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皇子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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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的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發亮,趙宸裹著半舊的靛青棉袍,歪在騾車車板上,右半邊臉的冰殼已完全碎裂,露出底下猙獰的疤痕。他半闔著眼,看著街邊賣糖畫的老漢踮著腳收攤,糖稀在鐵板上拉出金亮的絲,轉眼就被風雪卷得沒了蹤影。
    高陽蜷在旁邊,厚狐裘裹得嚴嚴實實,卻仍凍得直打哆嗦。她那條被靛藍冰錐貫穿的右腿裹著層層繃帶,血漬滲出來,在雪地上洇出一片暗紅。可她偏要把臉貼在車簾上,睫毛上掛著白霜,盯著外頭——那裏,不知何時起了變化。
    原本稀疏的行人突然多了起來。穿玄色團花錦袍的家丁舉著朱漆木牌,上頭“鎮北王府”四個鎏金大字被雪水浸得發亮;扛著“肅靜”“回避”牌的差役分開人群,像兩堵移動的牆;最前頭的棗紅馬背上,端坐著個穿明黃團龍常服的青年。
    “是...大皇子?”忽爾卓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帶著幾分驚疑。
    趙宸的睫毛顫了顫。
    他記得三年前漠北之戰,他率三千玄甲軍入漠時,也是這樣的儀仗。那時候他騎在黑馬上,鎧甲被血浸透,百姓們舉著火把跪在路邊,喊他“活閻王”。如今換了身素布棉袍,坐在漏風的騾車裏,百姓們卻換了稱呼,喊他“活菩薩”。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發緊,“大皇子車駕攔路了。”
    趙宸掀開車簾。
    棗紅馬上的青年正衝他微笑。他生得極像當今聖上,眉峰如劍,鼻梁高挺,連眼角那顆朱砂痣都生在同一個位置。此刻他穿著明黃團龍常服,腰間懸著羊脂玉佩,手裏端著茶盞,熱氣在冷風中凝成白霧:“三弟,別來無恙?”
    趙宸沒說話。他盯著趙恒腰間的玉佩——那是塊羊脂白玉,刻著“承乾”二字,是皇帝親賜的嫡子信物。三年前他出征漠北時,趙恒還隻是個穿著青衫的閑散皇子,如今卻已是能代天子監國的儲君。
    “邊關風霜傷身否?”趙恒下了馬,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身後跟著二十餘個金鱗衛,甲葉在雪光下泛著冷光,“聽說你在歸途染了寒症,皇兄特意讓人備了十車紅泥火爐,就等送你回府暖著。”
    “多謝皇兄掛心。”趙宸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青銅,帶著刺啦刺啦的刮擦感,“不過我這身子骨,受不得熱。”
    趙恒的笑容僵了僵。他身後的金鱗衛統領上前半步,手按在刀柄上:“鎮北王莫不是信不過皇兄?這紅泥火爐是太醫院院正親自調配的,說是能驅寒化瘀——”
    “不必了。”趙宸打斷他,目光掃過趙恒身後的人群,“皇兄車駕擋路,可是要商議國事?”
    趙恒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他身後的金鱗衛們麵麵相覷,連那統領都下意識地鬆了手。畢竟誰都看得出來,鎮北王雖裹著破棉袍,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煞氣,比他們這些養在深宮裏的皇子,多了十倍不止。
    “三弟說笑了。”趙恒幹笑兩聲,目光落在趙宸身邊的車簾上,“聽說...高姑娘的腿傷?”
    高陽的睫毛猛地一顫。她掀開狐裘,露出那條裹著繃帶的右腿,血漬在雪地上洇成暗紅的花:“大皇子的消息倒是靈通。”
    “高姑娘是為救我玄甲軍傷員才受的傷,皇兄理當關懷。”趙恒說著,突然蹲下身,指尖虛點高陽的繃帶,“不過這傷...怕不是簡單的箭傷吧?”
