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異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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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陸法和
梁朝年間,江陵百裏洲的蘆葦蕩深處,住著個怪人。這人穿粗布僧衣,吃素食淡飯,住的草廬連門簾都沒有,卻自號“居士”,從不踏進城郭半步。他便是陸法和,臉上總沒什麽表情,一雙眼睛卻像能看透人心,百裏洲的人都說他是“活神仙”,可誰也摸不透他的底細。
那時侯景剛投降梁朝,滿朝文武都覺得是天大的好事,唯有陸法和找到南郡的朱元英,平靜地說:“檀越對施主的尊稱),貧道該和你一起去打侯景,為國家出點力。”朱元英愣住了,忙問:“侯景剛歸降,為何要打他?”陸法和隻淡淡一句:“該如此,便如此。”朱元英摸不著頭腦,隻當他隨口說說,沒放在心上。
沒幾年,侯景果然反了,率領叛軍渡過長江,直逼江陵。朱元英慌了神,連夜劃船去清溪山找陸法和,氣喘籲籲地問:“侯景都要打過來了,這可怎麽辦?”陸法和正坐在草廬前曬草藥,聞言抬了抬眼,慢悠悠道:“莊稼要等熟了才好收割,侯景也一樣,等他‘熟’了,不用咱們動手,自會敗落。檀越等著就是,急什麽?”朱元英追問能不能打贏,陸法和卻答:“能贏,也不能贏。”這話聽得朱元英更糊塗了,可看著陸法和篤定的樣子,又莫名放了些心。
沒過多久,侯景派大將任約帶五萬兵馬,去攻湘東王蕭繹的江陵。叛軍一路勢如破竹,眼看就要兵臨城下,湘東王急得團團轉。這時,陸法和突然帶著一群人找上門來——八百個穿著粗布短打的蠻人弟子,個個腰挎彎刀,眼神銳利。陸法和對湘東王說:“貧道有兵馬,願去征討任約。”
湘東王又驚又喜,忙派胡僧佑帶一千多士兵,跟著陸法和一起出發。船隊在江津碼頭集結時,陸法和登上主艦,忽然大笑起來,指著江麵對眾人說:“你們看,這江裏藏著無量兵馬,哪用怕任約那點人?”士兵們往江裏看,隻看見滾滾江水,什麽都沒有,可聽陸法和說得真切,心裏竟也多了幾分底氣。
開戰那天,任約的船隊黑壓壓一片,從上遊衝下來。陸法和卻不慌不忙,讓弟子們在船頭擺上香爐,自己盤腿坐下誦經。奇怪的是,原本順風順水的叛軍船隊,突然被一股逆流頂得寸步難行;而陸法和的船,卻像有股力量推著,飛快地衝了過去。蠻人弟子們趁機跳上敵船,彎刀揮舞,叛軍沒一會兒就亂了陣腳。任約想坐船逃跑,剛劃出去沒多遠,船槳突然斷了,他“撲通”一聲掉進江裏,被士兵們生擒活捉。
消息傳回江陵,湘東王又驚又敬,後來他登基成了梁元帝,想封陸法和為三公朝廷最高官職)。有人不解,問元帝:“陸法和總說自己是求道之人,怎麽能讓他當三公呢?”元帝身邊的大臣徐褒說:“他以道術自居,說不定早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元帝點點頭:“陸法和立了這麽大的功,該受這個封。”於是派人去請陸法和入朝,封他為司徒。
可陸法和當了司徒沒多久,就開始大規模聚集兵艦,看樣子是想偷襲襄陽,再從武關打進北方。元帝得知後,連忙派人去阻止他。陸法和見了使者,把所有兵馬都交了出去,平靜地說:“貧道是求道的人,連梵天王的位置都不稀罕,怎麽會覬覦君主的位子?隻是和陛下有香火因緣,該來幫他解圍罷了。如今陛下懷疑我,這也是定數,改不了了。”
之後,陸法和在府裏設了供養儀式,做了許多大垍薄餅一種粗陶碗裝的薄餅),分給身邊的人吃。沒過多久,西魏的軍隊就打了過來,直逼江陵。陸法和想帶兵去救援,元帝卻派人攔住他,說:“江陵自己能破賊,你在郢州鎮守就好,不用過來。”陸法和隻好回到郢州,讓人把城門刷成白色,自己穿上粗白布衫,用彩色布條斜係在身上,再用大繩勒住腰,坐在葦席上,一整天都沒動。
後來,江陵城破,梁元帝被殺,梁朝滅亡的消息傳來,陸法和又穿上之前那套“凶服”,接受梁人的吊唁。那些逃到西魏的梁朝人,後來在某地竟真的見到了陸法和之前做的垍薄餅——原來他早知道梁朝會亡,提前做了這些餅,像是在為王朝的覆滅送別。
再後來,有人說陸法和帶著弟子去了百裏洲的蘆葦蕩,再也沒人見過他;也有人說,他成了仙,飛到天上去了。但無論他去了哪裏,人們都記得:那個穿粗布僧衣的居士,能預知禍福,卻不貪慕權勢;能立下大功,卻甘守平淡。他的故事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世間的浮躁與貪婪——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不需要用職位或權勢證明自己;真正通透的人,早就明白“因緣自有定數,功過不必強求”的道理。
而那八百個蠻人弟子、一船破敵的江水、一碗送行的薄餅,也都成了梁朝舊事裏最特別的注腳:比起爭權奪利的喧囂,堅守本心的平靜,才是最難得的“道”;比起驚天動地的功業,懂得“知止不殆”的智慧,才是最珍貴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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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梵誌
隋文帝年間,衛州黎陽縣東十五裏處,住著個叫王德祖的農戶。他家院子裏有棵老林檎樹類似沙果的果樹),枝繁葉茂了幾十年,每年都結滿酸甜的果子,是王家夏天納涼、秋天收果的好去處。可不知從哪一年起,樹幹上慢慢長出個癭瘤,起初隻有拳頭大,三年過去,竟長得像鬥一樣圓滾滾,表皮幹裂,看著像是要朽爛了。
這年秋天,王德祖看著那癭瘤,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怕它爛透了傷著樹幹,便找了把鋒利的斧頭,想把癭瘤砍下來。斧頭剛碰到樹皮,就聽見“哢嚓”一聲輕響,癭瘤竟自己裂開了道縫。王德祖探頭一看,嚇得差點把斧頭扔在地上:裂縫裏裹著個小小的嬰兒,閉著眼睛,像裹在胎衣裏似的,氣息卻很平穩,小手還偶爾輕輕動一下。
王德祖又驚又奇,連忙把嬰兒抱出來,用自己的粗布褂子裹好。他和妻子成婚多年沒孩子,看著這從天而降的孩兒,隻當是上天賜的緣分,當即決定收養他。夫妻倆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喂奶、換尿布,比待親生的還上心。嬰兒也爭氣,不吵不鬧,長得白白胖胖,隻是一直不會說話,王德祖夫婦雖有些著急,卻也沒多在意——隻當是孩子開口晚。
直到孩子七歲那年的一天,他突然坐在院子裏的林檎樹下,抬頭看著王德祖,清晰地開口問道:“是誰把我養大的?我又該叫什麽名字呢?”
