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海道針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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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海號”的錨鏈在汕頭南澳島附近海域“嘩啦”沉入水中時,程遠正蹲在甲板上,指尖拂過一本泛黃線裝書的封皮。書頁邊緣被海風浸得發脆,封麵上“順風相送”四個字用小楷寫就,墨跡雖淡,卻透著舊時航海人的鄭重——這是文物局特批調取的《兩種海道針經》複刻本,據說是仿照牛津大學鮑德林圖書館藏的明代鈔本翻印,扉頁上還留著向達先生當年校注的鉛筆痕跡。
    “程隊,聲呐掃到東西了!”鄭海峰的大嗓門從駕駛室傳來,他抱著便攜式聲呐儀跑上甲板,軍綠色衝鋒衣上還沾著晨起的露水,“南澳島東南側水下三十五米,探測到大麵積木質結構,還有瓷器碎片的強反射信號!看這輪廓,像是艘明代的福船,長度至少十八丈,比我們上次在寧波港找的‘順昌號’還寬兩丈!”
    程遠剛站起身,林新宇操控的無人機就從低空掠過,高清屏幕上,海麵上漂浮著幾縷深色的木質纖維,像是從沉船上脫落的船板殘片。“程隊,你看這水色!”林新宇指著屏幕裏泛著墨綠的海水,“《順風相送》裏寫‘南澳往暹羅,過七州洋,水色如墨,下有暗礁,必以繩測深,候水色轉青方可行’,現在這片海域的水色,跟古籍記載的一模一樣!”
    林珊抱著她的dna檢測箱走過來,淺粉色的防曬服拉鏈拉到頂,隻露出雙透著認真的眼睛:“程隊,我剛采集了海麵的浮遊生物樣本,還撈到幾塊疑似船板的殘片,先帶回實驗室做碳十四測年,說不定能確定沉船的大致年代。”她說話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程遠手裏的《兩種海道針經》,眼神裏多了幾分好奇,“這就是你說的那本明代航海書?真能憑著它找到沉船的位置?”
    程遠翻開書,指著其中一頁“南澳山形水勢”的記載:“你看這裏,‘南澳島東有赤嶼,西有青嶼,兩嶼之間為錨地,水深三丈,底為軟泥,可泊大船’,我們現在的位置,正好在赤嶼和青嶼中間,聲呐顯示水深三十三米,跟古籍裏的‘三丈’明代一丈約合三點二米)差不了多少。古代的火長船長)就是憑著這些文字記載,在海上辨方向、找錨地,這本書裏藏著的,是他們用命換來的航海經驗。”
    接下來的三天,考古隊開始了初步的水下勘探。鄭海峰帶著兩個潛水員第一次下潛歸來時,手裏舉著一塊帶著青花纏枝蓮紋的瓷片,瓷片邊緣還沾著海底的泥沙,卻仍能看清釉色的鮮亮。“程隊,這是明代嘉靖年間的景德鎮青花!”鄭海峰把瓷片遞給程遠,黝黑的臉上滿是興奮,“沉船的貨艙裏堆了好多這種瓷碗、瓷盤,還有幾個大瓷甕,我摸了摸,裏麵好像還裝著東西,沒敢隨便打開。最關鍵的是,我們在船舷上看到了‘福船王記’的陰刻字樣,旁邊還有個‘宣德’的年號款!”
    “宣德年間的船?”程遠心裏一動,立刻翻出《兩種海道針經》,在“宣德年間針路”那一頁找到了記載:“宣德五年,福建船商王景弘遣船赴南洋,載景德鎮瓷、漳州布,過南澳,遇台風,船沉於赤嶼之東”。他指著這段文字對眾人說:“如果真是宣德年間的船,那這艘船很可能跟鄭和下西洋的船隊有關!王景弘是鄭和的副手,宣德五年那次下西洋,他曾率分船隊從福建出發,赴暹羅、滿刺加等地,這艘沉船說不定就是他船隊裏的一艘!”
    林珊的檢測結果也在當天下午出來了,她拿著報告跑到甲板上,語氣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程隊!碳十四測年結果出來了,船板殘片的年代是宣德四年到宣德六年之間,跟你剛才說的王景弘下西洋的時間完全吻合!還有,我在船板殘片上發現了少量鬆香殘留,《東西洋考》裏說‘福建船商運瓷,必以鬆香塗船板縫隙,防海水滲入貨艙’,這也能對應上!”
