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閘外那三架龐大的攻城巨獸化作了滿地冒著寒氣的幽藍碎冰，凍住了衝在最前的狄戎“突屍”，把後麵黑壓壓湧上來的狄戎兵也驚得緩了步子。城樓上守軍的嚎叫夾著狂喜和拚命死撐的狠勁，一鍋鍋滾燙帶著惡臭的泥水混合著冰冷刺骨的雪渣子，劈頭蓋臉地往下澆，砸在冰雕群和後麵發懵的狄戎兵身上，騰起大片的惡臭白霧，也把城門附近那點要人命的寒氣衝淡了些。門閂斷是沒斷透，裂得像蛛網的木頭縫總算沒再撕開大口子。
    趙宸立在城樓下那片狼藉凍透的冰屍中間。雪粒子抽打在他覆著厚霜的玄色大氅上，發出密實的噗噗聲。他周身那無形的、能把人血液都凍住的寒氣場也收斂了些，不再像剛才那樣生人勿近。方才強行引動地脈寒氣硬撼那三個大家夥，再引爆它們，把他自己也攪得夠嗆。左手緊攥著那把沉重的狄戎骨弓，指節泛出死灰白，微微顫抖，不是冷的，是力竭脫控的跡象。體內那股沒日沒夜造反的冰寒毒勁被自己放出去的煞氣一激，像是嚐到了血腥的惡狼，更加猖獗地往骨頭縫裏鑽。一股腥甜死死壓在喉嚨口，眼前陣陣發黑。他強吸一口腥寒刺骨的空氣，想穩住心神，視線掃向門樓方向，得上去，看住那扇裂了紋的破門！
    還沒挪步，側耳捕捉到一絲幾乎被風雪和慘叫淹沒的、機括絞緊的緊繃聲響！尖銳！短促！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警覺感！源頭，就在他左側靠城牆根那片低矮廢墟的陰影深處！那地方堆滿了被投石砸碎的木石殘骸和被凍得梆硬的狄戎兵屍體，像個巨大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墳包。
    殺機！
    本能壓倒了僵硬感！趙宸幾乎想也未想，身體在筋骨刺痛的抗議下猛地擰轉！左手下意識抬起那張巨大的骨弓橫攔身前！寬厚的弓臂如同一麵盾牌，封擋心髒和小半個身子！
    嗤——！
    破空聲比毒蛇吐信還尖利！一道烏影！快得撕裂了風雪！隻在地麵濺起的髒汙血沫上留下一道幾乎筆直的真空軌跡！那箭杆比尋常狄戎的狼牙箭細了不止一倍，箭頭更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沒有厚度的扁平菱形！幽暗的金屬光澤在風雪中一閃即逝！箭身表麵似乎還籠罩著一層微微扭曲的氤氳寒氣！速度快到讓城樓上掃過的守軍視線都成了慢鏡頭！
    這箭，是衝著趙宸因強行轉身擰腰而暴露在護臂之外的左側肩頸連接處來的！角度刁鑽到了極致！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正卡在他舊力剛盡、新力未生、精神被自身寒氣反噬攪亂、視線還恍惚發黑的當口！
    射箭的人，絕不是尋常狄戎射手！
    趙宸瞳孔縮如針尖！寒毛根根倒豎！體內的冰毒被這致命的刺激激得瘋狂翻湧，強行壓榨出一股本不該動用的勁力！左肩肌肉在意識操控前便已緊繃僵硬如鐵！試圖偏開毫厘！
    遲了！
    那抹奪命烏光已到近前！箭頭帶來的刺骨寒意透過玄甲縫隙，針一樣紮進頸側皮膚！
    城樓上，剛撲倒一個差點翻上牆頭的刀疤狄戎“突屍”的高朗，眼角餘光恰好掃到下方那片冰封的混亂戰場！他心髒瞬間漏跳，嗓子眼裏的嘶吼全憋在胸腔炸開：“殿——下——！”
    就在那箭頭即將吻上趙宸頸側皮肉、冰冷的死亡氣息已經侵入毛孔的刹那——
    一團巨大沉重的黑影！
    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瘋熊，用盡所有的力氣和生命，合身撞了過來！