王德祖又驚又喜,蹲下身,把當年從林檎樹癭瘤裏發現他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孩子聽完,眨了眨眼睛,認真地說:“我從林木裏來,又蒙您收養,不如就叫‘林木梵天’吧?後來覺得這名字太長,又改成‘梵誌’。您姓王,我便跟著您姓王,叫王梵誌,好不好?”
王德祖連忙點頭:“好!好!就叫王梵誌!”
自那以後,王梵誌像是開了竅,不僅說話流利,還喜歡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字。沒過多久,他竟能自己作詩了。他寫的詩不像文人墨客那樣講究辭藻,全是大白話,卻句句透著實在道理——有的勸人要孝順,有的說別貪心,有的講待人要和氣,左鄰右舍聽了,都覺得說到了心坎裏。
有一回,村裏有戶人家因為分家產吵得不可開交,兒子罵老子偏心,老子哭著說養兒不孝。王梵誌路過,隨口念了首詩:“兄弟須和順,叔侄莫輕欺。財物同箱櫃,房中莫畜私。”那戶人家聽了,頓時紅了臉,吵吵鬧鬧的聲音也停了,後來還主動和好了。
慢慢地,王梵誌會作詩的事傳遍了黎陽縣,連縣裏的官員都派人來請他寫詩。他還是那樣,穿著粗布衣裳,住著王德祖的老房子,寫的詩依舊簡單直白,卻總能點醒世人。有人問他:“你從樹裏來,是不是有什麽神仙本事?”王梵誌笑著搖頭:“我就是個普通人,不過是見得多了,想說幾句實在話,讓大家日子過得順心些。”
後來王德祖夫婦老了,王梵誌悉心照料,直到他們安詳離世。再後來,他離開了黎陽縣,有人說他去了長安,有人說他去了江南,走到哪裏,就把通俗易懂的詩寫到哪裏,勸人向善,教人明理。
人們漸漸忘了他是從樹癭裏來的“奇孩兒”,卻記住了王梵誌這個名字,記住了他那些像家常話一樣的詩。其實,王梵誌的特別,從來不是“從樹裏來”的出身,而是他不管經曆了什麽,始終保持著一顆通透、善良的心——他用最簡單的話,講最實在的理,就像那棵孕育他的老林檎樹,不張揚,卻總能結出酸甜解渴的果子,滋養著身邊的人。
這世間最珍貴的,從來不是什麽“神仙來曆”,而是無論身處何種境遇,都能守住本心,用自己的力量溫暖他人、照亮人心。王梵誌做到了,他的詩,他的故事,也像一粒種子,在時光裏生根發芽,提醒著後人:善良不分出身,真誠自有力量。
3、王守一
唐貞觀初年的洛陽城,朱雀大街上總能見到個特別的身影——一個穿粗布短打的布衣漢子,背著個比人還高的大陶壺,壺口用青布塞著,走幾步就吆喝一聲:“賣藥嘍——能治旁人治不了的病!”這人自稱終南山人王守一,他的藥卻古怪得很:有人哭著求他買藥,他搖頭不給,沒過多久那人就病死了;也有沒病的人想討個“保健藥”,他卻硬塞過去,十幾天後,那沒病的人準會染上重病。洛陽人都說他的藥“認人”,也都暗暗敬著他,沒人敢隨便招惹。
城裏的柳家是出了名的富戶,家主柳信一輩子攢下千金家業,卻隻有一個獨子,寶貝得不行。這年柳家公子剛滿二十,眉頭上突然冒出個肉疙瘩,起初隻有黃豆大,沒幾天就長到了核桃大小,摸上去軟乎乎的,不疼不癢,可就是消不下去。柳信請遍了洛陽城裏的名醫,有的說要開刀割掉,有的說是什麽“氣血鬱結”,開了方子喝了幾十副藥,那肉疙瘩不僅沒小,反而隱隱透著點青色,柳家公子連帶著也沒了精神,整日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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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柳府的老管家從街上回來,喘著氣對柳信說:“老爺,街上有個叫王守一的賣藥人,聽說能治怪病,不如請他來試試?”柳信本不抱希望,可看著兒子日漸憔悴的樣子,還是咬咬牙:“備車,我親自去請!”