    高陽的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那是趙宸用斷劍磨的,刀鞘上還留著血鏽。
    “大皇子若想看,盡管看。”趙宸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冰碴子,“不過高陽的傷,是狄戎的‘蝕骨毒’,皇兄的太醫院治不了。”
    趙恒的指尖頓在半空。他身後的金鱗衛統領臉色微變——蝕骨毒是狄戎的秘毒,連太醫院的院正都說過無藥可解。可鎮北王這話,分明是在說...
    “三弟倒是博學。”趙恒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雪,“不過皇兄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他從袖中摸出個錦盒,打開來,裏麵躺著塊羊脂玉牌,“這是父皇新賜的‘鎮北令’,持此令可在全國調兵。皇兄想著,你剛回京,根基未穩,帶著這令牌,也好震懾宵小。”
    趙宸盯著那塊玉牌。玉牌上刻著“鎮北”二字,和他懷裏那塊幾乎融化的“翊”字鐵牌,紋路竟有幾分相似。
    “皇兄厚賜,趙宸愧不敢當。”他伸手去接,指尖卻在離玉牌寸許的地方停住,“不過...這令牌上的紋路,怎的和當年幽冥門的‘陰司契’這般像?”
    趙恒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身後的金鱗衛們同時拔刀,刀鞘撞在甲葉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趙恒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間的玉扳指——那是皇帝親賜的“如朕親臨”信物,能調動京城衛戍。
    “三弟說笑了。”趙恒的聲音發顫,“什麽幽冥門、陰司契,皇兄可沒聽說過。”
    “是麽?”趙宸笑了,笑容裏帶著幾分癲狂,“那皇兄車駕後跟著的,是哪個衙門的差役?怎麽,連‘肅靜’‘回避’牌都忘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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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恒猛地轉頭。
    他身後的金鱗衛們不知何時,竟被二十餘個穿皂衣、戴皂帽的差役擠到了兩邊。那些差役腰間掛著鐵鏈,手裏拎著水火棍,正是京兆府的衙役!
    “放肆!”趙恒身後的金鱗衛統領暴喝一聲,“你們可知這是...”
    “閉嘴!”為首的差役頭目甩了他一鞭子,“京兆府辦案,閑人退避!”
    趙恒的臉漲得通紅。他終於明白,趙宸早就算計好了——百姓跪迎是演給百姓看的,禁軍擋道是做給禁軍看的,而這突然出現的京兆府衙役,才是真正要斷他後路的!
    “三弟!”趙恒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急,“你這是何意?難道要逼皇兄...”
    “逼?”趙宸打斷他,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皇兄可知,我在幽冥門看到了什麽?”
    趙恒的呼吸一滯。
    “我看到,”趙宸的目光像兩把淬了毒的刀,“當年你派去漠北的‘細作’,被狄戎人剝了皮,掛在城門上曝屍三日。他們的胸口,都刻著‘趙’字。”
    趙恒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我還看到,”趙宸繼續說,“你讓人往漠北運的‘軍糧’,裏頭摻了三分之一的沙土。我玄甲軍的三千兄弟,有半數是餓暈在雪地裏的。”
    “你胡說!”趙恒的聲音發顫,“你血口噴人!”
    “我胡說?”趙宸掀開車簾,指著街邊那個賣糖畫的老漢,“老丈,三年前漠北大雪,鎮北軍的糧草是不是晚了半個月才到?”
    老漢哆哆嗦嗦地點頭:“是...是晚了半月,可那是因為...因為路上雪太大...”
    “放屁!”趙恒吼道,“那是朕撥的糧草,怎麽會晚?”
    “因為有人從中克扣了三成。”趙宸的聲音像冰錐,“克扣的糧草,都進了誰的私庫?”
    趙恒後退兩步,撞在身後的金鱗衛身上。他終於明白,趙宸今天根本不是來認親的,而是來掀他的老底的!
