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棉裏藏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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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的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簌簌”聲。趙宸裹著半舊的靛青棉袍,倚在破廟門檻上,手裏攥著塊烤得焦黑的紅薯。高陽蹲在他腳邊,用破布裹著那條傷腿,正往火盆裏添炭——火星子劈啪炸響,映得她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從廟外傳來,帶著幾分警惕,“趙恒的暗衛在街角晃悠。”
    趙宸啃紅薯的動作頓了頓。紅薯皮裂開,露出裏頭金燦燦的瓤,甜香混著煙火氣,在冷風中散成一片霧。他抹了把嘴角的黑灰,抬頭看向廟外——雪幕裏,幾個穿皂衣的差役正縮著脖子搓手,帽簷壓得低低的,可腰間那對銅鈴卻晃得叮當響,分明是在盯梢。
    “來得倒巧。”趙宸把紅薯往懷裏一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陽兒,把繃帶解了。”
    高陽的手頓了頓。她抬頭看趙宸,見他眼裏的冰碴子化了些,倒像是要說些體己話:“你腿上的毒,得趁熱治。”
    高陽咬了咬嘴唇,還是依言解開繃帶。被靛藍冰錐貫穿的傷口已經結痂,邊緣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像條盤著的小蛇。老藥頭蹲在火盆邊,捏著塊“翊”字鐵牌,牌麵被他焐得發燙:“將軍,這毒…怕是要引出來。”
    趙宸沒接話。他望著廟外的雪幕,突然笑了:“老東西,你說這雪,像不像三年前漠北的雪?”
    老藥頭的手一抖。鐵牌“當啷”掉在地上,滾進炭灰裏。
    三年前漠北的雪,下得比今年更凶。趙宸帶著三千玄甲軍入漠時,雪沒到馬腹,糧草在半道上被劫了——後來才知道,是趙恒的“細作”動了手。那夜他跪在雪地裏,看著士兵們啃著凍硬的饢餅,看著高陽腿上的血把雪地染成紅梅,咬著牙發誓要讓趙恒血債血償。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帶著擔憂。
    趙宸收回目光,低頭看向高陽的腿。她的腿細得像根蘆葦,裹著繃帶的皮膚下,青紫色的毒紋若隱若現。他用指腹輕輕碰了碰,高陽疼得縮了下,卻沒躲開。
    “陽兒,”他說,“等會兒我引開他們,你帶著老藥頭去城南的亂葬崗。那裏有口老井,井底下埋著我當年從漠北帶回來的東西。”
    高陽猛地抬頭:“什麽?”
    “鎮北王府的‘鑰匙’。”趙宸的聲音輕得像片雪,“當年我爹被幽冥門的人追殺,臨死前塞給我的。他說,那鑰匙能開幽冥門,關住裏頭的…東西。”
    老藥頭突然從炭灰裏撿起鐵牌,牌麵被他擦得鋥亮:“將軍,這牌子上的紋路,和您說的鑰匙…”
    “是同一塊。”趙宸打斷他,“當年我娘把牌子塞進我繈褓時,我就知道,這玩意兒不是護身符,是催命符。”
    廟外的銅鈴聲突然響了。
    趙宸抬頭,看見趙恒的棗紅馬從街角轉出來。趙恒穿著明黃團龍常服,腰間懸著羊脂玉佩,身後跟著二十餘個金鱗衛——這次他們沒舉“鎮北令”,倒像尋常的皇家儀仗。
    “三弟!”趙恒在十步外勒住馬,笑容比雪還亮,“孤剛從宮裏出來,聽說你在西市,特來看看。”
    趙宸把紅薯往老藥頭手裏一塞:“老東西,看火。”
    他迎著趙恒走過去,棉袍被風吹得鼓起來,像朵開在雪地裏的灰牡丹。趙恒的目光掃過他發頂——那裏有幾縷白發,在雪光下格外刺眼。
    “三弟這是…操勞過度了?”趙恒的聲音裏帶著關切,“孤聽太醫院說,你染了寒症,怎麽不在府裏歇著?”
    “不及皇兄監國勞心。”趙宸笑了,笑容裏帶著幾分綿軟的溫軟,“皇兄日理萬機,發都染霜色了,倒還記掛著我這閑人。”
    趙恒的臉色僵了僵。他身後的金鱗衛統領下意識地摸向刀柄——趙宸這話明著是誇,暗裏卻是在刺他“勞心過度”“鬢角染霜”。畢竟誰都知道,這位大皇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豐神俊朗”的形象。
    “三弟說笑了。”趙恒幹笑兩聲,目光落在高陽身上,“這位是…高姑娘?”
    高陽把臉埋進狐裘裏。她腿上的毒發作得厲害,每動一下都像有千萬根針在紮。可趙宸走過她身邊時,她分明感覺到他的手在她膝頭輕輕一按——那是隻有他們倆知道的暗號:別慌。
    “高陽,”趙宸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給皇兄磕個頭。當年要不是皇兄幫忙,我這腿怕是保不住。”
    高陽抬起頭。她的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謝大皇子救命之恩。”
    趙恒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他身後的金鱗衛們麵麵相覷——高陽的腿傷是狄戎的蝕骨毒,連太醫院都治不好,趙宸卻說“保不住”?這明擺著是在拆他的台!
    “三弟!”趙恒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急,“孤是來給你送藥的!太醫院新配了驅寒膏,你試試?”
