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狄戎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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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牛裹著件快磨出洞的破羊皮襖,蜷在朔風關外十裏處的鷹嘴崖背風窩裏。關外的風跟刀子沒兩樣,刮在臉上生疼,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把凍僵的手指頭往胳肢窩裏使勁掖了掖。這鬼地方連隻耗子都懶得鑽,可偏偏是盯死狄戎王庭動靜的絕佳眼線。遠處,渾邪山像頭趴著的巨獸,山脊線上那點殘雪泛著死魚肚皮似的灰白。
“操他祖宗的鬼天氣……”鐵牛低罵一句,剛想摸出懷裏那塊凍硬的蕎麥餅啃兩口,眼皮子猛地一跳。渾邪山南麓那片枯黃的草甸子上,塵土不對勁。不是風吹的,風卷起的土黃裏帶灰,可那片騰起的塵煙底下,透著一股子暗沉沉的紅褐色,像幹透的血痂被馬蹄子狠狠刨開了。鐵牛喉嚨發緊,一把抄起腳邊的硬木弓,身子死死貼住冰冷的岩石縫,眯起眼使勁瞅。
不是小股遊騎。那煙塵鋪得太開,從東頭老鴉嶺一直漫到西邊的野馬灘,幾十裏地都罩在裏頭。煙塵前頭,影影綽綽的黑點像滾水鍋裏下的餃子,密密麻麻湧動著,不是走,是奔!鐵牛當過十幾年斥候,眼毒,心更沉。狄戎人放牧遷徙是拖家帶口的慢,隻有打仗拚命,馬隊才會撒開蹄子這麽跑。他哆嗦著從懷裏掏出個磨得油亮的牛角望筒,筒口剛對準那片翻騰的煙塵,手一抖,差點沒拿住。
望筒裏,天地都變了顏色。哪裏是煙塵?分明是裹著鐵鏽和血腥氣的烏雲!成千上萬的狄戎騎兵,披著髒汙的皮甲,舉著骨朵彎刀,像一股決了堤的黑色濁流,沿著渾邪山腳席卷而下。馬鬃飛揚,蹄聲悶雷般貼著地皮滾過來,震得鷹嘴崖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更駭人的是那旗幟。鐵牛認得狄戎大部族的狼頭纛,可今天,狼頭旗旁邊,多了些他從未見過的玩意兒——猙獰的熊首、盤繞的毒蛇、還有……還有一麵巨大得離譜的黑旗,旗麵上什麽獸也沒有,隻繡著一個歪歪扭扭、仿佛用血淋淋爪子摳出來的古怪符號,像隻半睜的邪眼。
“二十部……”鐵牛牙齒磕碰得咯咯響,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狄戎大大小小部落總共也就二十來個!平常互相掐得跟烏眼雞似的,誰能把他們全攢到一塊?除非……除非王庭裏那個新冒出來的“黑石薩滿”的鬼話,真把這群狼給唬住了!傳說那薩滿能溝通風雪邪靈,手裏攥著凍碎人魂的妖法。鐵牛不敢再看那麵邪眼黑旗,隻覺得一股陰冷粘稠的懼意順著望筒爬過來,死死纏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縮回頭,胸口劇烈起伏,吐出的白氣瞬間被風撕碎。跑!必須立刻把信兒送回去!二十部聯軍,這不是打草穀,這是要一口吞了朔風關,踏平大周北疆!
鐵牛連滾帶爬滑下鷹嘴崖,凍僵的腳踩在碎石上崴了一下,鑽心的疼。他罵了句娘,不管不顧地撲向藏在亂石堆裏的瘦馬。翻身上馬時,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吞噬天地的煙塵更近了,邪眼黑旗在煙塵頂端隱約招展,像一隻從地獄伸出來的巨手,緩緩合攏,要把整個朔風關攥進掌心。
“駕!”鐵牛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瘦馬嘶鳴著衝進凜冽的寒風裏。他伏低身子,耳邊風聲呼嘯,蓋不住身後那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的悶雷——那是二十萬狄戎鐵騎催命的鼓點。
朔風關中軍大帳裏,炭盆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那股子滲進骨頭縫的陰寒。趙宸坐在案後,手裏捏著半塊邊緣鋒利的殘玉,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稷”字。玉是冰的,比帳外的風雪還冷,那股寒意順著手臂往上爬,勾得他心脈間那股蟄伏的邪氣又隱隱躁動。他試著調息,丹田裏那點微弱的暖意像風裏的殘燭,剛聚起一絲,就被更龐大的、源自鬼眼湖的千年凍氣壓得搖搖欲滅。喉頭一陣發癢,他強行咽下那股腥甜,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昏黃燈光下閃著冰晶似的微光。
帳簾猛地被撞開,裹挾著雪粒子衝進來的蕭屹像頭被激怒的困獸,臉色鐵青,眼底全是血絲。“殿下!吳胖子那狗日的嘴撬開了點縫!”他聲音嘶啞,帶著連夜審訊的疲憊和壓抑不住的怒火,“那‘稷安’……是個地名!就在關外一百二十裏,黑石穀!狄戎王庭冬牧場!”他把一張揉得發皺的草紙拍在案上,上麵畫著個簡陋的地形圖,一個黑點標在穀口,“老王頭咽下去那半塊玉,刻的‘稷’字邊上,肯定還連著‘安’!有人……有人把咱們關內的糧道、換防時辰,連他娘的黑石穀這鬼地方,都賣給了狄戎!”