    是鐵牛！那憨直的漢子！他根本不知道那箭來自何方，也看不清那箭的快，他隻知道殿下孤身立在亂軍深處，那個方向有鬼影晃動！他剛在高朗身邊挨了一刀，腰肋間被捅出的口子還在滋滋冒血，把破舊的皮襖浸透了半邊，粘稠冰涼地糊在身上。劇痛像無數燒紅的鉤子剮著他的神經，眼前發黑發昏，腳步虛浮得像踩著棉花，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要護著殿下！
    他啥都沒想，也來不及想，猛地一個趔趄，龐大如山的身軀借著撲倒刀疤狄戎的勢頭，用盡最後那點榨骨油擠出的力氣，朝著趙宸站的方向狠狠撲撞過去！
    噗呲！
    那聲銳器紮透厚實皮肉和筋膜、絞進堅韌骨頭裏的悶響！驚得高朗心膽俱裂！他甚至能看到那杆帶著怪異流光的漆黑細箭，如同燒紅的鐵釺捅進凍肉！
    鐵牛小山一樣撞過去的勢頭還沒收住！那支刁鑽致命的毒箭，竟硬生生被他合身一撞帶的偏移了軌跡！沒能貫進趙宸要害的頸側！而是無比狠辣地、帶著破骨的碎渣聲，狠狠釘進了鐵牛那隻肌肉虯結、本該護向趙宸的左臂上臂連接肩胛位置！箭頭撕裂血肉，深深地剮著骨頭，帶出大蓬溫熱的血霧，瞬間將鐵牛本就血淋淋的半邊身子染透！
    “呃啊——！”鐵牛發出一聲被生生撕裂般的、非人的慘嚎！巨大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重重撞在趙宸身側！他那隻剛剛格擋過狄戎彎刀的右臂無力地垂落，腰肋間還沒拔掉的彎刀在衝撞中又一次攪動了傷口，湧出更多黑紅的血！他像一攤被瞬間抽空所有力氣的爛肉，帶著那支釘死左肩、猶自嗡顫不止的毒箭，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凝固著血冰的凍土地麵上！激起的血沫子混雜著他噴出的滾熱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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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宸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被萬年玄冰徹底封凍！
    鐵牛撲到他身前、左肩爆開血花又沉重跌落的畫麵！那支釘在他肩胛、猶自發顫、箭頭帶著詭異幽芒的漆黑毒箭！溫熱鮮血混雜著鐵牛身上濃重的汗味、血腥氣、還有邊關漢子特有的體臭噴到他臉上，又被寒風瞬間凍成冰涼粘稠的冰珠！眼前那片剛剛被自己寒氣凍結的死亡冰域和廢墟、狄戎兵殘存的驚惶、城樓上高朗的嘶吼……所有的一切！瞬間在他急速收縮的瞳孔中扭曲、旋轉、化作一片純粹的血紅！
    那不是視覺的景象！
    是衝垮了一切理智堤壩的、混雜著暴戾、殺意、刺骨懊悔、以及被至親背叛與身邊人垂死重傷雙重點燃的……無邊的、焚盡一切的血色風暴！
    體內那股積壓已久、早已侵蝕筋脈骨髓的暴戾寒流！那股源自天命枷鎖的冰寒之力！那份被黑石薩滿邪術引動的地脈寒氣！在這一刻！如同燒開了的滾油倒進了萬年凍窟！發出了刺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冰火對衝的尖嘯！徹底暴走！失控！瘋狂！在他本就瀕臨崩潰的經絡中轟然炸開！所過之處，原本頑固凍結的冰寒化作無數細密尖銳的冰針，又如滾燙燒紅的烙鐵，在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血肉中瘋狂穿刺、灼燒、攪拌！
