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暗礁綱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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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海號”駛離嵊泗列島三日,東海的霧終於散了。清晨的陽光潑在甲板上,將海水染成透亮的琥珀色,程遠站在船舷邊,手裏摩挲著趙氏航海日誌的複印件,指尖反複劃過“勿再涉險出海”那行字——這已是他見過的第三份航海日誌,每份末尾都藏著航海人對家人的牽掛,卻又都帶著“明知海有險,偏向海中行”的決絕。
    “程隊,林工讓我給你送這個。”張明軒抱著一疊圖紙走來,他是張銘遠的兒子,自西沙一別後,主動申請加入考古隊做研究助理。圖紙上是嵊泗沉船出土的越窯秘色瓷線描圖,蓮紋碗的每一片花瓣、鸚鵡紋粉盒的羽毛紋路,都被他標注得清清楚楚。“我對比了慈溪上林湖越窯遺址的發掘報告,發現這批秘色瓷的針刻工藝比同期宮廷用瓷更精細,你看這蓮瓣紋的弧度誤差不超過0.5毫米,在南宋能做到這個精度,太不可思議了。”
    程遠接過圖紙,目光落在粉盒的鸚鵡紋上:“會不會是為了外銷特意改進的工藝?趙氏日誌裏不是寫了‘高麗人喜蓮紋瓷,日本人愛鸚鵡紋’,或許越窯工匠專門根據海外市場調整了紋樣。”話音剛落,林珊的聲音從主控艙傳來,帶著罕見的急促:“程隊,快來!聲呐掃到一片異常密集的信號區,不像普通沉船!”
    兩人快步衝進主控艙,屏幕上的深藍色海圖裏,北緯30°12′、東經122°58′的位置,一片光點連成了不規則的橢圓形,密度遠超之前發現的任何一艘沉船。鄭海峰指著屏幕邊緣的淺灰色區域:“這裏是舟山群島的‘亂礁洋’,明清史料裏記載過,這片海域暗礁密布,曆代都有商船沉沒,但從沒見過這麽密集的瓷器信號——像是好幾艘船的貨物疊在了一起!”
    林新宇已將“蜂鳥三號”的鏡頭對準信號區,無人機穿透海水傳回的畫麵裏,海底的暗礁縫隙間,竟嵌著數不清的青白色瓷片,陽光折射下,瓷片表麵的冰裂紋像碎掉的月光,隱約能辨出碗、盤、瓶的輪廓。“程隊,你看這些瓷片的釉色!”他放大畫麵,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一塊完整的瓷片邊緣,“青中泛白,釉麵薄得像紙,是南宋早期的越窯‘秘色瓷’!跟嵊泗沉船的‘官’字款瓷片不一樣,這個更樸素,像是民間外銷的品種!”
    林珊蹲在檢測台旁,手裏拿著剛打印出的海域資料:“這片海域水深三十三米,海水溫度18c,能見度五米,就是暗礁太多,潛水風險比嵊泗高。我查了《宋會要輯稿》,裏麵記載南宋建炎年間,明州有十多艘‘綱船’載著越窯瓷赴日本,途中遭遇台風,可能就沉在亂礁洋附近。”
    “綱船”是宋代官方組織的商船隊,每十艘為一綱,專門負責海外貿易。程遠心裏一動,指著屏幕上的橢圓形信號區:“會不會是整支綱船隊都沉在這裏了?如果真是這樣,這可能是目前發現的規模最大的南宋外銷瓷遺址!”
    鄭海峰已開始整理潛水裝備,他將防刮潛水服的袖口紮緊,又檢查了三遍水下通訊器:“程隊,我帶兩個潛水員先下去探探,暗礁區我會用探照燈先掃一遍,避開鋒利的礁岩。”林珊走過來,將一個小巧的定位器塞進他的潛水服口袋:“這個能實時傳輸位置,要是偏離預定區域,我會在主控艙提醒你。另外,暗礁區可能有海洋生物附著,別用手直接碰,小心被刺傷。”
    半小時後,鄭海峰和潛水員帶著水下機器人跳入海中。主控艙的屏幕上,隨著他們下潛深度增加,畫麵逐漸清晰——海底的暗礁像猙獰的巨獸骨架,縫隙間堆積的瓷片層層疊疊,有些瓷器還保持著堆疊的姿態,顯然是當年船骸解體後,貨物直接散落下來的。
    “程隊,發現完整的瓷碗了!”鄭海峰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帶著抑製不住的驚喜,“碗底沒‘官’字款,但有個‘明’字,應該是明州窯場的標記!釉麵薄得能透光,碗身刻著簡單的水波紋,跟《宋會要輯稿》裏記載的‘民間外銷越窯瓷’特征完全一致!”
