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轉盼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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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如同一顆巨大的紅寶石,懸掛在天邊,搖搖欲墜。它的顏色從鮮豔的紅色逐漸變得黯淡,仿佛被一層蟹殼青的陰影所籠罩。這層蟹殼青就像是被誰輕輕揭去的一層滾燙的銅鏽,露出了底下冷膩的鐵,給整個場景帶來了一種冰冷而沉重的氛圍。
風從裂穀深處艱難地攀爬上來,它裹挾著濕黏的土腥和焦糊的肉味,如同一股不祥的氣息,拂過殘破的烏金飛舟。飛舟的甲板上布滿了裂痕和凹坑,仿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戰鬥。風在這些傷痕上盤旋,發出空洞的嗚咽,仿佛是在為誰提前哭喪。
薑明鏡半跪在甲板上,他的狐裘早已被魔血浸透,變成了暗紫色。原本精美的襟口繡著的纏枝蓮紋,此刻線頭斷裂,一瓣一瓣地飄起來,又落下去,宛如一場不肯落地的雪,給人一種淒美而哀傷的感覺。
他抬起手,抹去了唇角的血跡。那血跡在他蒼白的指尖上顯得格外刺眼。他輕輕一撚,血珠瞬間碎成了一團血霧,然後被他隨意地甩向空中。
隨著他的一聲低喝:“起。”飛舟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舟底的陣紋亮起了一層溫黃的暖光。這光就像是黃昏裏最後一盞燈,雖然微弱,但卻頑強地亮著,仿佛在與黑暗做最後的抗爭。
黃光迅速擴散,化作一個半透明的罩子,將杜白師困在其中。杜白師已經不像是個魔化的少年了,更像是完整的魔族,他的嘶吼聲在罩子中回蕩,充滿了憤怒和絕望。他的利爪瘋狂地揮舞著,試圖撕開那看似脆弱的光罩。
然而,光罩雖然看起來如同紙帛一般易碎,但卻異常堅韌。杜白師的利爪僅僅在光罩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痕跡,然後就被彈開了。光罩上濺起的碎光,如同一場短暫的星雨,灑落在甲板上,瞬間消失不見。
但就是這一刹那的耽擱,薑明鏡已經如鬼魅一般,從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斬靈匕首在他指間翻轉,薄刃映出一線血月,像一鉤冷笑的牙。他身影一閃,出現在杜白師背後,刀尖貼著魔紋的縫隙切入——“噗”,深紫血肉被剜去一塊,露出底下蒼白的人皮,人皮上甚至還沾著一點舊日墨跡,像是誰不小心濺上的正楷點頓。
沒有血,隻有黑霧從傷口噴出,霧中隱約傳出嬰兒啼哭,又被風撕碎。杜白師扭頭,獨角上火光炸裂,利爪橫掃,爪尖劃過甲板,鋼鐵如豆腐翻卷。薑明鏡卻已不在那裏,他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閃到左側,刀尖再落,又剜去一塊魔肉;再閃,再落刀——每一次閃避,都精準得像提前寫好的筆劃,每一次落刀,都削去一點屬於“魔”的部分。
漸漸地,魔甲開始剝落,像被剝開的荔枝殼,露出裏麵蒼白的、顫抖的、人類的肌理。杜白師的嘶吼從野獸的咆哮變成少年的嗚咽,又從嗚咽變成含糊的、破碎的名字:“阿……舒……”
淩舒站在船舷,指甲深深掐進木板,指縫滲血,卻感覺不到疼。她想喊,想叫,想撲過去抱住那個被削得千瘡百孔的身影,可喉嚨裏堵著一團火,燒得她發不出聲音。她隻能看著——看著薑明鏡像一位冷血的雕刻師,一刀一刀,把屬於“杜白師”的部分,從魔的軀殼裏剜出來。
“夠……夠了……”她嘶啞地開口,卻沒人聽見。風把她的聲音撕碎,卷走,像卷走一片枯葉。
薑明鏡終於停下了他那瘋狂的舉動。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單膝跪地,身體微微顫抖著。他手中的斬靈匕首深深地插入了甲板之中,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支撐點。
他的手掌緊緊地撐著膝蓋,指骨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了白色。他低垂著頭,黑發被汗水浸濕,一縷縷地黏在他的頸側,隨著他沉重的呼吸而微微晃動。他的呼吸聲異常粗重,就像是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抽動,每一次呼吸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在薑明鏡的身旁,唏噓真人見狀,立刻上前補位。他手中的狼嚎筆迅速揮動,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白的光芒,一個“縛”字如閃電般出現在杜白師的身上。緊接著,銀白的鎖鏈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纏繞住杜白師的四肢,將他牢牢地束縛住。
