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方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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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隱克
唐文宗年間,長安城有位叫周隱克的道士,精通術數,不管是推算吉凶還是預知禍福,都準得讓人驚歎。朝中的將相大臣們都把他當神明般敬重,連宰相李宗閔都甘願以弟子之禮相待,給周隱克寫信時,落款都恭敬地寫著“弟子李宗閔”,半點不敢怠慢。
前宰相段文昌,後來調任淮南節度使,鎮守揚州。他素來仰慕周隱克的本事,到了揚州後,也常派人向周隱克請教。有一年,段文昌突然染了場病,雖不算嚴重,卻總覺得渾身乏力。他想起前一年周隱克曾跟自己說過:“明年此時,公將有一場小疾,需臥床靜養六日方能痊愈。”如今果然應驗,段文昌更覺得周隱克深不可測,病剛好些,就特意派人把周隱克從長安請到了揚州,想好好招待一番,也順便再問問往後的運勢。
周隱克到揚州那天,段文昌的病已好了大半,心情也格外舒暢。他在府中設了宴,還請了幾位相熟的賓客作陪,既有文人雅士,也有軍中將領,一時間府裏熱鬧非凡。酒過三巡,有人提議玩博戲助興,段文昌笑著應允,眾人便圍坐在一起,擲骰子、猜點數,玩得不亦樂乎。
周隱克卻對博戲沒什麽興趣,隻坐在一旁喝茶。揚州的雨前茶格外清甜,他端著茶盞,一杯接一杯地喝,沒一會兒就喝了七八碗。段文昌正玩到興頭上,突然覺得小腹發脹,想起身去如廁,可手裏的骰子剛擲出去,正等著看結果,便想著再等片刻。可這一等,尿意越來越急,他實在忍不住,隻好跟身邊的賓客告罪,匆匆起身往後院的茅房去。
誰知這一去,竟停不下來了。段文昌在茅房裏待了許久,來來回回跑了三四趟,腿都跑軟了,整個人也沒了力氣,臉色都變得蒼白。他扶著牆慢慢走回前廳,一見到周隱克,就又氣又無奈地說:“尊師,您就別再跟我開玩笑了!我這身子都快虛透了,實在撐不住了!”
周隱克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茶盞說:“段公莫怪,我不過是跟您鬧著玩罷了。方才我喝了太多茶,本想自己起身去如廁,可看著你們玩得熱鬧,實在懶得動,便隻好讓段公代勞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段文昌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頻頻如廁,竟是周隱克用術數幫他“分擔”了茶意,又好氣又好笑,連身上的疲憊都消了大半。他指著周隱克笑道:“尊師這術數,竟還能用在這種地方,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周隱克收起笑容,認真地說:“術數本是用來趨吉避凶、助人解難的,偶爾用來調劑氣氛,也無傷大雅。但我從不輕易用術數謀私利,更不會用它害人——這是底線,也是對術數的敬畏。”段文昌聽了,連連點頭稱是,心裏對周隱克又多了幾分敬佩。
後來,段文昌在淮南任職期間,遇到過幾次棘手的事,比如轄區內鬧旱災、軍需調配出問題,他都先派人請教周隱克的意見。周隱克每次都能給出中肯的建議,既不用術數強行幹預,也能幫他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段文昌常對人說:“周尊師最厲害的不是他的術數,而是他守住了用術數的本心——不炫耀、不濫用,這才是真本事。”
周隱克的故事,藏著一份難得的通透:真正的能力,從不是用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更不是用來戲弄他人、謀取私利的工具。就像周隱克,哪怕有通天之術,也隻把它當作助人的手段,偶爾的玩笑也點到為止,從不過界。這世間最珍貴的,從來不是超凡的本領,而是擁有本領後,依舊能守住本心、懂得克製的智慧。能力越大,越要懂得尊重規則、敬畏底線,這樣才能讓能力真正成為照亮自己、溫暖他人的光。
2、張士政
唐時,王潛鎮守荊州,當地有個叫張士政的百姓,一手治傷接骨的本事堪稱一絕。不管是摔斷了腿,還是磕裂了骨,經他醫治,沒多久就能痊愈,連軍中將士都常來找他看病。
有一回,一個士兵在操練時不小心摔斷了筋骨,疼得滿地打滾,軍醫看了也隻能簡單包紮,說至少得養半年才能下床。有人給士兵指了路:“去找張士政吧,他治骨傷有奇法。”士兵忍著痛,讓人抬著去找張士政。
張士政見了,先讓士兵喝下一碗藥酒,沒一會兒,士兵就覺得傷處麻酥酥的,不那麽疼了。接著,張士政拿出一把小巧的刀子,輕輕劃開士兵腿上的皮肉,從裏麵取出一片兩指寬的碎骨,又在傷口上塗了一層自製的藥膏,用布條仔細包紮好。他對士兵說:“回去好好歇著,過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士兵半信半疑,可沒想到,才過了三天,他拆開布條一看,傷口竟已經愈合,試著走了走,居然和沒受傷時一樣靈活。士兵又驚又喜,特意帶著禮物去感謝張士政,逢人就誇他的醫術高明。
這事過去兩年多,某天,那個士兵的筋骨突然又疼了起來,像是有寒氣在骨頭裏竄。他趕緊又去找張士政,著急地問:“先生,我這腿怎麽又疼了?是不是舊傷複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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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政摸了摸他的腿,又問了問疼痛的感覺,笑著說:“別慌,不是舊傷複發。前兩年從你腿裏取出來的那片碎骨,遇著寒氣就會讓你腿疼,你趕緊回去找找那片骨頭,找到就沒事了。”
士兵聽了,立刻跑回家翻箱倒櫃,最後在床底下的角落裏找到了那片碎骨——原來當年他隨手放在了床邊,後來打掃衛生時不小心踢到了床底。他按照張士政說的,用熱水把碎骨洗幹淨,找了塊棉絮把它裹起來收好。奇怪的是,剛裹好碎骨,他腿上的疼痛就消失了,再也沒犯過。
張士政不僅醫術好,還會些讓人驚歎的戲術。王潛的子弟們都喜歡跟他親近,常纏著他表演戲術取樂。有一次,幾個王子弟又來求他:“張大哥,再給我們變個戲法唄!”