找到王守一時,他正坐在街角的老槐樹下,靠著大陶壺打盹。柳信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把兒子的病情一五一十說了,還再三懇求:“先生若是能治好犬子,柳家願以百金相謝!”王守一睜開眼,上下打量了柳信一番,慢悠悠起身:“走吧,去看看你兒子。”
到了柳府,王守一沒急著看公子的病,先讓下人擺上香爐,點了三炷香,又端來酒肉,對著空氣拜了拜,像是在祭祀什麽。柳家父子看得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等祭祝完,王守一才走到柳家公子麵前,盯著他眉頭上的肉疙瘩看了片刻,伸手從背後的大陶壺裏摸出個褐色藥丸——藥丸隻有指甲蓋大,卻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他把藥丸放進嘴裏嚼爛,伸手敷在肉疙瘩上,又讓下人再備些酒肉,自己坐在桌邊喝起了酒。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柳家公子突然“哎喲”叫了一聲,眉頭上的肉疙瘩竟“噗”地破了個小口。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條小蛇從破口裏鑽了出來,落在地上——那蛇隻有五寸長,身上的鱗片卻五顏六色,紅的像火、綠的像玉、金的像光,在陽光下看得人眼睛發花。小蛇落地後沒停,竟還在慢慢變長,不過片刻就長到了一丈多,盤在地上像根彩色的柱子,吐著信子,卻沒傷人。
王守一這時已經喝完了壺裏的酒,站起身對著大蛇大喝一聲:“走!”那大蛇像是聽懂了,突然騰起身子,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昏暗,雲霧從蛇身下冒出來,裹住了大蛇和王守一。柳家父子和下人看得目瞪口呆,等雲霧散了,院子裏隻剩下地上的幾片彩色鱗片,王守一和大蛇早已沒了蹤影,柳家公子眉頭上的肉疙瘩也消失得幹幹淨淨,連個疤痕都沒留下。
後來,柳家公子恢複了精神,柳信也到處打聽王守一的下落,卻再也沒人見過那個背著大陶壺的布衣漢子。有人說他是終南山的仙人,專門來洛陽救苦救難;也有人說那大蛇是他養的“靈物”,專門用來吸走人的病根。
不管王守一是什麽身份,洛陽人都記得:那個古怪的賣藥人,雖行事奇特,卻有一顆救苦救難的心。他的故事也悄悄提醒著人們:真正的“本事”從不是用來炫耀的,而是在別人需要時伸出援手;真正的“奇人”也從不需要華麗的外表,粗布衣衫下,藏著的可能是最珍貴的善意。就像王守一的大陶壺,看著普通,裏麵裝的卻是能解人病痛的良藥——有時候,最不顯眼的人和事裏,往往藏著最動人的溫暖。
4、李子牟
唐朝時候,蔡王府裏有個七公子,名叫李子牟。這人生得眉目清朗,穿件月白長衫往那一站,自帶股爽利秀雅的氣度;更難得的是才調高絕,尤其擅長吹笛——他指尖按在笛孔上,一管玉笛能吹出春燕拂柳,也能奏出秋江映月,聽過的人都說,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能比他吹得好的。
那年孟春望夕,李子牟客遊荊門,正巧趕上江陵的老習俗。江陵這地方,每到正月十五晚上,沿江兩岸要掛滿“影燈”:細竹做骨,糊上彩紙,有的畫著嫦娥奔月,有的描著漁舟唱晚,一到傍晚點亮,整條江像落了滿岸的星星。士女們穿著羅裙錦衫,手挽著手沿江逛;雜耍的敲著銅鑼翻筋鬥,舞獅的踩著鼓點晃腦袋,說書的拍著醒木講古事,人聲、笑聲、鑼鼓聲裹在江風裏,熱熱鬧鬧能傳到半裏外去。
李子牟和幾個朋友站在江邊的酒樓裏,看著樓下的喧騰,其中一個朋友笑著拍他肩膀:“子牟,你總說你吹笛最妙,今兒這麽多人,你要是能讓這滿街喧嘩停了,我們就請你喝最烈的燒春酒!”
李子牟挑了挑眉,從腰間解下一支玉笛——那笛身瑩潤得像浸了水的暖玉,上麵刻著細密的雲紋,是先帝親自賜給他的。他指尖摩挲著笛身,輕笑一聲:“這有何難?你們看著便是。”
說著,他走上酒樓的軒窗,推開雕花木窗。江風裹著燈影吹過來,拂動他的長衫。他把玉笛湊到唇邊,手指輕輕一按,第一聲笛音就飄了出去——那聲音清得像剛融的雪水,順著江風繞著樓轉了圈,又慢悠悠漫到街上。
原本敲鑼的雜耍藝人手一頓,鑼聲戛然而止;舞獅的漢子腳一停,獅子頭耷拉下來;連哭鬧著要糖的小孩都忘了哭,仰著頭往樓上看。沿江的人全靜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站在燈影裏,隻有那笛音在空氣裏飄——時而像春鳥在枝頭跳,時而像江水在石上淌,聽得人心裏軟軟的,連呼吸都放輕了。
直到笛音落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穿紅襖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問:“娘,剛才那是什麽聲音呀?好好聽。”人聲、鑼鼓聲這才慢慢又響起來,卻比剛才輕了些,像是怕擾了剛才那陣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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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牟放下玉笛,心裏免不了有些得意——畢竟能讓萬眾寂然,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可沒等他和朋友說話,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吟詩聲:“月照江樓笛韻清,萬人凝聽忘歸程。”那聲音不高,卻透著股蒼勁,像老鬆在風裏說話。
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隻小漁船飄在江邊,船上站著個白發老人。老人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袍,腰間係著根麻繩,手裏拄著根竹杖,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刻出來的,可眼神亮得像有光,模樣古古怪怪的,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清雅。
李子牟見老人能吟出笛音裏的意境,忙拱手行禮:“老丈謬讚了。”
老人笑了笑,撐著竹篙把船靠了岸,慢悠悠走上酒樓。他目光掃過李子牟手裏的玉笛,開口道:“剛才吹笛的,想必是蔡王殿下吧?笛音的格調極高,可惜了——你這笛子,尋常得很啊。”
李子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玉笛攥緊了些:“老丈說笑了。這笛子是先帝親賜的,笛身是西域來的暖玉,摸著手感溫潤,吹起來音色也透亮。我這輩子見過的笛子,沒有比它更珍貴的了。”
老人沒反駁,隻是指了指酒樓牆角——那裏放著幾支普通的竹笛,是供客人閑時消遣用的,有的笛身裂了縫,有的還沾著點酒漬。他拿起一支最舊的,吹口處都磨得發亮了,轉身對李子牟說:“殿下信不信,我用這支破竹笛,也能吹出動人的音?”