趙宸的目光掃過那張草圖,落在“黑石穀”三個潦草的字上。黑石……狄戎王庭……稷安……他指尖的殘玉硌著掌心,寒意更甚。京都那個好大哥的手,比他想的伸得更長,也更毒。這已經不是背後捅刀子,是要借狄戎這把蠻力,把他連人帶關,徹底碾碎在這冰天雪地裏。一股暴戾的殺意混合著刺骨的冰寒在胸腔裏左衝右突,筋脈針紮似的疼。他猛地攥緊殘玉,斷口深深刺入皮肉,一絲溫熱粘稠的液體滲出,瞬間在刺骨的寒氣中凝成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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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馬嘶和重物墜地的悶響,緊接著是衛兵驚駭的低呼。蕭屹臉色一變,搶步掀簾而出。趙宸緩緩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僵冷順著腿往上蔓延。他走到帳門口。
雪地裏,鐵牛癱在冰冷的泥雪中,那匹瘦馬口吐白沫倒斃在一旁。鐵牛半個身子都被血糊住了,不知是馬血還是他自己的,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他掙紮著想爬起來,看到趙宸,喉嚨裏嗬嗬作響,沾滿凍泥的手死死指向關外方向,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裂開,裏麵塞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絕望:“……王……王庭……二十部……全……全動了……黑……黑旗……邪眼……鋪天……蓋地……來了!!”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嚎出來的,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二十部聯軍?”蕭屹倒抽一口涼氣,渾身血液都涼了半截。朔風關滿打滿算能提刀的不足五萬!趙宸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比地上的雪還白。他緩緩抬頭,望向關外那片被鉛灰色雲層壓得低垂的天空。風雪更急了,嗚咽的風聲裏,仿佛已經能聽到遙遠地平線下,二十萬鐵蹄踏碎山河的轟鳴。那麵“邪眼”黑旗的影子,如同最深的夢魘,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關牆上的風,帶著鐵鏽和死亡的味道。趙宸扶著冰冷的垛口,玄色大氅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關外,天地交接處一片混沌,但經驗豐富的老兵都能感覺到,那片死寂之下,正醞釀著吞噬一切的狂暴。派出去的斥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再無一個回來。
蕭屹急匆匆奔上城頭,手裏捏著一支綁著染血布條的斷箭,臉色難看得像凍硬的青石。“殿下!西邊三十裏,老鴉峽……我們的人隻搶回這個!”他將斷箭呈上。粗糙的布條上,用炭灰混合著暗紅的血,畫著一個極其簡陋的符號——扭曲的線條構成一隻半睜半閉、透著無盡邪氣的眼睛!正是鐵牛昏迷前提到的“邪眼”黑旗標記!布條邊緣,還沾著幾根灰白色的、堅硬的……狼鬃?
趙宸的指尖拂過那邪異的符號和冰冷的狼鬃,一股遠比鬼眼湖寒氣更陰邪、更汙穢的冰冷氣息,順著指尖猛地鑽了進來!體內那股躁動的玄冰勁像是被投入滾油的冰塊,轟然炸開!他悶哼一聲,喉頭腥甜上湧,強行壓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皮膚下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細碎的冰晶。
“黑石薩滿……”趙宸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看來狄戎王庭裏,蹲著的……不隻是豺狼。”他猛地攥緊那支斷箭,邪眼符號硌著掌心,冰冷的邪氣與體內的寒毒瘋狂撕咬。城下,無邊的雪原沉默著,像一張巨大的裹屍布,緩緩覆蓋過來。那二十萬鐵蹄踏出的死亡雷鳴,已近在耳畔。而關內,京都遞來的刀子,還穩穩插在他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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