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京都噩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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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軍大帳的燈油熬得快見了底,燈芯劈啪爆了個燈花,火光猛地一跳,映得人臉上明暗不定。空氣悶得像口沒蓋嚴實的棺材,炭盆裏的火早捂得死氣沉沉,寒氣順著泥地往上爬,浸得人骨頭縫都透冷。
    趙宸靠在那張冰冷的酸枝木椅上,玄色常服裹著挺拔身架,影子投在身後帳壁上,沉得像化不開的墨。他微垂著眼瞼,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椅子硬邦邦的扶手。案上扔著那塊從狄戎箭手身上扯下來、又沾了他自己血的灰白硬木疙瘩,上麵邪眼的刻痕被半幹涸的血糊住了半邊,像蒙了一層汙濁的翳。體內那股子冰寒反噬暫時壓住了,可筋脈裏被那邪眼勾動的汙穢寒氣卻沒散,纏絲似的一點點往裏蝕,引得心口一陣陣發緊。
    一隻裹著黑色皮臂韝、凍得指節泛白的手伸進帳簾縫隙,悄無聲息地把個巴掌大的柳木食盒放在了門口矮幾上。是那神出鬼沒的暗哨頭目。盒子裏是碗還浮著油星的肉糜湯,旁邊堆著一小撮切得細碎的醃菜幫子。湯早就溫透了,沒多少熱氣。
    趙宸沒抬眼。帳簾外腳步聲由遠及近,沾著碎雪的靴子底踩在凍得死硬的泥地上,發出沉滯的“哢嚓”聲,停在門口。接著是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帶著寒氣灌進悶濕的帳篷裏。
    “殿…殿下……” 老王頭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鐵,又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麽劇痛和顫抖。
    趙宸指尖微微一頓。終於撩起眼皮。昏黃火光下,老王頭佝僂地站在門口,大半邊身子藏在厚重簾布的陰影裏,隻露小半邊臉被燈苗照著。溝壑縱橫的臉上,泥灰混著淚痕汗印,被凍裂的血口子像皴開的爛地圖。渾濁的老眼有點發直,直勾勾盯著地麵,又有點失焦,空得像是兩口被淘幹了水的枯井。他肋下那用髒布胡纏的傷口大概是滲了血,暈開暗紅一圈,把外麵那件破皮襖又染深了一塊。
    “何事?” 趙宸聲音沒什麽波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火光暗處,兩點冰藍幽然一閃。他看見老王頭那隻藏在陰影裏、微微哆嗦的手上,攥著個東西。
    老王頭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些,像是肩頭壓著座無形的大山。枯樹枝一樣的手從陰影裏慢慢探出來,抖得厲害,掌心裏躺著那隻焦糊扭曲、脖子吊墜被踩爛了的木頭小馬駒,還有……一根不起眼的、裹在破布裏黑乎乎的細炭條。
    炭條黑亮,尾部磨得尖尖的,是老王頭平日裏燒火間隙在破賬本上劃拉東西用的。
    他的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要被簾外呼嘯的風聲蓋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管深處生摳出來,帶著粗礪的摩擦感:“……小栓子……鬧騰……死活攥著這個……不撒手……”他渾濁的眼珠子艱難地轉動了一下,落到那根炭條上,又飛快地垂下去,仿佛那炭條燙手,“……這……娃兒的東西……留不住了……小人……幫不上……隻能……”
    他沒說完。意思卻清楚。小栓子死了爹,又嚇丟了魂,唯一留下的念想就這隻爛木馬和爺爺的火塘炭筆。老王頭來,是想求在這爛木頭上刻點什麽,給娃兒留個想頭。他一個燒火的老頭,沒本事拿刀刻字,隻能用這法子磕個頭。
    趙宸的目光落在那爛木頭馬駒焦糊變形的斷脖子上,再看那根黑黢黢的火炭炭條。他沒說話,隻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下頜線在微弱的火光中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老王頭渾濁的眼裏有什麽渾濁的東西猛烈地晃了一下。他沒道謝,隻是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雙手托著,把這兩樣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東西,顫巍巍地捧到趙宸麵前的桌案邊角,緊挨著那冷掉的肉糜湯碗,沒敢放在正中央。然後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挪地退開,重又隱入門簾抖動的厚重陰影裏。簾子縫隙透進的一線冰冷天光,映著他後背那道幾乎要壓垮他的弧線,像風中殘燭。
    帳內重歸死寂。隻有燈油燃燒細微的劈啪。炭筆粗糙的表麵在手心留下冰涼的觸感。趙宸伸出右手,那隻覆蓋著霜氣、玉白色的手指,捏起那根黢黑滾燙的細炭條。
    指尖剛觸到那冰涼的炭身——
    撲棱棱!
