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顧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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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穀的風重新開始流動,它像一條不肯死去的野獸,帶著焦糊與血腥的餘味,呼嘯而過。風的尾巴掃過飛舟殘骸,卷起細碎的木屑,在空中飛舞。
    淩舒依然靜靜地跪坐在甲板中央,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風中的落葉。她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緊緊握住那枚小小的銅鈴,鈴鐺在她的掌心微微震顫,發出細碎的“叮叮”聲,這聲音既像更漏,又像心跳,在寂靜的裂穀中回蕩。
    她搖得很輕,似乎生怕驚動了瓶裏那縷隨時可能消散的殘魂。然而,她的每一次搖動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把餘生所有的力量都注入這枚小小的銅鈴裏。
    “叮——”一聲,清脆而短暫,像是在說再見。
    “叮——”兩聲,稍顯悠長,仿佛是在為上路送行。
    然而,就在她準備搖出第三下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覆上了她的手背。那隻手的指腹帶著薄繭和血痂,溫度卻高得驚人,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
    薑明鏡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奪過鈴鐺,動作粗魯得就像是在搶奪一件珍貴的贓物。淩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帶得踉蹌前傾,掌心突然一空,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整顆心也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夠了。”他聲音低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再搖,他也聽不見,魂魄已經入了輪回了。”
    淩舒抬頭,眼裏蓄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張了張口,嗓音啞得不像自己的:“我隻是……想讓他記得我。”
    “記得?”薑明鏡冷笑,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張符紙,符紙邊緣焦黑,中央卻繪著一枚金色小篆——“歸”,筆意溫柔,像杏花微涼,這裏麵也有一段淒慘的故事,就是第一位把青雲宗存放符籙炸了的人才被埋進土裏前寫的最後一張符,再後來她就被薑明鏡挖出來畫了三天三夜的符,從此她轉修了煉丹,還成為了靈丹峰的大師姐。
    他把符紙塞進她掌心,指尖不經意擦過她虎口,那裏有一道新鮮的割傷,是方才取血時留下的。
    “去尋剛誕下的男嬰,時間不差,把符貼在他額頭,喚三聲,再滴血——”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下來,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就能喚回記憶。不過……”
    “不過什麽?”淩舒急切追問,指尖不自覺攥緊符紙,紙角在她掌心皺成一團。
    “不過來世就是來世。”薑明鏡轉身,背對她望向遠處天際,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他不會再記得杏花微雨,也不會記得並蒂蓮。他隻會記得——”他回頭,衝她挑了下眉,笑意裏帶著點痞,“有個姑娘,在血月下給他搖鈴鐺,搖得很難聽。”
    淩舒愣住,淚水終於滾落,卻帶著一點極淺的笑。她把符紙貼在心口,那裏,墨水瓶的輪廓隔著衣料微微凸起,像一顆不會跳動的心。
    分別來得猝不及防。
    “老道先告辭了,日後會備好禮物親自登門答謝。”
    唏噓真人把白骨筆往背後一插,筆杆上沾著的魔血在他青衫上暈開一朵暗色花。他衝淩舒伸出手,掌心向上,像邀請,又像托付:“孩子,先回杜家吧,再給老夫人報個平安。然後——”他望向遠處,那裏,晨曦正一點點亮起,像有人輕輕揭開一層滾燙的銅鏽,“我們去尋一個會哭的嬰孩。”
    杜豆背著小包袱,包袱裏裝著幹餅、火石,以及一隻繡到一半的並蒂蓮荷包——那是淩舒昨夜塞給他的,她說:“等你哥回來,讓他描完最後一瓣。”少年眼睛紅腫,卻努力咧嘴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我順路,回家看看。”
    蘇懿帶著月兒先行一步。少女銀鈴響過,像一場遠去的春雨。她回頭,衝眾人擺擺手,豎瞳被晨光映成淺金,像兩枚薄薄的刃:“青雲宗見,別遲到。”
    薑明鏡則鑽進飛舟,艙門“砰”地合上,像關上一座移動的墳墓。他在船艙裏睡了三天三夜,睡姿極差——狐裘半褪,一隻腳搭在操縱杆上,另一隻腳垂到地板,斬靈匕首插在枕畔,刀尖對著自己心口,仿佛隨時準備給噩夢來一刀。
    第四日清晨,飛舟外傳來“咚咚咚”的粗暴敲擊,伴隨著少年變聲期的公鴨嗓:“喂喂喂!裏麵的人聽著!墨淵關是老子蔣先乘的地盤!識相的,把飛舟、靈石、法寶統統留下,人也留下——給老子當下人!不然——”他拖長聲調,聲音裏帶著少年特有的、鼻孔朝天的囂張,“就準備去死吧!”