    程遠握著通訊器,叮囑道:“先采集三件不同器型的樣本,注意記錄瓷片的分布範圍,看看能不能確定沉船的數量。另外,暗礁區水流可能有變化,要是感覺水流加快,立刻上浮!”
    一個小時後,鄭海峰帶著樣本浮出水麵。他抱著防水箱爬上甲板,林珊立刻迎上去,接過箱子時,注意到他的潛水服褲腿有一道細微的劃痕:“是不是被暗礁刮到了?”鄭海峰擺擺手,笑著說:“沒事,就蹭了一下,沒破。你看這些瓷片,多漂亮!”
    林珊將樣本放在檢測台上,戴上放大鏡仔細觀察。第一件是青釉水波紋碗,釉麵泛著淡淡的乳白光,碗底的“明”字刻痕清晰;第二件是青釉盤,盤心刻著一朵簡化的蓮花,線條流暢;第三件是青釉執壺,壺嘴細長,壺身刻著纏枝紋,雖然壺蓋已經遺失,但整體造型完整。“這是南宋建炎年間的越窯瓷!”她抬起頭,眼裏滿是興奮,“胎土成分跟明州東錢湖窯遺址出土的建炎年間瓷土一致,釉料中的氧化鈣含量比嵊泗的‘官’字款瓷高,這是民間窯場為了降低成本常用的配方——能確定,這些是南宋早期的民間外銷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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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遠看著檢測報告,心裏有了初步判斷:“如果這裏真的是建炎年間的綱船隊遺址,那就能填補南宋早期海上貿易的空白。嵊泗的趙氏商船是紹興年間的,屬於南宋中期,而這裏的瓷器是建炎年間的,早了近二十年,這說明南宋從立國初期就開始通過明州港外銷越窯瓷,海上絲綢之路的延續性比我們之前想的還要強!”
    接下來的一周,考古隊開始對亂礁洋遺址進行係統性勘探。林新宇操控“蜂鳥三號”繪製了詳細的海底地形圖,將瓷片分布區劃分為五個區域;鄭海峰帶著潛水員分組下潛,用特製的塑料筐收集瓷片,每一片都編號記錄位置;張明軒則在實驗室裏整理瓷片,對比不同區域的器型和紋樣,試圖還原當年每艘船的貨物種類。
    這天下午,鄭海峰在三號區域的暗礁縫隙裏,發現了一個半埋在泥沙中的木質貨箱。貨箱已經腐朽,但箱體的銅鉚釘還保持著完整,箱內整齊地疊放著十多件青釉碗,碗底都刻著“明”字。“程隊,找到完整的貨箱了!”他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貨箱的尺寸是三尺長、兩尺寬,跟宋代‘綱船’的貨艙規格一致!另外,貨箱旁邊還發現了一塊船板,上麵有‘德記’兩個字,應該是船主的標記!”
    程遠立刻讓林新宇調整無人機鏡頭,對準三號區域。屏幕上,貨箱的輪廓清晰可見,船板上的“德記”二字雖然被海水侵蝕,但仍能辨認。“‘德記’?”他皺起眉頭,在腦海裏搜索相關史料,“我記得《四明續誌》裏記載過,南宋建炎年間,明州有個船商叫王德,旗下的商船都標著‘德記’,他當年確實組織過綱船隊赴日本貿易,後來船隊失蹤,再也沒回來。”
    林珊翻出隨身攜帶的史料複印件,快速查找:“對!《四明續誌·市舶誌》裏寫了‘建炎三年,德記船商王德率綱船十艘,載越窯瓷、明州綢赴日本,遇台風於亂礁洋,遂失蹤’——跟我們現在發現的遺址完全對得上!”
    這個發現讓考古隊士氣大振。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在不同區域陸續發現了帶有“德記”標記的船板、銅鉚釘,甚至還找到了一枚銅製的“市舶司印”殘片——這是宋代市舶司頒發給商船的通關憑證,證明這支船隊是經過官方備案的合法貿易船隊。
    張明軒在整理瓷片時,發現了一個特殊的青釉碗。碗底除了“明”字,還刻著一行細小的文字:“建炎三年冬,運往日本博多港”。“程隊!你看這個碗底!”他拿著碗跑過來,激動地說,“有明確的年代和目的地!這能直接證明,這些瓷器是要運往日本的,跟《四明續誌》的記載完全吻合!”