張士政拗不過他們,便從院子裏摘了一把青草,放在手裏反複揉搓。眾人睜大眼睛看著,隻見那些青草在他手裏漸漸變了模樣,最後居然變成了一群飛蛾,撲棱著翅膀從他掌心飛了出去,繞著院子飛了一圈,才慢慢飛走。王子弟們看得拍手叫好,又讓他再變一個。
張士政笑著點頭,走到牆邊,用手指在牆上畫了一個婦人的模樣——那婦人眉眼清晰,手裏還端著一個酒杯,栩栩如生。接著,他拿來一壺酒,往牆上婦人手中的酒杯裏倒酒,酒居然真的流進了畫裏的酒杯,一點都沒灑出來,直到酒杯倒滿。更神奇的是,沒過一會兒,牆上畫中婦人的臉居然慢慢變紅了,像喝醉了酒一樣,過了大半天才恢複原樣。
王子弟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求張士政教他們這些戲術,可張士政每次都笑著搖頭:“這些不過是些消遣的小把戲,沒什麽好學的。我真正想讓人學的,是治傷救人的本事,隻是這醫術講究緣分和用心,急不來,也勉強不得。”即便有人願出重金求他傳授醫術或戲術,他也從不答應,始終守著自己的規矩。
後來,張士政在荊州住了一輩子,治好了無數人的骨傷,卻從沒收過貴重的診金,遇到家境貧寒的人,還會免費送藥。有人問他為什麽不把本事傳下去,他說:“本事是用來幫人的,不是用來換錢的。要是為了名利傳藝,那本事就變味了。等遇到真正心善、肯用心救人的人,不用求,我自然會教。”
張士政的故事,從來不是關於“奇術”的炫耀,而是關於“初心”的堅守。他的醫術能治骨傷,他的戲術能博人一笑,可最難得的,是他始終明白:真正有價值的本事,是用來溫暖他人、救濟苦難的。不貪名利,不炫技巧,隻把本事用在該用的地方——這份純粹與真誠,比任何奇術都更能打動人心,也更值得被銘記。
3、陳休複
唐武宗年間,李當鎮守興元府,手裏管著一方百姓的安穩,為人向來嚴謹,最瞧不上那些裝神弄鬼的人。可褒城縣裏有個叫陳休複的處士,偏生讓他犯了難——這陳休複還有個名號叫“陳七子”,平日裏不讀聖賢書,反倒總混在一群賭徒裏擲骰子,說話顛三倒四,行為也怪得很,時而蹲在街角看螞蟻搬家看一下午,時而對著一棵樹自言自語,街坊鄰裏都覺得他“有點邪性”。
李當聽說後,心裏犯嘀咕:這陳休複行蹤詭秘,又總搞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別是個招搖撞騙的妖人吧?為了穩住人心,他幹脆讓人把陳休複抓了起來,關在府衙的牢裏,想好好審審他。可沒幾天,手下人就慌慌張張來報:“大人,街上又出現一個陳休複,正跟賭徒們在茶館裏玩呢!”
李當一愣,趕緊讓人去牢裏看——牢裏的陳休複居然已經沒了氣息,更怪的是,屍體才短短一天就腐壞得不成樣子,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李當心裏直發毛,不敢再多問,隻能讓人趕緊把屍體抬出去埋了。後來有人說在褒城的集市上又見到了陳休複,李當聽了隻當沒聽見,再也不敢輕易招惹這個“怪人”。
沒過多久,李當家裏遭了變故——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突然暴病身亡,連太醫都沒來得及診治。夫人本來就身子弱,經此打擊,更是日夜以淚洗麵,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沒幾天就病倒在床,神誌都有些不清了,嘴裏總念叨著女兒的名字。李當請遍了興元府的名醫,都沒人能治好夫人的病,急得他頭發都白了大半。
這時,府裏的幕客小心翼翼地勸道:“大人,那陳休複看著怪,說不定真是有道行的人。當年漢武帝時的李少君能招回亡魂,陳處士或許也有這本事,不如請他來試試,說不定能讓夫人見上小姐一麵,解了心結呢?”李當猶豫了半天,想起之前陳休複的怪事,雖心裏發怵,但看著夫人奄奄一息的模樣,也隻能硬著頭皮點頭:“那就請他來試試吧,若能救回夫人,我必當重謝。”
下人去請陳休複時,他正在酒館裏喝酒,聽了來意,隻淡淡說了句“知道了”,就跟著來了李府。見到李當,他也不客套,直接說:“夫人這病是心病,見不著小姐的魂,再好的藥也沒用。這事不難,今晚我就幫她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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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夜,陳休複讓人把夫人的房間收拾出來,把帷幔拉得嚴嚴實實,點上幾支明晃晃的燈炬,又取來筆墨,在牆上一筆一劃畫了道木門,線條簡單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規整。他對夫人說:“夫人,等會兒您就坐在簾後,別出聲,別喘氣,靜靜等著就行。”夫人半信半疑,點了點頭,緊緊攥著手裏女兒生前戴過的銀鐲子。
夜漸漸深了,屋子裏隻有燈炬燃燒的“劈啪”聲。忽然,牆上那道畫的木門輕輕“吱呀”一聲,像是真的被推開了。緊接著,一個穿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從門裏走了出來,正是李當夭折的女兒!她還是平日裏的模樣,梳著雙丫髻,手裏還拿著個布娃娃,在堂屋裏慢慢走著,時不時回頭笑一下,像是在等誰。
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失聲喊道:“我的兒啊!”話音剛落,那小姑娘的身影晃了晃,一下子就消失了,牆上的木門也變回了畫痕。夫人哭得癱坐在地上,陳休複這才走過去,輕聲勸道:“夫人,小姐能來看您,已是緣分。她在那邊過得安穩,也盼著您好好活著,您總這麽傷心,她也會不安的。該放下的,得慢慢放下啊。”
