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異僧六
字數:14844 加入書籤
1、玄奘與《多心經》的故事
唐武德初年的偃師縣,陳家有個孩子叫陳禕,自幼便和別的孩童不同。別家孩子在巷口追跑打鬧時,他總愛蹲在村裏老廟的門檻外,聽僧人念誦經文,一雙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光。稍大些,他正式剃度出家,法號玄奘。入了佛門後,他更是手不釋卷,把寺裏的經書翻得邊角發毛,可越讀越覺得心裏空著一塊——許多經文譯本殘缺不全,有些字句甚至相互矛盾,這讓一心求法的玄奘寢食難安。
“若想求得真義,怕是隻能西去天竺,到佛國尋那原始經文了。”一日,玄奘對著一盞孤燈喃喃自語。那時西域之路早已聽聞艱險,戈壁灘上的風沙能吞沒人馬,崇山峻嶺間常有虎豹出沒,更別提沿途還有不熟悉的部族與未知的瘴氣。可他望著佛前的香爐,手指輕輕撫過經卷上的墨跡,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真經取回來,讓中原的信徒們能讀懂完整的佛法。”
收拾好簡單的行囊,玄奘拜別了寺裏的師父,獨自踏上了西行之路。起初還能沿著商隊的舊路走,遇到村落時能討碗熱水,可越往西走,人煙越稀少。走了約莫半年,他來到了罽賓國境內,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前麵是一片陡峭的山穀,穀底雲霧繚繞,隱約能聽見野獸的嘶吼,山路上布滿了碎石與荊棘,根本看不到半個人影。
“這可如何是好?”玄奘站在山穀口,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試著往山穀裏走了幾步,腳下的石頭突然鬆動,滾進穀底傳來“轟隆隆”的回聲,嚇得他趕緊退了回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冷風卷著落葉打在他臉上,他摸了摸懷裏僅剩的半塊幹糧,心裏泛起一絲絕望:難道自己的求法之路,就要斷在這裏了嗎?
當晚,玄奘在山穀附近找了間廢棄的石屋,把房門緊緊鎖上,又用石塊頂住。他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心裏仍在默念著經文,可雜念卻像野草般瘋長。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吱呀”一聲,原本鎖著的房門竟自己開了。玄奘猛地睜開眼,隻見屋裏的石床上,坐著一位老僧人。
那老僧模樣有些嚇人,頭上臉上滿是瘡痍,衣服上沾著膿血,可眼神卻格外平和。玄奘先是一驚,隨即想到這荒山野嶺難有凡人,便起身恭敬行禮:“弟子玄奘,西去求經,路遇險阻,不知師父從何而來?”
老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你既為求法而來,當有渡過難關的機緣。我這裏有一卷《多心經》,你且聽好,用心記誦。”說罷,老僧便逐句念了起來。玄奘不敢怠慢,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記在心裏,隻覺得經文雖短,卻像一股清泉,瞬間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與恐懼。
等老僧念完,玄奘已經能完整背誦。他正要再行禮致謝,老僧卻身形一晃,消失在了石屋裏,仿佛從未出現過。玄奘愣了愣,隨即對著老僧坐過的石床深深叩拜,然後推門走出了石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陡峭難行的山穀,竟出現了一條平緩的小路,路邊的荊棘也都悄悄退去;之前隱約聽見的虎豹嘶吼,此刻沒了蹤影,連山間的雲霧都散了大半,露出了清晰的前路。玄奘心中大喜,知道是《多心經》的力量幫自己渡過了難關,他一邊默念經文,一邊快步向前走去,此後沿途再遇到艱險,隻要誦起這卷經文,總能化險為夷。
就這樣,玄奘曆經千辛萬苦,翻越雪山,穿過沙漠,終於抵達了天竺的佛國聖地。在那裏,他遍訪名寺高僧,潛心學習佛法,收集了六百多部珍貴的經文。數年後,他帶著滿載的經書,踏上了歸途。