    程遠接過碗,看著碗底的刻字,心裏滿是感慨。這些看似普通的瓷片,不僅記錄著南宋的貿易曆史,更藏著無數普通人的故事——燒瓷的工匠、裝貨的船員、組織船隊的王德,他們或許沒留下名字,但這些瓷器卻成了他們存在過的證明。
    這天晚上,考古隊在甲板上召開臨時會議。程遠將繪製好的遺址分布圖鋪在桌上:“根據目前的勘探結果,我們在亂礁洋發現了至少八艘沉船的遺跡,分布在五個區域,出土的瓷器數量保守估計有上萬件。接下來,我們的重點是清理三號區域的貨箱,爭取找到更多帶有文字標記的瓷器,同時,要注意保護遺址的完整性,不能破壞海底生態。”
    林珊補充道:“我已經聯係了寧波海洋生態保護站,他們會派專家過來,指導我們如何在清理過程中保護海洋生物。另外,暗礁區的潛水風險較高,我建議每天下潛前都檢查一遍裝備,潛水員兩兩一組,不能單獨行動。”
    鄭海峰點點頭:“明天我帶第一組下潛,先清理三號區域的貨箱周圍泥沙,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完整的瓷器。對了,我還想在貨箱附近找找有沒有船員的遺物,比如銅錢、工具之類的,或許能還原當年船員的生活。”
    會議結束後,程遠獨自留在甲板上。夜色中的東海格外寧靜,隻有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他想起這幾個月的考古曆程,從北部灣的李氏石灣瓷,到西沙的張氏龍泉瓷,再到嵊泗的趙氏越窯秘色瓷,如今又在亂礁洋發現了王德的綱船隊遺址,每一處遺址都像一塊拚圖,慢慢拚湊出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完整圖景。
    “在想什麽呢?”林珊走過來,手裏拿著兩杯熱薑茶,遞給程遠一杯,“今天風大,喝點薑茶暖暖身子。”
    程遠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在想這些航海人。王德帶著十艘船出海,肯定也像李氏、張氏他們一樣,想著能平安回來,把貨物賣掉,給家人帶些海外的東西。可最後,卻把命留在了這裏。”
    林珊看著遠處的海麵,輕聲說:“但他們的故事沒有被遺忘。我們現在發現這些遺址,整理他們的遺物,講述他們的故事,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你看,張明軒今天整理瓷片到半夜,鄭海峰為了找完整的瓷器,在水裏待了快兩個小時,大家都在為了讓這些曆史重見天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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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遠點點頭,看向主控艙的方向——那裏還亮著燈,張明軒應該還在整理資料。“明天開始清理貨箱,希望能有更多發現。”他說,“如果能找到王德船隊的航海日誌,或者船員的個人物品,就能更詳細地還原當年的貿易情況,甚至能補充史料的空白。”
    第二天一早,鄭海峰帶著潛水員開始清理三號區域的貨箱。水下機器人的探照燈照亮了貨箱周圍的泥沙,他們用特製的軟鏟小心翼翼地撥開泥沙,隨著清理推進,越來越多的完整瓷器顯露出來——青釉碗、青釉盤、青釉執壺、青釉粉盒,甚至還有幾件青釉瓷枕,雖然有些瓷枕的邊緣有破損,但整體造型完整。
    “程隊,發現一個瓷枕!”鄭海峰的聲音傳來,“枕麵刻著‘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是王維的詩!這應該是船員自己用的,不是外銷貨!”
    程遠心裏一震,瓷枕上的詩句,顯然是船員對故鄉的思念。他握著通訊器,輕聲說:“小心把瓷枕取出來,別碰壞枕麵的刻字。這可能是目前發現的第一件能直接反映船員個人情感的遺物,太珍貴了。”
    中午時分,鄭海峰帶著瓷枕浮出水麵。瓷枕呈長方形,青釉表麵有些磨損,枕麵的詩句刻痕清晰,雖然曆經近九百年的海水浸泡,卻依舊能感受到刻字人的心意。張明軒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發現瓷枕的底部有一個細小的“王”字:“會不會是王德的個人物品?或者是船員為了紀念他刻的?”
