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諜浮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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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朔風關死一樣靜,雪粒子像砂紙搓著關牆的磚石。夜哨剛剛換過,兩個新兵蛋子縮在角樓避風的垛口後頭,裹著硬得能刮肉的破皮襖,牙齒磕碰的聲音跟耗子磨牙似的。其中一個,小名狗剩的,正凍得神誌迷糊,忽然覺得脖梗子一毛,像被耗子尾巴蹭了一下。他一個激靈睜開眼,迷迷瞪瞪剛想轉頭——
    噗!
    極輕微的一聲悶響,像是濕布包砸進爛泥地裏。
    狗剩旁邊的二愣子覺得臉上一熱,下意識抹了一把,粘稠、溫熱的液體糊了滿手。借著角樓昏暗馬燈的光,他看到一片刺目的猩紅。再扭頭,狗剩的脖子以一個怪誕的角度軟軟歪在肩頭,嘴巴還微張著,似乎要打個哈欠,喉嚨上一個指頭粗的黑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著熱血。旁邊磚牆的陰影裏,一點幽冷的金屬反光一閃而沒。
    “狗……”二愣子嗓子眼裏的尖叫被凍住,隻憋出一個破碎的氣音。緊接著,他的腦袋也像被鐵錘砸中的西瓜,猛地向後一仰!額心炸開一個恐怖的血洞,紅白之物噴濺在冰冷的磚石上,瞬間凍成冰渣。屍體軟軟倒下。
    關牆的陰影裏,一道與夜同色的瘦長人影,像壁虎一樣貼著粗糲的牆麵滑下。他腳下沒穿皮靴,隻裹著厚實的毛氈,落地無聲。手中一支吹箭簡短的竹筒口還冒著淡淡的白氣,帶著一股刺鼻的腥甜,那是狄戎黑石穀特有的鬼麵草毒汁的味道。人影沒有絲毫停留,狸貓般躥過空地,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靠近輜重營區那排低矮土坯房的陰暗夾道裏。空氣裏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膻氣,被寒風卷走了大半。
    屍體被發現時,血都凍硬了。巡營校尉差點把警鑼捶爆。整個大營被驚醒,像炸了窩的馬蜂。火把亮起,照著一張張驚疑不定、被寒風吹得扭曲變形的臉。
    蕭屹幾乎是踩著雪粒子刮到關牆下的。他兩眼通紅,裏麵燒著徹骨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他像條被激怒的毒蛇,一寸寸地檢查凶手逃離的路徑。手指撚起吹箭筒旁邊雪地上一點極難察覺的粉末,沾著溫熱的、尚未凝固的殘血。放在鼻尖下狠狠一嗅,那股獨特的、混合著腐草和鐵鏽的腥甜氣味直衝腦門!黑石穀!錯不了!跟吳胖子軍需帳外雪地上殘留的粉末一模一樣!那條毒蛇,又溜回來了!還敢在眼皮底下殺人?蕭屹牙關咬得咯咯作響,脖頸上青筋根根暴起。他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結著厚厚冰坨的馬槽沿上,砸得冰渣四濺!恥辱!赤裸裸的挑釁!
    “人還在關內!跑不遠!” 蕭屹的聲音像淬了冰渣子,“搜!把輜重營那片耗子窩,給老子一寸一寸篦一遍!拿弓弩!沾上帶點狄戎味兒喘氣的,殺!”
    玄甲衛像一張冰冷漆黑的死亡大網,無聲地撒開了。動作迅疾如電,帶著一股壓抑到極致的狂暴。火把的光線在每一處土房柴垛的陰影裏亂晃。一個蜷在牆根下、還沒來得及把裝貨草筐搬回窩棚的老輔兵,隻覺得身邊一陣冷風刮過,幾個如鬼似魅的玄甲黑影就已無聲地踹開了隔壁庫房的門板。屋裏傳來一聲驚恐的、變了調的嘶喊,旋即像被扼住了喉嚨般戛然而止。
    那黑影就藏身在輜重營最深處,一間廢棄多年、堆滿破爛和廢棄軍械的柴房裏。裏麵彌漫著一股塵土、腐爛木材和鐵鏽混合的黴味。他像灘爛泥一樣蜷縮在一堆散發著刺鼻黴味的破舊牛皮後麵,身上緊緊裹著一張腥膻味濃重、硝製手法異常粗糙的黑熊皮。冰冷的汗水順著他枯瘦的臉頰不斷往下淌,砸在滿是汙漬的胸皮上。每一絲微弱的響動,外麵沉重的腳步聲、鎧甲摩擦聲、門板被粗暴踢開的撞響、甚至遠處軍犬低沉的咆哮,都像鈍刀一樣在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來回切割。
    就在他死死攥著吹箭筒,因過度緊張而手指僵硬發麻,呼吸都屏住的刹那——
    嘭!!!
    沉重的柴房木板門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整個兒踹塌!碎裂的木屑和凍結的冰渣雪花般迸濺進來!刺眼的光猛地照進黑暗,黑影下意識地閉眼,手中的吹箭筒條件反射地抬起對準門口!
    晚了!
    一隻覆蓋著精鐵鱗甲的沉重軍靴,帶著碾碎一切的氣焰,狠狠跺下!精準地踩在黑影的手腕上!
    “哢嚓!”