而在玄奘出發前,他曾在靈岩寺的庭院裏,見過一棵鬆樹。那時鬆樹還不算高大,枝條朝著東邊伸展。玄奘摸著鬆樹的枝條,笑著說:“我要西去求法,你若有靈,便隨著我往西生長;等我回來時,你再轉向東方,也好讓我的弟子們知道。”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沒想到這棵鬆樹真的有了“靈性”——自玄奘西行後,它的枝條每年都朝著西邊生長,一年比一年長,數年後竟向西延伸了數丈。寺裏的弟子們見了,都感歎這是玄奘法師的誠心感動了草木。
有一天,寺裏的弟子們像往常一樣去看鬆樹,突然發現原本向西伸展的枝條,竟一夜之間轉向了東方。弟子們又驚又喜,紛紛說道:“鬆枝東指,定是師父要回來了!”他們立刻收拾行裝,朝著東方去迎接玄奘。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就在路上遇到了風塵仆仆的玄奘,還有他身後滿載經文的隊伍。
後來,靈岩寺的這棵鬆樹被人們稱為“摩頂鬆”,成了玄奘西行求法的見證。而他帶回的六百多部經文,經過翻譯傳播,讓更多中原人讀懂了佛法真義;那卷《多心經》,也流傳了下來,至今仍被無數人誦讀。
這個故事裏,藏著最動人的力量——玄奘的“堅持”,讓他跨越了萬水千山;他的“誠心”,不僅感動了草木,更贏得了渡過難關的機緣。其實人生路上,我們也常會遇到“罽賓國的山穀”,會有迷茫無助的時刻,但隻要像玄奘那樣,心懷堅定的目標,不輕易放棄,總有一天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小路”,抵達想去的遠方。而那些曾幫助過我們的善意與力量,也會像《多心經》和摩頂鬆一樣,成為照亮前路的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2、萬回師
閿鄉縣有戶姓張的人家,女主人常年信佛,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得個孩子。有一年,她帶著滿心虔誠,到廟裏對著觀音像跪拜祈願,沒過多久,竟真的懷上了身孕。十月懷胎後,孩子平安降生,取名張回。
可這張回,卻和尋常孩子不一樣。別家孩子一兩歲就牙牙學語,他直到八九歲,才勉強能說幾句話,反應也比同齡人慢半拍,常常對著一件東西發呆半天。父母看著他這模樣,心裏又急又無奈,隻能像對待家裏的雞鴨牲畜般,粗粗照料著,沒對他抱太多指望,鄰裏也常私下議論:“張家這孩子,怕是有點愚笨。”
等張回長到十幾歲,身材漸漸高大,父親便讓他跟著下地耕田。別家後生耕田,都會順著田埂來回翻土,把一畝地耕得整整齊齊。可張回握著犁杖,卻隻朝著一個方向往前走,頭也不回,嘴裏還反複念叨著“平等,平等”。他就這麽一直耕,從自家的田,耕到了鄰村的地,足足走了數十裏路,直到前麵出現一道深溝,犁杖推不動了,才停下腳步。
父親找到他時,氣得臉色鐵青,抄起身邊的鋤頭就要打他:“你這蠢貨!耕田哪有你這麽耕的?把地都耕到別人家去了!”張回卻不躲不閃,隻是抬頭看著父親,眼神幹淨又認真:“田都是田,土都是土,咱們耕,別人家的地也是耕,何必分得這麽清楚呢?”父親愣住了,看著兒子懵懂卻堅定的臉,心裏的火氣忽然就消了大半——這孩子雖愚,說的話倒有幾分樸素的道理。他歎了口氣,放下鋤頭,拉著張回回了家,再也沒讓他耕過田。
日子一天天過,張回的兄長被征去安西戍邊,這一去就是好幾年,連一封家書都沒寄回來。那時的安西,離閿鄉有萬餘裏路,隔著茫茫沙漠和崇山峻嶺,消息傳遞極難。父母整日裏唉聲歎氣,母親常常拿著兄長臨走時穿的舊衣,坐在門檻上抹眼淚,父親也總在夜裏對著油燈發呆,嘴裏喃喃自語:“怕是……怕是見不到他了。”
張回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平日裏話少,卻總默默陪著父母,幫著做些掃地、挑水的雜活。有一天,他突然跪在父母麵前,聲音雖慢,卻很清晰:“爹,娘,你們天天哭,是不是擔心哥哥?”父母對視一眼,又驚又疑——這孩子竟能看出他們的心思?母親擦了擦眼淚,點頭說:“是呀,你哥去了這麽久,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怕他……”