夫人聽了,慢慢止住了哭聲,心裏的鬱結像是解開了不少。從那以後,她漸漸開始吃飯、睡覺,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李當看著夫人恢複健康,心裏又感激又敬佩,再也不敢把陳休複當成“妖人”。後來他想給陳休複送重金,陳休複卻擺擺手拒絕了:“我不過是幫人解了個心結,哪用得著這麽多錢?大人好好治理地方,讓百姓安穩,比什麽都強。”
再後來,有人問陳休複為什麽總跟賭徒混在一起,他笑著說:“那些人看著粗鄙,心裏卻沒那麽多彎彎繞。我跟他們玩,不過是圖個自在。”人們這才明白,陳休複的“怪”,不過是不按世俗的規矩活;他的“術”,也從不是用來炫耀的本事,而是幫人走出困境的善意。
其實,這世間最難得的從不是呼風喚雨的奇術,而是像陳休複這樣,能看透他人的苦楚,用自己的方式遞去一份慰藉。真正的“道”,從來不在深山道觀裏,而在體諒人心的溫暖裏——能幫人解心結、渡難關,才是最了不起的“本事”。
4、費雞師
唐代的蜀地,有個怪人,街坊鄰裏都叫他“費雞師”——誰也說不清他到底叫啥名字,隻知道他老家是濮地的,兩隻眼睛通紅,沒有黑眼珠,看著有點嚇人,可真要說起治病的本事,沒人不佩服。
段成式在長慶年間第一次見到費雞師時,老人已經七十多歲了,頭發胡子半白,卻依舊精神矍鑠,走起路來比小夥子還穩。那會兒蜀地有人得了疑難雜症,藥石無效時,就會上門求費雞師,而他治病的法子,從來都透著股“奇”勁兒。
每次給人治病,費雞師總得讓人準備兩樣東西:一隻活雞,還有一塊像雞蛋那麽大的江石。到了治病那天,他會在院子裏擺個簡單的祭台,把雞放在上麵,又讓病人雙手緊緊攥著江石。接著,他就圍著祭台踏步,嘴裏念念有詞,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突然“噓”地一聲叱喝——怪事就來了:那隻雞先是撲騰著翅膀打轉,沒一會兒就直挺挺倒在地上,沒了氣息;而病人手裏的江石,也“哢嚓哢嚓”幾聲,碎成了四五塊。等雞和石都成了這樣,費雞師才停下來,對病人說:“好了,病根已經隨雞和石去了,好好歇幾天就沒事了。”試過的人都說,這麽一弄,身上的病痛真就慢慢好了。
段成式家以前有個仆人叫永安,最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有一回,費雞師來段家串門,見了永安就說:“你最近要遭大災,不提前避一避,怕是要吃苦頭。”永安撇撇嘴,翻了個白眼:“您老別嚇唬人了,我身子骨結實得很,能有啥災?”
費雞師也不惱,從懷裏摸出張黃紙,幾筆畫了道符,揉成個小丸子,走到永安跟前,硬塞到他嘴裏:“咽下去,別吐!”永安沒辦法,隻能皺著眉咽了。剛咽下去,費雞師又指著他的左腳:“把鞋和襪子脫了。”永安愣了愣,照做之後,臉一下子白了——那張剛被他咽下去的符,竟平平整整地貼在他的足心,墨跡還新鮮著,像是剛畫上去的一樣。永安這才慌了,趕緊給費雞師作揖:“先生恕罪,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後來永安果然避開了一場意外,從此對費雞師服得五體投地。
段家還有個叫滄海的仆人,有天費雞師見了他,突然說:“你再過幾天要生病,現在先給你治治,省得遭罪。”滄海半信半疑,費雞師讓他脫光上身,背對著門板站好,然後拿起一支筆,在他後背的衣服上反複畫著什麽,一邊畫一邊大聲喊:“過!過!”
畫完之後,費雞師讓滄海轉過身來——眾人一看,都驚住了:剛才費雞師明明畫在衣服上的墨跡,竟直接透過布料,清清楚楚印在了滄海的後背上,像直接畫在皮膚上一樣。更奇的是,後來滄海果然沒生病,連平日裏偶爾犯的咳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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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費雞師,他這本事是從哪兒學的,為啥眼睛是紅的。費雞師總是笑一笑,不說話。可不管誰來求他治病,他從不推辭,也從不收貴重的謝禮——有時是一筐青菜,有時是一壺米酒,他都樂嗬嗬地收下,轉頭又幫下一個人治病。
費雞師的“奇”,從來不是用來唬人的噱頭——他不用金銀做診金,也不擺高人的架子,隻是憑著一身旁人看不懂的本事,幫那些受病痛折磨的人解困。其實,真正讓人記住的,從來不是“雞死石破”的奇觀,也不是“符透衣背”的妙術,而是他藏在怪模樣、奇法子背後的善意。這世間最珍貴的“本事”,從來不是能讓人驚歎的異能,而是用這份能力,實實在在幫人渡難關的初心。
5、嶽麓僧
晚唐年間,有位鍾大夫,曾是廣南節度使麾下的隨軍將領,可惜晚年時運不濟,流落江湖,最後輾轉到了陵州,平日裏大多寄宿在當地的佛寺裏。他的名字早已被人淡忘,隻記得他一身舊軍裝洗得發白,說話帶著幾分軍人的硬朗,卻難掩落魄。
陵州仁壽縣的主簿歐陽衎,是個心善的人,見鍾大夫一把年紀還要顛沛流離,便常邀請他到家中做客,有時還留他住上幾日。那年三伏天,天氣悶熱得像個蒸籠,鍾大夫突然得了急腹症,疼得直不起腰,隻能臥在歐陽衎家的偏房裏休養。更糟的是,他一病就病得茶飯不思,整整一個月沒正經吃一口東西,人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眼窩深陷,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歐陽衎看著急得團團轉,生怕鍾大夫哪天就咽了氣。他畢竟是外來的流落之人,若是死在自己家裏,說不清道不明,便想先向州衙遞個文書報備,順便讓鍾大夫寫個狀子,說明自己的來曆和近況,也好有個憑證。他猶豫著跟鍾大夫提起這事,沒想到鍾大夫雖然虛弱,眼神卻很清亮,緩緩說道:“我是病了,可還沒到死的時候。既然要麻煩你跑一趟,申報就申報吧。”歐陽衎聽他說得篤定,雖半信半疑,還是照做了。沒成想過了幾天,鍾大夫的病竟真的慢慢好了起來,又能下地走動,甚至能喝上一碗稀粥了。