    林珊將瓷枕放進恒溫恒濕箱,說:“先做個無損檢測,看看胎土和釉料是不是跟其他瓷器一致。如果是船員自己用的,胎土可能會有細微差別,畢竟民間窯場也會為船員定製一些生活用品。”
    檢測結果出來後,林珊興奮地跑來找程遠:“瓷枕的胎土和釉料跟其他外銷瓷一致,但燒製溫度比外銷瓷低,這說明是窯場特意為船員燒製的,因為船員用瓷不需要像外銷瓷那樣追求高硬度——能確定,這是船員的個人物品!而且枕底的‘王’字,很可能是為了紀念王德刻的,畢竟他是船隊的組織者。”
    這個發現讓考古隊對遺址的研究有了新的方向。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在貨箱周圍陸續發現了更多船員遺物:一枚銅製的戒指,上麵刻著“李”字;一把木質的梳子,齒間還殘留著些許發絲;一個陶製的油燈,燈芯槽裏還能看到碳化的燈芯……每一件遺物都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南宋船員生活的大門。
    這天下午,林新宇在整理船板碎片時,發現一塊帶有墨跡的木板。他小心翼翼地用軟毛刷清理掉木板表麵的泥沙,上麵竟露出了幾行模糊的文字。“程隊!這塊木板上有字!”他激動地大喊,“好像是記賬的內容!”
    程遠和林珊立刻跑過去。木板已經腐朽變形,但上麵的墨跡還能辨認出“瓷碗五百、瓷盤三百、執壺一百”等字樣,還有“日本博多港”“價銀十兩”等記錄。“這是船隊的貨物清單!”程遠的聲音有些顫抖,“雖然隻是一塊碎片,但能確定,這支船隊的目的地確實是日本博多港,貨物數量也跟《四明續誌》的記載一致——這是目前發現的最直接的貿易憑證!”
    林珊找來文物修複專家,對木板進行加固處理:“木板腐朽嚴重,需要先做脫水處理,才能讓墨跡保存更久。等處理完成,我們可以用紅外掃描技術,看看能不能還原更多文字,說不定能找到船隊的人員名單,或者更詳細的貿易條款。”
    一周後,木板的脫水處理完成。紅外掃描顯示,木板上除了貨物清單,還有一行小字:“建炎三年十月十五日,自明州港出發,同行十船,望平安歸。”這行文字的發現,不僅確定了船隊的出發時間,還證實了《四明續誌》中“十艘綱船”的記載,讓整個遺址的曆史背景更加清晰。
    隨著清理工作的推進,考古隊還在五號區域發現了一艘較小的沉船,船上的貨物以明州絲綢為主,雖然絲綢已經碳化,但仍能看出當年的花紋。林珊通過檢測,發現絲綢的纖維成分與明州東錢湖絲綢遺址出土的南宋絲綢一致,這說明王德的船隊不僅外銷瓷器,還外銷絲綢,貿易種類比之前想的更豐富。
    “根據目前的發現,我們可以還原王德綱船隊的全貌了。”程遠在考古隊會議上說,“建炎三年十月,王德率領十艘綱船,從明州港出發,載著越窯瓷、明州絲綢等貨物,前往日本博多港貿易。途中遭遇台風,船隊在亂礁洋沉沒,船員全部遇難。這些瓷器、絲綢和船員遺物,就是當年貿易和生活的直接證據。”
    張明軒補充道:“我對比了日本博多港遺址的發掘報告,發現那裏出土過類似的越窯瓷,碗底也有‘明’字標記,這說明在王德船隊之前,明州港就已經與博多港有貿易往來,而王德船隊的沉沒,可能影響了南宋早期的中日貿易,直到紹興年間,趙氏船隊才重新恢複了這條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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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珊點點頭:“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嵊泗的趙氏商船會特意在日誌裏記錄‘高麗人喜蓮紋瓷,日本人愛鸚鵡紋’——因為他們借鑒了王德船隊的經驗,知道不同市場的喜好,這是海上絲綢之路貿易經驗傳承的直接體現。”