話沒說完,張回就打斷了她:“你們別擔心,告訴我哥哥需要什麽,衣服、幹糧、鞋子,我去給他送。”父母以為他在說胡話,笑著搖頭:“傻孩子,安西離咱們這兒有萬裏遠,你怎麽去啊?”可張回卻很堅持,反複說自己能去。父母拗不過他,又想著或許能了卻孩子一樁心願,便找出兄長合身的衣物,烙了些幹糧,縫了雙新布鞋,一一打包好交給了他。
第二天一早,張回背著包裹出了門。父母站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隻當是孩子一時興起,走不了多遠就會回來。可誰也沒想到,當天傍晚,夕陽剛染紅天邊的時候,張回竟背著空包裹,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家門口。
他走進院子,對著迎上來的父母說:“哥很好,你們別擔心了。”父母又驚又喜,忙問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有沒有見到兄長。張回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那是兄長小時候戴過的,後來帶去了安西。“哥讓我把這個帶回來,說他一切都好,讓你們別牽掛。”父母拿著玉佩,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是喜極而泣。
村裏人聽說了這件事,都覺得不可思議——從閿鄉到安西,萬裏之遙,就算快馬加鞭,也得走幾個月,張回竟朝去夕返!大家都說他是個有神通的人,從此再也沒人叫他“蠢貨”,都尊敬地稱他“萬回師”。
後來,太平公主聽說了萬回師的故事,很是敬重他,特意在自己的府邸右邊,為他建造了一座宅院,讓他居住。萬回師在那裏住了好些年,平日裏待人溫和,從不張揚。
到了景雲年間,萬回師的身體漸漸衰弱,到了彌留之際,他突然睜開眼,大聲對身邊的弟子說:“我要喝家鄉的河水,快去找來。”弟子們急得團團轉——這裏離閿鄉千裏之外,怎麽能立刻找到家鄉的河水?就在大家束手無策時,萬回師輕聲說:“堂前那片地,下麵就是河水。”
弟子們半信半疑,拿著鋤頭在堂前的台階下挖掘。挖了沒多深,突然有清澈的河水湧了出來,水流潺潺,帶著一股家鄉河水特有的清甜。弟子們趕緊用碗舀起水,喂給萬回師。他喝了幾口,緩緩閉上眼睛,安詳地去世了。
從那以後,這處宅院的井水就一直保持著甘美的滋味,附近的人都愛來這裏打水。人們路過井邊時,總會想起萬回師——那個曾經被人視作愚笨,卻用萬裏奔波的孝心寬慰父母,臨終還能引來家鄉河水的人。
萬回師的故事,從來不是什麽“神通”的炫耀,而是一顆純粹初心的見證。他或許不善言辭,不懂世故,卻把“孝”字刻進了骨子裏,把對故土的眷戀藏在了心底。有時候,最動人的力量,往往來自最樸素的真誠——就像萬回師,用最笨拙的堅持,做了最溫暖的事,也讓這份溫暖,借著那口甘美的井水,流傳了很久很久。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3、僧一行的故事
唐朝時,钜鹿有戶姓張的人家,出了個叫張遂的孩子,打小就跟尋常孩童不一樣。別家孩子還在追蝴蝶、摸魚蝦的時候,他總抱著書坐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一頁頁翻得認真,哪怕是晦澀的經書,看一遍也能說出個大概。街坊鄰居都說:“張家這娃,是個有慧根的。”
等張遂長到十幾歲,對佛法生出了濃厚的興趣,便決定出家為僧,法號“一行”。他聽說嵩山的普寂禪師學問高深,便背著簡單的行囊,一路跋山涉水去了嵩山,拜在普寂門下。一行在寺裏格外用功,無論是打坐參禪,還是研讀經文,都比其他僧人更專注,普寂看在眼裏,對這個弟子也越發看重。
後來,一行的名聲漸漸傳到了長安,連唐玄宗都聽說了這個有奇才的僧人,特意下旨召他進宮。見麵那天,唐玄宗坐在禦榻上,打量著眼前一身僧衣、神態平和的一行,開口問道:“法師遠道而來,不知有何專長?”一行雙手合十,從容答道:“回陛下,弟子沒什麽特別的本事,隻是擅長記誦閱覽罷了。”
