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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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寧穗尚有些懵怔。
    她不明白。
    她不小心撞到裴公子身上,裴公子為何不躲開?
    還…還與她貼的如此近。
    薑寧穗性子老實本分,素來任何事都習慣了忍著,讓著。
    從小到大,無人在意她,她也習慣了被人冷落無視與苛待,自是不會覺得裴公子這般神采英拔、如圭如璋的少年郎,會對她一個婦人有什麽想法。
    許是,她撞在裴公子身上,裴公子沒有立即退開,是為了她的顏麵著想?
    薑寧穗慌忙轉身往後退幾步,與裴鐸拉開三步距離才停下。
    她強忍著羞臊的心,低頭不好意思的解釋:“裴公子,我不知你在我身後,撞到你身上並非我意,對不住。”
    裴鐸直起身,幽深的眸掃了眼薑寧穗紅豔的耳尖。
    “無礙。”
    又問:“嫂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嫂子覺著,我畫的如何?”
    薑寧穗將注意力再度放在手中畫像上。
    畫上隻有一雙洇濕情潮的眼睛,眼尾浸著上挑的濕意與動情,是一雙她從未見過的眼睛,除了一雙眼睛,便隻有筆墨勾勒出簡致的臉型輪廓,看不出畫像之人是誰。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畫中之人是一位女子。
    薑寧穗實在不知怎麽誇,咬了咬下唇,輕聲道:“裴公子畫的這雙眼睛很美。”
    “很美——”
    裴鐸重複低語。
    他凝視低著腦袋的薑寧穗,向來清冷俊朗的容顏竟多了些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意味不明,讓人參悟不透。
    青年頷首認同:“是很美。”
    薑寧穗沒問這雙眼睛的主人是否是裴公子心悅的女子。
    這畢竟是裴公子的私事。
    她一個有夫之婦不好好奇去問。
    薑寧穗將宣紙放在桌上,解釋道:“我方才見這張畫搭在桌沿邊,怕炭盆裏的火星子蹦過來燒著它,便想著將它放好。”
    裴鐸:“如此,裴某謝過嫂子。”
    薑寧穗哪受得了裴鐸的謝。
    他一次又一次救她,論感謝,她都不知如何謝他了。
    薑寧穗:“這點順手的事裴公子不用與我客氣,大事上我幫不了裴公子,但在日常瑣事上裴公子若有需要,盡管向我開口就好。”
    炭火越燒越旺,屋裏冰冷凍骨的涼氣漸漸褪去。
    薑寧穗聽裴公子極淡的回了一聲:“好。”
    她這才轉身出去。
    方才的一幕讓她耳尖的燙意與紅豔還未消退,她幾乎是逃似的跑出去。
    裴鐸走至桌前,指腹描摹畫中的眼睛。
    前一晚,窗牖大開,她驚怯恐懼的杏眸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身上隻著小而緊的小衣。
    小衣將她身前的柔軟裹束繃緊,她又驚又怕的抱住自己,將瓷白纖薄的脊背對著窗外,藕荷色小衣的細帶在她細瘦的腰肢上搖搖欲墜掛著。
    嫂子肌膚似雪,亦如她第一天來鎮上,在他衾被裏就寢。
    被他撞見後,一抹雪白驚慌地鑽入他的衾被中。
    青年指腹描摹過那雙動情的杏眸。
    嫂子,怎會認不出這是她的眼睛呢……
    多美的一雙眼。
    .
