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難兄難弟王鐵柱
字數:5309 加入書籤
夥房沉重的銅鑼聲仿佛還在耳膜深處嗡嗡作響,宣告著又一個地獄般白日的終結。李狗蛋幾乎是拖著兩條灌滿了冰冷鉛塊的腿,一步一挪地蹭回了位於外門最偏僻角落的雜役通鋪。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汗液的酸餿、草席在潮濕環境下腐爛的黴味、長久未曾清洗身體的體臭,以及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屬於底層掙紮者特有的、名為“麻木”的氣息。這氣味如同粘稠的油脂,附著在皮膚上,鑽進鼻腔裏,讓人窒息。
昏暗的光線下,幾十條人影如同被丟棄的破麻袋,橫七豎八地癱在一條貫通房間南北的土炕上。這所謂的“炕”,不過是用粗糙的土坯壘砌的長台,上麵鋪著薄薄一層發黑發硬的草席,連張完整的破席子都欠奉。鼾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痛苦的呻吟、含糊的夢囈,以及壓抑的咳嗽聲,交織成一首屬於外門最底層的、永無止境的疲憊交響曲。
李狗蛋摸索著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塊“領地”——靠近牆角,最陰暗、最潮濕的位置。他甚至連脫掉那身沾滿汗漬、油汙和泥土的破爛雜役服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噗通”一聲,將自己重重砸在冰冷的草席上。後背接觸到硬邦邦的土炕,激得他渾身骨頭又是一陣酸痛的哀鳴。
“呼…呼…” 他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撕裂般的灼痛。白天劈砍鐵紋木時虎口崩裂的傷口,被汗水和汙垢反複浸泡,此刻正一跳一跳地疼,如同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反複戳刺。最要命的是肚子,前胸早已癟了下去,緊緊貼著後背,胃袋空蕩蕩地抽搐著,發出清晰而綿長的“咕嚕嚕”聲響,在相對寂靜的角落裏顯得格外刺耳。
餓!深入骨髓、燒灼靈魂的餓!
張虎扔給他的那個沾滿汙泥的硬窩頭,早已在下午挑第七趟水時就消耗殆盡,提供的能量微乎其微,此刻連一點渣滓的安慰都吝於給予。他感覺自己像一條被徹底榨幹的魚,躺在岸上徒勞地翕動著嘴唇,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欠奉。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饑餓中變得昏沉模糊,眼前仿佛有金星在飛舞。
黑暗中的溫暖:半個雜糧餅
就在李狗蛋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和饑餓徹底吞噬時,一個極其輕微、帶著點猶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
“狗蛋哥?新…新來的?”
李狗蛋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借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月光或者隻是遠處某個法陣的餘光),他看到旁邊鋪位上,一個同樣瘦弱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探過身來。那是個看起來比他還要小一兩歲的少年,麵黃肌瘦,頭發枯黃,但那雙在昏暗中依舊顯得靈活的眼睛裏,卻閃爍著一絲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小心翼翼的善意和機靈。
少年見李狗蛋看過來,似乎有些緊張,飛快地左右瞄了瞄,確認周圍鼾聲如雷,沒人注意這個角落。然後,他以一種近乎做賊的速度,將半個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塞到了李狗蛋的手邊。
入手微溫,帶著一絲奇異的、令人垂涎的焦香!
李狗蛋原本昏沉的神經瞬間被這觸感和氣味刺激得一個激靈!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攥緊了那半個東西。入手是粗糲的質感,但那股溫熱和焦香,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間點燃了他求生的本能。
“給…給,墊墊肚子。”少年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歎息,“張扒皮克扣得厲害,夥房發的那些東西…塞牙縫都不夠。咱們這些沒靠山的,得…得自己想辦法。”
狼吞虎咽與“李玄真”的誕生
李狗蛋根本來不及細想,也顧不上任何警惕饑餓早已壓垮了理智),他猛地撕開那層薄薄的油紙——裏麵是半個烤得金黃焦脆的雜糧餅!餅身上還能看到一些細小的、烤得酥脆的穀殼碎屑,但這絲毫無法掩蓋它此刻在李狗蛋眼中堪比仙家蟠桃的魅力!