    他從袖中摸出個錦盒,打開來,裏麵躺著管白玉般的藥膏,香氣裏混著幾分苦艾味。趙宸卻沒接,反而盯著趙恒腰間的玉佩:“皇兄這玉佩…倒像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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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恒的手頓在半空。那是塊羊脂白玉,刻著“承乾”二字,是皇帝親賜的嫡子信物。他上個月剛從皇帝寢宮裏求來的,本想用來壓一壓趙宸的風頭,沒想到被盯上了。
    “三弟說笑了。”趙恒把玉佩往身後藏了藏,“孤這是…怕你嫌孤的禮輕。”
    “不輕。”趙宸伸手,指尖在玉佩上輕輕一彈,“這玉的紋路,和我懷裏那塊‘翊’字鐵牌,倒像是能合上。”
    趙恒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三弟!”他厲聲喝道,“你莫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趙宸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癲狂,“皇兄可知,我在幽冥門看到了什麽?”
    趙恒的呼吸一滯。
    “我看到,”趙宸的目光像兩把淬了毒的刀,“當年你派去漠北的‘細作’,被狄戎人剝了皮,掛在城門上曝屍三日。他們的胸口,都刻著‘趙’字。”
    趙恒後退兩步,撞在身後的金鱗衛身上。他終於明白,趙宸今天根本不是來認親的,而是來掀他的老底的!
    “三弟!”趙恒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你我兄弟,何至於此?當年你在漠北,我每月都讓人送人參、鹿茸,你難道都忘了嗎?”
    “我沒忘。”趙宸摸出懷裏那塊幾乎融化的“翊”字鐵牌,“我記得,你送的人參裏摻了馬錢子,我喝了三個月的藥,差點丟了半條命。”
    趙恒的臉徹底垮了。
    “滾。”趙宸說。
    趙恒踉蹌著後退,撞在棗紅馬的屁股上。那馬吃痛,揚起前蹄,濺了他一身的雪泥。
    “你...你會後悔的!”趙恒指著趙宸,聲音發抖,“父皇不會放過你的!幽冥門的事,我會讓你...啊——!”
    他的話被一聲暴喝截斷。
    “大皇子車駕,還不快起行?”
    是京兆府的差役頭目。他甩著水火棍,身後跟著的衙役們已經把趙恒的金鱗衛們逼到了街角。
    趙恒狠狠瞪了趙宸一眼,撿起地上的玉牌,跌跌撞撞地爬上馬背。他的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麵喪旗。
    “趙宸!”他回頭嘶吼,“你給我等著!”
    馬蹄聲漸遠。
    趙宸靠在廟牆上,閉了閉眼。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邪印在翻湧,像團燒紅的炭,要把他的骨頭都熔了。
    “將軍…”忽爾卓的聲音帶著擔憂。
    “沒事。”趙宸睜開眼,目光掃過高陽,“陽兒的傷,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治。城南的亂葬崗,或許還能用。”
    高陽點點頭,把臉埋進狐裘裏。她摸出塊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那淚不是冷的,是燙的,燙得她心口發疼。
    騾車緩緩啟動,碾過雪地上的車轍。趙宸望著趙恒離去的方向,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在街角的茶棚裏,幾個穿皂衣的差役正蹲在灶前烤火。為首的頭目摸出塊玉牌,和趙恒剛才扔掉的那塊一模一樣。玉牌背麵,刻著“玄甲”二字。
    “大人,鎮北王那邊...”手下小聲道。
    頭目把玉牌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走。”他說,“去城南的亂葬崗。有人等咱們。”
    風雪卷著碎雪,撲打在茶棚的布簾上。簾子後頭,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正是剛才被趙宸喝退的趙恒。他摸出塊新的玉牌,和剛才那塊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背麵的“玄甲”二字,換成了“宸”字。
    “趙宸。”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低聲說,“你以為你贏了?”
    雪粒子砸在他的臉上,像針,像刀。
    他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癲狂,幾分絕望。
    “你贏了一時,贏不了一世。”
    “等我拿到幽冥門的鑰匙,拿到鎮北王府的寶藏…”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風雪嗚咽,卷著他的花,散在空蕩的街道上。
    而在西市的破廟裏,老藥頭正拿著那塊“翊”字鐵牌,對著光看。牌麵深處,隱約能看到一行小字:
    “持此牌者,可開幽冥門。”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
    廟外,傳來趙宸和高陽的腳步聲。
    老藥頭迅速把鐵牌塞進懷裏,迎了上去。
    “將軍,”他說,“剛才那事兒…我大概明白了。”
    趙宸靠在門框上,喘著粗氣:“明白什麽?”
    “明白為什麽幽冥門要認你做主人。”老藥頭說,“也明白,為什麽有人要置你於死地。”
    高陽攥緊了他的衣袖:“那…我們該怎麽辦?”
    趙宸望著廟外的風雪,輕聲說:
    “找鑰匙。”
    “找能打開幽冥門,關住那東西的鑰匙。”
    他的目光落在老藥頭懷裏的“翊”字鐵牌上,又落在自己胸口那道猙獰的疤痕上。
    “而那鑰匙…”
    “就在我們自己身上。”
    風雪卷著碎雪,撲進破廟。
    供桌上的殘香忽明忽暗,照見牆上那尊缺了半張臉的泥菩薩。
    菩薩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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