    就在考古隊準備展開大規模發掘時,意外發生了。第四天清晨,林新宇操控的無人機在沉船海域附近,發現了一艘沒有懸掛任何旗號的快艇,快艇上的人正往海裏投放潛水設備,看裝備像是專業的盜墓團夥。“程隊,不好了!”林新宇把無人機畫麵切換到主控屏,“這群人手裏有液壓鉗和水下爆破裝置,肯定是衝著沉船上的瓷器來的!”
    程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立刻撥通了文物局的緊急電話,同時讓鄭海峰準備潛水設備:“海峰,你帶兩個人下去,先守住沉船的貨艙入口,別讓他們破壞文物!我跟林新宇在上麵盯著,等巡邏艇過來支援!”
    鄭海峰剛套上潛水服,快艇上的人就發現了他們。一個戴著黑色麵罩的男人站在快艇甲板上,對著“探海號”大聲喊道:“識相的趕緊離開!這艘沉船我們盯了半年了,裏麵的嘉靖青花我們要定了!”他手裏舉著一把改裝過的魚槍,槍口對著“探海號”的方向,語氣裏滿是威脅。
    “別跟他們廢話!”鄭海峰咬著潛水呼吸管,就要往水裏跳,卻被程遠一把拉住。“等等!”程遠指著快艇的船尾,“你看他們船尾的油箱,沒有防爆裝置,要是真動起手來,不僅文物會被破壞,他們也會有危險。我們先跟他們周旋,等巡邏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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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林珊突然喊道:“程隊!他們開始下潛了!有三個人已經跳進水裏了!”程遠抬頭一看,隻見三個黑影正朝著沉船的方向遊去,速度很快,顯然是經驗豐富的水下盜墓者。“海峰,快下去阻止他們!注意安全!”程遠說完,又轉頭對林新宇說:“用無人機投煙霧彈,幹擾他們的視線,別讓他們靠近貨艙!”
    鄭海峰縱身躍入水中,很快就消失在墨綠色的海水裏。主控屏上,水下機器人傳回的畫麵顯示,三個盜墓者已經摸到了沉船的貨艙門口,其中一個人正用液壓鉗剪開貨艙的木質擋板。鄭海峰立刻遊了過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兩人在水裏扭打起來,渾濁的海水裏,看不清具體的動作,隻能看到兩道黑影在不斷翻滾。
    “不好!他們有槍!”林新宇突然喊道,屏幕裏,另一個盜墓者從腰間掏出一把水下手槍,對準了鄭海峰的方向。程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剛要讓水下機器人過去幹擾,就看到一道身影從旁邊衝了過來,一把推開了鄭海峰——是林珊!她不知什麽時候也下了水,手裏還拿著一把潛水刀,對著盜墓者的手臂劃了一下,那人手裏的槍瞬間掉落在水裏。
    “珊珊!你怎麽下來了!”鄭海峰又驚又氣,他知道林珊雖然懂水下采樣,卻沒經過專業的水下格鬥訓練,在水裏跟盜墓者對抗,簡直是拿生命開玩笑。林珊卻沒理會他的責備,她遊到貨艙門口,用潛水刀抵住木質擋板,對著盜墓者搖了搖頭,眼神裏滿是堅定:“這是國家的文物,你們不能帶走!”
    盜墓者見勢不妙,隻好放棄貨艙,朝著快艇的方向遊去。鄭海峰想追上去,卻被林珊拉住:“別追了!文物沒事就好,等巡邏艇來了,他們跑不了的!”鄭海峰這才注意到,林珊的手臂被水下的礁石劃了一道口子,鮮血在海水裏散開,像一縷紅色的絲帶。“你受傷了!”鄭海峰立刻從潛水服的急救包裏拿出紗布,在水裏小心翼翼地給林珊包紮,動作裏滿是心疼,“跟你說了別下來,你怎麽就是不聽!”