他甚至沒看清塞餅給他的人長什麽樣,全部的感官都被那半個餅牢牢攫住。喉嚨裏發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低吼,他張開嘴,狠狠咬了下去!
“唔!”
粗糙的麩皮摩擦著喉嚨,帶著微微的刺痛,但緊隨其後的,是麥粉被烘烤後特有的焦香和穀物原始的甘甜!這味道是如此真實,如此溫暖,瞬間衝垮了李狗蛋最後的防線。他甚至來不及咀嚼,幾乎是囫圇地往下吞咽,噎得直翻白眼也顧不上。
“慢點…慢點吃!喝口水順順!”旁邊那少年嚇了一跳,趕緊又遞過來一個破舊的竹筒,裏麵是清澈的涼水。
李狗蛋一把抓過竹筒,咕咚咕咚灌下幾大口,才勉強把堵在喉嚨裏的餅咽下去。冰冷的水流進火燒火燎的胃袋,帶來一陣短暫的痙攣,但也極大地緩解了噎住的痛苦。他貪婪地咀嚼著嘴裏剩下的餅渣,感受著食物帶來的、久違的、真實的熱量在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謝…謝了兄弟!”李狗蛋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他抬起頭,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黑暗中這張帶著善意和擔憂的臉。那少年的眼神很幹淨,雖然同樣寫滿了生活的艱辛,卻沒有張虎那種令人作嘔的暴戾和算計。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伴隨著胃裏的食物,悄然在冰冷的胸腔裏彌漫開來。在張虎的辱罵、監工的鞭策、無休止的苦役和刻骨的饑餓之後,這半個餅的溫暖,幾乎讓他鼻頭發酸os:“親人啊!這年頭,半個餅比親爹都親!”)。
“我叫李狗蛋…”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個在黑風寨和青雲山腳用了很久的、帶著自嘲和底層烙印的名字。但話剛出口,他心頭莫名地動了一下。看著眼前這雙幹淨的眼睛,聽著對方那聲帶著敬意的“狗蛋哥”,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在這個新的、或許還有一絲渺茫希望的地方,他是不是可以…不再是那個“狗蛋”了?
他頓了頓,聲音雖低,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鄭重:“…不,我叫李玄真!”
“李…玄真?”少年重複了一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好名字!比狗蛋…呃,大氣多了!”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李狗蛋——此刻在心裏,他更願意稱自己為李玄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啃著剩下的小半塊餅,含糊地問:“你呢?兄弟,怎麽稱呼?”
“我叫王鐵柱!”少年挺了挺單薄的胸膛,努力讓自己的名字聽起來更結實些,“以前…家裏是開小飯館的。”說到“以前”兩個字時,他眼中那點微弱的光芒明顯黯淡了一下,聲音也低沉下去,“可惜…唉,不提了。”
爐灰裏的“絕活”與生存智慧
李玄真敏銳地捕捉到了王鐵柱那一閃而過的黯然,但他沒有追問。在這鬼地方,誰還沒點不堪回首的過往?他更感興趣的是另一個點:“開飯館的?那你這餅…烤得可真香!咋弄的?夥房那點發黴的陳糧,還能做出這味兒?”他舔了舔嘴角的餅渣,意猶未盡。這半個餅,比他吃過的所有黑風寨烤肉都要珍貴,因為它承載著絕境中的一絲溫情。
提到吃的,王鐵柱的眼睛瞬間又亮了起來,臉上也多了幾分神采,甚至帶著點小得意。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像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嘿嘿,狗蛋…呃,玄真哥,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可是我的‘絕活’!”