    趙知學的腰傷很重,來鎮上這一日,他晚膳都是在榻上食用。
    直到翌日一早,他才能緩慢下榻。
    薑寧穗不放心,想送他去學堂,被趙知學堅定拒絕。
    他好歹是個男人,與娘子同房扭了腰,又讓娘子送他去學堂,他還要臉呢。
    趙知學扶著腰,就這樣每日慢慢地在家裏與學堂兩頭走。
    來到鎮上後,薑寧穗覺得日子比在家裏舒服許多。
    每日去裴公子屋裏燒幾次炭火,趁燒炭的功夫多貪戀些暖意。
    轉眼過去半月。
    趙知學腰傷已逐漸好轉,但步伐過大或半夜翻身,還會隱隱作痛。
    自從那日起到現在,夫妻二人再未同房。
    薑寧穗也不用怕裴公子聽見而羞恥尷尬。
    這日吃過早飯,穆嫂子帶著孩子來找薑寧穗,對她說了件事。
    梁文濤失蹤了。
    已經失蹤半個月了,梁父托人打聽梁文濤的蹤影都一無所獲。
    薑寧穗覺著梁文濤或許是躲起來了罷?
    他許是怕她與裴公子報官抓他,是以,偷偷離開清平鎮,想著等這件事徹底翻過去再回來?
    其實她不敢報官。
    一旦報官,她險些被梁文濤欺辱的事便瞞不住了。
    到時,她連在這世間立足的勇氣都沒有了。
    天愈發的冷了,再有一月便是新正。
    這日一早,薑寧穗剛做好早飯,院外來了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華貴氣派,一看便是哪個有錢人家的馬車。
    車夫穿著灰麻色棉厚衣裳,頭發紮束,約莫十幾年歲,他下了馬車,輕叩院門,炯亮的眼睛往院裏瞄了瞄,瞧見從灶房出來的年輕女子,拱手恭敬道:“小娘子,奴請問,西坪村裴家裴公子可在此處?”
    薑寧穗道:“在的。”
    灶房裏,趙知學探頭看了眼院外的馬車與車夫。
    那馬車非富即貴,瞧著不像是哪個富商家的,倒像是官宦家的。
    那人自稱奴,還是來找裴鐸,趙知學心裏生出幾分難以自控的妒意。
    其實,他們趙家早在十幾年前便知曉裴家家境不凡。
    每年都會有一輛華貴的馬車來到西坪村,兩三個身著錦衣玉袍的男女進裴家,往往待上大半日才離去,那時趙知學年幼,懂得不多,隨著年歲漸長,見識越廣,他才知曉,那些人很大可能是官宦之家。
    他們言談舉止貴不可言,隨從的車夫護衛身形挺拔,與偏遠的西坪村格格不入。
    趙知學語氣多了些自己都為察覺的醋意:“裴弟,找你的。”
    裴鐸並未將他的小心思放在眼裏,淡聲道:“嗯。”
    車夫進門,透過窗戶看見臨窗而坐的裴鐸,拱手躬身,態度極為恭敬:“裴公子,我家知府大人請您進府小敘,特派奴來接裴公子過去。”
    知府大人?
    趙知學沒想到裴鐸竟然與知府大人如此熟稔。
    他心裏妒意滋生,語氣卻友善的問裴鐸:“裴弟,他所說的可是咱們的隆昌知府?”
    裴鐸放下雙箸,頷首回應。
    趙知學陡然捏緊雙箸,垂下的眼皮裏藏著濃濃的羨豔與不平。
    他想同裴鐸一道去見隆昌知府,說不定可以攀著知府這層關係對他明年鄉試有幫助,可話到嘴邊,又抹不開臉開口。
    裴鐸起身,深若寒潭的瞳眸極淡的瞥了眼心思不純的趙知學。
    青年並未理會他,在出灶房前,對薑寧穗道:“嫂子,我下午回來,上午就不用做我的飯了。”
    薑寧穗:“我知曉了。”
    裴鐸上了馬車,車榻鋪著細軟,燒著銀炭,小方桌上放著幾碟精致的糕點。
    有一碟糕點與那日回村裏的馬車上的糕點一致。
    青年捏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香甜軟糯的味道蔓延在唇齒間,軟糯的口感好似嫂子唇齒間的糕點。
    香甜。
    誘人。
    若不是此番有秘事相談,他會捎帶上趙知學,也能與嫂子多親近些。
    趙知學還是太礙事了。
    馬車駛離小院,車輪滾滾聲愈行愈遠,灶房裏隻剩下夫妻二人。
    薑寧穗見郎君的碗空了,貼心問道:“郎君,我再給你盛一碗罷。”
    趙知學用力擲下雙箸,冷臉起身,口氣是薑寧穗從未聽過的不耐煩:“還吃什麽,再吃就要耽誤我去學堂了,我家世能力比不上裴弟,若是再不用功些,豈不是要被他踩到泥濘裏!”
