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渡海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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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詔安灣的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海水的鹹濕漫過“探海號”的甲板。錨鏈沉入海中時,那聲沉悶的“嘩啦啦”在霧裏蕩開,濺起的水花沾在程遠的帆布褲腿上,涼意順著布料鑽進毛孔。他半蹲在觀測區,膝頭攤著本藍布封皮的線裝書——這是文物局按天一閣藏本複刻的《渡海方程》殘卷,封皮右下角“吳樸手訂”的朱印雖經數百年複刻,墨色裏仍透著明代航海家的嚴謹。指尖撫過“自漳州月港開洋,以赤山為標,曆三灘入南洋”的字句時,遠處海平麵上,赤山的輪廓正穿透薄霧,與書頁裏手繪的山形圖慢慢重合,仿佛五百年前的航道,正沿著文字的脈絡重新浮現。
“程隊!聲呐掃到硬貨了!”鄭海峰的呼喊打破了晨靜。他抱著便攜式聲呐儀跑過來,軍綠色衝鋒衣的袖口沾著調試儀器時蹭到的機油,黝黑的臉上滿是雀躍,連眼角的細紋裏都裹著興奮:“東南方向水下三十七米,有艘完整的明代木船!長十五丈七尺,寬三丈一尺,貨艙區的反射信號密得像撒了把星子——跟《渡海方程》裏‘漳州商船載瓷赴南洋,以楠木箱儲之,疊三層’的記載對得嚴絲合縫!更奇的是,船舷外有圈石堆,看形狀是人工堆的航標,殘卷裏說‘詔安灣多礁,船商堆石為記’,說不定就是這處!”
程遠立刻起身,跟著鄭海峰快步走向主控艙。屏幕上,深藍色的海水中,一道深色陰影靜靜臥在泥沙裏,貨艙位置的光點排列得規整有序,像是被時光封存的寶藏。“讓新宇用‘蜂鳥三號’拍赤山和青嶼的實景,”程遠指著屏幕邊緣的淺灘標記,指尖在屏幕上點出三道淺痕,“《渡海方程》說‘赤山之南有三灘,中灘水道寬丈二,可通大船’,必須確認沉船在水道裏,別讓潛水員碰到暗礁——上次在零丁洋,老周的潛水服就被礁石劃了道口子。”
林新宇早已在甲板上架好無人機,他指尖在操控屏上滑動,將“蜂鳥三號”懸停在沉船正上方兩百米處。高清攝像頭穿透薄霧,傳回的畫麵裏,赤山如一把青灰色的尖刃刺破海麵,青嶼則像塊扁平的碧玉浮在一旁,連赤山山頂那處標誌性的凹痕,都與複刻本裏“赤山尖聳,頂有凹,青嶼平闊,岸有淺灘”的手繪插圖分毫不差。“程隊!位置對得絲毫不差!”林新宇放大畫麵,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三道淺灘的輪廓,“你看這退潮時露出的礁石尖,跟殘卷裏畫的一模一樣,沉船正好在中間水道裏,就是《渡海方程》說的‘中灘水道無礁,為漳州往南洋必由之路’!”
林珊這時正蹲在甲板中央的檢測台前,調試著碳十四測年儀。她穿了件淺紫色的防曬服,拉鏈拉到胸口,露出裏麵印著“海洋考古”字樣的白色t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纖細的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痕——那是上次修複瓷器時被碎片劃傷的。抬頭拿試劑瓶時,她的目光掃過鄭海峰:他正彎腰檢查潛水服的減壓閥,右臂在零丁洋被礁石劃傷的疤痕,被潛水服的鬆緊帶勒出淡紅色的印子,在黝黑的皮膚上格外顯眼。林珊的動作頓了頓,從檢測台的抽屜裏拿出一貼無菌防水創可貼,起身遞過去時聲音放得很輕,像怕被晨霧吹散:“等下穿潛水服前貼上吧,這貼防水性好,能擋住海水裏的細菌,別讓傷口再發炎了。”
鄭海峰接過創可貼,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兩人都像被海風燙了一下似的縮回手。晨霧裏,他的耳尖悄悄染上一層淺紅,隻能低頭假裝整理潛水服的領口,聲音含糊得像含了口海水:“謝了,林工。”程遠站在一旁,假裝沒看見這微妙的互動,翻開《渡海方程》殘卷補充道:“吳樸是漳州詔安人,嘉靖十六年寫這本書時,親自跟著商船走了趟南洋,連哪個海域的水流急、哪個島的礁石多都記下來了。你們看這裏,”他指著書頁裏的批注,“‘嘉靖十五年冬,漳商吳顯宗載德化白瓷赴滿刺加,過詔安灣遇礁,船沉’,要是聲呐掃到的是這艘船,咱們說不定能找到完整的明代德化窯白瓷——上次在南澳島,隻撈到幾片碎瓷片。”
四十分鍾後,鄭海峰帶著兩名資深潛水員準備下潛。他穿上厚重的潛水服,背上氧氣瓶,麵罩扣到下巴時,特意回頭朝林珊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舉著相機調整參數,鏡頭對準海麵,察覺到他的目光,便放下相機,朝他比了個“平安”的手勢,指尖還比出一個小小的船錨形狀。林珊低頭在記錄本上“下潛人員”一欄寫下鄭海峰的名字,筆尖頓了頓,在名字旁邊畫了個一模一樣的小船錨——這是他們從南澳島開始的小約定,每次下潛前,都會用這個小小的圖案互相打氣,像是在說“我等你回來”。