唐玄宗聽了,心裏有點不信——“善記覽”說起來容易,真要做到可難,尤其是宮裏的文書繁雜,可不是隨便就能記住的。他當即吩咐內侍,去掖庭取來“宮人籍”——那上麵記著宮裏所有宮女的姓名、籍貫、入宮年月,密密麻麻好幾卷,連宮裏的老內侍都未必能記全。
內侍把宮人籍呈到一行麵前,一行接過,隻緩緩翻開,一頁頁仔細看著,既不著急,也不慌張。唐玄宗和在場的大臣們都盯著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沒過多久,一行就把所有冊子都看完了,他輕輕合上,放回案上。
唐玄宗見狀,便隨口抽查:“朕問你,第三卷裏,家住並州、貞元二年入宮的宮女,名叫什麽?”一行不假思索,立刻答道:“回陛下,名叫王氏,入宮時年十六。”唐玄宗又接著問了幾個更冷門的,一行都一一答出,分毫不差。
唐玄宗這才真的驚住了,他沒想到一行竟真的過目不忘,當下就從禦榻上站起來,對著一行躬身行了一禮,感慨道:“法師這等本事,簡直是聖人啊!”從此,“僧一行”的名聲,在長安更是無人不知。
其實早在嵩山時,一行就用“過目不忘”的本事,讓一位大學者心服口服。那時候,普寂禪師在寺裏辦了一場大法會,邀請了方圓數百裏的僧人,連隱居在嵩山的盧鴻先生也來了。盧鴻是出了名的道高學富,寫文章更是厲害,普寂便請他為這場法會寫一篇頌文。
盧鴻也不推辭,花了幾天時間,寫了一篇數千字的長文。這文章不僅篇幅長,裏麵還用了不少生僻的字,句子也寫得古奧難懂——盧鴻故意這麽寫,就是想看看寺裏有沒有真正聰慧的僧人,能讀懂記牢。
法會當天,盧鴻拿著寫好的頌文來到寺裏,把文章交給普寂,放在案幾上。等鍾鼓梵音響起,法會快開始時,盧鴻對普寂說:“禪師,我這篇文章字數多,用字也偏,不如從僧眾裏選個聰悟的,我親自給他講解講解,免得等會兒念錯了。”
普寂一聽,立刻就想到了一行,當即讓人去叫他過來。很快,一行就來了,他走到案幾前,對著盧鴻躬身行禮。盧鴻看一行年紀輕輕,模樣也平平無奇,心裏就有點輕視——這麽個年輕和尚,能懂自己的文章嗎?
他把文章遞給一行,一行接過,隻是微微一笑,低頭快速看了一遍,便又放回了案幾上,站在一旁,安靜地等著。盧鴻見他隻看了一遍就放下,心裏更不高興了,暗自嘀咕:“這和尚也太輕率了,這麽難的文章,看一遍就想記住?怕不是根本沒看懂,故意裝樣子吧?”
可沒等盧鴻開口質疑,法會就到了該念頌文的環節。盧鴻本想開口說“我再講一遍”,沒想到一行卻先一步上前,拿起案上的文章,朗聲道:“盧先生不必費心,弟子已記住,這就為眾人誦讀。”
說完,一行便從頭開始念,一字一句,清晰流暢,不僅沒有念錯一個字,連盧鴻文中那些隱晦的典故,他也讀得從容自然。盧鴻站在一旁,越聽越驚訝——自己寫的文章,有些地方連自己都要想一會兒,一行卻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而且語氣、停頓都恰到好處,顯然是真的讀懂了。
等一行念完,盧鴻趕緊走上前,對著一行拱手行禮,滿臉歉意地說:“法師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過目不忘的本事,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多有冒犯,還望海涵。”一行連忙還禮,笑著說:“先生客氣了,是先生的文章寫得好,弟子隻是僥幸記住罷了。”
後來,一行不僅在佛學上有很深的造詣,還精通天文曆法,幫唐朝修訂了《大衍曆》,成了流傳後世的科學家。但人們想起他時,最先想到的,還是他那份“過目不忘”的傳奇——可誰都知道,那不是天生的“神通”,而是他對每一份知識的敬畏與專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行的故事告訴我們:所謂的“天賦”,往往藏在“專注”裏。他看宮人籍時,心無雜念;讀盧鴻文章時,全神貫注,正是這份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極致的認真,才讓他擁有了旁人眼中的“奇能”。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一樣,隻要帶著敬畏心去對待自己要做的事,專注於當下,就一定能在自己的領域裏,做出不一樣的成績。