當時,孫光憲在陵州擔任郡尉州郡的副職官員),和鍾大夫也算有過一麵之緣。鍾大夫病愈後,特意登門拜訪,孫光憲見他氣色好了不少,便好奇地問起他之前那場重病的緣由。鍾大夫歎了口氣,說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還是他隨軍途經湘潭的時候,恰逢當地爆發戰亂,道路阻斷,一行人進退不得。他和同行的幾個商人閑著無事,便結伴去附近的嶽麓寺設齋祈福,希望戰事早日平息。寺裏有個僧人,剛煉製出一種叫“知命丹”的藥,見他們前來,便主動介紹:“這丹藥可不是尋常補藥。諸位服下後,若是後悔了想把它排出來,喝一碗海藻湯就行;若是大限將至,肋下會先微微作痛,這丹藥就會自行從體內排出,到時候就得趕緊安排好家事,靜靜等著壽終了。”
鍾大夫和商人們聽得新奇,又覺得這僧人不像騙人的樣子,便每人給了一緡錢一千文銅錢),各買了一丸吞了下去。後來戰事平息,他輾轉入蜀,在樂溫縣偶遇了當年一同服丹的那個商人。兩人久別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話舊,也說起了那粒知命丹。
沒過幾天,那個商人突然急匆匆找到他,說自己肋下開始隱隱作痛了。鍾大夫心裏一沉,想起僧人的話,便勸他趕緊料理後事。果然,沒過多久,那商人體內的知命丹就排了出來。他連夜清點家產,安排好妻兒的生計,二十天後便安然離世了。
“親眼見了那丹藥的靈驗,我反倒覺得這是個寶貝。”鍾大夫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錦盒,打開後裏麵是一粒暗紅色的藥丸,“後來我特意煮了海藻湯,把自己體內的丹藥也排了出來,用香水仔細洗幹淨,又重新吞了回去。前陣子我犯病,雖然難受得厲害,但心裏清楚得很——那丹藥還沒排出來,說明我的大限還沒到,自然死不了。”
孫光憲湊近一看,鍾大夫麵色確實紅潤,說話也中氣十足,不像是剛從鬼門關走一遭的人,倒真像得了丹藥的滋養。後來,鍾大夫在陵州住了些時日,便又不知去向了,沒人知道他最終的結局。但那粒嶽麓僧煉製的知命丹,以及它能預知壽限的奇事,卻隨著孫光憲的記述流傳了下來。
嶽麓僧的“知命丹”,奇的不是能延長壽命,而是能讓人坦然麵對生死。鍾大夫之所以能在重病中保持鎮定,正是因為他對“終點”有明確的感知,從而少了對未知的恐懼。其實,真正的“知命”從不是靠丹藥預判生死,而是像鍾大夫那樣,曆經滄桑後依舊能從容待事,像嶽麓僧那樣,用智慧給人以安穩的底氣。人生最難得的通透,莫過於知曉歸途,卻依舊認真走過每一段路;縱然前路未知,卻能心懷篤定,坦然前行。
6、強紳
唐末年間,鳳州東穀深處住著一位叫強紳的山人,平日裏隱於林間,卻在當地頗有聲望——他精通“三戒”之學戒色、戒鬥、戒貪),更厲害的是能觀雲氣辨吉凶,但凡他說過的事,後來大多一一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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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正是王氏指前蜀王建勢力)剛吞並秦、鳳二州的時候,街上到處掛著王氏的黃旗,一派新勢力崛起的熱鬧景象。孫光憲當時年輕,還在鳳州遊曆,特意登門拜訪強紳,想聽聽這位高人對時局的看法。兩人站在東穀的山頭上,望著山下飄揚的黃旗,強紳指著那些旗幟,慢悠悠地對孫光憲說:“不出十年,這天下的天子,怕是要換好幾個人了。”
孫光憲聽了心裏一驚,又追問:“那從並州、汾州一帶興起的勢力,還有蜀地的王氏,將來會怎麽樣?”強紳歎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並汾那邊的勢力看似勢頭猛,卻難成大器;蜀地王氏雖能一時稱霸,可後續又能有什麽作為呢?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沒過多久,蜀地的軍隊果然開始攻打岐山,一時間人心惶惶,都以為岐山早晚要被蜀兵攻破,百姓要遭屠城之禍。孫光憲又去找強紳,強紳卻很平靜:“那秦王指當時割據一方的勢力首領)早就想著興兵作亂,可他根本不是能統一天下的君主。不過,他最後能死在自己的宅院裏,也算是應了他的命數。蜀人終究打不下秦川,反倒會把秦川攪得一片廢墟。”
後來的事,果然如強紳所言:並州、汾州的勢力和鳳翔的王氏互相不服,爭鬥不休,卻都沒能長久;那位秦王最後確實病逝於家中,沒能實現稱霸的野心;蜀兵攻打秦川多年,不僅沒能攻克,反而讓秦川的城池百姓遭了戰火,不少地方真的成了斷壁殘垣,王氏的基業也漸漸衰敗,最終斷了傳承。每一件事都和強紳當初的預判分毫不差,孫光憲對他更是敬佩不已。
除了觀雲氣、斷時局,強紳還會一種叫“鹿盧蹺”的秘術——據說學會這種術法,能日行千裏,還能避水防火,是極為罕見的本事。有一次,孫光憲忍不住求強紳傳授,強紳卻搖了搖頭:“我已經老了,這門手藝傳了一輩子,也沒找到合適的傳人。我把記載秘術的書藏在了山裏一棵老杉樹裏,若是你真有緣分,或許能學。”
孫光憲又驚又喜,當即跟著強紳去了東穀深處。隻見強紳走到一棵需兩人合抱的古杉樹前,用手剝開一段樹皮——樹皮裏竟藏著一個用蠟封好的布包。他打開布包,取出一卷用絹布寫成的書,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古字,正是記載“鹿盧蹺”秘術的典籍。強紳本想選個吉利的日子把書交給孫光憲,可就在這時,強紳的妻子人稱強嫗)趕了過來,連忙攔住:“萬萬不可!孫郎還年輕,這秘術太過玄妙,他若是現在就學,怕是心性不定,反倒會走火入魔,惹出瘋癲之禍。不如讓他先潛心修習三年,磨煉心性,到時候再看他是否真能承受這門秘術。”