    林珊低著頭,不敢看鄭海峰的眼睛,小聲說:“我……我不想讓文物被破壞,也不想讓你有危險。”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在鄭海峰的心裏激起了一圈漣漪。程遠在甲板上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早就看出鄭海峰對林珊有意思,隻是兩人都不好意思開口,這次的意外,倒像是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機會。
    沒過多久,文物局的巡邏艇就趕了過來,很快就將盜墓者的快艇包圍了。帶頭的盜墓者見無路可逃,隻好乖乖投降。當警察把他們押上巡邏艇時,程遠注意到那個戴黑色麵罩的男人手腕上有一道疤痕,跟上次在閩江口漏網的盜墓頭目很像,他立刻走過去問道:“你是不是上次在閩江口想炸沉船的那個人?”
    男人摘下麵罩,露出一張滿是滄桑的臉,他冷笑一聲:“是又怎麽樣?你們考古隊壞了我們多少次好事!那些瓷器在海裏埋了幾百年,與其讓你們挖出來放在博物館裏落灰,不如讓我們賣了換錢,給兄弟們一條活路!”
    程遠看著他,眼神裏滿是失望:“你說的‘活路’,是建立在破壞文物、違背法律的基礎上的!這些瓷器不是普通的‘寶貝’,它們是明代航海貿易的見證,是當年船工們用命運到南洋的貨物,每一件瓷器背後,都藏著一個家庭的期盼和牽掛。你隻看到了它們的價值,卻看不到它們承載的曆史和文化,你所謂的‘活路’,是對曆史的不尊重,也是對那些逝去船工的褻瀆!”
    男人被程遠說得啞口無言,隻好低下頭,不再說話。警察把他押走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沉船的方向,眼神裏滿是不甘,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
    盜墓者被帶走後,考古隊重新開始了發掘工作。這次,他們有了更多的發現。鄭海峰在沉船的船長艙裏,找到了一本用防水油布包裹著的小冊子,打開一看,竟是一本手寫的《航海日誌》,裏麵詳細記錄了這艘船從福建出發,經過南澳島,準備前往暹羅的航程,還記載了船上的貨物數量和船員的姓名。“程隊!你看這裏!”鄭海峰指著日誌裏的一行字,“‘宣德五年六月十二日,過南澳,遇台風,船傾,眾船員奮力搶險,然風勢過猛,恐難支撐,特記此日誌,盼後人知曉,吾等為通海貿,雖死無憾’!”
    林珊在日誌的最後一頁,發現了幾根頭發絲,她小心翼翼地將頭發絲收集起來,放進樣本袋裏:“這些頭發說不定是當年的船員留下的,我可以用dna技術,還原出船員的部分特征,說不定還能找到他們的後代,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祖先當年的故事。”
    程遠拿著《航海日誌》,又翻開了《兩種海道針經》,兩本跨越了幾百年的書籍,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某種聯係。日誌裏記載的台風天氣,在《兩種海道針經》的“逐月惡風”篇裏能找到對應的描述;日誌裏提到的“以繩測深,候水色轉青方可行”,也與《東西洋考》中的航海技術記載完全一致。“這些古籍和日誌,就像是跨越時空的對話,”程遠感慨道,“古代的火長們把自己的航海經驗寫成書,留給後人;而這艘沉船上的船員,用日誌記錄下自己的經曆,他們都是想讓自己的故事被記住,讓這段曆史不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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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一個月,考古隊在沉船上有了更多的收獲。他們從貨艙裏打撈出了三百多件完整的明代青花瓷器,其中有一件嘉靖青花纏枝蓮紋大瓷甕,裏麵裝著一些幹燥的茶葉,經過檢測,是明代的武夷岩茶,與《海國聞見錄》中記載的“福建船商赴南洋,必載武夷茶以易胡椒”完全吻合。此外,他們還在船員的住艙裏,找到了一些個人物品:一把刻著“張三”名字的銅刀,一個繡著蓮花圖案的布荷包,還有一本翻舊了的《論語》,書頁上還留著船員的批注。
    林珊的dna檢測也有了結果,她通過從頭發絲中提取的dna,與福建當地的一些張姓家族進行了比對,竟然找到了當年船員張三的後代——一位住在南澳島上的老人。老人聽說了沉船的消息後,特意來到“探海號”上,當他看到那把刻著“張三”名字的銅刀時,老淚縱橫:“這是我太爺爺的刀!我小時候聽爺爺說,太爺爺當年跟著船隊去南洋,再也沒有回來,我們找了他幾百年,沒想到今天能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他!”