潛水員們跳入水中的瞬間,海麵濺起一圈漣漪,很快被晨霧撫平。主控屏上的水下機器人畫麵開始實時更新,鄭海峰帶著隊員緩緩靠近沉船,探照燈的光柱穿透海水,照亮了覆蓋在船身上的泥沙,那些凝結了五百年的泥沙,在光柱裏像細碎的星光。“程隊,船舷上有字!”鄭海峰的聲音通過水下通訊器傳來,帶著輕微的電流聲,卻掩不住興奮,“是‘漳商吳記’四個陰刻字,刻得很深,應該是當年造船時就刻上的,旁邊還有個‘嘉靖’的年號款,‘嘉’字的草字頭還很清晰,‘靖’字被泥沙埋了一半,但能看清‘青’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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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握著通訊器,聲音比平時更沉:“先別清理貨艙,先采集船板樣本和周圍的泥沙樣本,讓林珊做碳十四測年,確認沉船的準確年代。另外注意觀察有沒有船員的遺物,比如隨身的玉佩、銅錢之類的,別破壞現場的原始狀態——這些東西比瓷器還重要,能看出船員的生活。”
“收到!”鄭海峰應了一聲,從腰間取下特製的取樣鏟,小心翼翼地從船舷上刮下一小塊船板殘片——楠木的紋理在海水裏仍清晰可見,接著又用取樣管收集了沉船周圍的泥沙。就在他們準備轉移到貨艙區域時,鄭海峰的探照燈突然照到一個白色的物件,在深色的泥沙裏格外顯眼:是半個德化白瓷碗,碗底刻著“德化窯”三個字,字體工整,碗身上的纏枝蓮紋雖然被海水侵蝕得有些模糊,但花瓣的輪廓、枝葉的纏繞方向,都能看出明代德化窯的典型風格。“程隊,找到瓷器了!是德化白瓷!”鄭海峰的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貨艙門口還有幾個完整的瓷甕,我敲了敲,聲音很悶,裏麵好像裝著東西,沒敢隨便打開,怕破壞裏麵的物件!”
林珊在甲板上聽到這話,立刻將碳十四測年儀的參數調整到最佳狀態,連額前垂落的碎發都顧不上撥。一個半小時後,鄭海峰和隊員浮出水麵,他手裏舉著那半個白瓷碗,碗底的“德化窯”刻字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另一個潛水員抱著裝有船板殘片和泥沙樣本的防水箱,箱壁上還沾著海水。“程隊,你看這碗底的‘德化窯’刻字!”鄭海峰把白瓷碗遞過來,指尖指著碗底的印記,語氣裏滿是激動,“我們還在船長艙的位置發現了一個木箱,被泥沙埋得很深,上麵蓋著一塊青石板,應該是用來壓箱防潮的,石板還挺重,我們三個人才勉強挪開一點縫。”
林珊接過船板殘片,小心地放進碳十四測年儀的檢測艙裏,動作輕得像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儀器屏幕上的數值跳動了幾分鍾後,結果跳了出來,紅色的數字在屏幕上格外醒目:“距今約478年,誤差±4年,對應明代嘉靖十四年至嘉靖十八年”。“跟《渡海方程》的記載完全對得上!”林珊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映了海麵的晨光,“我再檢測一下泥沙樣本,看看有沒有鬆香殘留——吳樸在書裏說‘漳州船商運瓷,必以鬆香塗箱,防海水滲入’,要是能檢測到鬆香,就能百分百確認沉船身份了!”
就在這時,林新宇突然喊了一聲,聲音裏帶著急意:“程隊!有情況!”他猛地將無人機畫麵切換到主控屏,屏幕裏,一艘掛著“閩漁076”旗號的漁船正朝著沉船海域駛來,船身是深灰色的,船舷上還沾著未清理的海草,甲板上幾個蒙麵人正快速組裝液壓起吊機,動作熟練得不像漁民。為首的人穿著黑色衝鋒衣,帽子壓得很低,卻還是能看到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刀疤——正是在零丁洋僥幸逃脫的盜墓團夥頭目!
“這群人還真是陰魂不散!”鄭海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上次在零丁洋,這群人趁著巡邏艇趕來前跳海逃跑,沒想到這次竟然追到詔安灣來了。程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眉頭擰成一個結,他立刻撥通文物局的緊急電話,語速飛快得像在趕時間:“漳州詔安灣東南海域,坐標北緯23°45′,東經117°22′,我們發現的明代瓷器船附近出現盜墓團夥,他們攜帶液壓起吊機和水下爆破裝置,請求立刻派巡邏艇支援,越快越好!”