    考古隊決定在亂礁洋遺址旁立一座紀念碑,紀念王德和他的綱船隊。紀念碑的設計方案由張明軒負責,他結合出土的瓷器紋樣,將碑身設計成青釉瓷的造型,正麵刻著“南宋建炎三年 王德綱船隊遇難處”,背麵刻著船隊的航線圖、貨物清單,還有那個刻著“君自故鄉來”的瓷枕圖案。“我想讓這座紀念碑,既像一件越窯瓷,又像一本翻開的史書,”張明軒在設計說明裏寫道,“讓後人看到它,就能想起那些帶著瓷器和思念,葬身東海的航海人。”
    立碑當天,考古隊邀請了寧波文保局的專家、慈溪上林湖越窯遺址的工作人員,還有王德的後人——經過林新宇的考證,王德的後人如今住在寧波鄞州區,仍以“德”字為家族字輩。
    王德的第二十三世孫王建國今年六十歲,是當地的一名教師,得知先祖的船隊被發現時,他特意帶著家族保存的《王氏宗譜》趕來。宗譜裏記載著“先祖王德,建炎年間率船赴日,遇風溺亡,屍骨未歸”,寥寥數語,卻藏著家族八百年的牽掛。
    當王建國看到從沉船上打撈的“德記”船板和刻著“王”字的瓷枕時,忍不住紅了眼眶:“小時候聽爺爺說,先祖出海前,給家裏留了一個瓷枕,說等他回來就用這個瓷枕教孩子讀書,沒想到……”他撫摸著瓷枕的紋路,聲音哽咽,“今天能看到先祖的遺物,能知道他最後在哪裏,我們王家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立碑儀式上,王建國代表家族發言,他的聲音在海風裏格外清晰:“八百年了,先祖和船員們在海底辛苦了。現在,我們為你們立碑,不僅是為了紀念,更是為了傳承——你們當年開辟的海上絲綢之路,現在依舊繁忙;你們帶著的越窯瓷,現在成了連接中國和日本的文化紐帶。你們放心,你們的故事,我們會一代代講下去。”
    儀式結束後,王建國將《王氏宗譜》複印件送給考古隊:“宗譜裏還有一些關於先祖經商的記載,或許對你們的研究有幫助。希望你們能繼續發掘,讓更多人知道,南宋時期的明州,曾是這麽重要的貿易港口。”
    程遠接過宗譜,鄭重地說:“我們會把這些資料整理進考古報告,也會在未來的特展裏,專門設置‘王德與他的綱船隊’展區,讓更多人了解這段曆史。”
    亂礁洋的發掘工作進入尾聲時,林珊收到了一份來自日本博多灣考古研究所的郵件。郵件裏附了幾張博多灣遺址出土的越窯瓷照片,其中一件青釉碗的碗底,赫然刻著“明”字,與亂礁洋出土的瓷碗一模一樣。“他們說,這些瓷器的年代測定為南宋建炎年間,”林珊拿著郵件對程遠說,“這說明王德船隊雖然沉沒了,但在這之前,明州港與博多港的貿易已經很頻繁,甚至有部分瓷器成功抵達了日本。”
    程遠看著照片,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或許我們可以和日本的考古團隊合作,共同研究南宋時期明州港與博多港的貿易路線。亂礁洋的遺址是‘出發地’的證據,博多灣的遺址是‘目的地’的證據,兩者結合,就能還原出一條完整的南宋中日陶瓷貿易航線。”
    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日本考古團隊的響應。不久後,日本博多灣考古研究所的所長中村一郎帶著團隊來到“探海號”,當他看到亂礁洋出土的瓷器時,連連讚歎:“這些瓷器和博多灣出土的太像了!我們一直想知道這些瓷器的來源,現在終於找到了答案!”