強紳聽了,覺得妻子說得有理,便把絹書重新封好,放回杉樹裏,對孫光憲說:“強嫗說得對,學本事先學心。你且回去好好修身養性,三年後再來,若是你心性夠穩,我再把秘術傳你。”孫光憲雖有些遺憾,卻也明白強紳夫婦的苦心,便點頭應下,此後更加用心修習學問,磨煉性子。
後來,孫光憲成了五代時期有名的文人,寫下了《北夢瑣言》,也把強紳的故事記了下來。他常對人說:“強公最厲害的不是觀雲氣的本事,也不是鹿盧蹺的秘術,而是他懂得‘藏’——藏起本事不炫耀,藏起典籍等傳人,這份沉穩和耐心,才是真正的智慧。”
強紳的故事,藏著一份處世的通透: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不會急於彰顯自己;真正珍貴的傳承,也從不會輕易交付。無論是預判時局,還是傳授秘術,強紳都守著“不疾不徐、擇人而傳”的規矩,這既是對本事的敬畏,也是對他人的負責。這世間最難得的,從來不是“能做什麽”,而是“該做什麽”“何時去做”——懂得克製與等待,才是比任何秘術都更珍貴的修行。
7、彭釘筋
唐代的時候,彭州、濮州一帶住著個叫彭克明的相麵先生,大夥兒都不叫他本名,反倒管他叫“彭釘筋”。為啥給這麽個名號?隻因他看相說事兒,十回有九回都準得紮心,像釘子釘死了似的,半分差池都沒有,時間長了,“彭釘筋”的名聲就比本名還響亮。
九隴縣有個村民,姓唐,家裏有幾畝好田,每年收的糧食吃不完,日子過得殷實,大夥兒都叫他“唐郎”。唐郎聽說了彭釘筋的名聲,心裏半信半疑——自己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能有啥不好的事?便特意尋了個趕集的日子,找到彭釘筋,想讓他給看看運勢。
彭釘筋見了唐郎,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又掐著手指算了算,眉頭一皺,語氣直白得不留情麵:“唐郎啊,你將來去世的時候,怕是連一縷布條都掛不上身。”
唐郎一聽就不樂意了,臉當場沉了下來:“先生這話也太離譜了!我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可田壟有幾畝,衣食不愁,怎麽可能光著身子走?你這相看得也太不準了!”說完,他甩著袖子就走了,心裏把彭釘筋的話當成了胡言亂語,半點沒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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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唐郎該種地種地,該趕集趕集,日子依舊過得安穩。直到有一天,天降大雨,連著下了好幾天,附近的江水漲得老高,漫過了岸邊的田地,連村口的水潭都變得又寬又深。雨停那天,唐郎扛著鋤頭去田邊查看水情,剛走到潭邊,突然看見潭水中央飄著一隻白兔——那兔子渾身雪白,在渾濁的水裏撲騰著,看著可憐又顯眼。
唐郎平日裏就喜歡養些雞犬,見了這隻白兔,心裏頓時癢癢的:這麽好看的兔子,要是能抓回家養著,多好!他往潭邊湊了湊,想找根長竹竿把兔子撈上來,可潭水太深,竹竿根本夠不著。眼看兔子在水裏撲騰得越來越無力,像是要沉下去了,唐郎心一橫:“管不了那麽多了,下去撈!”
他也顧不上脫鞋,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的粗布短褂、長褲全脫了,堆在岸邊,隻穿著條貼身的小布褲,“撲通”一聲就跳進了潭裏。潭水看著平靜,底下卻有暗流,唐郎剛遊出沒幾步,就被一股暗流卷住了腿,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水底下拖。他慌了,手腳亂劃著想要往岸邊遊,可越是掙紮,身子沉得越快,嘴裏還嗆了好幾口泥水。
岸邊路過的村民見了,趕緊喊人來救,可等大夥兒拿著繩子、竹竿趕過來時,唐郎的身影早就沒了蹤影。又過了大半天,才有人在下遊的淺灘上找到了他的屍體——不知是被水流衝的,還是他掙紮時弄掉的,他身上那條貼身的小布褲也沒了,真真切切是“不掛一縷”,正應了彭釘筋當初說的話。
唐郎的事很快在村裏傳開了,大夥兒這才想起彭釘筋的預言,一個個都咋舌:“這‘釘筋’的名號真不是白來的,說啥來啥,半點都不含糊!”後來有人再找彭釘筋看相,他依舊說話直白,不繞彎子,準驗的事兒還有不少,隻是大多和唐郎的事類似,透著股“世事難料、一語中的”的意味,也就沒人一一記錄下來了。
其實,彭釘筋的“準”,從來不是靠什麽通天的本事,而是他看透了人身上的“執念”——唐郎若不是執念於那隻白兔,也不會貿然下水,最終落得那般結局。這世間的許多意外,看似是“命”,實則是“念”:一時的貪心、執念,往往會讓人忘了風險,做出衝動的選擇。真正的“趨吉避凶”,從來不是靠相麵先生的預言,而是學會克製自己的執念,不被一時的欲望衝昏頭腦。守住一份清醒,才是對自己最好的“預言”。
8、崔無
偽蜀先主王建割據蜀地的時候,有個叫李皓的道士,原是唐朝皇室宗親,生在徐州,後來輾轉遊曆到三蜀地區。這人嘴皮子利落,能言善辯,還懂些文墨,平日裏總愛結交些方士道人,看著倒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模樣。
