磨的大麥麵待客,望老丈莫嫌棄。”
老人眼睛一亮:“大麥得四時精華,是穀中上品!若再調些豆豉汁水,那便更妙了。” 崔希真忙吩咐廚下照辦,又捧出自釀的鬆花酒待客。
老人隻啜了一口便搖頭:“此酒澀而無味。” 見崔希真麵露窘色,他忽從懷中摸出一枚蠟黃藥丸,堅如石子。取過案上搗藥的玉杵,“篤篤”幾聲輕敲,藥丸碎作金粉,簌簌落入酒壇。霎時間異香滿室,原本清寡的酒液竟化作琥珀瓊漿,入口醇厚綿長。
崔希真看得呆了。待回過神,老人已踱步到廳堂東壁前,對著懸垂的一幅素白絹帛若有所思。崔希真正要詢問,老人忽地抬起袍袖,淩空對著素絹揮動數下,動作如行雲流水。崔希真隻覺眼前一花,再看時,老人已袖手含笑立於一旁。那素絹依舊雪白,仿佛什麽也未發生。
此時仆從端上熱騰騰的麥麵,豉汁的鹹香彌漫開來。老人欣然入座,大快朵頤。崔希真借機告退去內室取珍藏的茶餅,誰知捧著茶餅出來,堂中竟已空無一人!唯餘案上半碗殘麵,酒香猶在素絹上飄蕩。
崔希真拔腿追出門外。積雪沒踝,一行清晰的腳印迤邐向南,直通江畔。他深一腳淺一腳追出數裏,腳印消失在蘆葦叢生的江灘。撥開枯黃的葦杆,眼前豁然開朗:浩渺煙波中泊著一艘巨船,船身似由整根古木雕成,泛著溫潤的青光。
更奇的是船頭幾人。當中一位寬袍大袖,宛如畫中逸士;旁邊侍立的童子手捧玉瓶,衣袂飄飄;而船尾操持長篙的,分明就是方才家中那位“老漁樵”!此時他立於船尾,蓑衣映著水光,竟有出塵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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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眾人似有所覺,目光齊向崔希真投來。崔希真隻覺心神俱震,待要呼喊,那巨船竟如遊魚入水,無聲滑向江心,眨眼間縮成青煙一點,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崔希真失魂落魄折返家中,驀然想起東壁那幅素絹。疾步上前細看,晨光斜映之下,絹上竟浮現出淡淡墨痕——鬆樹虯枝盤曲,怪石嶙峋疊嶂,更有流水雲煙繚繞其間!筆力遒勁超逸,絕非人間手筆。他顫抖著伸手撫摸,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濕潤,低頭一看,幾粒未化的鹽晶正悄然滲入絹絲。
世間多少真仙,裹著襤褸衣裳走過你門前的風雪。機緣如雪泥鴻爪,隻在心無塵滓的刹那,照見驚鴻一瞥的靈光。
3、黃犬化龍
開元末年的嵩山,樵夫們常見個怪道士:破袍裹身,牽條雜毛老黃狗,三五日便晃到嶽廟討些殘羹冷炙。僧眾背地裏喚他“韋乞兒”,連俗名都無人知曉。
這日雪後初霽,韋道士又牽著黃狗踏進山門。知客僧一見便黑了臉:“怎麽又來了?”殿前掃雪的小沙彌們竊笑,故意把雪塊掃到他腳邊。
老道垂著眼皮:“求口吃的,喂狗。”
胖廚僧從灶房衝出來,將半桶餿粥“哐當”摜在地上:“喂狗?狗都比你有骨氣!”殘粥濺上道士的破袍,黃狗喉間發出低吼,頸毛根根豎起。幾個武僧立刻圍攏,拳頭捏得咯咯響。
老道卻蹲下身,枯瘦的手輕輕撫過狗頭。說也奇怪,那齜著牙的黃狗竟漸漸平息,隻一雙琉璃眼仍死死瞪著僧人。對峙半晌,僧人們自覺無趣,罵罵咧咧散了。
韋道士默默提起粥桶,走到殿前放生池邊。池麵結著薄冰,他竟卷起袖子,掬水為黃狗擦洗。僧眾在廊下嗤笑:“凍不死這老瘋子!”
話音未落,天光驟變。五彩雲霞自群峰間奔湧而來,如百川歸海聚在池上。冰麵“哢嚓”裂開,水中倒映的雲影忽然活了——那黃狗在粼粼波光中猛長,鱗甲自皮毛下翻出,金爪破水,龍角刺天!不過喘息之間,雜毛土狗已化作十丈青龍,盤踞雲濤之中。
老道士這才直起身。破袍墜地,露出一身素白綃衣,流雲般拂過龍脊。他跨上龍頸的刹那,池中雲絮忽如蓮台托起,載著一人一龍向天際浮升。滿寺僧人癱跪在地,隻聽見雲端傳來最後的歎息:“一口殘粥,原是試心之藥啊…”
最深的道行往往裹著襤褸衣衫,神物常以凡俗麵目行走人間。當勢利眼蒙蔽了心,便是真龍當前,也隻當是條癩皮狗罷了。
4、誤射仙豬
辰州麻陽縣的秋日,稻浪翻金。農夫張二守在地頭三日了,眼巴巴看著那頭黑毛畜生,專揀最飽滿的穗子下口,稻梗踩得東倒西歪。
第四日晌午,黑豬果然又大搖大擺來了。張二眼珠冒火,拉滿桑木弓,“嗖”一箭正中豬臀。那畜牲慘嚎一聲,帶箭狂奔,竟不往山裏逃,反倒衝進山坳一扇從未見過的朱漆大門。
張二追進門,登時呆住。哪裏是豬圈?眼前玉階連雲,瓊樓飛簷,瑤草奇花綴滿回廊。一個白發老翁拄著青玉杖立在庭中,雪髯無風自動,身後青衣童子瞳仁清亮如泉。
“凡夫怎闖仙府?”老翁聲如古鍾。
張二指著豬逃竄的方向,氣還未平:“這畜生糟蹋俺五畝好稻!”