    雙方在船上召開了學術研討會,圍繞“南宋中日陶瓷貿易”展開討論。中村一郎帶來了博多灣遺址的發掘報告,裏麵記載著“出土的南宋越窯瓷中,約有三成帶有‘明’字標記,推測來自明州港”;程遠則分享了亂礁洋遺址的發現,包括貨箱規格、貨物清單和船員遺物。
    “我們發現,博多灣出土的越窯瓷,器型以碗、盤為主,和亂礁洋出土的瓷器種類一致,”中村一郎說,“這說明當時明州港出口到日本的瓷器,有固定的器型組合,是根據日本市場的需求定製的。”
    張明軒補充道:“我們在亂礁洋發現的瓷枕,上麵刻著中國的詩句,而博多灣沒有出土類似的瓷枕,這說明船員自用的物品和外銷商品是分開的,反映了當時貿易的精細化分工。”
    這次合作,不僅讓考古隊對南宋中日貿易有了更深入的認識,還為後續的跨國考古研究奠定了基礎。程遠和中村一郎約定,未來將共同整理兩地的考古資料,出版一部關於南宋中日陶瓷貿易的專著,讓更多人了解這段跨越東海的文化交流史。
    “探海號”駛離亂礁洋那天,王建國帶著家族成員來送行。他們站在碼頭,手裏舉著寫有“感謝考古隊,讓先祖歸鄉”的牌子,目送“探海號”漸漸遠去。程遠站在甲板上,朝他們揮手,心裏滿是感慨——考古不僅是發掘文物,更是打撈記憶,是讓那些被時光遺忘的人,重新被世界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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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至東海中部時,林新宇拿著一份新的史料跑過來:“程隊!我查到了!《宋會要輯稿》裏記載,南宋紹興年間,明州港曾向朝廷上奏,請求在亂礁洋設置航標,因為‘此處多沉船,舟人畏之’,後來朝廷真的派工匠在附近的島嶼上建了一座燈塔!”
    程遠立刻讓鄭海峰調整航線,前往史料記載的島嶼。當“探海號”靠近島嶼時,一座殘破的石塔出現在視野裏——石塔高約三丈,塔身布滿青苔,頂部的燈台早已損毀,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輪廓。
    “這就是當年的燈塔!”林新宇興奮地說,“我對比了史料裏的記載,石塔的位置、高度都對得上!這說明王德船隊沉沒後,朝廷為了避免更多商船遇難,專門設置了航標,這是南宋海上交通管理的重要實物證據!”
    考古隊登島對石塔進行勘探,發現塔身的石碑上刻著“紹興五年,建此塔以導舟楫”,與史料記載的建造時間完全一致。林珊采集了塔身的石材樣本,檢測後發現,石材來自明州港附近的采石場,證明這座燈塔是由明州官府組織建造的。
    “這座燈塔的發現,填補了南宋航標史的空白,”程遠說,“它和亂礁洋的沉船遺址相互印證,說明南宋時期,朝廷不僅重視海外貿易,還建立了完善的海上交通保障體係,這對研究中國古代航海史太重要了!”
    離開島嶼時,程遠站在甲板上,回望那座殘破的石塔。它在東海的風雨裏矗立了近九百年,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見證著海上絲綢之路的繁華與滄桑。
    “下一站去哪裏?”鄭海峰湊過來,手裏拿著一張海圖,“我聽林工說,你想去找元代的‘泉州灣沉船’?”
    程遠接過海圖,目光落在泉州灣的位置:“對,泉州是元代的‘東方第一大港’,《島夷誌略》裏記載,當時泉州港的商船能抵達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如果能找到元代的泉州灣沉船,就能還原元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鼎盛景象。”
    林珊走過來,手裏拿著一份泉州灣的考古資料:“我已經聯係了泉州海交館,他們說泉州灣附近有幾處疑似沉船遺址,其中一處的聲呐信號很像元代的商船,我們可以先去那裏勘探。”
    張明軒抱著剛整理好的亂礁洋考古報告,興奮地說:“我還想對比一下泉州灣沉船和西沙張氏沉船的瓷器,看看元代不同港口的外銷瓷有什麽區別!說不定能發現元代陶瓷貿易的新規律!”
    程遠看著眼前充滿幹勁的隊員們,心裏滿是期待。從北部灣到西沙,從嵊泗到亂礁洋,他們打撈的不僅是文物,更是一段段被遺忘的曆史。而接下來的泉州灣之行,或許會帶來更多驚喜——那些沉睡在海底的元代商船,正等著他們去揭開神秘的麵紗。
    “探海號”調轉船頭,朝著泉州灣的方向駛去。東海的陽光灑在甲板上,海風吹拂著隊員們的衣角,遠處的海平麵上,一艘艘現代化的貨輪駛過,與古代的商船殘影重疊在一起。程遠知道,海上絲綢之路從未中斷,那些帶著瓷器和夢想的航海人,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考古浮海記·第一百零九章 泉州灣的元代商船
    “探海號”駛入泉州灣時,正值閩南的雨季。細雨如絲,將泉州港的輪廓暈染成一幅水墨畫——遠處的開元寺東西塔隱約可見,港口裏停泊著現代化的集裝箱船,起重機的吊臂在雨霧中緩緩移動,與元代“漲海聲中萬國商”的盛景隔空呼應。
    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捧著《島夷誌略》的複刻本,書頁上“泉州港為天下之港,番舶雲集,貨通四海”的記載,與眼前的景象漸漸重疊。他想起之前在西沙發現的張氏龍泉青瓷商船,那是元代海上絲綢之路的一個縮影,而泉州灣,或許藏著更宏大的曆史圖景。
    “程隊,泉州海交館的陳館長到碼頭了!”鄭海峰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程遠收起書,快步走下船梯,隻見一位穿著藏青色西裝的中年人正舉著傘等在岸邊,胸前的工作證上寫著“陳明遠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館長”。
    “程隊,久仰大名!”陳館長快步上前,握住程遠的手,“你們在西沙和亂礁洋的發現,我們都關注著呢!尤其是西沙的龍泉青瓷,填補了元代外銷瓷的空白,太了不起了!”