    “呃——嗬嗬嗬……”一聲非人的、如同被勒斷喉骨的壓抑低吼從趙宸緊咬的牙縫中擠出！他全身的肌肉都開始不受控製地痙攣！原本覆蓋著薄霜的麵孔青筋根根暴起，皮膚透出一種妖異的、混雜著死氣的灰敗！一雙深眸之中的冰藍色瞬間暴漲！吞噬了所有的黑色！如同幽冥寒獄深處徹底點亮的、冰冷燃燒的魂火！
    他猛地低頭！那雙燃燒著冰藍色暴虐火焰的眼睛，死死釘在了腳邊匍匐抽搐、左肩釘著毒箭、口鼻湧著血沫的鐵牛身上！粘稠的血染透了鐵牛破碎的衣袍，浸濕了趙宸的玄色戰靴邊緣，還混合著鐵牛腰肋間那把狄戎彎刀攪出來的黑紅汙血。
    血！溫熱的！刺眼的！不斷湧出的！鐵牛的血！
    “吼——！！！”
    那不再是人類的咆哮！如同深淵下被囚禁了億萬年的寒冰巨龍掙脫了枷鎖！飽含著凍結靈魂的煞氣和焚盡八荒的暴怒！聲音撕裂了所有慘叫的風雪！瞬間蓋過了整個戰場！
    趙宸一直低垂在身側的右手猛地向上抬起！五指如箕，帶著一種撕裂空間的速度和力量，死死攥住了左側釘在鐵牛肩上的那支漆黑毒箭的箭杆！布滿灰白凝霜的指關節因極度用力而近乎透明！
    哢吧——！
    一聲令人牙酸心顫的刺耳脆響！如同精鐵被極致嚴寒瞬間凍裂！
    那支特製的、足以洞穿精鋼輕甲的堅硬細箭，連同那詭異扁平的箭頭，竟被他覆蓋著寒霜的手指硬生生攥成了數截帶著黑紅色血跡和骨頭碎渣的金屬殘渣！
    碎片迸濺！滾燙的鮮血混合著骨渣毒汁，染紅了他覆霜的指縫！
    趙宸看也未看那些碎屑。他那雙如同冰焰燃盡、隻剩下瘋狂與虛無的深眸，猛地抬起！視線如同實質的死亡射流！穿透彌漫著血腥和血霧的戰場！死死鎖定在左側城牆根那片巨大的瓦礫屍堆！那個剛剛射出致命毒箭的陰影源頭！
    轟——！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雙腳猛地蹬地！腳下那片被狄戎兵熱血和寒氣凍得結實的地麵瞬間炸開一個深坑！無數裹著猩紅冰晶的凍土碎片混合著凝固的殘肢斷臂碎塊，如同天女散花般向四周狂暴飛射！
    他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玄黑色閃電！裹挾著衝天的、實質般凝固刺骨的極寒殺意！無視了所有擋在身前的障礙物！無論是驚恐撲上來的零星狄戎“突屍”，還是倒塌的巨大木梁、凍結的屍塊！亦或是凍結如鐵的地麵！
    直接衝撞！碾壓！粉碎！
    所過之處！一道筆直的、裹挾著無數冰晶碎屑的恐怖氣浪瞬間炸開！擋路的狄戎兵如同被卷入無形的粉碎機！瞬間崩解成漫天的血肉冰沫！堅硬的凍土被犁開深深的溝壑！扭曲的金屬、巨大的石塊如同紙片般被撞飛、粉碎！
    速度！快到了極致！也凶到了極致！
    不過眨眼！那籠罩著陰影的巨大屍骸瓦礫堆已然近在咫尺！
    屍骸堆後方，那個裹著獸皮、正企圖借著混亂向後滑退的瘦小身影猛地僵住！一張塗滿了靛青和土黃油彩的狄戎臉抬起！渾濁的、帶著點陰邪的瞳孔裏，驟然映出了那撕裂風雪瞬間而至的死亡陰影！那非人的速度帶來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巒砸下！他甚至能看清那雙冰藍色火焰裏噴薄而出的、比他們狄戎薩滿最惡毒的詛咒還要刺骨的滔天殺念！
    那狄戎射手眼中的陰冷瞬間被無邊恐懼吞噬！他甚至放棄了再次搭弓的念頭，身體扭動，爆發出最後的逃生本能，想鑽進後方更幽深的廢墟縫隙！
    晚了！
    趙宸的右手！那隻剛剛攥碎毒箭、沾滿鐵牛和自己鮮血的手！如同跨越了空間般直接伸到了他的咽喉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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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絲毫阻礙！