李子牟還沒說話,老人已經把竹笛湊到唇邊。手指一動,笛音就飛了出來——那聲音沒有玉笛的溫潤,卻多了幾分山野的靈動,像清泉在石縫裏跳,像野鳥在林間叫,聽得人眼前仿佛出現了青山綠水,比剛才的笛音更添了幾分活氣。滿座的人都看呆了,連剛才喧鬧的朋友,都忘了要請的燒春酒。
老人放下竹笛,看著李子牟,語氣平和卻有力:“殿下你看,這支破竹笛,吹出來的音也能讓人靜聽。真正妙的,從來不是笛子,是吹笛的人啊。你恃著先帝的玉笛,倒忘了——是你的手指懂怎麽按孔,你的心意懂怎麽傳情,才讓笛音有了魂。要是換個不會吹的人,就算拿著金笛銀笛,也吹不出剛才的韻致。”
李子牟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站起身,對著老人深深作揖:“老丈說得是,我錯了。一直把玉笛當至寶,卻忘了真正的至寶,是自己手裏的功夫。”
老人點點頭,眼裏露出笑意:“知錯就好。才華是好事,可別讓外物遮了眼。”說完,他拿起竹杖,轉身下了樓,撐著小漁船飄進燈影裏。江風一吹,船和人就漸漸模糊了,沒一會兒就融進了滿岸的燈火中,再也找不見了。
從那以後,李子牟再也不總把先帝賜的玉笛帶在身上了。有時他會在江邊找個石頭坐下,撿起路邊的細竹,自己削一支簡單的笛子,吹給過路人聽。他的笛音裏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幾分平和,路過的農夫、洗衣的婦人,都願意停下來聽一會兒。
有人問他:“七公子,您怎麽不用那支先帝的玉笛了?”
李子牟笑著搖頭:“玉笛雖好,可竹笛也能傳情。隻要心裏有韻,什麽笛子都能吹好。”後來,他還收了幾個窮苦孩子做徒弟——有的孩子連笛子都買不起,他就教他們用蘆葦杆做笛。他從不看徒弟有沒有好樂器,隻看他們有沒有真心愛音樂,有沒有耐心琢磨指法。
漸漸的,人們忘了他是蔡王的兒子,忘了他有支先帝賜的玉笛,隻記得荊門有個叫李子牟的人,吹笛吹得極好,心也和善。
其實,我們生活裏也常有這樣的事——總以為珍貴的是外在的物件、身份的光環,卻忘了真正能打動人的,是內在的才華與謙遜。就像李子牟的笛音,不是玉笛讓它動人,是他對音樂的熱愛與琢磨;就像我們做事,不是靠“好工具”“好背景”,而是靠自己的用心與堅持。丟掉對“外物”的執念,專注於打磨自己的“本事”,才是能伴隨一生的“至寶”。
5、呂翁
開元十九年的初秋,邯鄲道上的風還帶著點夏末的暖。路邊的邸舍驛站)裏,一個穿素色道袍的老者正坐在竹席上,麵前放著個舊布囊,手裏慢悠悠地撚著胡須——這人便是呂翁。他剛歇腳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個穿短褐、騎青駒的年輕人掀簾進來,把馬韁繩往門柱上一拴,也不客氣,徑直坐在了呂翁對麵的席子上。
這年輕人叫盧生,是附近縣裏的農戶。他剛從田裏回來,褲腳還沾著泥,坐下後先灌了半瓢涼茶,抹了把汗,瞥見自己身上打補丁的短褐,忍不住歎了口氣:“唉,大丈夫活在世上,混到這份上,真是窩囊。”
呂翁抬眼打量他——盧生看著不過三十出頭,麵色紅潤,身材也壯實,不像受了苦的樣子,便笑著問:“看你身子硬朗,說話也痛快,怎麽還歎自己困窘呢?”
盧生放下瓢,眉頭皺得更緊:“老人家您不知道,我這就是苟活!什麽叫‘適意’?我連邊都沒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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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覺得,什麽樣才算適意?”呂翁追問。
“得建功立業,名揚天下!”盧生眼睛亮了些,聲音也提高了,“最好能當將軍、做宰相,吃飯用列鼎古代貴族的食器),聽曲挑最好的樂師,讓家族興旺,家裏錢財用不完——那才叫活得值!我年輕時也讀過書、學過本事,總覺得自己早晚能穿紅戴紫指做官),可現在都過了三十,還得天天扛著鋤頭下地,這不叫困窘叫什麽?”