4、無畏三藏的故事
唐玄宗年間,一位來自天竺的高僧乘船渡海,輾轉來到長安。這僧人法號“無畏”,不僅佛法精深,還帶著異域的沉靜氣度,消息很快傳到了皇宮裏——玄宗早就聽聞天竺有得道高僧,當即下旨,召無畏入宮相見。
大殿之上,玄宗見無畏身披袈裟,眉目溫和,雖風塵仆仆卻難掩從容,便笑著問道:“法師遠涉重洋而來,一路辛苦,想在何處安頓休息?朕讓人給你備好住處。”無畏雙手合十,躬身答道:“回陛下,臣在天竺時,就常聽人說大唐西明寺的宣律師,持守戒律最是嚴謹,修行也精純,臣願往西明寺,依止宣律師修行。”玄宗聽了,當即應允,還特意讓人護送無畏前往西明寺。
這宣律師,本是長安城內有名的持律高僧。他在西明寺裏立了極嚴的規矩:僧人需每日晨鍾而起,暮鼓而息,飲食隻許素食,言行更要端莊持重,連寺裏的草木都修剪得整整齊齊,不見半分雜亂。宣律師自己更是以身作則,每日誦經、打坐、勞作,從無半分懈怠,寺裏的僧人都敬他,也怕他。
可自從無畏住進西明寺,宣律師心裏的“規矩”,就像被投了顆石子,總有些不自在。這無畏三藏,全然沒有尋常高僧的“拘謹”:他有時會在寺裏的石桌上,擺上一壺酒,就著簡單的肉食慢慢吃;說話也直白粗易,見了小沙彌打翻了水桶,不會厲聲斥責,反倒笑著說“沒事,再提一桶便是”;甚至偶爾喝得微醺,還會坐在廊下,哼幾句天竺的調子,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
宣律師看在眼裏,心裏漸漸不是滋味。他總覺得,無畏這模樣,哪裏像個得道高僧?分明是壞了寺裏的戒律,也失了僧人的體麵。可轉念一想,無畏是玄宗欽點來的客人,又是遠道而來的天竺高僧,自己若當麵指責,反倒顯得小氣。就這樣,宣律師心裏憋著股勁,對無畏也漸漸冷淡下來,平日裏盡量避開,不願多打交道。
直到一個深夜,事情才悄悄有了轉折。
那天夜裏,宣律師像往常一樣,在燈下整理僧衣——他素來愛潔淨,連衣縫裏的褶皺都要捋平。忽然,他指尖觸到個小小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隻虱子。宣律師眉頭一皺,伸手捏住虱子,起身就要往門外走——他想把虱子扔到地上,再用腳碾死,免得留在衣上髒了僧袍。
剛走到門口,就見無畏披著件半舊的袈裟,搖搖晃晃從外麵回來,臉上還帶著酒氣。他瞥見宣律師手裏捏著東西,腳步一頓,突然開口,聲音雖有些含糊,卻字字清晰:“宣律師,慢著——你這是要撲死佛子嗎?”
宣律師猛地愣住了,捏著虱子的手停在半空。他回頭看向無畏,見無畏雖醉眼朦朧,眼神卻亮得很,不像是隨口亂說。“佛子?”宣律師喃喃重複,心裏忽然一動——佛家常說“眾生平等”,哪怕是一隻小小的虱子,也是一條性命,自己一心持律,卻差點忘了這份最根本的慈悲。他慢慢鬆開手,把虱子輕輕放到門外的草叢裏,再回頭時,無畏已經笑著走回了自己的禪房,仿佛剛才什麽都沒說。
那一夜,宣律師輾轉難眠。他反複想著無畏的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或許錯了——無畏看似“破戒”的言行裏,藏著的是不拘小節的慈悲,而自己守著的“規矩”,反倒多了幾分刻板。可他還是有些不確定,直到又一件事發生,徹底讓他對無畏改觀。
那段時間,宣律師為了籌備一場法會,常常忙到深夜。有天夜裏,月色很淡,他從藏經閣出來,沿著寺裏的石階往禪房走。許是連日勞累,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栽去——那石階又高又陡,摔下去輕則受傷,重則怕是要出大事。
宣律師心裏一緊,閉著眼等著疼痛傳來,可預想中的墜落卻沒到。他隻覺得腳踝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托住,穩穩地把他扶回了台階上。
宣律師猛地睜開眼,借著微弱的月光一看,扶著自己的竟是個少年。那少年穿著素色衣衫,眉眼清亮,看著不過十幾歲的模樣,卻透著股不尋常的靈氣。宣律師又驚又疑,忙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這麽晚了,怎麽會在寺裏?”