    一聲急促又慌亂的翅膀撲騰聲猛地撕破了帳外風雪的嗚咽!
    緊接著是營門當值兵士的嗬斥和金屬甲葉碰撞的鏗鏘亂響!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摜了進來!越過門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麵上!
    是一隻信鴿!
    體型比尋常信鴿要大一圈,通體羽毛灰白,脖頸上有道環狀的暗金羽紋。此刻它左腿明顯折斷,怪異地彎折著,一邊翅膀被血染紅了大半,黏糊糊地貼在身側,在冰冷的泥地上徒勞地拍打、扭動,撲起一小撮灰塵。兩隻細小的腳爪緊緊摳著一個被凍硬了的、暗紫色的細銅密筒!筒身上濺滿了暗紅色的、已經半凝固的血點子和汙泥!銅筒口用一種罕見的暗金色蠟封死死封住!
    這不是尋常信鴿!這是七皇子趙珩秘密豢養的珍稀金環鴿!專門用來傳遞極其緊急的絕密信息!這鴿子從小用特殊草藥喂養,極擅隱藏和識途!竟然被人用重手法硬生生射成重傷,又帶傷在如此惡劣的風雪中拚死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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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錐狠狠戳進趙宸心口!
    他沒等暗衛動手,身形一晃已到門簾口。掀開簾子,冰冷的風卷著雪粒子劈頭蓋臉打來。遠處營門方向還傳來兵士搜捕刺客的嘈雜喝罵。門口當值的那暗哨頭目單膝跪地,正小心翼翼地檢查那隻奄奄一息的鴿子。
    趙宸目光冰冷地掠過那斷腿淌血、羽毛淩亂的鴿子,直接落到暗哨遞上的那個沾滿血汙的銅筒上。
    銅筒入手冰冷沉重,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鴿子羽毛的氣息混雜著風雪寒氣直衝鼻腔。暗哨無聲地退開半步。趙宸的右手覆蓋著玄色手套,拇指指甲精準又輕巧地嵌入銅筒邊緣那道暗金色的封蠟縫隙。
    啪嗒。
    一聲極輕微脆響。封蠟碎裂脫落。
    筒裏隻有一張卷成極小一卷的、極其堅韌的素白韌皮紙。紙卷被用力地、甚至帶著顫抖地塞得滿滿當當。
    趙宸用微涼的指尖抽出。紙卷展開的刹那,一股更加濃鬱的鐵鏽腥味撲鼻而來!紙上大片的墨跡被飛濺的、尚未幹涸的暗紅血跡浸染!字跡在血跡邊緣暈開、變形!書寫之人顯然在極度驚惶和痛苦中完成!字跡潦草狂亂,墨滴飛濺!
    “……亥時!帝以太後生辰賀禮之名,賜龍涎……香予……七皇子!命即焚之祈……福……”
    趙宸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太後壽誕?!龍涎香?!給小七?!
    “……香剛遞至……翠微宮!突有內侍急報……祥雲殿供於佛前禦賜的……七彩琉璃蓮花燈芯……不見了!!大總管帶人……當場搜宮!竟……竟於七殿下內……寢暗格……搜出一物!係……龍涎香精粹……提煉之……器!!其上……沾有燈盞殘留……!”