話剛說完,盧生就打了個哈欠,眼睛也開始發沉——畢竟在田裏忙活了一上午,實在累得慌。這時,邸舍的主人端著蒸籠從後廚出來,籠裏的黃粱小米)正冒著熱氣,香味飄得滿屋子都是。
呂翁見狀,從布囊裏摸出個枕頭遞給盧生:“你要是累了,就枕著這個枕頭睡會兒。保管讓你如願以償,過上你說的‘適意’日子。”
盧生接過枕頭,隻見枕頭上刻著些奇怪的花紋,枕芯像是裝了東西,沉甸甸的。他也沒多想,靠在牆上就閉上了眼——剛把腦袋挨到枕頭上,就覺得一陣困意襲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裏,盧生突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竟不在邸舍裏,而是坐在一間寬敞的書房裏,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窗外還種著幾株翠竹。一個穿長衫的管家走進來,躬身道:“公子,該去參加科舉了,馬車已經備好了。”
“科舉?”盧生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要去考功名!他連忙起身,換上早已備好的錦袍,坐上馬車往京城趕。沒想到,這一考竟中了狀元!皇帝見他年輕有為,當場封他為翰林學士,還賜了他一套京城的宅院。
沒過幾年,邊境告急,皇帝要選將領出征。盧生主動請戰,憑著自己學過的兵法,竟打了個大勝仗!回來後,皇帝龍顏大悅,封他為鎮國將軍,賞了他良田千畝、駿馬百匹。又過了十幾年,老宰相告老還鄉,皇帝直接任命盧生為宰相,還封他為趙國公,上朝時能和皇帝並肩走,文武百官都得向他行禮。
這期間,盧生娶了宰相的女兒做妻子,生了五個兒子。大兒子盧罽官至考功員外負責考核官員的官),二兒子盧儉當了侍禦史負責監察的官),三兒子盧位是太常丞負責禮儀祭祀的官),最小的兒子盧倚最有才華,二十四歲就做了右補闕負責向皇帝提建議的官)。幾個兒子娶的也都是名門望族的女兒,家裏的孫子、孫女加起來有十幾個,一家人熱熱鬧鬧的,真是應了他當初“族益茂”的心願。
不過,人一得意,難免會犯錯。有一年,盧生因為得罪了宮裏的宦官,被人誣陷謀反。皇帝震怒,把他關進了大牢,連家裏的良田、宅院都被抄了。盧生在牢裏絕望極了,甚至想過自殺——幸好他以前救過的一個小官,現在成了皇帝身邊的近臣,拚死為他辯解,才證明了他的清白。
皇帝知道錯怪了他,不僅恢複了他的官職和爵位,還賞了他更多的東西,以示補償。經曆過這場風波,盧生收斂了不少,做事也更謹慎了。又過了十幾年,他成了朝廷裏資曆最老的官員,前後兩次被貶到嶺南,又兩次回到京城當宰相,出入宮廷三十多年,風光得無人能比。
到了晚年,盧生開始貪圖享樂——家裏養了最好的樂師,後院的姬妾個個容貌出眾,皇帝賜的良田、豪宅、名馬,多得數都數不清。他漸漸覺得身體不行了,便一次次向皇帝請求退休,可皇帝總舍不得他走,還派太醫天天來給他看病,送最好的藥材。
臨終前,盧生躺在床上,讓兒子拿來紙筆,寫下了一道奏折:“臣本來是山東的一個普通書生,以前就喜歡種種田、澆澆菜。有幸遇到聖明的君主,才得以做官。陛下對臣的恩寵太多了,讓臣當將軍、做宰相,在朝廷內外任職這麽多年,臣實在慚愧……隻希望陛下以後能好好治理天下,讓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寫完奏折,盧生閉上眼睛,隻覺得一陣輕飄——再睜開眼時,他還靠在邸舍的牆上,呂翁正坐在對麵看著他,邸舍主人蒸的黃粱還在蒸籠裏冒著熱氣,香味和他剛睡著時一模一樣。
“我……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個夢?”盧生揉了揉眼睛,還有些恍惚——夢裏那幾十年的榮華富貴、起起落落,還清晰得像剛發生一樣。
呂翁笑了笑:“你覺得是夢,那便是夢;你覺得不是,那便不是。不過,你剛才在夢裏,不是已經過上你說的‘適意’日子了嗎?”
盧生愣了半天,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看著自己沾著泥的褲腳,又看了看蒸籠裏的黃粱,輕輕搖了搖頭:“原來我追求的那些,也不過是一場黃粱夢。就算真的當了宰相、有了萬貫家財,最後還不是和現在一樣,什麽都帶不走?”
“也不能說什麽都沒留下。”呂翁指了指他的胸口,“夢裏你最後寫奏折,還想著讓百姓安居樂業,這份心,不是比那些榮華富貴更實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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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生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對著呂翁深深作了個揖:“多謝老人家指點。我以前總覺得,隻有當官發財才算活得值,現在才明白——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心裏裝著點別人,比什麽都強。”
說完,盧生牽起自己的青駒,腳步輕快地走出了邸舍。他沒有再去想當將軍、做宰相的事,而是扛著鋤頭回了田裏——隻是這一次,他不再覺得種地是“困窘”,反而覺得,看著田裏的莊稼一天天長大,比夢裏的榮華更讓人安心。
呂翁看著盧生的背影,拿起自己的布囊,慢悠悠地走出了邸舍。邯鄲道上的風依舊溫暖,黃粱的香味還在空氣裏飄著,像是在提醒路過的人:這世上的榮華富貴,多是過眼雲煙;真正的“適意”,從來不是擁有多少財富、多大權力,而是懂得珍惜眼前的日子,守住心裏的那份踏實。就像盧生,從一場黃粱夢裏醒來,終於明白——平凡日子裏的安穩,比任何虛幻的榮華都更珍貴;心裏裝著他人的善意,比任何顯赫的地位都更長久。
6、管子文
唐玄宗開元末年,長安城裏的風都帶著股熱鬧勁兒——宰相位置空了月餘,終於傳出消息,由禮部尚書李林甫接任。消息一落地,相府門前的車馬就沒斷過:各部官員穿著紫袍緋衫,捧著禮盒往門裏擠;富商們雇了挑夫,扛著綾羅綢緞、奇珍異寶,隻求能遞上一張拜帖;連些沒品階的小官,都揣著自己寫的詩賦,在門房外探頭探腦,盼著能沾點新相的光。
這日清晨,相府側門外來了個不一樣的人。那人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裏攥著張疊得整齊的麻紙那是他的“刺”,也就是名片),頭發用根木簪綰著,身上還帶著股淡淡的舊書墨味。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既不往前擠,也不跟門房搭話,隻是安安靜靜地等著,偶爾抬頭看看相府匾額上“李府”兩個燙金大字,眼神裏沒有諂媚,倒有幾分認真。
這人便是管子文。他出身寒門,沒考功名,卻一輩子泡在書堆裏,尤其愛讀史書,從《史記》裏的秦漢興衰,到《漢書》裏的賢臣故事,他都能背得滾瓜爛熟。聽說李林甫新當宰相,他揣著自己琢磨了半個月的話,特意從城郊的破屋裏趕來,想跟這位新相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可沒等他靠近,一個穿灰布短打的門房就叉著腰走過來,上下打量他一番,鼻子裏哼了一聲:“哪兒來的窮酸?沒看見這是相府嗎?大人們都還沒輪上見宰相呢,你一個布衣也敢來湊熱鬧?”