少年鬆開手,對著宣律師躬身行了一禮,聲音清脆:“師父不必驚慌,我不是尋常人,是毗沙門天的王子那吒太子。隻因無畏三藏是護法高僧,我奉天命在此守護他,見師父遇險,便順手扶了一把。”
宣律師聽完,整個人都怔住了。他萬萬沒想到,無畏三藏竟有如此大的福報,連那吒太子都來護法!他再想起之前無畏的種種“反常”,忽然明白了——真正的修為,從不是靠外在的規矩束縛,而是內心的慈悲與境界。無畏看似飲酒食肉,言行粗易,實則是不執著於表象,心中早已超脫了世俗的“戒律”,難怪連天神都願護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二天一早,宣律師特意去了無畏的禪房。他對著無畏深深躬身,誠懇地說:“之前是我愚鈍,隻看表象,未能領會法師的境界,還望法師恕罪。從今往後,該是我來依止法師,向您請教佛法才是。”
無畏笑著扶起他,語氣依舊溫和:“宣律師言重了,你我皆是求法之人,不過是各有修行的方式罷了。”
自那以後,西明寺裏少了幾分刻板的規矩,多了幾分自在的慈悲。宣律師不再執著於外在的形式,反倒在無畏的影響下,多了幾分從容;而無畏也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習慣,卻總能在不經意間,點醒身邊的人。
後來,無畏三藏在長安弘法多年,幫助無數人領悟佛法真義。而他與宣律師的故事,也漸漸流傳開來,成了一段佳話。
這故事裏藏著一個簡單卻容易被忽略的道理:我們總愛用“規矩”“表象”去評判一個人,卻忘了真正可貴的,是藏在言行之下的內心。就像宣律師最初看到的,是無畏“破戒”的表象;可當他透過表象,看到的卻是無畏的慈悲與境界。生活中也是如此,不要輕易被外在的標簽、形式所困,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包容,才能看到更真實、更珍貴的東西。
5、明達師
閿鄉縣外有座萬回故寺,寺裏住個怪人,沒人知道他打哪兒來,隻稱他明達師。往來客商、趕考書生路過,總得繞進寺裏問他吉凶,可明達師從不多說,隻做些奇怪舉動,懂不懂全看各人緣分。
那年秋裏,有個叫王二的貨郎,挑著兩箱針頭線腦要去長安看娘。他早聽說明達師的名氣,特意拐進寺裏,搓著手問:“師父,您看我這趟去京裏,俺娘身子可還硬朗?”
明達師正坐在門檻上曬草藥,抬眼瞅了他片刻,起身從牆角抄起根老竹杖遞過去。竹杖油亮光滑,像是用了幾十年,王二愣了愣,心想這師父咋不說話?可也不敢多問,揣著竹杖謝過,挑著擔子往長安趕。
走了六七天到了長安,剛拐進熟悉的胡同,就見自家門口掛著白幡。王二心裏“咯噔”一下,衝進院子就哭,他娘頭七剛過,是鄰居幫著辦的後事。夜裏守靈時,他摸著那根竹杖忽然明白——竹杖直挺挺的,像根哭喪棒,明達師早把結果告訴他了,隻是他當時沒懂。
又過了半年,有個叫王舉人的,考中了卻遲遲等不到官差,心裏急得上火,專程來萬回故寺問前程。明達師正在喂寺裏的老馬,那馬瘦得皮包骨,腿還瘸著一條。見了王舉人,明達師把馬韁繩往他手裏一塞,指了指寺外的路。
王舉人皺著眉:“師父,這馬走都走不穩,咋騎啊?”
