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遲來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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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將皇帝的影子拉得老長,在龍案上投下斑駁的暗紋。趙宸跪在丹墀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撞在青石板上,一下,兩下,像極了三年前漠北城破時,他跪在城門前等援軍的心跳。
皇帝終於動了。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玉圭碎片,指腹輕輕撫過那道裂痕——是方才被趙宸的話震碎的。燭火映著他眼角的皺紋,那些被丹砂和酒色填滿的溝壑裏,此刻竟浮起幾分恍惚。
“你娘走的時候,手裏攥著半塊玉圭。”皇帝的聲音突然輕了,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她說,這是當年我給她的定情信物。”
趙宸的脊梁骨猛地一繃。
他從未聽父親提過“母親”。記憶裏,那個穿月白錦裙的女子,隻在他三歲那年出現過一次。她蹲在禦花園的桃樹下,給他係歪了的玉佩,指尖涼得像塊冰。後來,她被一輛馬車接走,再沒回來。宮裏的人說,她是“病逝”;民間卻傳,她是被皇帝“賜死”,因為她生了塊“不祥”的胎記——和他右肩上的那片青黑,一模一樣。
“你娘走後,我讓人把玉圭砸了。”皇帝將碎片放在龍案上,“可砸著砸著,我突然想起,她臨終前說,這玉圭是兩半的。一半在我這兒,一半…在你娘的陪嫁箱裏。”
趙宸的目光落在那半塊玉圭上。月光從殿頂的琉璃瓦漏下來,照見碎片邊緣的雲雷紋——和他懷裏那塊“翊”字鐵牌上的紋路,竟有七分相似。
“你找了十年幽冥門。”皇帝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蒼涼,“可你知道嗎?當年你娘帶著半塊玉圭私奔,就是為了躲這東西。”
趙宸的呼吸一滯。
“幽冥門的門主,是你娘的親哥哥。”皇帝的手指摩挲著玉圭碎片,“當年漠北之戰,你爹我為了穩固邊疆,聯合了幽冥門。可你娘知道,那門裏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麽‘鎮國神器’,是…是活的。”
殿外的雪下得更急了。趙宸聽見自己的指甲掐進掌心的聲音。
“那東西能吸人魂魄,能操控人心。”皇帝的聲音發顫,“你娘想毀了它,可幽冥門的門主不同意。他們說,這東西是他們的‘命’,毀了它,整個漠北都會遭殃。”
“所以我娘帶著半塊玉圭逃了。”皇帝突然笑出聲,“她以為,帶著玉圭就能製住那東西。可她不知道,玉圭是鑰匙,也是鎖。她帶著半塊玉圭私奔,反而是把幽冥門的秘密,帶到了京城。”
趙宸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三年前你帶兵入漠,我以為你是來清君側的。”皇帝的目光突然變得鋒利,“可後來我才知道,你是來找玉圭的。你找到了半塊,可另一半…在我這兒。”
趙宸猛地抬頭。
“你娘走的時候,把半塊玉圭縫在你繈褓裏。”皇帝指了指趙宸的胸口,“你右肩上的青黑胎記,就是玉圭的印記。這些年你總覺得疼,不是因為練武,是因為玉圭在發燙——它在等你找到另一半。”
趙宸的指尖顫抖著摸向胸口。那裏的傷還在疼,可此刻他突然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傷,是被玉圭灼燒的痕跡。
“所以你殺了我爹?”趙宸的聲音發澀。
皇帝的身體晃了晃。
“你爹是自願死的。”他說,“他知道玉圭在你娘那兒,也知道幽冥門要動手。他說,與其讓玉圭落入幽冥門,不如讓我這個皇帝背鍋。所以他偽造了通敵的證據,被我處以極刑——”
“放屁!”趙宸的吼聲震得殿角的銅鈴嗡嗡作響,“我爹對大乾忠心耿耿,怎麽可能通敵?!”
皇帝的眼眶紅了。
“你爹臨死前,讓我把半塊玉圭交給你。”他從龍案下摸出個檀木匣子,打開來,裏麵躺著半塊和趙宸懷裏那塊幾乎一模一樣的玉圭,“他說,等你找到另一半,就去漠北的無名雪山,那裏有座地宮,藏著能鎮住幽冥門的…鎮北碑。”
趙宸接過匣子。兩塊玉圭放在一塊兒,缺口嚴絲合縫,像兩瓣被命運掰開的月亮。
“可你呢?”趙宸的聲音發顫,“你把我爹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午門示眾;你把我娘的牌位從宗祠裏撤了,說她是‘禍國妖女’;你甚至…甚至想殺我,怕我找到玉圭,怕我揭開真相——”
“我怕!”皇帝突然崩潰了,“我怕幽冥門借你的手複出,怕大乾再陷入戰亂,怕…怕你像你爹一樣,為了所謂的‘忠義’,連親爹都能殺!”