    薑明鏡被吵醒,頭發亂得像雞窩,眼角還掛著一點眼屎。他揉了揉眼睛,掀開艙簾一角,便看見外頭懸著一艘描金飛舟,舟頭站著個錦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頭戴玉冠,腰束金帶,胸口掛著塊巴掌大的玉牌,上書“蔣先乘”三字,龍飛鳳舞,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姓蔣。少年鼻孔朝天,嘴角斜挑,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模樣。
    薑明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那笑裏帶著點懶洋洋的興味,像貓看見耗子,又像老狐狸看見小雞仔。他鬆開艙簾,指尖一彈,一根細若牛毛的銀針悄無聲息地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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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銀針在距蔣先乘胸口半寸處彎曲,像撞上一堵無形牆,軟軟滑落。少年毫無所覺,仍在叉腰狂吠:“聽見沒有?老子數到三!一——”
    薑明鏡挑眉,神識如潮水湧出,卻在觸及少年一瞬,如石沉大海,連漣漪都沒激起。他“嘖”了一聲,終於正眼看人:“有點意思。”
    “二——”
    薑明鏡手腕一轉,一條細繩從袖中滑出,繩頭係著枚銅錢,銅錢上刻著“縛”字篆文。他隨手一拋,繩子像靈蛇般竄出,瞬間纏住蔣先乘腰際,猛地一拽——
    “三”字還未出口,少年已被拖得倒飛而出,重重摔在飛舟甲板,玉冠滾落,金帶散開,模樣狼狽至極。
    “你——”他的話還沒說完,薑明鏡便迅速地蹲下身去,仿佛早就料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隻見薑明鏡從儲物袋裏掏出了一大把符紙,這些符紙種類繁多,有定身符、禁言符、昏睡符、癢癢符等等,簡直是應有盡有。
    薑明鏡一邊不緊不慢地將這些符紙貼在蔣先乘的身上,一邊還自言自語道:“年紀小,火力旺,多貼幾張,省得鬧騰。”他的動作熟練而迅速,不一會兒,蔣先乘的身上就被貼滿了各種符紙。
    隨著最後一張符紙的貼上,蔣先乘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除了一雙眼睛還能轉動外,其他的部位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絲毫不能動彈。他的眼中充滿了驚恐和憤怒,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薑明鏡看著自己的傑作,似乎還覺得不太滿意。他想了想,又從儲物袋裏摸出了一隻單獨的儲物袋。這隻儲物袋看起來有些破舊,袋口微微敞開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從裏麵彌漫了出來。
    這股惡臭仿佛是從地獄裏飄出來的一般,讓人聞了之後頓時感到一陣惡心和頭暈目眩。薑明鏡卻像是完全沒有聞到這股惡臭一樣,他若無其事地將儲物袋舉到了蔣先乘的麵前,然後猛地一鬆手。
    隻聽“噗”的一聲,儲物袋裏的那隻臭襪子像炮彈一樣飛了出來,直直地砸在了蔣先乘的臉上。那股惡臭立刻將蔣先乘整個包裹了起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隔空把襪子團成一團,在少年驚駭欲絕的目光裏,慢條斯理地塞進對方嘴裏。
    “唔——!!!”
    蔣先乘雙眼翻白,喉嚨裏發出一聲幹嘔,頭一歪,幹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薑明鏡站起身,拍了拍手,像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腳一踹,把少年踹到飛舟底部,繩子另一頭係在船舷,打了個死結。
    “走吧。”他衝操縱杆抬了抬下巴,飛舟轟鳴,緩緩升空。
    下方,蔣先乘的身體如同被遺棄的破布娃娃一般,毫無生氣地被拖拽在地麵上。他身上的金帶玉佩與地麵的碎石相互摩擦,發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嘩啦嘩啦”聲,仿佛是一串走調的風鈴,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
    隨著飛舟的前行,煙塵滾滾而起,如同一團巨大的灰色雲霧,將少年那原本華麗的錦衣染成了土黃色。而他嘴裏塞著的那隻臭襪子,更是讓他的形象變得愈發狼狽不堪。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他的身體也會時不時地幹嘔兩下,似乎那股難聞的氣味仍在不斷地刺激著他的嗅覺。
    站在船尾的薑明鏡,悠然地手搭涼棚,俯瞰著下方被拖出的長長痕跡。他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中既帶著些許孩子氣的惡意,又似乎蘊含著一種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豁達。
    “年輕人啊,”薑明鏡輕聲說道,他的聲音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一般,輕飄飄地飄落在風中,“下次在搶人之前,記得先學會聞一聞味道,我身上的血還沒幹呢。”
    說罷,他的笑聲隨風飄散,而飛舟則如同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朝著墨淵關的方向疾馳而去。船尾處,被拖行的少年身後,塵土飛揚,宛如一條土黃色的巨龍,蜿蜒著延伸向遠方,最終消失在那如血般猩紅的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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