可李皓心裏藏著野心,不安於隻做個清修道士。他棲身於陽平化道教聖地)時,被一群心懷不軌的妖人盯上了。這些妖人四處散布謠言,說李皓住處上空常有紫氣繚繞,是“真命天子”的祥瑞之兆,還攛掇他聚眾舉事,奪取天下。李皓被權力衝昏了頭,竟真的答應了,暗中聯絡黨羽,準備伺機起兵。
起兵前,李皓想辦場齋宴拉攏人心,特意寫了書信,邀請玉局觀的道士楊德輝前來赴宴。楊德輝收到信後,心裏犯了嘀咕:李皓近來行事詭異,身邊總圍著些不明身份的人,這場齋宴怕是沒那麽簡單。他想起道觀裏有個叫崔無的老道士,這人平日裏總說自己耳朵聾,不愛跟人打交道,卻精通算術,還能預知吉凶,便想去問問崔無的意見。
楊德輝找到崔無,說明來意:“我收到李皓的邀請,想北上赴他的齋宴,不知此行吉凶如何,還望先生指點。”崔無聽了,沒說話,隻是取來一根小棍,在地上寫字。他先寫了個“北”字,又寫了“千兩割”三個字。楊德輝看得一頭霧水,崔無卻拿起小棍,把“千”字插進“北”字中間——原本的“北”字,竟變成了一個“乖”字。
“去即乖覺。”崔無這才開口,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你若真去了,怕是要出岔子,不如不去。”楊德輝看著地上的“乖”字,心裏一凜——“乖”字有不順、乖違之意,崔無這是在勸他別去趟這渾水。他本就對李皓心存疑慮,聽了崔無的話,當即決定不去赴宴。
果然,到了李皓辦齋宴的那天,他剛召集黨羽在席間宣布起兵計劃,官兵就突然包圍了陽平化——原來他的謀反計劃早就被官府察覺,就等他自投羅網。那場齋宴成了一場鴻門宴,赴宴的道士們大多被牽連,要麽被抓入獄,要麽被流放,隻有楊德輝因為沒去,躲過了這場災禍。
事後,楊德輝特意去感謝崔無,才知道崔無根本不是真聾——他平日裏裝聾,不過是不想卷入是非,也能更清楚地觀察身邊人和事,提前察覺風險。至於算術預知,也不是什麽通天本事,不過是崔無常年幫人管賬,摸透了市井間的交易規律,又把各家的收支往來記在心裏,算出那夥人會因分贓不均起內訌,不過是基於常理的推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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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多言,卻把一切看在眼裏、算在心裏,裝聾作啞是他避開麻煩的殼,而心裏的一本賬,才是護著自己、也偶爾幫襯旁人的底氣。楊德輝聽完,再看崔無低頭撥弄算盤的模樣,隻覺得眼前這人,比滿街咋咋呼呼的“聰明人”,清醒得不止一點半點。
9、蜀士王承協
偽蜀先主王建割據蜀地時,皇室中有個叫王承協的子弟,自幼承襲祖上恩蔭,生來便帶著貴氣。他天資聰穎,不僅通曉琴棋書畫與音律,更難得的是兼有文武之才,騎馬射箭、筆墨文章皆有涉獵,在同輩中格外出眾。
王承協的門下,常年住著一位奇特的術士。這術士總是穿著破舊襤褸的衣衫,看上去與乞丐無異,王承協多次送他錢財布帛,他都一概推辭不受。沒人知道,這位落魄術士實則身懷絕技,正暗中向王承協傳授精妙的戰陣之法與武藝秘訣,此事極為隱秘,外人全然不知。
不久後,蜀主王建在星宿山下舉行講武儀式,檢閱軍隊武藝,文武百官與軍民萬人齊聚圍觀。儀式進行中,王承協突然出列,指著旁人呈獻的一杆鐵槍上前奏請:“父王,此槍重三十餘斤,兒臣願試練一二,為講武助興。”蜀主見他年少氣盛,便點頭應允。
隻見王承協翻身上馬,穩穩握住鐵槍,雙腿一夾馬腹,駿馬當即疾馳起來。他手腕輕轉,鐵槍瞬間化作一道殘影,時而直刺如驚雷破空,時而橫掃似疾風卷地,整套槍法行雲流水,“星飛電轉”般讓人目不暇接。馬上格鬥講究的“快、準、狠”,在他的槍法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圍觀的萬人看得熱血沸騰,紛紛讚歎其武藝神異非凡。
待到眾人隨蜀主入城,王承協意猶未盡,又奏請試練城門下的鐵關——那鐵關是守城用的門栓,重達五十餘斤,需兩個壯漢合力才能抬動。待士兵將鐵關抬上他的馬背,王承協再次策馬疾馳,隻見他僅憑一己之力操控著沉重的鐵關,在大街上往來穿梭,動作依舊迅捷如電閃,絲毫不見滯澀。
蜀主見他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神力與絕技,心中大喜,當即重賞了王承協,還提拔他為龍捷指揮使——這一官職常由勇武過人者擔任,可見蜀主對他的賞識。更令人驚歎的是,王承協對各家兵法、軍隊的三令五申與各項規製都了如指掌,談起軍務時口若懸河,條理清晰。
隻可惜,因他年紀尚輕,蜀主終究沒能交付他重大的兵權,擔心他資曆不足難以駕馭大軍。但王承協身懷的奇異武藝與軍事才能,卻是眾人有目共睹、深信不疑的。那位神秘術士的教導,終究在他身上結出了耀眼的果實。
10、陳岷
後唐同光三年的冬天,蜀地的寒意還沒褪盡,興元府西縣的驛站外卻揚起漫天塵土。馬蹄聲踏碎晨霧,一騎快馬裹挾著風雪急停在驛站門口,馬上人翻身滾落,腰間係著的明黃綾緞詔袋在寒風裏晃得刺眼——正是內臣張漢賓,奉了莊宗與劉後的急詔,要催魏王繼岌即刻班師回朝。
此時的魏王正駐軍西縣。他剛平定蜀地,大軍還沒來得及好好清點戰利品,康延孝率領的後續部隊也還在山道裏沒趕上來。魏王心裏盤算著,等康延孝到了,一起帶著俘虜和糧草,風風光光地擺個“凱歌陣”再回洛陽,也好讓父親莊宗看看自己的戰功。可張漢賓一到,就把明黃詔書往案上一拍,聲音裏滿是急切:“殿下,京城出了大事!鄴都那邊已經反了,陛下和皇後催您立刻回闕,一刻也耽誤不得!”
魏王皺著眉沒應聲,帳外卻進來個身著青布袍的人,是軍中負責出謀劃策的陳岷。陳岷早年在梁朝做過事,和張漢賓是老相識,這會兒見張漢賓神色慌張,便拉著他到帳角,壓低聲音問:“張內侍,我跟你熟,就不繞彎子了——京城是不是出了變故?天子之位,莫非已經換了人?”
