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雲山下遇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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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嶺的莽莽蒼蒼終於被甩在了身後,眼前豁然開朗。
李狗蛋,或者說,剛剛在心裏給自己重新冠上“李玄真”這個大名雖然還沒人知道)的少年,拄著一根臨時掰來的粗樹枝,一瘸一拐地站在一處高坡上,喘得像隻破風箱。他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補丁摞著補丁,尤其是屁股蛋子上那塊灰撲撲的粗布補丁,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頑強地履行著最後的遮羞使命。腳上的草鞋也隻剩幾縷草莖勉強維係,每一步都帶起一小蓬塵土。唯有那雙眼睛,依舊賊亮,像兩顆蒙塵的琉璃珠子,此刻正死死盯著前方,迸發出近乎貪婪的光芒。
“嗷嗚…” 跟在他腳邊,同樣瘦骨嶙峋、毛發打結的小黃狗二哈,也仰起小腦袋,發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嗚咽,琥珀色的眼睛裏倒映著山腳下的景象。
那是一片李狗蛋這輩子從未想象過的繁華。
巨大的山穀仿佛被仙神之手掏空,又填入了人間的喧囂。鱗次櫛比的樓閣殿宇依山而建,飛簷鬥拱,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閃爍著溫潤如玉或金碧輝煌的光澤——那大概就是“仙氣”?李狗蛋不確定,他隻覺得晃眼。無數條寬闊的石板路如同蛛網般縱橫交錯,路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穿著各色長袍、背負刀劍或手持拂塵的“仙人”們神色倨傲,步履匆匆;更多的是像他一樣衣衫樸素甚至襤褸的凡人,臉上混雜著敬畏、渴望與深深的忐忑。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味道:食物的香氣、草藥的苦澀、汗水的酸臭,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仿佛雨後山林般的清新氣息,絲絲縷縷鑽入鼻孔,讓他精神微微一振。
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潮水拍打過來,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哭鬧聲、爭執的嗬斥聲、還有遠處似乎是什麽樂器發出的清越鳴響,混雜在一起,衝擊著李狗蛋的耳膜。
“乖乖…”他咽了口唾沫,幹裂的嘴唇扯出一個帶著點傻氣的笑容,“這他娘的…就是仙家地界?人比林子裏的螞蚱還多!”
震撼過後,便是強烈的格格不入。他和二哈,一人一狗,如同兩顆掉進珍珠盤裏的泥點子,站在高坡上,顯得那麽紮眼和寒酸。過往行人投來的目光,有漠然的審視,有毫不掩飾的鄙夷,甚至有幾個穿著統一灰色短打、看起來像幫閑的家夥,眼神裏帶著不懷好意的掂量。
李狗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把露著屁股蛋的破布往下拽了拽,又把同樣灰頭土臉的二哈往腳邊攏了攏。心頭那點剛冒出來的“李玄真”的豪氣,瞬間被這潑天的繁華和冷漠澆熄了大半。
“慫個屁!”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強行給自己打氣,“老子是來討飯…呸,是來修仙的!管飯就行!柱子還等著老子發達了罩著他呢!”
目標明確:加入青雲宗!管他仙門魔門,管飯就是好門!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二哈,像兩片被風吹落的枯葉,艱難地匯入了山下坊市的人流。一路打聽,終於擠到了坊市最深處,靠近那座巍峨入雲、被層層疊疊陣法光暈籠罩的巨大山門前的廣場。
廣場之大,足以容納數萬人。此刻,這裏已是人山人海,喧囂鼎沸。但焦點隻有一個:廣場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白玉石台。石台上,矗立著一塊約莫一人高的不規則巨石。巨石通體灰白,質地溫潤如玉,表麵刻滿了玄奧複雜的紋路,隱隱有微光在紋路中流轉——這便是“問靈石”。
石台旁,十幾個穿著統一青色道袍、神色冷峻的青雲宗弟子維持著秩序。而在石台正麵,一張紫檀木大案後,坐著個腦滿腸肥的中年人。此人穿著綢緞麵的管事服,肚子腆得幾乎要頂到桌沿,一張胖臉上油光可鑒,細小的眼睛半眯著,透著一股子長期掌權帶來的不耐煩和油膩。他便是負責今日外門雜役登記的趙管事。
長長的隊伍從石台前一直蜿蜒到廣場邊緣,全是些半大孩子或麵黃肌瘦的年輕人。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緊張、期待和恐懼。
“下一個!”趙管事眼皮都懶得抬,聲音拖得老長。
一個瘦小的男孩顫抖著把手按在問靈石上。灰白石塊毫無反應,如同死物。
“無靈根,廢物!滾!”趙管事揮蒼蠅似的擺擺手,聲音冰冷。
男孩哇的一聲哭出來,被旁邊維持秩序的弟子麵無表情地拽開。
下一個是個少女,手放上去,問靈石中心極其微弱地亮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土黃色光芒,閃爍了一下就熄滅了。
“嘖,五係雜靈根,比雜草還雜!站那邊去!”趙管事用筆杆子指了指石台側麵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門楣上寫著“外門雜役處”幾個小字。少女臉上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黯淡,認命地低著頭走向那扇小門。
李狗蛋看得心頭砰砰直跳。這架勢…比黑風寨挑牲口還嚴!他看著那些被斥為“廢物”黯然離場的少年,又看看那些亮起微弱光芒、最終隻能走向雜役處的“雜草靈根”,手心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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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老子這‘雜草’不知道夠不夠格…”他一邊嘀咕,一邊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觀察著趙管事和那些弟子的反應。機會隻有一次!