掛了電話,程遠轉身對林新宇說:“用無人機投煙霧彈,往漁船船頭的方向投,幹擾他們的視線,別讓他們靠近沉船!另外打開無人機的錄音功能,把他們的對話都錄下來,作為犯罪證據!”林新宇立刻操作無人機,指尖在操控屏上飛快滑動,兩枚白色的煙霧彈從無人機的彈艙落下,在海麵上炸開,白色的煙霧像一道屏障,擋住了漁船的視線,也擋住了他們看向沉船的目光。
“海峰,你帶兩個人再下去,守住貨艙入口,別讓他們破壞文物!”程遠拍了拍鄭海峰的肩膀,語氣嚴肅得不容置疑,“注意安全,別跟他們硬拚,等巡邏艇過來,咱們的任務是守住沉船,不是跟他們打架!”鄭海峰點點頭,轉身就往潛水服存放區跑,腳步快得帶起一陣風。林珊快步跟過去,幫他整理氧氣軟管時,手指特意多檢查了幾遍接口處,輕聲說:“一定要小心,氧氣軟管我幫你檢查過了,沒問題,我在上麵等你回來,等你上來給你泡熱薑茶。”鄭海峰看著她眼裏的擔憂,心裏像被海水暖了一下,用力點頭:“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你在上麵別亂跑。”
鄭海峰和隊員再次下潛時,盜墓團夥的潛水員已經潛入水中。水下機器人的畫麵顯示,三個盜墓者穿著黑色的潛水服,手裏拿著液壓鉗和防水手電筒,動作熟練得像是經常在海底作案,朝著貨艙的方向快速遊去。鄭海峰立刻加快速度,擺動腳蹼的力度比平時大了幾分,搶先遊到貨艙入口前,橫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探照燈的光柱直射向盜墓者的麵罩,讓他們看不清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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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盜墓者見有人阻攔,立刻從腰間掏出一把潛水刀,刀身在海水裏泛著冷光,朝著鄭海峰的胸口刺來。鄭海峰側身躲開,順勢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扣住他的脈搏處,用力一擰,潛水刀“哐當”一聲掉在水裏,沉入泥沙中,不見了蹤影。另一個盜墓者從背後偷襲,雙手朝著鄭海峰的氧氣軟管抓去,鄭海峰察覺到身後的水流變化,猛地轉身,用胳膊肘頂住他的胸口,將他推出去好幾米遠,那人在水裏踉蹌了幾下,才穩住身形。
就在這時,為首的刀疤臉潛水員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把水下手槍,槍口對準了鄭海峰的方向,黑色的槍口在海水裏格外刺眼。鄭海峰心裏一緊,正準備躲避,突然一道橙色的身影從旁邊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是林珊!她不知什麽時候也下了水,隻套了件橙色的救生衣,手裏拿著一根用來探測水深的長杆,朝著刀疤臉的手腕狠狠敲了一下,水下手槍“嗖”地一下掉在水裏,被水流衝走,很快就沒了蹤影。
“你怎麽下來了!”鄭海峰又氣又急,通過潛水麵罩的通訊器喊道,聲音裏滿是擔憂,“你沒穿潛水服,待不了多久,快上去!”林珊卻搖搖頭,用手勢示意他別說話,然後指了指遠處——文物局的巡邏艇正朝著這邊疾馳而來,警笛聲穿透海麵,在詔安灣上空回蕩,連海水都好像跟著震顫起來。
盜墓者見巡邏艇來了,嚇得轉身就想跑,卻被及時趕到的潛水警員攔住,一個個被按在海底的泥沙裏,動彈不得。刀疤臉剛爬上漁船,就被警員按在甲板上,冰涼的手銬“哢嗒”一聲鎖住了他的手腕,他掙紮著想要起來,卻被警員死死按住。“你們這群考古隊的,真是跟屁蟲!”刀疤臉不甘心地嘶吼著,臉上的蒙麵布被扯下來,露出一張滿是橫肉的臉,眼睛裏滿是凶光,“不就是些破瓷碗、爛木頭嗎,值得你們這麽拚命?這些東西在海裏埋了幾百年,賣了換錢不好嗎?”
程遠走到他麵前,眼神冰冷得像海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些不是破瓷碗、爛木頭,是明代漳州航海貿易的曆史見證。當年吳顯宗帶著船員出海,不是為了讓你把這些瓷器當商品賣,是為了讓家裏的老人能吃上飽飯,讓孩子能讀書識字,讓漳州的瓷器能傳到南洋去。你隻看到它們的市場價值,卻看不到背後的人命和牽掛,你偷走的不是文物,是一段不該被遺忘的曆史,是無數普通人的生存希望!”
