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初入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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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簌簌”聲。趙宸裹著半舊的靛青棉袍,歪在騾車車板上,右半邊臉的冰殼已完全碎裂,露出底下猙獰的疤痕。他氣息微弱,連眼皮都懶得抬,隻盯著車外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高陽蜷在旁邊,厚狐裘裹得嚴嚴實實,卻仍凍得直打哆嗦。她那條被靛藍冰錐貫穿的右腿裹著層層繃帶,血漬滲出來,在雪地上洇出一片暗紅。可她偏要把臉貼在車簾上,睫毛上掛著白霜,盯著外頭——那裏,不知何時起了變化。
    原本空蕩的官道兩側,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成百上千的百姓。他們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棉襖,裹著露棉絮的棉帽,手裏舉著凍得硬邦邦的玉米餅、醃蘿卜,甚至還有半塊發黑的年糕。最前頭的老婦跪在雪地裏,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雪花落進她銀白的發間,她也不擦,隻扯著嗓子哭嚎:“鎮北王!活菩薩!您可算回來了!”
    “活菩薩!”“鎮北王!”
    哭嚎聲像滾雪球似的,從老婦開始,迅速蔓延到整條街。賣糖葫蘆的老漢把竹竿往地上一插,跪在雪地裏磕得腦門通紅;挑著菜擔的婦人把菜筐往路邊一扔,抱著懷裏的白菜直抹淚;連總愛跟官兵嗆聲的屠戶,都把殺豬刀往地上一扔,帶著兒子跪成了一排。
    趙宸的睫毛顫了顫。
    他記得三年前漠北之戰,他率三千玄甲軍入漠時,也是這樣的場景。那時候他騎在黑馬上,鎧甲被血浸透,百姓們舉著火把跪在路邊,喊他“活閻王”。如今換了身素布棉袍,坐在漏風的騾車裏,百姓們卻換了稱呼,喊他“活菩薩”。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帶著幾分哽咽,“您看…”
    趙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官道盡頭,一隊玄甲衛正呈雁陣排開。為首的校尉披著玄色大氅,腰間懸著鎏金虎符,麵無表情地盯著跪成一片的百姓。他的手指按在腰間的橫刀上,刀鞘上的雲雷紋泛著冷光。
    “都給老子起來!”校尉突然暴喝一聲,橫刀“噌”地出鞘,刀尖挑起老婦的下巴,“京畿重地,豈容刁民聚眾鬧事?!再不滾,老子把你們全扔護城河裏喂魚!”
    老婦被他挑得差點栽進雪堆,卻仍倔強地梗著脖子:“軍爺!我們沒鬧事!我們是來謝鎮北王的!三年前他帶兵打跑狄戎,救了我們全村三百口人!去年冬天雪災,他又開倉放糧…您讓我們起來,我們偏不起!”
    “放肆!”校尉橫刀一揮,刀背重重砸在老婦肩頭,“你當這是漠北?這是大乾的京城!天子腳下,輪得到你教老子做事?!”
    “軍爺!”人群裏擠進來個穿青布衫的後生,懷裏抱著個裹紅布的繈褓,“我家娃病了三個月,是鎮北王讓人送的藥救的命!您要抓人,先抓我!”
    “還有我!”“我家媳婦難產,是鎮北王派軍醫守了三天三夜!”“去年秋糧欠收,是鎮北王從漠北調糧來…”
    百姓們七嘴八舌地喊著,聲音越來越大。校尉的臉漲得通紅,橫刀在手裏轉了個花,刀尖卻始終不敢真往百姓身上招呼——畢竟這些人裏,有不少是他當年的老部下,或者他爹當年的老部下。
    “都給老子閉嘴!”校尉吼得脖子青筋直跳,“再吵,老子把你們的嘴全縫上!”
    “縫嘴?”人群裏突然響起個沙啞的聲音。
    趙宸抬起眼皮。
    不知何時,他身邊的車簾被掀開了一角。高陽裹著狐裘探出頭,蒼白的臉上還沾著藥漬,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她盯著校尉,嘴角扯出個帶血的笑:“軍爺,您縫嘴的手藝,比當年縫我腿上的傷疤還好?”
    校尉的刀“當啷”掉在地上。
    人群哄笑起來。高陽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三年前趙宸帶兵路過青石鎮,高陽為了給受傷的士兵取箭頭,腿上挨了一箭。當時軍醫說保不住腿,是趙宸翻遍醫書,親自給她敷藥,用金瘡藥摻著自己的血,硬是把爛肉從骨頭縫裏剜出來,重新縫上。
    “你…”校尉的臉白了又紅,撿起刀的手直抖,“你…你是高姑娘?”