隊伍緩慢移動,每一次“無靈根”的宣判都像一盆冷水澆在等待者的心上。終於,快輪到李狗蛋了。前麵一個衣著稍好的少年,手放上去,問靈石亮起明顯的水藍色光芒,雖然不算強盛,但穩定持續。
“水木雙靈根!不錯!站這邊!”趙管事終於抬了抬眼皮,語氣緩和不少,指了指另一條通往更高大主山門的路。少年欣喜若狂,在周圍羨慕的目光中昂首走去。
李狗蛋深吸一口氣,就是現在!
他猛地擠出隊伍,在維持秩序弟子嗬斥和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中,一個箭步躥到紫檀木大案前,動作快得不像個瘸腿的。他沒看那光鮮的弟子,也沒看那些亮著光的問靈石,而是直接撲到趙管事麵前,臉上瞬間堆滿了憨厚到近乎傻氣的笑容,腰彎得幾乎要折過去,聲音洪亮又帶著點鄉野的土氣:
“仙長!俺…俺從東土大唐…呸呸!口誤口誤!”他懊惱地一拍腦門,唾沫星子差點濺到趙管事油亮的腦門上,“俺是從黑風嶺那邊逃荒來的!俺叫李狗蛋!聽說咱青雲宗這兒管飯?俺力氣大!能劈柴!能挑水!俺在黑風寨…呃,在老家就是專門幹這個的!一天能劈三車柴!仙長您行行好,給口飯吃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拍著自己瘦巴巴的胸脯,發出“嘭嘭”的悶響,努力展示著“力氣大”。二哈也適時地在他腳邊“汪”了一聲,搖著尾巴,努力表現“俺們很能幹”的樣子。
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成功讓趙管事那半眯的綠豆眼完全睜開了。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衫破爛、渾身塵土、臉上還帶著幾道沒擦幹淨血痂的少年,以及那條髒兮兮的小黃狗,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嫌棄,毫不掩飾的嫌棄。
“聒噪!”趙管事斥了一聲,但李狗蛋那“一天能劈三車柴”的話似乎還是入了耳。他正眼都懶得看李狗蛋,更別提讓他去碰那光潔的主問靈石了。胖手隨意地一指石台側麵角落裏一個蒙著厚厚灰塵、邊角都磕碰得掉渣、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備用石頭:“哪來的野小子,吵死了!手放那破石頭上!快點!別耽誤工夫!”
李狗蛋心頭一緊,暗罵一句“狗眼看人低”,臉上卻笑得更加諂媚:“哎!好嘞!謝仙長!謝仙長給機會!”他忙不迭地小跑到那塊備用問靈石前。
這塊石頭比主石小了一圈,灰撲撲的毫不起眼,表麵坑坑窪窪,刻著的紋路也模糊不清,積滿了灰塵汙垢。李狗蛋心裏犯嘀咕:“這破石頭…看著比老子兜還幹淨不到哪兒去!能頂用?”他回頭看了一眼趙管事不耐煩的眼神,不敢再猶豫,在褲子上使勁擦了擦髒兮兮的手心雖然擦完也沒幹淨多少),然後帶著點壯士斷腕的悲壯,屏住呼吸,將手掌重重按在了那冰涼粗糙的石麵上。
一秒…兩秒…三秒…
石頭毫無反應。死寂。連一絲微弱的光都沒有。
李狗蛋的心一點點往下沉,涼颼颼的。完了?連雜草都不如?真就是廢物?黑風寨白逃了?那半塊烤肉白虧了?