刀疤臉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被程遠的話堵得說不出一個字,隻能惡狠狠地瞪著程遠,最終被警員押上了巡邏艇。看著巡邏艇遠去的背影,程遠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垮了下來。他轉頭看向剛從水裏上來的鄭海峰和林珊——林珊的頭發濕透了,貼在臉頰上,嘴唇有些發白,卻還在笑著說:“還好……文物沒被破壞,你也沒事。”鄭海峰立刻脫下自己的衝鋒衣,裹在她身上,衝鋒衣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語氣裏帶著責備,卻藏不住關心:“下次不許再這麽衝動了,你要是出了事,怎麽辦?你連潛水證都沒有,就敢往下跳!”林珊低下頭,小聲說:“我不想讓你一個人有危險,我怕……”後麵的話沒說出口,卻被海風輕輕帶進了鄭海峰的耳朵裏。
程遠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他轉身對林新宇說:“把無人機的錄音和畫麵保存好,備份兩份,一份交給文物局,一份咱們自己留著。另外再用聲呐掃一遍沉船周圍,確認沒有其他盜墓者留下的設備,比如水下炸彈之類的,別留下隱患。”
解決了盜墓者的麻煩,考古隊重新展開發掘工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鄭海峰就帶著隊員下潛,開始清理船長艙的木箱。他們先用高壓水槍輕輕衝掉木箱表麵的泥沙,水流的力度控製得剛好,既能衝掉泥沙,又不會損傷木箱的木質。隨著泥沙被衝掉,楠木的紋理漸漸顯露出來,木箱上還殘留著當年塗的鬆香,雖然已經發黑,卻仍能聞到淡淡的鬆香味,那是五百年前用來防潮的味道。“程隊,青石板上有字!”鄭海峰的聲音通過水下通訊器傳來,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是‘吳樸校訂’四個字,刻得很工整,應該是《渡海方程》的作者吳樸親自給這艘船校訂過針路!”
程遠握著通訊器,叮囑道:“小心點移開青石板,用撬棍慢慢撬,別碰壞木箱裏的東西,裏麵可能有紙質文獻,比如航海日誌之類的,碰到海水就毀了。”半個多小時後,青石板被成功移開,鄭海峰小心翼翼地掀開木箱蓋子,裏麵鋪著一層深色的絲綢,絲綢雖然已經有些腐朽,卻還能看出當年的光澤,絲綢下麵放著一本泛黃的《航海日誌》和一卷手繪海圖——正是《渡海方程》裏記載的“漳州至滿刺加針路圖”!“程隊,找到海圖和日誌了!”鄭海峰的聲音裏滿是興奮,“海圖的絹布保存得比想象中好,針路和山形標注都特別清楚,跟殘卷裏的記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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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海圖和日誌被小心翼翼地送上船時,林珊早已在甲板上備好恒溫恒濕箱。她戴上無菌手套,指尖輕輕捏著日誌的邊緣,生怕力氣大了會弄破紙頁——那紙頁薄得像蟬翼,是明代特有的竹紙,經過五百年海水浸泡,卻仍能看清上麵的字跡。日誌封麵是深藍色的粗布,用棉線縫綴,上麵用狼毫毛筆寫著“吳記商船航海賬 嘉靖十五年”,字跡工整有力,帶著幾分剛勁,一看就是經常握筆的人寫的。
翻開第一頁,裏麵詳細記錄了這次貿易的收支情況,用小楷寫得密密麻麻:“嘉靖十五年三月初五日,購德化白瓷三百二十箱,每箱價銀五錢二分,共一百六十五兩六錢;購漳州棉布兩百五十匹,每匹價銀三錢一分,共七十七兩五錢;雇船工十一人,每人月銀一兩六錢,共十八兩六錢;船費四十二兩,修補船帆用銀三兩……”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連“買麻繩兩捆,價銀一錢”這樣的小事都沒落下,能看出記賬人做事的細致——後來他們才從吳氏家譜裏知道,這是吳顯宗親自記的賬,他每次出海前,都會把收支列得明明白白,好讓家裏人放心。
日誌的中間幾頁,還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畫著簡單的家庭住址:“漳州詔安縣吳厝村,門前有老槐樹”,旁邊還寫著“若船不回,煩請同鄉捎信”,字跡比記賬時輕了些,像是寫的時候心裏藏著牽掛。最讓人動容的是最後幾頁,字跡突然變得稚嫩起來,筆畫有些歪歪扭扭,像是換了個年紀小的人寫的:“三月十二日,船離漳州月港,阿爹站在碼頭揮手,風把他的衣角吹得好高。我跟阿爹說,等我回來,給您買一壇上好的米酒,給阿娘買一匹天青色的綢緞,給小妹買一支銀釵,上麵要刻小桃花的。阿爹哭了,我也哭了,我跟阿爹保證,一定平安回來,不會讓他等太久。”“四月初一日,過詔安灣,船長說,再走二十天就能到滿刺加了。晚上在甲板上看星星,跟大哥們學認航標星,他們說,跟著北極星走,就不會迷路。我想阿娘做的麥餅了,也想小妹紮著羊角辮跑過來喊我二哥的樣子。”
程遠站在一旁,看著這些文字,眼眶不知不覺就熱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海考古時,母親也是站在碼頭揮手,直到船看不見了才離開。這些簡單的記錄,哪裏是航海賬,分明是一個年輕人對家的牽掛,是他藏在字裏行間的期盼——隻是這份期盼,最終沒能實現。
那卷手繪海圖展開時,整個甲板都安靜了下來。海圖是用絹布做的,上麵用朱砂和墨色標注,朱砂畫針路,墨色畫山形,還用水彩簡單塗了海水的顏色。從漳州月港到滿刺加的每一段航程,都寫著“某針行幾更”:“詔安灣至赤嶼,用壬丙針,行三更”“赤嶼至七洲洋,用子午針,行五更”“七洲洋至銅鼓山,用醜未針,行四更”,旁邊還畫著每一處山形的輪廓,赤山的尖、青嶼的平、銅鼓山的圓,都畫得栩栩如生,甚至在淺灘的位置用小字標注“水深丈餘,退潮時礁顯”。
“這絕對是吳樸親手繪製的針路圖!”程遠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他指著海圖角落的一個小印章,“你們看這個‘吳樸私印’,跟天一閣藏的吳樸手稿上的印章一模一樣!《碧裏雜存》裏說吳樸‘稽考針路、山形水勢,詳記於圖’,這卷海圖就是最好的證據,比文獻記載更直觀!”