    清脆瘮人的骨裂聲和一聲非人的慘嚎同時響起!吹箭筒脫手飛出,那支喂了鬼麵草毒汁的短箭滾落在厚厚的塵埃裏。
    一隻覆蓋著鱗甲的大手,如同鐵鉗,狠狠扼住黑影的脖子,把他像拎一條死狗般從熊皮堆裏拖了出來,重重摜在冰冷的地麵上!冰冷的泥土和木屑塞滿了他的口鼻,嗆得他劇烈咳嗽。火把搖曳的光線下,映出蕭屹那張猙獰如煞神的臉,通紅的雙眼裏翻滾著熔岩般的怒意。
    “狄戎狗!你主子叫你回來送死?!” 蕭屹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獄裏刮出來的寒風。膝蓋死死頂在細作的後心,力道之大幾乎要將他的脊椎頂斷。另一隻沾滿雪泥和血汙的手,從旁邊的廢木料堆裏,隨意抄起一根不知廢棄多久、長滿倒刺的粗大鐵蒺藜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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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半分廢話,鐵蒺藜裹著凜冽的風聲,帶著蕭屹滔天的恨意和幾乎失控的狂暴,狠狠朝著細作那隻被踩斷手腕的小臂砸落!
    砰!!!
    如同木槌砸中一大灘稀爛的骨肉!細作的慘叫如同被踩住脖子的公雞,嘎的一下拔高,瞬間撕裂了死寂的空氣!那隻手臂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白森森的斷骨刺破了髒汙的皮襖,暴露在昏黃的火光下。暗紅粘稠的血汩汩湧出,瞬間濡濕了身下的凍土,刺鼻的血腥混合著皮毛的膻腥和灰塵的黴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但這僅僅是開始!蕭屹如同瘋魔,鐵蒺藜帶著風聲,再次凶狠抬起——
    “說!誰給你的膽子殺人?誰給你的門路摸進來?!你們的狗窩在哪?!” 咆哮聲伴隨著棒落骨碎的悶響,在狹小的柴房裏回蕩!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骨肉成泥的悶響和細作愈發微弱淒厲的慘嚎。
    玄甲衛圍在門口,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如同在看一場處刑。當值的鐵牛也聞聲趕了過來,他看到蕭屹此刻的模樣,不由得想起湖心那森然如獄的冰劍劍陣,還有趙宸殿下那雙凍結萬物的眼。他壯碩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喉結上下滾動。
    細作的慘叫已經變成了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身體抽搐得如同離開了水的魚。斷骨刺穿皮肉,血流了一地,開始發黑凝固。就在他眼神渙散,眼看就要咽氣時,旁邊一個一直緊盯著他的冷麵玄甲衛突然開口:“將軍!他腰帶上!”
    蕭屹那高舉的鐵蒺藜停在了半空,順著玄衛的目光看去。隻見那狄戎細作破爛肮髒的腰帶上,一個不起眼的、用某種黑色獸骨雕成的、隻有拇指蓋大小的配飾掛墜——造型奇異,赫然是一隻半睜半閉、輪廓扭曲的邪眼!
    “黑石穀……薩滿座下的死士……”冰冷的判斷從玄甲衛嘴裏吐出。
    蕭屹眼中寒光爆射!這邪眼標記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他腦中!他猛地丟開鐵蒺藜,俯身,滿是汙血的手粗暴地揪住細作頭頂肮髒打結的毛發,將他的腦袋硬生生踢離地麵。噴著血腥氣的嘴幾乎貼到對方潰爛的耳朵上,聲音如同冰刀刮骨:
    “老子數三下!關內誰接應你們?你們的狗洞在哪?不說——”他空著的手猛地伸向腰後,瞬間拔出半截寒氣逼人的狹長佩刀,刀尖閃著寒芒,直指細作完好的那隻眼睛,“老子一片片把你剮了喂狼!一!”
    細作被打塌了半邊的臉上,隻剩下的一隻眼睛因為劇痛和極度的恐懼而瘋狂地轉動著,眼白上滿是血絲和粘稠的分泌物。那幽黑、令人憎惡的邪眼掛墜在他眼前晃蕩。
    “二!”
    蕭屹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燃燒一切的酷寒殺意,刀尖又逼近了一分,冰冷的鋒刃幾乎要觸到細作的眼睫毛。
    在第三聲恐怖的倒數即將響起前的極限恐懼中,死亡的陰影徹底碾碎了那點薩滿洗腦帶來的狂熱和縹緲的忠誠!那細作喉嚨裏發出瀕死的嗚咽,一股腥臊的黃水順著他破爛的皮褲淌了下來。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漏風、帶著血沫的狄戎音節:
    “……灰…灰……隼……後……後營……石馬…”
    就在這破碎的音節艱難落地的瞬間!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柴房那被踹爛的門口!外麵的寒風卷著雪粒子,吹起他玄色袍角,發出銳利的切割聲。趙宸的臉色在火把跳躍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白,如同凍僵的玉石。他深不見底的瞳孔,沒有任何波瀾地掃過地上血肉模糊的細作和那片狼藉的血泊。
    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在那隻掉落在塵埃裏的吹箭筒、尤其是那支淬毒的短箭旁邊,一枚被粘稠黑血浸透的、不起眼的小物件上時,那雙仿佛凍結萬物的眼眸深處,猛地、毫無征兆地,劇烈收縮了一下!
    那物件,約莫有半枚指甲蓋大小,像是從什麽大玉件上硬生生掰下來的一角。玉質灰白,帶著雜絮,邊緣是不規則的裂口。但就在那極小的一點平麵上,刀劈斧鑿般清晰地刻著一個殘缺的篆字!
    “……稷!”
    細作那隻唯一還能視物的眼睛,恰好在此時對上趙宸那雙驟然緊縮、如深淵般的冰眸!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無數冰針瞬間刺穿了他瀕死的神經!他被毒打得殘破不堪的身體猛地劇震!喉嚨裏爆發出最後一聲混合著極端驚駭和劇痛的、破了音的尖利嘶鳴,用盡最後力氣吼出他此生唯一一句、也是最為恐懼的大乾話:
    “……七……七殿下……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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