    “正是。”高陽把狐裘往身上攏了攏,“軍爺要是想縫嘴,我這兒有針線。不過先說好了,縫完嘴,得讓我摸摸您的刀——當年給我縫腿的針,還是您給的。”
    人群裏又是一陣哄笑。校尉的刀“哐當”一聲掉在雪地上,他彎腰去撿,背卻佝僂得像個蝦米。
    “都…都散了吧。”他聲音發虛,“京畿戍衛衙門有令,鎮北王…鎮北王暫不入城。各位鄉親,回家去吧。”
    “不散!”老婦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雪,“要走也是鎮北王走!我們跟著他!”
    “對!跟著鎮北王!”“去亂葬崗找那勞什子‘東西’!”“鎮北王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百姓們又開始嚷嚷。趙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血絲淡了些。
    “忽爾卓。”他聲音沙啞,“讓百姓先走。我們…換條路。”
    “王爺?”忽爾卓愣了,“您不是說要先去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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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葬崗的路,被禁軍封了。”趙宸指了指街角的茶棚——那裏站著幾個穿便衣的密探,正盯著這邊,“他們比禁軍來得還早。”
    高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咬了咬嘴唇:“是三皇子的人。我認得那幾個密探,上個月在漠北見過。”
    趙宸沒說話。他摸出懷裏那塊幾乎融化的“翊”字鐵牌,牌麵燙得他指尖發疼。這是他從幽冥門薩滿手裏搶來的,也是高陽腿上邪印的源頭。
    “將軍…”燕七從車後探出頭,小臉凍得通紅,“要不…咱們硬闖?玄甲衛有三百人,禁軍未必攔得住!”
    “硬闖?”高陽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當禁軍是泥捏的?他們手裏有弩,有拒馬,還有…還有皇子的令箭。”
    趙宸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陽兒說得對。我們硬闖,死的是百姓;他們硬攔,死的是我們。”他把鐵牌塞進老藥頭手裏,“老東西,這牌子你收著。等找到鎮壓的東西,你替我…替我燒了它。”
    老藥頭的手直抖:“將軍,這牌子…”
    “燒了。”趙宸重複,“燒得越幹淨越好。”
    車外突然傳來喧嘩。趙宸掀開車簾,隻見校尉正對著人群作揖:“各位鄉親,鎮北王確需靜養,改日必當親自謝罪。今日…今日大家先回吧!”
    百姓們雖有不甘,卻也知道再鬧下去要出事。老婦抹了把淚,扶著身邊的老漢站起來;後生抱著繈褓,衝趙宸的方向磕了個頭;連屠戶都撿起殺豬刀,衝趙宸拱了拱手。
    “將軍,我們等您!”老婦喊了一聲,人群漸漸散去,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在雪地上蜿蜒成河。
    趙宸望著他們的背影,喉結動了動,到底沒說出“多謝”二字。
    “走。”他對忽爾卓說,“去西市。”
    “西市?”忽爾卓一怔,“那兒是貧民窟,亂得很。”
    “亂才好。”趙宸扯了扯身上的棉袍,“禁軍不敢在貧民窟動手。高陽的傷…得找個隱蔽的地方治。”
    騾車緩緩啟動,碾過雪地上的腳印。趙宸靠在車板上,望著天空中鉛灰色的雲層,突然想起昨夜在幽冥門看到的景象——那道黑霧裏的龍形虛影,那枚刻滿符文的玉璽,還有自己體內翻湧的、不屬於他的力量。
    “陽兒。”他輕聲喊。
    高陽湊過來,臉上還帶著剛才的笑:“我在呢。”
    “等出了城,”趙宸說,“你把腿上的繃帶解開。我看看那邪印…”
    高陽的手頓了頓,還是點了點頭:“好。”
    車外,風雪依舊。可趙宸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百姓們的眼淚,禁軍的猶豫,三皇子的算計,還有體內那團越來越燙的黑霧——這一切都在告訴他,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在城門口那堆未掃的腳印裏,一片被雪覆蓋的碎瓷片閃了閃微光。湊近了看,瓷片上還粘著半塊沒吃完的糖葫蘆,糖殼上凝著層薄霜,像極了…
    一滴沒掉下來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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