林珊在日誌的紙頁間發現了幾根細小的頭發絲,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來,放進透明的樣本袋裏,貼上標簽:“嘉靖十五年,吳記商船船員頭發樣本”。“這些頭發說不定是當年寫日誌的人留下的,”她抬頭對程遠說,“我可以用dna技術還原出船員的部分特征,比如發色、瞳色,說不定還能跟吳氏家族的基因做比對。另外海圖的邊緣有一些植物纖維,我剛才看了一下,像是麻布的纖維,可能是用來包裹海圖的布料殘留,說不定能檢測出明代漳州的紡織工藝——之前在德化窯遺址,就出土過類似的麻布。”
接下來的幾天,考古隊的發掘工作格外順利。鄭海峰帶著隊員清理貨艙時,從裏麵打撈出了三百多箱完整的德化白瓷,箱子都是楠木做的,外麵塗著鬆香,雖然有些箱子已經腐朽,但裏麵的瓷器卻完好無損。打開一箱,裏麵的白瓷碗、盤、壺、瓶整齊地碼著,瓷胎潔白細膩,像羊脂玉一樣,釉色瑩潤如玉,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其中一件白瓷觀音像,高約一尺,觀音麵容慈祥,衣紋流暢,手裏托著淨瓶,瓶身上還刻著細小的纏枝蓮紋,是德化窯白瓷中的精品——林珊說,這樣完整的明代德化窯白瓷觀音像,存世量很少,博物館裏也少見。
林珊對瓷器樣本進行了成分檢測,她把一小塊瓷片放進x射線熒光光譜儀裏,儀器屏幕上很快跳出了數據。“程隊,檢測結果出來了!”她拿著報告跑過來,臉上滿是興奮,“這些瓷器的胎釉成分跟德化窯遺址出土的嘉靖年間瓷器完全一致,胎土是德化特有的高嶺土,釉料裏的氧化鉀含量很高,這是德化白瓷‘象牙白’的典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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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檢測結果在三天後也出來了。林珊拿著報告,幾乎是跑著上了甲板,找到程遠時,聲音都有些發飄:“程隊!dna比對有結果了!我把日誌裏發現的頭發樣本,跟漳州吳氏家族的基因庫做了比對,找到了高度匹配的一支——住在詔安縣吳厝村的吳明遠老人,他是吳顯宗的第十代孫!”
程遠立刻讓林珊聯係吳明遠老人。電話接通時,聽筒裏傳來一位蒼老卻精神的聲音,帶著幾分漳州口音:“您好,請問是哪位?”林珊握著電話,語氣裏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吳老先生您好,我們是‘探海號’考古隊,在詔安灣發現了一艘明代嘉靖年間的‘吳記’瓷器船,船上找到了您的先祖吳顯宗留下的海圖、日誌和瓷器,想邀請您來船上看看,和這些跨越了五百年的物件見一麵。”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十秒,接著傳來老人哽咽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吳記……是顯宗公的船?我小時候聽爺爺說,顯宗公當年去南洋,走的就是詔安灣,再也沒回來。家裏人找了他一輩子,太奶奶臨死前還抱著顯宗公的舊衣服說‘他會回來的,他答應給我買綢緞的’,沒想到……沒想到今天能等到他的消息!”