就在他幾乎絕望,趙管事鼻子裏已經哼出輕蔑的冷笑,準備喊出“滾”字時——
嗡!
那布滿灰塵的備用問靈石,極其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仿佛一個垂死之人最後的心跳。緊接著,在石頭最底部、最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裏,一絲比螢火蟲光芒還要暗淡百倍、混雜著灰、褐、黃等好幾種駁雜顏色的微光,極其艱難地、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微弱到如果不是李狗蛋眼睛死死盯著,如果不是廣場上陽光正好被一片雲遮住暗了那麽一瞬,根本不可能被人發現!
就像一滴渾濁的泥水,滴入了深潭,連個漣漪都沒激起。
但趙管事那綠豆般的小眼睛,此刻卻微微眯了一下。他離得近,又一直帶著審視的餘光看著,這微弱到極致的異動,竟然被他捕捉到了!
他肥胖的身體往前傾了傾,油臉上的肥肉抖了抖,細小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剛剛閃爍過的地方,仿佛要確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李狗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氣不敢出,手心全是汗,黏糊糊地貼在冰冷的石麵上。
趙管事看了足足三息,那石頭再無異動,死寂如初。他這才緩緩靠回椅背,臉上露出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混雜著失望、厭煩、還有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用一種近乎詠歎的、帶著濃濃諷刺的腔調開了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附近區域:
“嘖…這靈根…有意思。五行混雜,駁雜不堪,微弱得…嘖,比老夫後院那長了八百年的雜草根還細還亂!金木水火土,樣樣沾點,樣樣稀爛!這哪是雜草靈根?這簡直就是…泥巴坑裏漚爛了的草根子!”
他頓了頓,綠豆眼掃過李狗蛋那瞬間煞白的臉和依舊努力維持的諂媚笑容,又瞥了一眼他腳邊髒兮兮的二哈,最終像是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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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夥房正缺個劈柴擔水的苦力,算你小子祖墳冒青煙,走大運了!”他隨手從案上抓起一塊邊緣粗糙、連漆都沒上的破舊木牌子,像丟骨頭一樣丟到李狗蛋腳下,“拿著!生是青雲的柴,死是青雲的灰!滾去雜役處報到!”
木牌“啪嗒”一聲掉在塵土裏,上麵歪歪扭扭刻著“丁字區夥房雜役李狗蛋”幾個字。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水瞬間衝垮了堤壩!李狗蛋感覺眼前有點發暈,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成了!飯票!到手了!
他幾乎是撲倒在地,一把抓起那沾滿塵土的木牌,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整個世界。他對著趙管事的方向,把頭磕得砰砰響雖然離得遠,更像是對著地麵),聲音激動得發顫:
“謝仙長大恩!謝仙長!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俺一定當好柴火…呸呸!當好雜役!當好青雲的柴!當好青雲的灰!”他語無倫次,激動得把趙管事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內心彈幕卻已瘋狂刷屏:“成了!成了!管飯就行!草根子就草根子,能活命長力氣就是好根子!這破石頭…怕不是年久失修,被老子一身王霸之氣震得閃了一下?嘿嘿嘿…”
他掙紮著爬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的塵土,將那塊象征著“飯票”的木牌珍而重之地塞進懷裏最貼身的口袋,感覺比懷裏的銅板還貴重。他對著趙管事又深深鞠了一躬雖然對方已經懶得看他),然後才一瘸一拐,帶著同樣興奮地搖著尾巴的二哈,朝著趙管事剛才指的那個不起眼的、寫著“外門雜役處”的小門,堅定地走去。
那扇低矮、不起眼的小門,在他眼中,此刻卻仿佛閃爍著通往新生的光芒。仙門?第一步,管飯就行!
身後,趙管事那帶著濃濃倦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棄的聲音,伴隨著主問靈石再次亮起的微光和對“雜靈根”的宣判,清晰地傳來,為李狗蛋踏入的這個世界,做了最冰冷的注解:
“下一個!嘖,又是個雜草…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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