    噗！！！
    那隻覆蓋著玄鐵護臂的右手，五指箕張！如同銳利冰冷的鷹爪！帶著一股凝聚了極致寒冰、怒火、殺意的沛然巨力！硬生生撕開那狄戎射手倉促間抬臂格擋的肌肉與骨頭！如同撕開一層濕透的破皮！直接精準無比地扣住了那脆弱的頸骨！
    哢嚓——！
    清脆無比的骨裂聲混合著氣管撕裂的破風箱般漏氣聲驟然響起！
    趙宸的右臂猛地向後一摜！
    那狄戎射手瘦小的身體如同輕飄飄的稻草人般被倒拖著狠狠摜向身後冰冷堅固的城牆基座！
    轟——！！！
    沉悶的撞擊聲中夾雜著令人牙酸的骨肉成泥聲！那狄戎射手的整個後背重重砸在凍得如鐵的牆基上！胸腔瞬間塌陷變形！頸骨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扭曲斷裂！身體如同被狠狠拍在牆上的爛泥般整個貼在了冰冷的牆基上！隻剩下四肢無意識地抽搐！鮮血從七竅和後背巨大的創口處洶湧噴出！瞬間將那片牆基染得猩紅刺目！那力道之大，甚至連堅硬的牆基青石都被撞出了蛛網般的裂痕！
    趙宸冰冷的目光沒有絲毫停頓，落在那具迅速失去生機的屍體腰腹間。那裏，一個用獸皮縫製的扁囊露了出來。他沾滿粘稠鮮血的手毫不猶豫地探入囊中，猛地一扯！
    一串東西被帶了出來！
    幾枚磨得發亮的獸骨環扣！一塊粗糙的狼牙掛飾！
    還有——
    一枚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的灰白色硬木疙瘩！被一根髒得發黑的皮繩拴著，形狀極其不規則，像是被硬生生從什麽大件上扭下來的！粗糲的木麵上沾滿了血汙和汗漬，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汙穢不堪。
    這東西怎麽看都像是最破爛的邊角料，丟在路旁都不會有人撿。
    趙宸的視線死死釘在上麵！那堅硬如鐵的指腹帶著鐵牛未幹的溫熱鮮血，狠狠碾過木疙瘩上最凹凸不平、布滿刮擦的那一麵！
    一股極其微弱、卻被趙宸此刻狂暴的冰寒靈識瞬間捕捉到的、若有若無的、汙穢冰寒的殘存氣息！如同死蛇腐爛的氣味，從那凹凸的木質紋理深處滲透出來！
    與此同時，木疙瘩一個深陷凹坑的側麵，厚厚的血汙油垢被強行刮開少許！露出了下方極其細微、如同針尖烙印在木頭深處的印記！
    那印記輪廓詭異，線條扭曲！赫然是——
    那隻半睜半閉、帶著無邊邪氣的眼睛！
    邪眼！
    又是它！竟然依附在這塊不起眼的爛木頭疙瘩上？！
    體內那股本就因殺戮而徹底狂暴的冰寒煞氣，在這邪眼印記和它殘留的汙穢氣息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滾油！猛地爆發出更勝以往的衝擊！丹田深處仿佛有一座冰山炸開！那股混合著冰冷、刺痛、灼燒和毀滅欲望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逆衝心脈！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洶湧的腥甜洪流，再也無法壓製！
    “噗——！！！”
    一大口濃稠到近乎黑紫色的血液，混雜著肉眼可見的細小冰晶碎塊，從趙宸緊咬的牙關狂噴而出！滾燙的血液噴在那塊邪眼木疙瘩上，發出滋滋的微弱聲響，瞬間凝結凍結！將那隻邪惡的眼睛掩蓋在刺目的猩紅冰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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