明達師不答,隻催他上馬。王舉人沒法,硬著頭皮跨上去,剛坐穩,那老馬忽然來了精神,馱著他就往南跑,跑一陣又掉轉頭往北,來來去去折騰了小半天,直到日頭偏西才停下來。王舉人累得滿頭汗,正想抱怨,就見遠處來了兩個驛卒,高喊著他的名字,說朝廷任命他為采訪判官,即刻上任,要騎著驛馬去各州巡查。
這時候王舉人才恍然:明達師讓他騎老馬南北奔走,原是暗示他往後要騎著驛馬四處辦公,這官差竟是真的來了。
還有個做絲綢生意的張老板,家底殷實,卻總怕錢財保不住,專程來問明達師自己會不會遭災。明達師當時正在院裏掃地,見他來了,放下掃帚,用手裏的木杖在地上畫了個小土堆,又舉起木杖往土堆上猛戳,戳出個深坑。
張老板看得一頭霧水:“師父,這是啥意思啊?”
明達師還是不說話,轉身回了禪房。張老板心裏犯嘀咕,隻當是師父故弄玄虛,沒放在心上,扭頭就回了家。過了不到一個月,他後背忽然腫起個大疙瘩,疼得夜裏睡不著覺,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說得開刀放血。刀子劃下去時,血流得差點沒止住,張老板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忽然想起明達師畫的土堆和深坑——那土堆不就是自己後背的疙瘩,深坑不就是開刀的傷口嗎?師父早提醒過他要遭這場皮肉之苦,是他自己沒看懂。
當時有個叫李林甫的官,做著黃門侍郎,跟著皇帝從西邊回京,也特意繞到萬回故寺。明達師見了他,從寺裏的雜貨間翻出個舊秤杆,走過去往他肩膀上一放,像是給他挑了副擔子。李林甫愣了愣,剛想問問啥意思,明達師已經轉身走了。沒成想,回到京城沒幾天,朝廷就下了旨,升他做了宰相。李林甫這才明白,那秤杆是說他要挑起宰相的重任,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還有個湖城縣令叫李雍門,家裏有匹好馬,毛色油亮,跑起來比風還快。有回他路過萬回故寺,明達師忽然攔住他,說想借他的馬用用。李雍門愛馬如命,心裏琢磨:這師父住寺裏,要馬幹啥?便擺了擺手,說馬是自己的代步工具,不能借。明達師沒多說,隻是歎了口氣,讓他走了。
誰知過了一天,李雍門要去城外巡查,剛翻身上馬,那馬忽然在院子裏直立起來,前腿高高抬起。李雍門沒防備,“咚”的一聲從馬背上摔下來,後腦勺磕在石頭上,當場就沒了氣。旁人都說,明達師借馬是想幫他擋災,他不肯借,才遭了這禍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後來,明達師常坐在寺門口往北望,望一會兒就搖頭,嘴裏念叨:“這河川裏的兵馬咋這麽多啊?”有時候還會長歎一聲,像是看到了啥不好的光景。旁人問他咋了,他還是不答,隻望著遠處的山川出神。
再後來,安史之亂起,叛軍從北邊打過來,閿鄉縣也遭了兵災,百姓流離失所。那時候人們才想起明達師當初的話,原來他早看到了日後的戰亂,隻是沒法用言語說破,隻能用那樣的方式提醒眾人。
有人說,明達師的舉動是“預言”,可細想想,那些舉動從來不是憑空出現的——王二的竹杖,是提醒他親人離世的哀痛;王舉人的老馬,是暗示他日後的奔波;張老板的土堆與深坑,是預警他要遭的病痛。明達師從不說破,是因為人生的路終究要自己走,該經曆的苦、該擔的責,躲不過也逃不開。
可更重要的是,他的舉動裏藏著一份善意:提前給人提個醒,讓人心裏有個準備,哪怕真遇到難事,也能多幾分從容。生活裏哪有那麽多“未卜先知”,更多的是像明達師這樣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傳遞著溫暖——可能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一個奇怪的舉動,或是一個不經意的幫助。隻要我們願意多一份留心,多一份敬畏,就能從這些細微之處,讀出生活的善意,也能更勇敢地麵對往後的風風雨雨。
6、惠照僧
唐元和年間,武陵郡開元寺裏有個叫惠照的僧人。他看起來總是老態龍鍾,身子骨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可說起旁人的禍福吉凶,卻從沒失過準。這人性格也怪,不喜和寺裏其他僧人來往,總把自己關在禪房裏,連個侍童都沒有,每天隻自己出門,挨家挨戶向街坊乞討些吃食。
郡裏有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常跟人念叨:“我打小就見惠照師在這寺裏,算下來都六十年了,可他的模樣,跟我小時候見的沒啥兩樣,誰也說不清他到底多大歲數。”
後來有個叫陳廣的讀書人,考中孝廉後被派到武陵做官。陳廣向來信佛,到任沒幾天,就專程去開元寺拜訪僧人。他挨著禪房逛,直到走到惠照的住處,剛推門進去,就見惠照對著他又悲又喜,開口就說:“陳君,你怎麽來得這麽晚啊?”