而另一邊,蘇懿強忍著眼部的傷痛,再次睜開了他那豎瞳。一道銀光如利箭般從他的眼中激射而出,直直地刺入魔化少年的眉心。這道銀光如同銀針一般,精準地擊中了魔化少年體內最後一絲翻騰的魔氣,將其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薑明鏡這才有空看向貪狼——或者說,看向貪狼原本站著的地方。那裏,隻剩一隻巴掌大的銅鈴,鈴麵印著一張扭曲狼臉,狼眼空洞,卻仍在滴溜溜轉動,像不肯瞑目的惡鬼。鈴鐺旁,燭兜葫蘆靜靜躺著,葫蘆嘴兒冒著嫋嫋青煙,像剛喝完一杯烈酒的老漢,滿足地打了個嗝。
“成了。”薑明鏡低聲道,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他抬手,燭兜殘魂化作火線,纏住銅鈴,將鈴鐺拖回掌心。鈴舌輕晃,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像某種信號,也像某種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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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鈴鐺拋給淩舒。
“搖。”他說,簡短得像在下達軍令,“一直搖,別停。”
“宗主,還是我來吧。”
“不可,執念不在你身上,搖了也沒用。”
淩舒下意識接住鈴鐺,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她抬頭,看見薑明鏡盤膝坐下,從儲物袋裏掏出大把丹藥——回元丹、凝神丹、補靈丹……五顏六色的藥丸被他一把塞進嘴裏,像在吃糖豆。他咀嚼得很快,喉結滾動,藥香混著血腥味彌漫開來。然後,他閉上眼睛,雙手結印,進入調息。
不足半日,鈴鐺聲裏,杜白師身上的魔氣被一絲絲抽出,卷入鈴中。魔氣離體的瞬間,少年發出一聲極輕的、近乎嗚咽的歎息,像雪落進火塘。最後一塊魔甲剝落,露出底下蒼白的、透明的、幾乎看不見的靈魂。
然後,身體開始沙化。
從指尖開始,一點點,一片片,像被風吹散的沙雕,又像被水浸濕的紙人。沙粒是淡金色的,落在甲板,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像一場無聲的告別。淩舒跪下來,伸出雙手,試圖接住那些沙粒,可沙粒穿過她的指縫,落在地上,堆成一個小小的、金色的堆。
最後,隻剩一個墨水瓶。
瓶子很小,隻有巴掌高,瓶身布滿裂紋,裂紋裏滲著淡金色的光,像將熄未熄的燭火。瓶口,一縷殘魂虛弱地飄出來,半透明,半透明到幾乎看不見,卻固執地、顫抖地,飄向淩舒。
淩舒伸出雙手,捧住瓶子。她的手指在抖,抖得像風中的枯葉。她想說點什麽,卻發現喉嚨裏堵著一團火,燒得她發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喊:
——杜白師,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我願意用我所有壽元,換你再看我一眼……
——我願意永遠不再繡並蒂蓮,隻要你回來……
——我願意……我願意……
可瓶子隻是靜靜地躺在她掌心,殘魂飄出來,像一縷煙,像一場夢,像那年杏花微涼眼底漾開的笑意。
風停了,血月終於墜落,天邊泛起蟹殼青。裂穀底部,隻有鈴鐺聲還在響,“叮、叮、叮”,像更漏,又像心跳。
淩舒低頭,把瓶子貼在頰邊,淚水無聲滾落,滲進裂紋,滲進淡金色的光,滲進那縷再也握不住的殘魂。
她忽然明白了——原來有的人離開的總是很突然,突然到來不及說再見。
她抬起頭,看向盤膝調息的薑明鏡,看向持筆戒備的唏噓真人,看向重傷卻咬牙堅持的蘇懿,最後,看向遙遠天邊的蟹殼青——
那裏,晨曦正一點點亮起,像有人輕輕揭開一層滾燙的銅鏽,露出底下冷膩卻堅韌的鐵。
她抬手,抹去淚痕,把墨水瓶小心收進懷裏,貼著心髒的位置。然後,她握緊鈴鐺,繼續搖——
“叮。”
“別搖了,人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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