當天下午,吳明遠老人就帶著兒子吳建國、孫子吳磊,坐出租車趕到了“探海號”停靠的碼頭。老人今年七十八歲,頭發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的深藍色中山裝漿洗得有些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卻透著一股莊重。一踏上甲板,他的目光就緊緊鎖在放著海圖的恒溫恒濕箱上,腳步有些踉蹌地走過去,雙手扶著箱體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像是在觸摸一件易碎的珍寶。
“能……能讓我看看海圖嗎?”老人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怕自己的呼吸會驚擾了這五百年的物件。
林珊點點頭,戴上無菌手套,輕輕打開恒溫恒濕箱的門,將手繪海圖鋪在鋪著軟布的工作台上。吳明遠老人湊過去,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海圖上的朱砂針路,動作輕得像在撫摸嬰兒的皮膚。突然,他的手指頓在“赤山”兩個字上,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滴在海圖邊緣的空白處。他趕緊用袖口擦了擦,嘴裏念叨著:“是顯宗公的筆跡!你看這‘山’字的豎鉤,跟家裏傳下來的那本《吳氏族譜》裏顯宗公的手跡一模一樣!當年他出發前,跟太奶奶說要把漳州的針路圖帶到南洋,讓同鄉船商少走彎路,不用再怕暗礁,沒想到這圖跟著他沉在了這裏……”
吳磊今年十八歲,是廈門大學考古係的大一學生,他蹲在一旁,看著海圖上清晰的山形標注和針路記錄,眼裏滿是震撼:“爺爺,這海圖比我們課本裏的明代航海圖還詳細!您看這裏,連淺灘的水深都標了,還有針路的‘更數’,跟《渡海方程》裏寫的‘以更數定航程,以針路定方向’完全吻合!我們老師說,明代漳州的航海技術在當時是世界領先的,現在看到這海圖,才真正明白是什麽意思!”
接著,林珊又拿出那本《航海日誌》,放在老人麵前。吳明遠老人戴上老花鏡,湊得更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讀著最後幾頁的文字,聲音越來越輕,讀到“給阿爹買好酒,給阿娘買綢緞”時,他再也讀不下去,哽咽得肩膀都在發抖:“太奶奶當年等了顯宗公一輩子,從二十多歲等到八十多歲,臨死前還在說‘他答應給我買天青色的綢緞,我還沒穿呢’。現在看到這日誌,我終於能告慰太奶奶的在天之靈了——顯宗公沒忘,他隻是沒能回來。”
吳建國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一個暗紅色的木盒,木盒上雕著簡單的纏枝紋,有些地方已經開裂。他打開木盒,裏麵放著一隻殘破的德化白瓷碗,碗沿的缺口跟考古隊打撈的那半個瓷碗幾乎一模一樣,碗底也刻著“德化窯”三個字,隻是顏色更深些,像是被歲月磨過。“這是家裏傳下來的,”吳建國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太奶奶說,這是顯宗公出發前用的最後一隻碗,他走的那天早上,用這碗喝了太奶奶煮的粥,說‘等我回來,還用這碗喝粥’。太奶奶把碗包好,放在木箱裏,每年都拿出來擦一遍,說等顯宗公回來,還能接著用。”
林珊接過木盒,仔細看了看那隻瓷碗,又對比了打撈上來的半個碗,發現兩隻碗的胎質、釉色和刻字風格完全一致,甚至碗身上的纏枝蓮紋都能對上——顯然是同一窯燒製的一對碗。“吳先生,這兩隻碗應該是一對,”林珊輕聲說,“等文物修複完成,我們可以把它們放在一起展出,讓這對分開了五百年的碗,重新‘團聚’。”
程遠看著這一幕,心裏滿是觸動。他走到吳明遠老人身邊,輕聲說:“吳老先生,我們打算在沉船遺址旁立一座紀念碑,用從沉船上打撈上來的楠木船板做碑身,把吳顯宗的故事、《渡海方程》的針路知識,還有這對瓷碗的故事都刻在上麵,讓更多人知道明代漳州航海家的堅守和智慧。等文物修複完成,我們會在漳州博物館辦一場特展,專門展出這次打撈的文物,到時候想請您做特邀講解員,給大家講講吳家與這艘船的淵源,講講五百年前的航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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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遠老人連連點頭,眼裏閃著淚光,雙手緊緊握住程遠的手,力道大得不像一個七十八歲的老人:“好!好!我一定來!能替顯宗公把故事講給更多人聽,是我的福氣,也是我們吳家的福氣!我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們漳州有這樣的航海家,有這樣的骨氣!”
接下來的一周,考古隊加快了發掘收尾工作。鄭海峰帶著隊員清理船尾時,在舵輪下方發現了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盒子用銅鎖鎖著,已經生鏽。他們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裏麵裝著十幾枚明代嘉靖年間的銅錢,還有一塊刻著“吳顯祖”三個字的和田玉佩——玉佩是橢圓形的,上麵的字用陰刻,邊緣有些磨損,顯然是長期佩戴的物件。
“程隊,這玉佩上的‘吳’字,跟之前發現的骸骨手裏攥著的玉佩樣式一樣!”鄭海峰拿著玉佩跑過來,語氣裏滿是激動,“您看這刻字的風格,跟海圖上的字很像,說不定是吳顯宗的親人,跟著他一起出海的!”