老翁搖頭:“牽牛踩了田便奪人牛,這理可通?”未等張二答話,他輕揮玉杖:“童兒,取杯酒與他壓驚。”
童子引他穿過月洞門。隻見雲霞鋪就的大廳裏,羽衣仙人或執棋對弈,或擲骰呼喝,更有抱壇痛飲者,琥珀酒液濺濕了星紋袍袖。童子至酒案前朗聲道:“河上公有令,賜此凡夫一杯。”
酒入喉如清泉洗肺,三日積憤頓消。再入偏殿,數十張雲榻列開,仙人各執玉冊凝神端坐,仿佛聆聽無聲天籟。張二正恍惚,童子已引他回到庭中。
河上公正厲聲責問守門童子:“門戶不嚴,任化身出入,該當何罪!”轉身對張二時,語氣轉緩:“此豬乃殿中講經者幻化,非真畜類。童兒,送客。”
出得大門,山風撲麵。張二忍不住回頭:“老神仙究竟何人?”
青衣童子立於門內光影中,衣袂飄然:“河上公奉天帝之命,為諸仙講《道德》真經。”話音未落,朱門悄合,山崖依舊荒草離離,仿佛南柯一夢。張二摸向懷中,那盛過仙酒的玉杯,早化作了半片溫潤的野豬牙。
世人常怒目揮戈指向眼中孽障,卻不知莽撞的箭矢,射穿的或許是雲端的道場。嗔心一起,便再看不見重重皮相下,端坐著講經的真身。
5、金城龍影
唐代宗廣德二年,浙東海盜袁晁的船隊在劫掠永嘉時突遇颶風。旗艦如枯葉般在墨浪裏顛簸數日,待到雲散時,眼前竟浮出一座翡翠般的仙島。五色霞光自玉砌城牆上流瀉,琉璃瓦映日生輝,玳瑁牆紋如活物蜿蜒。
眾盜棄船登岸,闖入一處寂靜宮苑。廊柱間明珠垂掛,卻空無一人。偏殿裏散落著二十多枚金須髯,器物非金即玉。庫房堆疊的蜀錦衾被燦若雲霞,更有座純金小城矗立中央,碎金如沙丘環伺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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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橫財!”海盜頭子王疤眼撲向金城,喉嚨咯咯作響。眾人一擁而上,金器碰撞聲驚破寂靜。
“爾等袁晁爪牙,也配玷汙此地?”清泠女聲自金城後傳來。但見一位身量極高的女子淩波而至,紫綃裙裾拂過金磚,繡金雲紋隨步伐流轉生光。她足邊伏著的金毛大犬忽昂首齜牙,喉間滾出悶雷。
王疤眼攥著金杯強笑:“仙姑莫怪,兄弟們借些盤纏……”
“借?”女子廣袖一拂,王疤眼手中金杯突然灼如炭火!他慘叫甩手,金杯落地竟化作一灘流動金液,倏然滲入地縫。“那些金須是龍蛻的髯,金城乃龍王行宮。你們當這護殿神獸是狗?”話音未落,金毛犬周身鱗甲怒張,龍角破顱而出,爪下金磚寸寸龜裂。
海盜們駭然後退。女子指尖輕點龍首,巨龍複歸犬形,金瞳仍鎖著眾人。“所竊之物於我不過塵沙,但若惹怒東海龍族——”她袖中飛出一枚金鱗,落地即燃起幽藍火焰,“頃刻間千帆俱焚!”
盜匪們膝軟跪倒,懷揣的金器突然滾燙如烙鐵。王疤眼忍痛掏出金錠,那金子竟似活物般扭動著滾回金堆。眾人慌忙效仿,金須、玉盞紛紛掙脫手掌歸位。
“這…究竟是何處?”王疤眼顫聲叩問。
女子身影漸淡如霧:“此乃東海司珍島,龍族點化人間珍寶之地。”最後瞥向眾人腰間佩刀,“刀刃沾過幾滴血,歸途便添幾重劫。”語畢與金犬化作赤金霞光,沒入琉璃穹頂。
海盜們奔回海灘,驚見座船已被金色海藻纏成巨繭。斬斷藻索揚帆逃竄時,有人回望仙島——五色城牆正沉入滔天白浪,海麵浮出無數龍脊,如移動的山脈。
金銀映眼時,人常錯把龍宮當寶庫。貪念如火,燒灼的從來不是珍寶,而是盜火者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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