管子文把手裏的刺往前遞了遞,聲音平和卻堅定:“在下管子文,略通八體書法,更讀了些古今興亡的書,想跟相爺說句關乎國事的話,勞煩小哥通報一聲。”
“嘿,你還挺會說!”門房伸手把他的刺撥到一邊,“相爺忙著呢,哪有空見你這種沒名沒姓的?趕緊走,別在這兒擋道!”說著還推了管子文一把,差點把他手裏的刺給推掉。
管子文撿回刺,拍了拍上麵的灰,沒跟門房爭執,隻是往後退了幾步,站到路邊的老槐樹下。從清晨等到正午,太陽曬得他額頭冒汗,粗布衫都濕透了,他還是沒走;又從正午等到傍晚,官員們漸漸散了,相府門前的車馬少了,他依舊站在樹下,手裏緊緊攥著那張刺。
天快黑時,相府裏走出個穿青衫的管家,看樣子是要去買東西。管子文連忙上前,攔住管家的路,再次遞上刺:“管家請留步,在下管子文,有要事求見相爺,還請您通融一下。”
管家看他站了一天,臉曬得通紅,卻沒半點不耐煩的樣子,心裏也有了幾分佩服,便接過刺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相爺說說,成不成可不一定。”
沒想到,李林甫聽說有個“八體書生”要見自己,還特意等了一天,倒來了興致。他剛當上宰相,心裏既有幾分得意,也藏著些忐忑——畢竟朝中非議不少,他也想聽聽不同人的聲音,便對管家說:“讓他到後院的賓館古代招待賓客的院落)來,等夜深了,我在月下見他。”
月亮升起來時,管子文跟著管家走進相府後院。院子裏種著幾棵桂樹,月光灑在地上,像鋪了層白霜,石桌上還擺著一壺剛溫好的酒。李林甫穿著便服,站在桂樹下,見管子文進來,便拱手道:“先生久等了,快請坐。”
管子文也不客套,在石凳上坐下,開門見山:“相爺,在下不是來求官,也不是來送禮的。我讀了一輩子史書,見多了古往今來的興亡事——有的君主因為聽了一句忠言,就能讓國家興盛;有的君主因為聽不進一句勸,就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如今相爺剛掌權,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我想跟您說句心裏話。”
李林甫端起酒杯,給管子文倒了一杯,語氣帶著幾分謙虛:“先生過譽了。我能當上宰相,不過是陛下抬愛,其實我自己也怕能力不夠,擔不起這重任,反而招來災禍。先生今天肯來,就是我的福氣,有什麽話您盡管說,哪怕是批評我的話,我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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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文端起酒杯,卻沒喝,隻是看著杯中的月影,緩緩說道:“相爺這話我信。可我得先跟您說句實話——古人不輕易開口提建議,不是怕得罪人,是知道‘說容易,聽難’啊。您現在說願意聽,可真到有人跟您提反對意見,跟您說您做得不對的時候,您還能靜下心來聽嗎?”
他頓了頓,接著說:“就說漢初的劉邦吧,他本來是個亭長,沒多少文化,可他能聽張良的、蕭何的,甚至能聽韓信的——韓信一開始還投奔過項羽,項羽不聽他的,劉邦卻聽了,最後才得了天下。再看商紂王,他多有本事啊,可他聽不進比幹的勸,反而把比幹殺了,最後周武王打來,他隻能在鹿台自焚。這就是‘聽’與‘不聽’的區別。”
李林甫撚著胡須,沒說話,眼神裏多了幾分凝重。管子文又說:“相爺現在身居高位,身邊肯定有很多人跟您說好聽的,說您做得好,說您有本事。可這些話聽多了,容易讓人飄,容易讓人看不見自己的錯。我今天來,就是想提醒您——別被那些奉承話迷了眼,多聽聽不一樣的聲音,哪怕是布衣百姓的話,隻要說得有道理,您也得聽。”
“您別覺得百姓的話沒分量,”管子文往前湊了湊,聲音更懇切了,“當年漢文帝的時候,有個叫賈誼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多歲,給文帝寫了篇《治安策》,裏麵說‘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提醒文帝要注意諸侯的問題。文帝聽了,雖然沒立刻采納,卻一直記在心裏,後來到了景帝、武帝,才慢慢解決了諸侯之亂。賈誼當時也不是大官,可他的話卻救了漢朝的江山。”
李林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的暖意沒驅散他心裏的觸動:“先生說得對。我剛當宰相,確實怕自己聽不進忠言。隻是……這官場複雜,有時候想聽真話,也難啊。”
“難歸難,可總得試試。”管子文放下酒杯,眼神亮得像月光,“相爺,您記住一句話——‘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您每天聽的話裏,可能就藏著能讓國家興盛的話,也可能藏著能讓國家衰敗的話。關鍵看您怎麽選,怎麽聽。您要是能把‘聽真話’當成大事,哪怕隻是每天抽半個時辰,聽聽下麵人的心裏話,那就是天下百姓的福氣了。”
兩人又聊了半個時辰,從史書裏的賢臣,聊到當下的民生,管子文沒說一句虛話,句句都落在“務實”“聽言”上。月亮升到中天時,管子文起身告辭:“相爺,該說的我都說了,希望您能記在心裏。我這就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打擾。”
李林甫送他到院門口,從袖袋裏摸出一錠銀子,遞給管子文:“先生遠道而來,又等了我一天,這點銀子您拿著,路上買點吃的。”
管子文擺了擺手,笑著搖頭:“相爺要是真聽進去我的話,比給我萬兩銀子都強。我一個讀書人,有口飯吃就夠了,銀子就不用了。”說完,他攥著那張已經有些皺的刺,轉身走進月光裏,背影瘦瘦的,卻挺得筆直。
後來,有人說李林甫一開始確實聽了管子文的話,還特意在相府設了個“言箱”,讓官員們提意見;可時間一長,他漸漸被權力迷了眼,聽不進真話了,最後成了後人嘴裏的“奸相”。但不管李林甫後來怎麽樣,管子文的故事卻在長安的讀書人裏傳了開來——一個布衣,敢去見宰相,敢說真話,不為名不為利,隻為了提醒當權者“好好聽言”。
其實,管子文的可貴,從來不是他讀了多少書,懂多少曆史,而是他明知自己人微言輕,卻依然願意站出來,說那句可能沒人願意聽的話。而他想告訴李林甫的道理,直到今天也不過時:無論是身居高位的人,還是平凡生活裏的我們,都得學會“傾聽”——聽真話,聽逆耳的話,聽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的話。因為很多時候,改變局麵的,可能就是那一句被認真傾聽的“真心話”;而讓人走得遠的,永遠是那顆願意接納不同聲音的“平常心”。