殿外的雪光透進來,照見皇帝臉上的淚。那淚混著丹砂,在他臉上畫出兩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你娘走的那天,我跪在她的寢宮外,求了她三天三夜。”皇帝的聲音輕得像片雪,“我說,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活著。可她說,她不能讓我和兒子都陷入危險。她還說…還說你右肩的胎記,是她和幽冥門主的血脈印記,你將來…會和他們一樣。”
趙宸的眼淚砸在玉圭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從小到大,宮裏的人都當他是個“怪物”;為什麽皇帝總對他冷嘲熱諷;為什麽趙恒總想置他於死地——他們怕的,不是他的武功,是他身上流著幽冥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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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今天召我來,是想讓我交出玉圭?”趙宸擦了擦眼淚,聲音啞得像破風箱,“你想毀了它,毀了我,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皇帝搖頭。
“我召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他指了指趙宸懷裏的鐵牌,“當年你娘帶著玉圭私奔,我讓人追殺她,是我錯了。後來你爹替我頂罪,我讓人抄了他的家,是我錯了。今天你殺了我派去的人,砍了我的玉圭,我…我不怪你。”
趙宸愣住了。
“我老了。”皇帝的聲音裏帶著疲憊,“這龍椅坐了三十年,我早就累了。幽冥門的事,我管不動了;趙恒的陰謀,我攔不住了。我能做的,就是把半塊玉圭交給你,讓你去漠北,去無名雪山,找到鎮北碑,關住那東西。”
他從龍案下摸出塊虎符,放在趙宸手邊:“這是調遣十萬大軍的虎符。你拿著它,去漠北,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若你還沒回來…我就下罪己詔,把皇位傳給趙恒。”
趙宸的手在抖。
“為什麽幫我?”他問。
皇帝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因為你是我兒子。哪怕你身上流著幽冥門的血,哪怕你恨我,你也是我兒子。”
殿外的雪停了。
趙宸站起身,將兩塊玉圭收進懷裏,又將虎符揣進袖中。他走到殿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皇帝一眼。
“父皇。”他說,“您說過,這天下從來不是您的天下。”
皇帝的眼眶又紅了。
“我知道。”他說,“可至少…至少讓我最後做件對的事。”
趙宸沒再說話。他轉身走出宣政殿,雪已經停了,宮牆上的冰棱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高陽和老藥頭在殿外等著,見他出來,趕緊迎上來。
“將軍,”高陽輕聲說,“您沒事吧?”
趙宸摸了摸她的頭,像小時候那樣。她的頭發還是那麽軟,和十年前在漠北的雪地裏一樣。
“沒事。”他說,“我們去漠北。”
老藥頭的手一抖。
“將軍,這…這太危險了!無名雪山終年積雪,還有幽冥門的餘孽——”
“我知道。”趙宸打斷他,“可我娘在那裏,鎮北碑在那裏,能關住那東西的鑰匙也在那裏。我必須去。”
他轉頭看向宮牆的方向,那裏的積雪還沒化,卻已經泛出淡淡的金色——是太陽要出來了。
“陽兒,”他說,“等我從漠北回來,就帶你去看桃花。禦花園的桃花,開得比西市的還豔。”
高陽笑了,眼淚卻掉下來:“好。”
趙宸裹緊了身上的棉袍,大步往宮外走。雪地上留下他深深的腳印,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他也知道,這一去,或許能解開三十年的恩怨,能讓大乾免於一場浩劫。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答案——關於他的身世,關於他的母親,關於這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天下。
而在宣政殿裏,皇帝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他從龍案下摸出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半塊玉圭的拓印,還有封信。信是趙宸的母親寫的,字跡娟秀,末尾寫著:“阿宸,若你見到這封信,說明我和你爹都沒能保護好你。別恨我們,去漠北吧,那裏有你要的答案。”
皇帝將信揣進懷裏,望著殿外的雪景,輕聲說:“阿宸,一路平安。”
風卷著雪粒從殿角掠過,吹起皇帝的白發。他望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春天,他也是這樣送別的——送別的,是他最愛的女人,和剛滿三歲的兒子。
而這一次,他送別的,是他的兒子,和他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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