林珊立刻對玉佩進行了檢測,她用放大鏡仔細看了看玉佩的磨損程度,又對比了骸骨的年代:“骸骨的年齡在二十歲左右,根據吳氏家譜記載,吳顯宗有個弟弟叫吳顯祖,當年跟著他一起出海,出發時才十九歲。這玉佩上的‘吳顯祖’,應該就是他,這塊玉佩應該是家裏給的護身符,沒想到跟著他一起留在了這裏。”
吳明遠老人得知消息後,特意再次來到船上。當他看到那塊玉佩時,眼淚又落了下來,他把玉佩貼在胸口,像是在感受五百年前的溫度:“顯祖公是顯宗公的二弟,當年非要跟著哥哥去南洋,說要幫哥哥記賬,幫哥哥看船。太奶奶攔不住,隻能把家裏傳下來的和田玉佩給了他,說‘戴著它,能保平安’。沒想到……他們兄弟倆,竟然都沒能回來,都把命丟在了這片海裏……”
考古隊通過dna比對,確認骸骨的dna與吳明遠老人的基因高度匹配,證實了這具骸骨正是吳顯祖。吳明遠老人帶著兒子和孫子,在骸骨前深深鞠躬,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嘴裏念叨著:“顯祖公,我們來接你和顯宗公回家了,以後你們再也不孤單了,我們會把你們的故事講給子子孫孫聽,讓你們的名字永遠被記住。”
離開詔安灣的前一天,考古隊在沉船遺址旁立起了紀念碑。碑身用從沉船上打撈上來的楠木船板製成,經過特殊的防腐處理,能抵禦海水的侵蝕。正麵刻著“明嘉靖十五年 漳州商船‘吳記’船員遇難處”,字體是聘請漳州當地的書法家寫的,剛勁有力,透著一股莊重;背麵刻著《渡海方程》裏的針路記載、吳顯宗日誌中的那句“歸鄉後,給阿爹買好酒,給阿娘買綢緞,給小妹買花釵”,還有那卷手繪海圖的簡化版,旁邊還刻著一對瓷碗的圖案,代表著吳家跨越五百年的牽掛。
立碑當天,吳明遠帶著吳氏家族的六十多位後人來到現場,他們穿著整齊的傳統服飾,男人們穿深藍色的長衫,女人們穿青色的旗袍,手裏捧著白色的菊花,在紀念碑前排成整齊的隊伍。吳明遠老人站在最前麵,代表家族發言,他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卻充滿了力量,在海麵上回蕩:“顯宗公、顯祖公,還有‘吳記’船的各位船員,今天我們來接你們‘回家’了。五百年了,你們在海底辛苦了,你們看,現在的漳州,月港的商船還在往來,德化的白瓷還在飄香,你們當年想傳揚的針路知識,已經寫進了課本,你們的心願,我們都幫你們實現了。你們放心,我們會把你們的故事講給一代又一代的人聽,讓大家永遠記住,在這片海域上,曾經有一群為了夢想、為了家人、為了傳承而揚帆遠航的人,他們是漳州的驕傲,是我們的英雄!”
說完,吳明遠和家人們將菊花輕輕放在紀念碑前,花瓣在海風中輕輕飄動,像是在回應著他們的思念,又像是在向五百年前的船員們致敬。程遠和考古隊的隊員們也站在紀念碑前,深深鞠躬,海風帶著海水的鹹澀吹過,卷起衣角,也卷起了這段跨越五百年的記憶,將它輕輕灑在這片海域上。
“探海號”駛離詔安灣時,夕陽正緩緩沉入海平麵,將海麵染成一片金紅,像是給這片海鋪上了一層錦緞。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拿著吳顯宗的航海日誌複印件,海風拂過書頁,像是五百年前的船員在輕輕翻書。他想起了張瑜,想起了她常說的那句話:“考古不是挖‘寶貝’,是打撈被時光埋住的人,是替他們把沒說出口的牽掛,講給後來人聽。”現在,他們做到了,他們不僅打撈起了吳顯宗的故事,更印證了《渡海方程》的曆史價值,讓明代漳州航海家的智慧得以傳承,讓那些被遺忘的海魂,重新被記住。
鄭海峰走到程遠身邊,遞給他一杯熱薑茶,杯壁上印著的“探海號”標誌在夕陽下泛著微光。“程隊,喝杯茶暖暖身子,”鄭海峰笑著說,“下一站咱們去閩江口怎麽樣?我查了《海國聞見錄》,裏麵記載陳倫炯當年親自駕船勘察閩江口海道,還在書裏畫了五虎礁的詳圖,說康熙三十八年有艘載著絲綢、茶葉的商船,就是在五虎礁附近觸礁沉的。說不定能找到他當年留下的航海標記,比如刻著‘陳記’的船板,或是他手繪的海圖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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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接過熱薑茶,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暖意順著手指傳到心裏。他低頭抿了一口,薑茶的辛辣混著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開,驅散了海風帶來的涼意。抬頭時,他看見林新宇正蹲在甲板的木桌旁,手裏捧著《海國聞見錄》,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滑動,嘴裏還念念有詞:“‘閩江口有五虎礁,東礁高丈餘,形如猛虎,西礁平闊,暗礁隱於水下,商船過此,必以鳴鑼為號’,程隊你看,這段記載跟咱們之前在泉州灣找到的清代航海碑刻能對上!”