    “三弟!”趙恒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你我兄弟,何至於此?當年你在漠北,我每月都讓人送人參、鹿茸,你難道都忘了嗎?”
    “我沒忘。”趙宸摸出懷裏那塊幾乎融化的“翊”字鐵牌,“我記得,你送的人參裏摻了馬錢子,我喝了三個月的藥,差點丟了半條命。”
    趙恒的臉徹底垮了。
    “滾。”趙宸說。
    趙恒踉蹌著後退,撞在棗紅馬的屁股上。那馬吃痛,揚起前蹄,濺了他一身的雪泥。
    “你...你會後悔的!”趙恒指著趙宸,聲音發抖,“父皇不會放過你的!幽冥門的事,我會讓你...啊——!”
    他的話被一聲暴喝截斷。
    “大皇子車駕,還不快起行?”
    是京兆府的差役頭目。他甩著水火棍,身後跟著的衙役們已經把趙恒的金鱗衛們逼到了街角。
    趙恒狠狠瞪了趙宸一眼,撿起地上的玉牌,跌跌撞撞地爬上馬背。他的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麵喪旗。
    “趙宸!”他回頭嘶吼,“你給我等著!”
    馬蹄聲漸遠。
    趙宸靠在車板上,閉了閉眼。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邪印在翻湧,像團燒紅的炭,要把他的骨頭都熔了。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帶著擔憂。
    “沒事。”趙宸睜開眼,目光掃過高陽,“陽兒的傷,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治。西市的破廟,或許還能用。”
    高陽點點頭,把臉埋進狐裘裏。她摸出塊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那淚不是冷的,是燙的,燙得她心口發疼。
    騾車緩緩啟動,碾過雪地上的車轍。趙宸望著趙恒離去的方向,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在街角的茶棚裏,幾個穿皂衣的差役正蹲在灶前烤火。為首的頭目摸出塊玉牌,和趙恒剛才扔掉的那塊一模一樣。玉牌背麵,刻著“玄甲”二字。
    “大人,鎮北王那邊...”手下小聲道。
    頭目把玉牌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走。”他說,“去城南的亂葬崗。有人等咱們。”
    風雪卷著碎雪,撲打在茶棚的布簾上。簾子後頭,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正是剛才被趙宸喝退的趙恒。他摸出塊新的玉牌,和剛才那塊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背麵的“玄甲”二字,換成了“宸”字。
    “趙宸。”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低聲說,“你以為你贏了?”
    雪粒子砸在他的臉上,像針,像刀。
    他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癲狂,幾分絕望。
    “你贏了一時,贏不了一世。”
    “等我拿到幽冥門的鑰匙,拿到鎮北王府的寶藏…”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風雪嗚咽,卷著他的花,散在空蕩的街道上。
    而在西市的破廟裏,老藥頭正拿著那塊“翊”字鐵牌,對著光看。牌麵深處,隱約能看到一行小字:
    “持此牌者,可開幽冥門。”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
    廟外,傳來趙宸和高陽的腳步聲。
    老藥頭迅速把鐵牌塞進懷裏,迎了上去。
    “將軍,”他說,“剛才那事兒…我大概明白了。”
    趙宸靠在門框上,喘著粗氣:“明白什麽?”
    “明白為什麽幽冥門要認你做主人。”老藥頭說,“也明白,為什麽有人要置你於死地。”
    高陽攥緊了他的衣袖:“那…我們該怎麽辦?”
    趙宸望著廟外的風雪,輕聲說:
    “找鑰匙。”
    “找能打開幽冥門,關住那東西的鑰匙。”
    他的目光落在老藥頭懷裏的“翊”字鐵牌上,又落在自己胸口那道猙獰的疤痕上。
    “而那鑰匙…”
    “就在我們自己身上。”
    風雪卷著碎雪,撲進破廟。
    供桌上的殘香忽明忽暗,照見牆上那尊缺了半張臉的泥菩薩。
    菩薩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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