張漢賓臉色一沉,板起臉道:“休得胡言!我是當麵奉了陛下旨意來催魏王回朝的,大軍還在半道上,這種話豈能亂說?”
陳岷卻沒被他唬住,指尖撚著袖口的褶皺,語氣裏帶著幾分篤定:“我在軍中也有消息來源,這兩天早有‘信風’傳來——新君怕是已經即位了。您何必還瞞著?”他見張漢賓眼神閃爍,又補了一句,“來時路上,您沒聽說李嗣源將軍已經過了黃河?如今洛陽的局勢,恐怕早就不是陛下能掌控的了。”
張漢賓被說中了心事,喉結動了動,終於鬆了口:“確實……離京時聽聞李嗣源渡河,可陛下的旨意催得緊,我哪敢多問?”
“這就是了。”陳岷轉身看向還在猶豫的魏王,拱手道,“殿下,依臣之見,眼下萬萬不可急著回朝。不如就在西縣盤桓幾日,等康將軍到了,再派人去洛陽探探虛實。若是局勢安穩,再回朝不遲;若是真有變故,也好早做打算。”
可張漢賓心裏隻有莊宗的嚴令。他想著自己一路快馬加鞭,若是因為魏王遷延誤了大事,自己必定難逃罪責。於是他連連搖頭,上前拉住魏王的衣袖:“殿下!陛下和皇後還在京城等著您呢!鄴都之亂刻不容緩,您若是再耽擱,萬一京城有個閃失,您我都擔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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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本就對父親的旨意不敢違抗,被張漢賓這麽一催,再想起莊宗平日的威嚴,先前的猶豫頓時散了大半。他揮了揮手,打斷陳岷還想再說的話:“先生的心意我懂,但君父之命不可違。傳我將令,即刻拔營,全速回朝!”
陳岷還想再勸,可魏王已經轉身去安排軍務,張漢賓也緊跟著上前督促進軍。他站在帳中,望著帳外士兵匆忙收拾營帳的身影,忍不住歎了口氣——他總覺得,這一路回朝,怕是要出事。
果不其然,大軍行至渭南時,變故陡生。李嗣源早已在洛陽即位,派來的人馬攔住了魏王的去路。魏王的部隊剛經曆過伐蜀之戰,本就疲憊不堪,又沒做任何防備,一觸即潰。混亂中,魏王身邊的親衛越來越少,最終在一片廝殺聲裏,這位剛立下戰功的世子,倒在了渭南的荒郊野嶺,再也沒能回到洛陽。
張漢賓站在亂軍之中,看著眼前的慘狀,才想起陳岷在西縣說的話——若是當時能多等幾日,若是能先探清局勢,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可世上沒有回頭路,他一心隻想遵旨,卻忘了“急則有失”的道理;魏王一心隻念君父之命,卻忽略了“審時度勢”的重要。
這世間的許多遺憾,往往不是因為能力不足,而是因為太過急躁,忘了停下來聽聽不同的聲音,忘了在關鍵時刻多一分審慎。就像魏王與張漢賓,若當時能采納陳岷的建議,多等幾日、多探虛實,或許就能避開這場殺身之禍。人生路上,“急”是很多人會犯的錯,而“穩”與“聽”,才是能讓人避開陷阱的智慧——穩住腳步,聽清建言,才能在變局中找到生路,不至於讓一時的魯莽,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11、鄭山古
偽蜀先主王建割據蜀地那年,廣漢綿竹縣的糧道上總是塵土飛揚。軍校黃承真帶著一隊士兵來這裏就糧,剛把糧車停穩在驛站外,就見個穿粗布短褐的老者慢悠悠走過來。老者須發半白,手裏拄著根棗木拐杖,拐杖頭雕著個模糊的五行符號,開口就叫出了黃承真的名字:“黃將軍,可願借一步說話?”
黃承真愣了愣——他初到綿竹,除了當地糧官,沒人認識他。見老者不像歹人,他便讓士兵守著糧車,跟著老者走到驛站後的老槐樹下。老者自稱鄭山古,是附近隱居的山人,不等黃承真發問,就先開口:“將軍可知,如今這蜀國,在五行裏缺了金氣?”
黃承真摸了摸後腦勺,他是行伍出身,不懂這些玄虛的說法。鄭山古歎了口氣,繼續說:“缺金便易招‘金煬鬼’——這是專司火厄與殺伐的邪祟。我觀天象,今年蜀宮必有大火;到了甲申、乙酉年,還會有大殺戮,百姓要遭大難啊。”
這話聽得黃承真心裏一沉。他在蜀軍中待了多年,知道王建雖治蜀有術,卻也生性多疑,若真有災禍,不知要牽連多少人。正愣神時,鄭山古從懷裏掏出一卷泛黃的絹布,遞到他麵前:“這是我畢生研究的秘術,能禳除災禍、鎮壓邪祟。將軍若肯把它獻給朝堂,若能按此法施行,或許能減少殺戮,救些百姓性命。”
黃承真接過絹布,隻覺沉甸甸的。他翻開一看,上麵畫滿了奇怪的符號,還有密密麻麻的注解,開頭寫著“黃帝陰符”四個字。“道家最看重救活之功,這秘術若能行,也是將軍的功德。”鄭山古又說,“隻是有一事要提醒你:這秘術需三次向朝廷進獻,若三次都不被采納,你我都要遭天譴——畢竟泄了陰機。你若怕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黃承真捏緊了絹布,想起家鄉遭兵災時的慘狀,咬了咬牙:“先生放心,隻要能救百姓,我便是死也不怕!”鄭山古點點頭,又細細教了他進獻的禮儀和秘術的要點,連符號如何對應五行、祭祀該用哪些器物,都一一講清。
第二天,黃承真把糧務托付給副手,自己帶著絹布,快馬加鞭趕往成都。到了蜀宮,他求見王建,卻被侍衛攔在宮外——一個小小的軍校,哪有資格直接麵見蜀主?他不死心,又找到樞密使宋光嗣,把鄭山古的預言和秘術全盤托出。宋光嗣聽了,隻覺得是無稽之談,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不過是山野村夫的胡話,也敢來驚擾朝堂?再敢胡鬧,定治你惑眾之罪!”