就像月光下的那壺酒,若隻想著自己喝得痛快,就嚐不出酒裏的醇;若願意分給別人,願意聽聽別人對酒的評價,才能真正懂酒的好。人生也是如此,懂得傾聽,才能看見更廣闊的世界,才能守住最珍貴的初心。
7、袁嘉祚
唐朝景龍年間,有個叫袁嘉祚的官員,性子像塊剛淬過的鐵——正直、硬朗,認死理。他早年做寧王傅時,就敢當著寧王的麵說真話,哪怕寧王生氣,他也照樣把該說的話倒出來;後來調任鹽州刺史,更是把“清白”二字刻在骨子裏,鹽州的百姓都說,袁大人任上,連鹽倉的老鼠都沒沾過半點便宜。
就因為這份“不阿”,袁嘉祚的名聲傳到了朝廷,卻也得罪了不少人。當時岑羲、蕭至忠兩位宰相掌權,看袁嘉祚不順眼,便把他調去當開州刺史。開州偏遠,比鹽州苦多了,袁嘉祚心裏憋屈,忍不住跟身邊人念叨:“我在鹽州清廉辦事,沒貪半分好處,怎麽反倒被調去窮地方?這不是屈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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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很快傳到岑羲、蕭至忠耳朵裏。二相本就看他別扭,一聽這話更是火冒三丈,讓人把袁嘉祚叫到相府,劈頭蓋臉就罵:“你這愚夫!給你官做就不錯了,還敢抱怨?趕緊滾去開州!”
袁嘉祚碰了一鼻子灰,心裏又氣又悶,騎著馬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路過義井時,他勒住馬,想讓馬喝點水歇歇。義井邊圍了幾個挑水的百姓,還有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背對著井口坐著,正用井水洗著手。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那漢子洗手時,總把水濺得老高,好幾次都濺到了袁嘉祚的馬身上。馬被驚得揚了揚前蹄,差點把袁嘉祚掀下來。他本就一肚子火,這下更是忍不住了,指著那漢子罵:“你這臭卒伍!沒長眼睛嗎?老驚我的馬!”
那漢子慢慢轉過身,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像能看透人心,慢悠悠道:“你自己眼看就要被派去蟕蠛國,連死在哪兒都不知道,還有心思跟我生氣?”
袁嘉祚愣了——蟕蠛國?他連這國家的名字都沒聽過,聽著就像個遠在天邊的蠻荒之地。他想問那漢子這話是什麽意思,可剛開口,那漢子已經挑起身邊的水桶,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袁嘉祚站在井邊,心裏打鼓。
第二天一早,袁嘉祚剛到官署,就有人來傳二相的話,讓他立刻去相府。他心裏咯噔一下,想起昨天那漢子的話,腳步都有些沉。
一進相府,岑羲、蕭至忠臉上竟沒了昨天的怒氣,反而堆著笑迎上來:“袁大人,我們知道你素來有才幹、名聲高,所以有個重要的差事想交給你。”
袁嘉祚心裏更慌了,沒敢接話。
蕭至忠接著說:“朝廷要派個使者去蟕蠛國報聘回訪),我們商量著,沒人比你更合適。現在就封你為衛尉少卿,即日啟程,怎麽樣?”
“蟕蠛國?”袁嘉祚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下官從沒聽過這國家,而且下官沒去過外邦,怕辦不好差事,還請二位宰相另選賢能!”
“這可由不得你。”岑羲收起笑容,語氣冷了下來,“文書已經擬好了,陛下也準了,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袁嘉祚看著二相不容置喙的樣子,心裏全涼了——他總算明白,昨天那漢子的話不是胡說,二相是故意的!他們嫌自己礙事,又沒法明著治自己的罪,就想把自己打發到那不知名的蠻荒之地,讓自己再也回不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相府,騎在馬上,隻覺得天旋地轉。他想起自己一輩子正直辦事,沒虧過心,沒害過人,怎麽就落得這個下場?路過義井時,他又停下馬,望著井口的水波,心裏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昨天那個洗手的漢子又出現了,還是背著個水桶,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袁嘉祚連忙下馬,走到漢子麵前,躬身行禮:“先生昨天的話,果然應驗了。不知先生能不能指點我,這蟕蠛國到底是什麽地方?我此去還有沒有回來的可能?”
那漢子放下水桶,歎了口氣:“二相存心害你,這蟕蠛國遠在南海之外,路上要渡惡浪、穿瘴氣,十個人去,九個回不來。不過,你也不用太慌——你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自有貴人幫你。”
“貴人?”袁嘉祚愣了,“我在朝中沒什麽靠山,哪來的貴人?”
“貴人不在朝堂,在民間。”漢子指了指義井邊挑水的百姓,“你在鹽州當刺史時,幫百姓修過灌溉的水渠,救過鬧旱災時的饑民,那些百姓都記著你的好。你此去路上,會遇到一個從鹽州來的商人,他能幫你躲過一劫。”
說完,漢子又挑起水桶,慢慢走遠了,隻留下一句:“記住,做人正直,從來不是錯。就算一時受屈,也總有天開雲散的時候。”
袁嘉祚將信將疑,卻也沒別的辦法,隻能收拾行裝,按二相的命令啟程。船隊剛駛出南海,就遇到了大風暴,船被吹得偏離了航線,還撞上了暗礁,眼看就要沉沒。就在眾人驚慌失措的時候,一艘商船趕了過來,船上的商人一看是袁嘉祚的船,立刻下令救人。
袁嘉祚被救上船後,那商人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袁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是鹽州的張老栓啊!當年旱災,是您開倉放糧,救了我全家的命!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原來這商人正是從鹽州來的張老栓,他常年在南海一帶經商,熟悉海路。得知袁嘉祚要去蟕蠛國,張老栓心裏著急,特意跟了過來,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沒想到真遇上了風暴。
張老栓對袁嘉祚說:“大人,那蟕蠛國就是個絕地,您不能去!我在這南海有熟人,能幫您偽造‘遇風暴身亡’的假象,等風頭過了,您再換個身份回來,或者去別的地方安身!”