    “陳館長客氣了,”程遠笑著說,“這次來泉州灣,還要靠你們的支持。聽說你們發現了幾處疑似元代沉船的遺址?”
    “是啊,”陳館長點點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勘探報告,“我們在泉州灣後渚港附近發現了三處聲呐異常區,其中一處的信號很像元代商船,船長約十二丈,寬三丈,貨艙區的反射信號很強,很可能載著大量瓷器和香料。”
    兩人邊走邊聊,登上“探海號”的主控艙。陳館長指著海圖上的一處標記:“就是這裏,北緯24°56′,東經118°40′,水深十八米,海底是泥沙質,比較適合發掘。不過這片海域靠近航道,需要協調海事部門劃定臨時禁航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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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珊接過勘探報告,快速瀏覽後說:“海水ph值8.0,能見度三米,水溫22c,水流較緩,符合潛水條件。不過雨季的海水渾濁度較高,可能會影響水下拍攝,我建議先用水下機器人進行初步勘探,確定沉船的具體位置和保存狀況。”
    陳館長讚同道:“我已經聯係了海事部門,明天開始臨時禁航三天。另外,我們館裏保存著1974年出土的‘泉州灣後渚沉船’文物,其中有大量的元代瓷器和香料,你們可以先去看看,或許能為這次的勘探提供參考。”
    第二天一早,考古隊分成兩組:林珊和張明軒去泉州海交館參觀,程遠和鄭海峰則帶著水下機器人前往疑似沉船遺址。
    林珊和張明軒走進泉州海交館的“元代泉州港”展廳時,立刻被展櫃裏的文物吸引。展櫃中央擺放著一艘木質沉船的模型,旁邊陳列著出土的龍泉青瓷碗、景德鎮青白瓷盤、阿拉伯風格的銅器,還有一包已經碳化的胡椒——這些都是1974年後渚沉船的遺物。
    “你看這個龍泉青瓷碗,”張明軒指著展櫃裏的一件文物,“釉色是典型的元代‘梅子青’,和西沙張氏沉船出土的瓷器一模一樣!還有這個胡椒,經檢測來自印度馬拉巴爾海岸,說明這艘商船當年去過東南亞或南亞。”
    林珊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一件青白瓷盤:“這個盤底刻著‘福’字,是景德鎮窯的標記,元代景德鎮瓷大量外銷,泉州港是重要的出口港。如果這次發現的沉船也載著景德鎮瓷,就能進一步證實元代‘多窯口外銷’的格局。”
    與此同時,程遠和鄭海峰正在泉州灣後渚港附近進行水下勘探。水下機器人的探照燈穿透渾濁的海水,照亮了海底的泥沙——突然,一道深色的陰影出現在屏幕上,輪廓呈長方形,貨艙區的光點密集得像星星。
    “程隊,找到了!”鄭海峰的聲音帶著興奮,“你看這個輪廓,船長約十二丈,寬三丈,和陳館長說的一致!貨艙區的信號很強,應該是瓷器或香料!”
    程遠盯著屏幕,手指在貨艙區的光點上劃過:“讓機器人靠近一點,看看能不能拍到瓷片的影像。另外,注意檢測海底的泥沙厚度,別讓機器人陷進去。”
    水下機器人緩緩靠近沉船,探照燈的光柱裏,隱約能看到泥沙中露出的青白色瓷片邊緣,還有一些深色的塊狀物體——像是香料的殘骸。“程隊,有瓷片!還有疑似香料的東西!”鄭海峰大喊,“瓷片的釉色看起來像龍泉青瓷,還有一些泛著青白光澤,可能是景德鎮瓷!”