    薑寧穗被他突然擲筷的動作嚇了一跳。
    聽他憤懣的口氣,猜測他心中許是不平。
    她柔聲道:“郎君,在我心裏,你便是這世上最好的,你勤勉用功,他日定會大有一番成就,我們不與旁人攀比,堅持走自己的路就是最好的。”
    趙知學抬頭看她,他眼神很冷,帶著被人點破自尊心的惱羞成怒。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同裴鐸攀比了?!”
    “你是我娘子,怎能如此貶低自己男人!”
    結婚半年,她第一次見趙知學這般。
    她咬唇搖頭,解釋:“郎君,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夠了,我不想聽,我去學堂了!”
    趙知學冷漠打斷薑寧穗的話,轉身回屋拿著書袋離開小院。
    薑寧穗無措的望著空蕩蕩的院門,悲從心來。
    她明明不是那個意思。
    她隻是想讓郎君放寬心,想讓郎君知曉,他也不差,他在她心裏很好很好。
    薑寧穗低頭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眼眶一熱,沒出息的落下淚來。
    她將灶房收拾幹淨,給裴公子屋裏添了些炭火,便一個人坐在冷冰冰的屋裏發呆。
    到了晌午,灰白的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薑寧穗去灶房準備好午飯等郎君回來,可左等右等不見郎君的身影。
    眼看著午食過去,郎君仍舊未歸。
    薑寧穗將飯菜又熱了一遍,裝在食盒裏,迎著漫天大雪去往學堂。
    學堂紅漆大門關著。
    薑寧穗叩擊獅頭嘴裏銜著的鐵環,不多時,學堂灑掃院子的人開門,瞧見門外的小娘子,問道:“小娘子有何事?”
    薑寧穗:“我郎君晌午沒回來,我來給他送午食。”
    這人見過薑寧穗,上次裴小郎君與趙郎君險些與梁文濤起衝突,正是因為這個小娘子,也知曉她郎君是學堂裏的趙秀才。
    他道:“小娘子,我記得你,你郎君是趙知學罷,他在學堂食堂吃過了,我還幫他收拾了食盤呢。”
    薑寧穗強撐著笑顏與那人道謝,提著食盒蹣跚地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麵上。
    雪越下越大,她發髻上,肩上,食盒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白雪。
    薑寧穗臉色堪比雪白,眼圈堪比紅梅。
    她強忍著蓄在眼眶裏的淚水,手指緊緊捏著食盒,單薄的肩頸繃到顫抖。
    郎君與她生氣了。
    他甚至不願回來吃飯。
    他對科舉之事看的重中之重,現下因為她幾句話便不願見她,她不敢想,若是郎君來年鄉試落選,他該如何對她。
    巨大的恐慌與害怕兜頭砸下。
    薑寧穗心生悲戚,她被娘家人以欺騙的名義賣到趙家。
    這層謊言揭下,她麵對的將是生不如死的未來。
    薑寧穗拐過巷口,望著窄小空寂的巷子,大雪簌簌落下,很快蓋住了青石地磚。
    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埋在臂彎裏低聲嗚咽。
    車輪滾滾的馬蹄聲碾過薄雪,停在薑寧穗身後。
    厚重的車簾被一隻骨節修長的玉手撩起,青年頎長峻拔的身形探出馬車,他低頭凝著蹲在牆邊無助哭泣的薑寧穗。
    那被咬在唇齒間的細碎哭聲猶如生了鏽的鈍刀,磨的他心口泛疼。
    裴鐸感受著這種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痛感。
    陌生又稀奇。
    與此同時,心裏又攀起一股強烈的煩躁之感。
    躁的他心生戾氣。
    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