陳廣當場愣住了——他敢肯定,自己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位僧人,怎麽會“來晚”?他疑惑地問:“師父,我從沒和您打過交道,您怎麽說我來晚了呢?”
惠照隻是搖頭:“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你若願意,今晚來我這裏,咱們好好聊聊。”陳廣心裏越發好奇,當即應下。
第二天傍晚,陳廣如約來到惠照的禪房。剛坐下,他就急著追問緣由。惠照這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歲月的厚重:“我本姓劉,是彭城人,宋孝文帝的玄孫。我的曾祖是鄱陽王劉休業,祖父是劉士弘,這些事在史書裏都能查到。我祖上靠文采立身,曾在齊朝竟陵王手下做事……後來家道中落,我才剃度為僧,輾轉到了這武陵。”
陳廣聽得瞪大了眼,宋孝文帝那是幾百年前的人物,眼前這僧人怎麽會是他的後代?
惠照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接著說:“十年前,我在長沙的一座廟裏住過。有天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裏有人跟我說,‘往後會有個叫陳廣的人,從孝廉出身,到武陵做官,他與你有宿緣,你要等他來’。醒後我記著這話,就從長沙遷到了武陵開元寺,把夢裏的話寫在紙條上,收在裝經書的竹箱裏。”
“這十年來,我時常向街坊打聽‘陳廣’這個人,總沒人聽說。直到去年,我乞討時遇到郡裏的小吏,問起才知道你已經到任了。後來你真的來寺裏,模樣竟和我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從做夢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一年,所以我才會說你來得晚啊。”
說著,惠照紅了眼眶,幾滴眼淚落在衣襟上。他轉身從牆角拖出一個舊竹箱,打開來,裏麵果然有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陳廣”二字,還有幾行記錄夢境的小字。陳廣又驚又敬,當即起身跪拜,說願意拜惠照為師,跟著他修行。
惠照卻擺手:“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陳廣聽話地回了官署,滿心期待第二天的拜師。可等他第二天一早趕到禪房,裏麵早已空無一人——惠照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那年,是元和十一年。
一晃幾年過去,到了大和初年,陳廣調任巴州掾吏,要去蜀地赴任。一天他走在蜀道上,忽然看見前麵有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惠照!陳廣又驚又喜,快步追上去跪拜,說:“師父,我願意辭官,跟著您雲遊四方,不再留戀塵世了。”
惠照看著他,點了點頭,答應了。當晚,兩人在路邊的客棧住下,陳廣還想著第二天要跟師父請教修行的事,可天還沒亮,他一睜眼,身邊的床位已經空了——惠照又一次不告而別。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見過惠照。有人照著史書推算,惠照說自己生於梁普通七年,那年是丙午年;到唐元和十年乙未年,已經過去了二百九十年。這麽算來,惠照竟是個活了近三百年的奇人。
可惠照從未炫耀過自己的長壽,也沒靠“預知”謀過半點好處,隻是守著一個夢境的約定,等了一個人十一年。他兩次不告而別,或許不是無情,而是想告訴陳廣——修行終究要靠自己,塵世的緣分自有定數,不必執著於“相伴”的形式。
人生在世,我們總會遇到一些“突如其來的相遇”和“悄無聲息的離別”,就像陳廣遇到惠照,就像惠照兩次離開。可那些相遇裏藏著的善意、約定裏藏著的堅守,早已在心裏留下了印記。這些印記,會讓我們在往後的日子裏,更懂得珍惜當下的緣分,也更坦然地麵對離別——因為真正的情誼,從不是靠“朝夕相伴”維係,而是靠心裏的那份記掛,在歲月裏慢慢沉澱,成為溫暖自己的力量。
喜歡太平廣記白話故事請大家收藏:()太平廣記白話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