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夥房的方向:“看見沒?夥房那幾口大灶,熄火後,爐膛裏的灰燼還是滾燙的,能熱好久呢!我就瞅準機會,等他們熄了火,人也都走光了,偷偷溜進去。把夥房角落裏那些沒人要的、有點發黃發蔫的爛菜葉子,還有淘米水底下那層帶著砂石的碎米渣子,都搜羅起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菜葉子剁碎了,碎米渣子用水淘淘,去掉砂子,混在一起。加點鹽巴,要是運氣好,還能在庫房角落找到點別人漏下的花椒粉,那味兒就更絕了!然後,把這混好的料,捏成餅子,用幹淨的樹葉或者能找到的油紙包好,塞進那還燙手的爐灰裏!不用多,埋進去燜小半個時辰,嘿!你猜怎麽著?拿出來,就是這焦香焦香的雜糧餅!”
王鐵柱說得眉飛色舞,仿佛在描述一件偉大的藝術品:“爐灰的溫度剛剛好,不會糊,又能把餅子烤透烤香!那些爛菜葉子烤熟了,反而有種特別的甜味,碎米渣子也烤得焦脆焦脆的,比夥房發的硬窩頭好吃一百倍!還頂餓!”
“柱子,以後你就是我親兄弟!”
李玄真聽得目瞪口呆,看著手裏最後一點餅渣,再看看眼前這個瘦弱卻眼神發亮的少年,內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劇烈地翻騰起來。
在黑風寨,他偷肉、摸屍、耍小聰明,隻為活命。在青雲宗夥房,他劈柴、挑水、裝孫子,也隻求一口飯食。他見過獨眼龍的貪婪,疤臉劉的凶殘,張虎的刻薄,卻從未想過,在這比黑風寨夥房好不了多少的仙門外門最底層,竟然有人能在垃圾堆裏變出“美食”,用智慧和一點點的勇氣,為自己和他人謀得一絲溫飽的尊嚴。
這哪裏是“絕活”?這簡直是絕境中開出的智慧之花!是底層螻蟻頑強求生的讚歌!
他猛地一拍大腿動作牽動酸痛的肌肉,疼得齜牙咧嘴也顧不上),看向王鐵柱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切和…敬佩?
“香!太他娘的香了!”李玄真用力咽下最後一口餅,感覺一股暖流伴隨著餅子的焦香,不僅填滿了空虛的胃袋,更悄然溫暖了他那顆在黑風寨和青雲宗夥房磨礪得有些冰冷堅硬的心。他看著王鐵柱,一字一句,說得無比認真,甚至帶著點江湖草莽的豪氣雖然他現在隻是個雜役):
“柱子!以後你就是我親兄弟!跟著哥,以後…”他頓了頓,本想畫個“頓頓有肉”的大餅,但想到現實處境,立刻改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和一絲“咱們一起想辦法”的務實,“…呃,盡量讓你吃飽!有哥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份!”
這不是客套,是絕境中兩個孤獨靈魂碰撞後,最樸素的結盟誓言。
王鐵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鄭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歡喜。在這冷漠壓抑的通鋪裏,他終於也找到了一個可以說話、可以分享“絕活”秘密、甚至…可以互稱“兄弟”的人。他憨厚地笑了笑,用力點了點頭:“嗯!玄真哥!”
夜色深沉,通鋪裏的鼾聲依舊。但在那個最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兩個少年擠在破草席上,分享著半個爐灰烤餅帶來的微不足道的熱量和希望,低聲交流著如何在張扒皮眼皮底下“搞點吃的”的生存智慧。李玄真李狗蛋)第一次在青雲宗報出了自己的真名,也第一次,在這個冰冷的仙門外門,感受到了一絲名為“情誼”的暖意。這暖意雖微弱如豆,卻足以照亮前路最初的黑暗,成為支撐他們在這“邊陲野狗”般的生活中,繼續掙紮、積蓄力量、等待爆發的第一點星火。
喜歡貧道真不想渡劫啊請大家收藏:()貧道真不想渡劫啊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