    “……禦前侍衛統領馮坤……即刻奉旨……查抄!於……七殿下隨行貼身侍衛馬……三……家中…搜出失竊燈盞!人贓……俱獲!更掘出……大筆來源不明……金……玉!狀告七殿下……貪墨貢品!意圖……以贗品頂替祈福聖物!行……欺天大罪!馮坤……上奏……言辭鑿鑿……更有人證……指七殿下……受其母妃……前朝餘孽……教唆……”
    “……帝……震怒!!!七殿下……當場……咳血……昏厥!現已被圈禁於……冷月閣!由宗人府嚴加看管!其生母……靜嬪娘娘舊宮封存!左右親信……盡皆鎖拿下……刑司詔獄!!!情勢……危殆!!!”
    信箋末尾,“危殆”二字寫得力透紙背,幾乎要將韌皮紙劃破!幾個大塊的、濃稠得發黑的血點子噴濺在名字下方,如同垂死者掙紮時留下的血指印!
    靜嬪……靜嬪娘娘?!
    小七!!!
    趙宸捏著信箋的指尖驟然繃緊!體內那股一直被壓抑的寒冰反噬瞬間如同被投入燒紅的烙鐵!轟然爆開!筋骨深處如同萬針攢刺!小七!那個體弱多病、眼神亮亮地看著他喊“三哥”的弟弟!他竟然卷入如此狠辣周密的構陷?!貪墨禦賜貢品?前朝餘孽教唆?!還有……靜嬪娘娘?!
    更可怕的是那信箋中描述的龍涎香精粹提煉之物!七彩琉璃蓮花燈芯!這兩樣東西本身沒什麽關礙,關鍵在——那提煉之器上怎麽會沾有七彩琉璃燈盞的殘留?!燈盞又怎麽會跑到侍衛家中?!這些指向“贓證”的鏈條是如何被精準捏造、環環相扣的?!是有人早就把贗品和偽證埋進了小七的宮殿和他的侍衛宅邸!
    京都那隻看不見的黑手!比狄戎的投石車更狠!比邊關的暗箭更毒!他們動不了遠在邊關的自己,就敢對在深宮如同白紙般的小七下此狠手!
    一股無法形容的暴戾殺意混合著冰寒的痛楚瞬間炸裂!袖中的左手猛地攥緊!握在手裏的那根冰涼的炭筆“哢嚓”一聲被他無意識地、驟然爆發的指力捏成了兩截!尖銳的炭屑和木質纖維的斷裂茬口狠狠刺入冰冷僵硬的指尖皮肉!
    刺痛傳來!
    幾乎是同一瞬間!
    帳簾猛地被掀起一角!那個負責檢查鴿子的暗哨頭目臉色異常難看地探身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疑和凝重:“殿下!那信鴿……斷腿傷處……骨茬上有毒!奇毒!非大乾所有!更奇的是……鴿子胃裏……還摳出……這個!”
    他攤開的掌心裏,赫然躺著幾根帶血的、比針尖還細的玄黑色金屬碎毛!細如牛毫!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陰冷的、不似凡鐵的幽光!
    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被鴿子胃液和血水浸得發軟變形的……灰白色的硬塊!
    那是……木屑?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趙宸猛地攥緊那隻被炭筆刺破、正在滲出溫熱血液的左手!目光死死盯在那暗哨掌中血跡斑斑的、熟悉的灰白色碎木屑上!
    那不是炭筆的碎屑!這木屑的紋理——分明與桌上那塊刻著邪眼的硬木疙瘩!以及當初鐵牛身上找到的那塊斷木符!一模一樣!!
    京都!龍涎香!失竊的琉璃燈芯!病倒的小七!以及……這跨越了千山萬水、由垂死信鴿吐出的、沾染了邪眼符的毒木碎屑!所有的線索碎片,如同冰冷的絞索,瞬間套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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