第一次進獻,就這樣失敗了。黃承真沒氣餒,第二天換了身幹淨衣服,又去宮門外等候。這次他運氣好,遇上了宰相韋莊。韋莊為人謙和,聽他說完,接過絹布看了看,皺著眉說:“這‘黃帝陰符’與坊間流傳的不同,倒像是有些門道。隻是災禍之說太過玄虛,我若貿然進獻,恐惹主上不悅。”最終還是把絹布還了他,勸他“莫再執著”。
第二次也沒成。黃承真在客棧裏悶了兩天,想起鄭山古的話,又想起綿竹百姓的笑臉,還是決定再試一次。這次他直接跪在宮門外,捧著絹布,大聲喊著“獻秘術、禳災禍”,引來不少路人圍觀。侍衛想把他拖走,他卻死死抱著宮門的柱子,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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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終於傳到了王建耳中。王建本就因近來蜀宮頻頻失火雖都是小火災)心煩,便讓人把黃承真帶進來。黃承真見到王建,連忙獻上絹布,把鄭山古的預言又說了一遍,懇請王建施行秘術。王建翻了翻絹布,臉色越來越沉:“你一個軍校,不好好練兵,倒學些裝神弄鬼的本事!蜀宮有衛兵守護,何懼什麽‘金煬鬼’?再敢妖言惑眾,定斬不饒!”說完,把絹布扔在地上,命人把黃承真打了三十大板,趕出宮門。
第三次進獻,不僅失敗,還挨了頓重打。黃承真拖著傷腿,一步步走出宮門,隻覺得胸口發悶,喉嚨裏一陣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來。他扶著牆,看著蜀宮的高牆,想起鄭山古的話——“三臣不允,則止亦不免”。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卻還是掙紮著撿起地上的絹布,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想把它還給鄭山古。
可他剛走到成都城外,就支撐不住,倒在了路邊。路過的百姓認出他是前幾天跪宮門獻書的軍校,有人想救他,卻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卷絹布。後來,有人把他的屍體送回了綿竹,鄭山古趕來時,隻對著屍體歎了口氣,把絹布收了回去,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
黃承真死後沒多久,蜀宮果然發生了一場大火,燒毀了好幾座宮殿;到了甲申、乙酉年,後唐大軍伐蜀,蜀亡後,果然有不少百姓和舊臣遭到殺戮,鄭山古的預言一一應驗。當時孫光憲正在蜀地為官,與黃承真有過一麵之緣,後來偶然見到了那卷“黃帝陰符”的抄本,才知道上麵的文字有五六千字,每個筆畫都對應著五行,確實是精心研究的秘術。
有人說,黃承真太傻,明知會丟性命,還偏要去觸黴頭;可也有人說,他不傻——他隻是記著“救百姓”三個字,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想試一試。其實,這世間最難得的從不是能預知禍福的秘術,而是像黃承真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是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願意為陌生人拚盡全力的善意。他沒能改變結局,卻用自己的性命,守住了一顆“為生民立命”的赤子之心——這份心,比任何秘術都更珍貴,也比任何預言都更有力量。
12、馬處謙
唐末五代時,蜀地有個叫葉逢的文人,雖然家境貧寒,卻滿腹才學。每逢夜深人靜,他總在油燈下展卷苦讀,心想總有一天要憑自己的文采謀個前程。
這年春天,葉逢與摯友孫光憲結伴遊學。途經渝州時,聽說城外有位相師馬處謙,斷人禍福如神。二人年輕氣盛,本不信這些,但想著權當消遣,便尋到了馬先生草廬。
馬處謙是個清瘦長者,見二人來訪也不多言,隻讓各自寫了生辰八字。他盯著葉逢的八字沉吟良久,眉頭越皺越緊。
“先生但說無妨。”葉逢故作輕鬆。
“公子命格清奇,四十歲前不宜求官。”馬處謙抬眼看葉逢,“若強行謀取,隻怕......性命難保。”
孫光憲聞言笑道:“這般玄虛之說,先生可有依據?”
馬處謙不答,隻對葉逢深深一揖:“望公子謹記。”
離了草廬,葉逢雖說不全信,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說來也怪,此後半年,先後有三處州府征辟,不是母親突然病重,就是薦舉的官員調任,每次都陰差陽錯地錯過了。
匆匆十年過去。這年葉逢已三十有九,終於在湖南節度使麾下謀得通判之職。隻待朝廷正式任命,便可走馬上任。
任命前夜,葉逢做了個怪夢。夢中他乘官船順流而下,兩岸儀仗森嚴。行至一處江灣,忽然狂風大作,官船被卷入一個石窟。但見洞中水府森森,蝦兵蟹將分列兩旁......
驚醒時天已微明,葉逢心緒不寧,便去拜訪至交杜光庭。這位被尊為“廣成先生”的老友聽完夢境,正要解夢,忽聞門外馬蹄聲疾。
“敕令到——授葉逢檢校水部員外郎!”
杜光庭臉色驟變:“昨日之夢,莫非應在此處?水部員外郎掌江河事務,夢中水府......”
葉逢強笑:“夢寐之事,豈可當真?”
三日後,葉逢辭別親友,乘船赴任。官船行至犍為郡青衣灘,但見江流湍急,暗礁密布。老船公勸道:“大人,此灘凶險,不如改走陸路。”
葉逢望著滔滔江水,想起馬處謙當年的預言,心中一動。可轉念又想,若因一個預言就畏首畏尾,豈不惹人笑話?於是揮袖道:“朝廷命官,豈能懼此小灘?”
官船駛入灘頭,突然纜繩崩斷,船身打橫。一個巨浪拍來,整艘船竟如夢中那般,被卷入漩渦下的石窟......
噩耗傳回成都,孫光憲悲痛不已。他想起當年馬處謙的話,這才明白老相師字字不虛。
不久後,孫光憲奉命出巡。船過嘉州時,他特意繞道陽山路,想避開凶險的青衣江段。哪知換乘的小舟行至江心,撐篙突然斷裂。失控的小舟順流直下,竟又被衝回了青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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