    老人還帶來了一本家族族譜,族譜裏記載了張三當年出海的經曆,與沉船上的《航海日誌》內容基本一致。“太爺爺出發前,對我太奶奶說,等他回來,就用賺來的錢蓋一座大房子,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老人擦了擦眼淚,“可惜他再也沒回來,現在看到這些文物,我知道他當年沒有白努力,他參與的航海貿易,是我們國家曆史的一部分,我們全家都為他感到驕傲!”
    考古隊在南澳島停留的最後一天,程遠帶著眾人來到沉船遺址旁,為逝去的船員立了一座紀念碑。碑身用從沉船上打撈上來的青石板製成,正麵刻著“明宣德五年 福建商船‘福船王記’船員遇難處”,背麵刻著《航海日誌》裏的那句話:“吾等為通海貿,雖死無憾”。林珊把那本《論語》和布荷包放在紀念碑前,鄭海峰則將一把仿製的銅刀插在碑旁,林新宇用無人機拍下了這一幕,畫麵裏,陽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像是在為逝去的船員們祝福。
    “探海號”駛離南澳島時,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拿著那本《航海日誌》和《兩種海道針經》,心裏滿是感慨。他想起了張瑜,想起了她常說的那句話:“考古不是挖‘寶貝’,是打撈被時光埋住的人,是替他們把沒說出口的牽掛,講給後來人聽。”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每一件文物,每一本古籍,每一段曆史,都承載著無數人的故事和牽掛,而他們的使命,就是將這些故事和牽掛傳承下去,讓更多人知道,在這片藍色的海洋上,曾經有過那麽多為了夢想和生活而揚帆遠航的人,他們的精神,永遠不會被遺忘。
    鄭海峰走到程遠身邊,遞給他一杯熱薑茶:“程隊,下一站去哪?”程遠看著遠處的海平麵,眼神裏滿是堅定:“《海國廣記》裏記載,泉州港有一艘明代的香料船,沉在洛陽江入海口附近,我們去那裏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更多關於古代航海貿易的故事。”
    林新宇和林珊也走了過來,林新宇手裏拿著一張泉州港的古地圖,林珊則抱著她的dna檢測箱,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程隊,我已經查了泉州港的史料,那艘香料船是萬曆年間的,船上載著從南洋運來的胡椒、蘇木和沉香,”林新宇說,“《海國廣記》裏對它的航線和沉沒原因都有記載,我們一定能找到它!”
    林珊也補充道:“我已經聯係了泉州博物館,他們會給我們提供技術支持,這次我們不僅能發掘文物,還能通過dna技術,還原更多船員的故事,說不定還能找到他們的後代,讓這段曆史更加完整。”
    程遠看著身邊的三人,心裏滿是溫暖。張瑜雖然不在了,但她的精神一直陪伴著他們,而鄭海峰、林新宇和林珊,也成了他最堅實的夥伴。他們一起經曆了危險,一起發掘了曆史,一起見證了無數感人的故事,這份友情和默契,是他這輩子最寶貴的財富。
    “探海號”的船帆在海風的吹拂下緩緩展開,朝著泉州港的方向駛去。甲板上,《兩種海道針經》被程遠攤開在桌子上,陽光透過書頁,在甲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書中的文字,仿佛變成了古代火長們的指引,帶領著他們,繼續在這片藍色的海洋上,打撈那些被時光遺忘的故事,傳承那些永不磨滅的海魂。
    程遠知道,他們的考古之旅還沒有結束,在這片廣闊的海洋上,還有無數的沉船和遺址,等待著他們去發現,還有無數的故事和牽掛,等待著他們去傳承。而他會帶著張瑜的心願,帶著夥伴們的支持,一直走下去,直到每一段被遺忘的曆史,都能重見天日,直到每一個逝去的海魂,都能被後人銘記。
    海風輕輕吹過,帶著海水的鹹澀和曆史的厚重,“探海號”的船笛聲在海麵上響起,像是在向這片海洋宣告:他們來了,帶著對曆史的敬畏,帶著對海魂的敬仰,繼續他們的考古浮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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