林珊這時也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剛整理好的考古報告,封麵上貼著吳顯宗海圖的複印件,邊角還細心地壓了膜。她走到鄭海峰身邊,輕輕遞過去一張紙條:“這是我查的閩江口沉船相關資料,陳倫炯那艘船載的茶葉是武夷岩茶,當年出口南洋很受歡迎,要是能找到茶葉樣本,說不定能還原清代的製茶工藝。對了,你上次說手臂的舊傷下雨天會疼,我讓隊裏的醫生拿了些藥膏,等下給你放艙裏。”
鄭海峰接過紙條,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又像上次那樣快速收回手。鄭海峰的耳尖又紅了,他低頭看著紙條上的字跡,輕聲說:“謝了林工,還是你細心。”程遠看著兩人這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拍了拍鄭海峰的肩膀:“行了,別光顧著聊天,去主控艙把閩江口的航線標出來,順便檢查下潛水設備,別到了地方又出岔子。”鄭海峰應了一聲,拿著紙條快步走向主控艙,走之前還回頭朝林珊看了一眼,眼神裏藏著笑意。
林新宇收起《海國聞見錄》,扛起無人機的收納箱:“程隊,我去檢查下‘蜂鳥三號’的電池和攝像頭,上次跟盜墓團夥對峙時,無人機的鏡頭沾了海水,我得再校準下,免得到了閩江口拍不清楚五虎礁的細節。”程遠點點頭:“去吧,仔細點,閩江口的暗礁多,無人機的畫麵很重要,別漏了任何可疑的信號。”
林珊把考古報告放進文件夾,又從檢測台的抽屜裏拿出那半個德化白瓷碗樣本,走到甲板的欄杆旁,對著夕陽觀察釉色。夕陽的光灑在瓷碗上,釉色泛著淡淡的象牙白,碗身上的纏枝蓮紋雖然模糊,卻仍能看出當年的精致。她輕輕撫摸著碗沿的缺口,像是在跟五百年前的吳顯宗對話:“你看,你的故事我們記住了,你的牽掛我們也替你傳到了,接下來,我們還要去尋找更多像你一樣的人,讓他們的故事也能被記住。”
程遠走到她身邊,看著遠處漸漸模糊的詔安灣,輕聲說:“這次詔安灣的發掘,比我們預想的順利太多了,不僅找到了《渡海方程》的實物證據,還幫吳家完成了五百年的心願。有時候我真覺得,這些文物像是有靈性,它們在海底等了這麽久,就是為了等我們來打撈它們的故事。”林珊點點頭:“是啊,上次檢測吳顯祖的骸骨時,我在他的指骨縫裏發現了一點絲綢的纖維,應該是他臨死前還攥著家裏的布料,他肯定也想回家,想再見見家人。”
說話間,“探海號”的船帆緩緩展開,在夕陽的映照下,帆布被染成了金紅色,像一雙巨大的翅膀,載著滿船的故事和期待,朝著閩江口的方向駛去。甲板上的木桌上,《渡海方程》《海國聞見錄》《東西洋考》《海國廣記》四本書被攤開,海風輕輕吹過書頁,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古代的航海家們在輕聲交談,又像是逝去的海魂在指引著方向。
程遠走到觀測台旁,手裏握著吳顯宗的航海日誌複印件,望著遠處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詔安灣,心裏默念著:“吳顯宗、吳顯祖,我們要走了,去尋找下一段故事。你們放心,你們的名字會被刻在紀念碑上,你們的故事會被講給更多人聽,這片海記得你們,我們也記得你們。”
海風吹拂著他的頭發,帶著海水的鹹澀和曆史的厚重。他知道,閩江口的沉船隻是這場考古之旅的一站,在這片廣闊的海洋裏,還有無數像吳顯宗一樣的人,他們的故事被埋在泥沙裏,他們的智慧被封存在文物中,等著被發掘,等著被傳承。而他們的使命,就是帶著對曆史的敬畏,帶著對海魂的敬仰,繼續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讓每一段被遺忘的過往都能重見天日,讓每一份跨越千年的牽掛都能抵達彼岸。
“探海號”的船笛聲在海麵上響起,悠長而堅定,像是在向這片海洋宣告,也像是在向未來的旅程致敬。程遠抬頭望向天空,夕陽已經完全沉入海平麵,星星開始在夜空中閃爍,像極了海圖上標注的航標星。他知道,新的旅程已經開始,而那些藏在海底的故事,正等著他們去打撈,去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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