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十八歲想做清官,六十八歲看透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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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做好人的下場?這就是做純臣的結局?”
    於謙聽得手腳冰涼,他不敢想象那種從雲端跌入泥潭的絕望。
    “直到多年後。”
    木正居話鋒一轉,“魏軍大舉壓境,鄧艾偷渡陰平,蜀漢危在旦夕。”
    “轉機來了。”
    “那個平日裏看起來庸碌無能的後主劉禪,匆匆派人將他從茅草屋裏召回,將象征著最高權力的相印,硬塞到了他手裏。”
    “並且,讓他接任丞相的位置,統領全國兵馬。”
    “少年這時候才從劉禪口中得知真相。”
    “原來,丞相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木正居的聲音哽咽了,“隻是他自己愚笨,一直都沒有悟出來丞相的深意罷了。”
    “丞相故意沒有在《出師表》裏寫他的名字,就是為了讓他遠離朝堂那個巨大的漩渦。”
    “丞相知道他性子直,知道他得罪人多,一旦丞相不在了,沒人護得住他。”
    “丞相在留給劉禪的密信裏說,讓他歸隱山林,保全性命。還說,在他的老宅地下,埋了足夠的錢財,夠他安穩過一生。”
    “可少年當年,卻覺得丞相是在瞧不起自己!”
    “少年一直想著出人頭地,想著揚名立萬。”
    “可樹大招風,剛極易折。丞相用了一輩子教他的道理,他卻一直到頭發白了,才悟出來。”
    木正居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那胸中的鬱氣吐盡。
    “而就在那個危急存亡的關頭,手握相印的少年,卻又悟出了另一個道理。”
    “一個比忠義更赤裸、更真實的道理。”
    木正居看著自己的手掌,仿佛那裏還握著當年的相印。
    “原來,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
    “君主劉禪,可以因為丞相留下的《出師表》裏沒有你的名字,而將你棄之如敝履,讓你在泥潭裏掙紮數十年。”
    “也可以因為丞相單獨留下的一封密信,而瞬間將你捧上神壇,讓你接替丞相之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何嚐不是權力的最高誘惑?”
    “更諷刺的還在後麵。”
    木正居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的弧度,“當少年官複丞相,利用後世的兵法,奇跡般地解決了司馬懿領兵的危機,逼退魏軍之時。”
    “他那早就拋棄他、聲稱緣分已盡的妻子,卻帶著兒子,風塵仆仆地回來找他了。”
    “她跪在相府門口,哭得梨花帶雨,說當初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給孩子留條活路,說她心裏一直裝著他。”
    “那時候,已經白了半邊頭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下麵那個曾經深愛、後來痛恨、如今卻隻覺得陌生的女人。”
    “他愣了一會兒,隨即仰天大笑。”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於謙啊,你說。”
    木正居盯著於謙,“這何嚐不是權力的另一種表現?”
    “情義?忠誠?在絕對的權力麵前,有時候輕得像根羽毛。”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木正居那粗重的喘息聲。
    這個故事,像一記重錘,砸碎了於謙心中最後一點關於“完美世界”的幻想。
    “所以,那個少年變了。”
    木正居靠在枕頭上,聲音疲憊,“他不再是那個隻會喊口號的熱血青年,他學會了怎麽用權,怎麽用術,怎麽去駕馭那些他曾經看不起的小人。”
    “這就是成長,也是……墮落。”
    木正居伸出手,在空中虛劃了一條線。
    “你18歲的時候,讀著聖賢書,看著戲文裏的包青天,你決定要做一個清官,要兩袖清風,要受萬民敬仰。你覺得這世界非黑即白。”
    “等你到了28歲,你在官場摸爬滾打,碰得頭破血流。”
    “你看著那些溜須拍馬的人升官發財,看著自己因為直言進諫而被貶。你開始感慨:好人,真的有那麽好當嗎?”
    “到了38歲,你終於混出點名堂,你也曾上過金鑾殿,也吃過禦賜的宴席。”
    “可你發現,哪怕你官做得再大,上麵還有更大的官。官大一級壓死人,你依然直不起腰。”
    “48歲的時候,你學會了妥協。有人給你送禮,你不再直接扔出去,而是笑著收下一部分。”
    “你安慰自己說:你不貪,我不貪,上麵的人該吃什麽呀?這官場就是個大染缸,誰也別想幹幹淨淨地出去。”
    “到了58歲,你坐在高位上,看著下麵那些百姓。你推行新政,本意是好的,可下麵的人執行歪了,百姓反而罵你。”
    “你委屈,你感慨:這老百姓,怎麽就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呢?”
    “等到你68歲,像老夫現在這樣,快要入土了。”
    木正居猛地睜開眼,“你再睜眼一看。”
    他指著虛空,仿佛指著那奉天殿上的滿朝朱紫。
    “你看著這朝堂之上,看著這一個個道貌岸然的麵孔。”
    “你會發現——”
    “這滿朝文武,哪有一個好人啊?”
    “包括你自己!”
    木正居笑得有些癲狂,“大家都是在這名利場裏打滾的蛆蟲,誰也別嫌誰臭!”
    “可正如我之前所說,蛆蟲也有蛆蟲的活法。”
    “哪怕是在糞坑裏,也有人想著,能不能把這糞坑……變幹淨那麽一點點?或者,至少別讓這糞坑,把外麵的良田給淹了。”
    “於謙。”
    木正居抓住了於謙的手,那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將自己最後的一點信念,注入這個學生的體內。
    “老夫這輩子,做不成那清澈的長江水了。”
    “我就是那渾濁的黃河。”
    “但我這條黃河,哪怕裹挾著泥沙,哪怕被人唾罵,我也要流進這大明的田地裏!”
    “我要讓這大明的莊稼,都喝飽了水!長得壯壯的!”
    “至於後世怎麽罵我,說我水髒,說我泥多……”
    木正居鬆開了手,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那笑容裏,有著穿越千年的滄桑與疲憊。
    “那都……無所謂了。”
    “因為老夫知道,若是沒有我這口渾水……”
    “這大明的百姓,早就渴死了。”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緩緩歪向一側,看著帳簾縫隙裏透進來的那一縷晨光。
    那是新的一天。
    也是沒有他的大明,即將迎來的第一天。
    “天……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