    程遠立刻決定:“明天安排潛水員下潛,先采集樣本,確定沉船的年代和貨物種類。另外,讓林珊準備好檢測設備,樣本一上來就進行分析。”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泉州灣的海水變得清澈了許多。鄭海峰帶著兩名潛水員,穿著潛水服,背著氧氣瓶,跳入水中。水下機器人在前引路,探照燈照亮了沉船的輪廓——這艘元代商船的船體保存得比想象中完好,船舷的木質結構雖然已經發黑,但仍能看出當年的堅固。
    “程隊,貨艙裏全是瓷器!”鄭海峰的聲音通過水下通訊器傳來,“有龍泉青瓷、景德鎮青白瓷,還有一些黑釉瓷!旁邊還有很多黑色的塊狀物,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味,應該是香料!”
    “小心采集樣本,”程遠叮囑,“每種瓷器都要采,香料也要取一小塊,注意別破壞文物的完整性。”
    一個小時後,鄭海峰帶著樣本浮出水麵。他抱著防水箱爬上甲板,林珊和張明軒立刻圍了上來。防水箱裏,放著幾件完整的瓷器和一小塊黑色的香料:龍泉青瓷碗、景德鎮青白瓷盤、建窯黑釉盞,還有一塊泛著油光的胡椒。
    “先檢測瓷器的年代!”林珊立刻將瓷器樣本放進熱釋光檢測儀。儀器屏幕上很快跳出數據:“燒製年代在元代至元年間,與1974年後渚沉船的年代一致!”
    張明軒拿著放大鏡觀察龍泉青瓷碗:“這個碗的胎土成分和西沙張氏沉船的完全一致,都是龍泉窯大窯遺址的瓷土!景德鎮青白瓷盤的釉料配方,也符合元代景德鎮窯的特征!”
    林珊又對香料樣本進行檢測:“這是胡椒,經成分分析,來自印度馬拉巴爾海岸,和1974年後渚沉船出土的胡椒產地相同!這說明這艘商船和後渚沉船一樣,都是從泉州港出發,前往東南亞或南亞進行貿易的!”
    這個發現讓考古隊興奮不已。程遠立刻召開會議:“根據目前的證據,這艘沉船是元代至元年間的泉州商船,載著龍泉青瓷、景德鎮青白瓷、建窯黑釉瓷和香料,目的地應該是東南亞或南亞。接下來,我們的重點是清理貨艙,爭取找到更多帶有文字標記的文物,比如船主的印章、貿易文書,甚至航海日誌。”
    接下來的一周,考古隊開始對沉船進行係統性清理。鄭海峰帶著潛水員,每天下潛兩次,小心翼翼地將瓷器從泥沙中取出;林新宇操控無人機,繪製沉船的三維模型;張明軒則在實驗室裏整理瓷器,對比不同窯口的器型和紋樣;陳館長每天都來船上,帶來泉州海交館的研究資料,為考古隊提供參考。
    這天,鄭海峰在清理貨艙中部時,發現了一個木質的工具箱。工具箱已經腐朽,但裏麵的物品卻保存得比較完好:一把銅製的羅盤、幾枚元代至元年間的銅錢、一把木質的船槳,還有一枚銅製的印章——印章上刻著“吳記”兩個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泉州後渚港”。
    “程隊!找到印章了!”鄭海峰拿著印章跑過來,興奮地說,“上麵刻著‘吳記’和‘泉州後渚港’,這應該是船主的印章!”
    程遠接過印章,仔細觀察:“‘吳記’?我記得《島夷誌略》裏記載過,元代泉州有個船商叫吳世昌,旗下的商船都標著‘吳記’,他主要經營瓷器和香料貿易,經常往返於泉州和東南亞之間。”
    陳館長湊過來,看著印章說:“沒錯!我們館裏的《泉州府誌》複刻本裏,也有關於吳世昌的記載:‘吳世昌,至元年間泉州商人,擁船十艘,貨通南洋,富甲一方’。這枚印章,很可能就是他的!”
    這個發現讓考古隊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張明軒在整理瓷器時,發現了一個景德鎮青白瓷盤,盤底刻著“吳記”兩個字,與印章上的字體一致:“這說明這些瓷器是吳世昌專門定製的,上麵的‘吳記’是他的商號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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