袁嘉祚又驚又喜,連忙答應。張老栓果然有辦法,找了具淹死的流民屍體,換上袁嘉祚的官服,扔在出事的海域,又讓人散布“衛尉少卿袁嘉祚渡海遇風暴身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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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羲、蕭至忠聽說袁嘉祚死了,心裏暗暗得意,也就沒再追究。而袁嘉祚則跟著張老栓,去了江南水鄉,隱姓埋名,開了個小私塾,教當地的孩子讀書寫字。
江南的百姓都喜歡這個教書先生——他講課認真,對孩子有耐心,還常跟百姓說“做人要正直,做事要踏實”的道理。沒人知道他曾是朝廷的衛尉少卿,更沒人知道他曾被宰相陷害,隻知道他是個好先生。
後來,岑羲、蕭至忠因為謀反被處死,朝廷開始清查他們當年陷害的官員。有人想起了袁嘉祚,派人四處尋訪,才在江南找到了他。皇帝得知他的遭遇後,又驚又愧,下旨恢複他的官職,還想讓他回朝廷任職。
可袁嘉祚卻婉拒了:“陛下,臣現在在江南教書,看著孩子們長大,心裏很踏實。當年的事,臣已經忘了,也不想再回朝堂了。”
皇帝見他心意已決,便不再勉強,隻是賞了他很多財物,還下旨表彰他的正直。袁嘉祚把那些財物都捐給了當地的學堂,依舊每天穿著粗布長衫,教孩子們讀書。
有人問他:“您當年受了那麽大的委屈,現在不恨嗎?”
袁嘉祚笑著搖頭:“恨有什麽用?我這輩子,最慶幸的就是沒因為受屈,就丟了‘正直’二字。你看,就算一時被人陷害,可隻要你沒做錯事,總有人記著你的好,總有天能還你清白。”
江南的風吹過學堂的窗戶,帶著墨香和孩子們的讀書聲。袁嘉祚坐在窗邊,看著陽光下認真讀書的孩子,心裏滿是平靜——他終於明白,當年義井邊那漢子的話是對的:做人正直,從來不是錯。一時的委屈,不過是人生路上的一陣風雨,風雨過後,自有晴天;而那些刻在骨子裏的善良與正直,才是能讓人走得遠、過得安的根本。
就像義井裏的水,清澈、幹淨,不管外麵的世界多亂,它始終保持著本心。人也一樣,隻要守住心裏的“清”,就算遇到再多的坎坷,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安穩與幸福。
8、鄭相如
唐玄宗開元年間,長安城裏有個叫鄭虔的官員,日子過得像首瀟灑的詩——他詩寫得好,畫也畫得妙,還特別愛喝酒,喝到興頭上,能就著月光在牆上題詩作畫,連皇帝都誇他“曠達”。玄宗喜歡他的才華人品,想讓他進郎署當大官,又覺得他性子太散,不愛管瑣碎事,便特意設了個“廣文館”,讓他當博士,專門教那些有才華的讀書人。
這廣文館一設,鄭虔的名聲更響了。每天來拜訪他的人擠破了門,不是寫得一手好字的書生,就是能吟詩作對的才子,連一些王侯貴族,都願意來跟他喝兩杯,聽他聊詩畫。
有一天,一個穿得半舊長衫的中年人,拎著個布包,怯生生地站在廣文館門口。這人叫鄭相如,是滄州來的,要進京考進士。他早就聽說鄭虔的大名,又因為同姓“鄭”,便想借著“宗親”的名義,上門拜訪,說不定能討些指點。
鄭虔聽說有同姓的老鄉來,便讓人把他請了進來。一見麵,鄭虔見鄭相如頭發有些花白,衣服也洗得發皺,看著老氣橫秋的,心裏便沒太當回事,隻隨便跟他認了“叔侄”,聊了幾句家常,就把他打發走了。
過了幾天,鄭相如又來拜訪。這次鄭虔正好沒客人,便單獨陪他坐著。閑聊間,鄭虔隨口問了句:“賢侄這次來京考進士,平日裏都鑽研些什麽學問啊?”
沒想到鄭相如笑了笑,語氣不卑不亢:“叔叔您還不了解我,把我當普通人看待了。可這人啊,往往是不能隻看表麵的。既然您問了,我就實話說——我要是生在孔子那個年代,在孔門弟子裏,能排進‘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就算跟子遊、子夏比,也能在他們之上;而叔叔您要是在孔門,恐怕還進不了‘四科’呢。不過我生不逢時,現在隻能考個進士,混個尋常官職,平日裏也隻能藏起鋒芒,不顯眼罷了。”
這話一出口,鄭虔嚇了一跳——他這輩子見多了自誇的人,可從沒見過這麽敢說的!他連忙坐直身子,語氣也鄭重起來:“賢侄這話可不能隨便說,你得跟我好好說說,為什麽這麽講?”
鄭相如喝了口茶,緩緩開口:“孔子說過,‘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意思是就算周朝之後,過一百代,天下的事也能預見。我也能預見這些事。就說咱們現在吧,國家到開元三十年,肯定要改年號;再過十五年,天下會有大難,到時候……”
他頓了頓,眼神裏多了幾分凝重:“到時候,長安城裏會亂起來,百姓要遭罪,連皇帝的安穩都保不住。叔叔您現在名聲大,又受皇帝喜歡,可真到了那時候,得早做打算,別卷進風波裏。”
鄭虔聽得心裏發沉——他知道鄭相如不是胡說,因為鄭相如接下來又說了幾件事:比如哪個地方會鬧旱災,哪個官員會被貶職,說得有鼻子有眼。沒過多久,那些事竟真的一一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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