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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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風帶著一股熱浪,整個城市像個蒸籠。柏油路被曬得發亮,路邊的空調外機都在嗡嗡響,感覺它們也在熱得喘著粗氣。.
    拾穗兒背著半舊的帆布背包,站在長途汽車站的站牌下,額角的碎發被汗水濡濕,緊緊貼在皮膚上。
    背包裏塞著幾件換洗衣物、常用的藥品,還有一摞用橡皮筋捆好的課本,最底下藏著那本她翻得卷了邊的《沙漠植物百科》——書的扉頁上,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每一株植物,都是向陽而生的勇士。”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遠行,目的地是一個小山村——馬尾村。
    報名“鄉村支教”活動時,她曾對著地圖上那個小小的紅點發呆,想象著山裏的模樣:是漫山遍野的綠,還是裸露著黃土的坡?是潺潺流淌的溪水,還是崎嶇難行的山路?
    直到汽車駛離市區,高樓大廈漸漸被低矮的平房取代,柏油路變成坑坑窪窪的土路,她才真正意識到,這次支教,遠比她想象中更具挑戰 。
    汽車在山路上顛簸了三個多小時,窗外的風景從鬱鬱蔥蔥的樹林,變成了稀疏的灌木叢,最後隻剩下裸露的黃土坡。
    下車時,迎接她的是村支書老周——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手裏牽著一頭老黃牛,牛背上搭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你就是拾穗兒老師吧?”
    老周的聲音洪亮如鍾,臉上堆著憨厚的笑,“路上辛苦了,快,我送你去學校。”
    拾穗兒跟著老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裏走。
    腳下的土路被太陽曬得滾燙,每走一步,都能帶起一股煙兒似的塵土。
    路兩邊的房子,大多是用土坯壘的牆,青灰色的瓦片蓋在屋頂上。
    仔細一瞧,好多瓦片都碎了,好家夥,直接露出了底下壓著的茅草。
    偶爾能看到幾個光著腳丫的孩子,躲在門後好奇地打量她,眼神裏滿是天真與羞澀,見她望過來,又趕緊縮回腦袋,隻留下一道小小的門縫 。
    “咱們村條件苦,學校就兩間土坯房,委屈拾老師了。”
    老周邊走邊說,語氣裏帶著幾分歉意,“之前也來過幾個支教老師,最長的待了半個月就走了……”
    拾穗兒聽著,心裏微微一沉,但嘴上卻笑著說:“周支書,我不怕苦,能來給孩子們上課,我高興。”
    說話間,學校到了。
    所謂的學校,其實就是村口的兩間矮房,土坯牆的牆麵已經斑駁,露出裏麵的黃土,窗戶是用塑料布蒙著的,風一吹就嘩啦啦地響。
    門口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馬尾村小學”,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走進院子,地麵是夯實的黃土,角落裏堆著幾捆柴火,中間擺著一張破舊的乒乓球桌,桌麵坑坑窪窪,球網也斷了半截 。
    老周推開東邊那間房的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
    屋裏擺著八張用木板拚成的課桌,桌麵高低不平,邊緣還帶著毛刺,椅子是用石頭和木板釘成的,坐上去搖搖晃晃。
    黑板是用墨汁刷過的木板,上麵還留著上一任老師寫的板書,字跡已經發黑。
    “這是孩子們上課的地方,西邊那間是你的宿舍,裏麵有張床和一個小桌子。”
    老周指著隔壁房間,“我讓老伴給你曬了被褥,還備了點米麵油,缺啥你就跟我說。”
    拾穗兒放下背包,走到課桌前,用手輕輕撫摸著桌麵,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木板的紋路和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仿佛能看到,無數個清晨和午後,孩子們趴在這張桌子上寫字、讀書,眼神裏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
    那一刻,她心裏的那點忐忑和不安,突然被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取代——她要在這裏,給孩子們打開一扇看向外麵世界的窗 。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拾穗兒就被窗外的雞叫聲吵醒了。她簡單洗漱後,在院子裏支起小鍋,煮了一碗麵條。
    剛把碗刷幹淨,就聽到院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她抬頭一看,隻見十幾個孩子背著破舊的書包,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最小的孩子大概五六歲,手裏還攥著一個啃了一半的紅薯。
    “老師好!”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所有孩子都齊聲喊起來,聲音清脆又響亮,像山間的清泉。
    拾穗兒趕緊笑著招手:“同學們好,快進來,咱們準備上課啦!”
    孩子們你推我搡地走進來,找好自己的座位坐下,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拾穗兒,眼神裏滿是期待 。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拾穗兒教孩子們讀《憫農》。
    她先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地寫著詩句,粉筆在木板上劃過,發出“吱呀”的聲響。“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她領著孩子們讀,聲音溫柔又有力量。孩子們跟著讀,有的孩子發音不準,她就走到孩子身邊,彎下腰,手把手地教他糾正發音;有的孩子認字慢,她就用樹枝在地上寫,耐心地講解每個字的含義。
    課間休息時,孩子們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
    “老師,你從城裏來,城裏有高樓大廈嗎?”
    “老師,你見過火車嗎?火車是不是比牛跑得還快?”
    “老師,沙漠裏真的有會開花的植物嗎?”
    拾穗兒一一回答,還從背包裏拿出手機,給孩子們看城裏的照片、火車的視頻,還有沙漠植物的圖片。
    孩子們看得眼睛發亮,小臉上滿是向往,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 。
    在這些孩子中,有一個叫小娟的女孩格外引人注目。
    她總是坐在最後一排,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上衣,頭發用一根舊皮筋紮成一個小辮子,垂著頭,不怎麽說話,也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
    上課的時候,她會認真地聽,眼睛盯著黑板,但從不主動舉手回答問題;課間休息時,她就坐在座位上,要麽低頭摳手指,要麽看著窗外的遠山發呆 。
    拾穗兒注意到,小娟的課本總是嶄新的,不像其他孩子的課本,邊角都卷了邊。
    她還發現,每天中午吃飯時,小娟總是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涼饅頭,就著鹹菜吃,從不跟其他孩子分享食物,也不接受別人的分享。
    有一次,拾穗兒把自己煮的雞蛋分給孩子們,輪到小娟時,她卻搖了搖頭,小聲說:“老師,我不吃,謝謝。”
    說完,就把頭埋得更低了 。
    後來,拾穗兒從老周那裏得知,小娟的父母在她三歲的時候就去外地打工了,把她留給奶奶照顧。
    奶奶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家裏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小娟從小就懂事,知道家裏不容易,從不跟奶奶提要求,也因為沒有父母在身邊,性格變得越來越內向,不愛說話,也不愛跟人交往 。
    得知小娟的情況後,拾穗兒心裏酸酸的。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父母經常去鎮裏打零工,經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那種孤獨又無助的感覺,她至今還記得。
    從那天以後,拾穗兒開始格外關注小娟的日常學習 。
    上數學課時,她會特意走到小娟身邊,問她有沒有聽懂;
    畫畫課上,她會坐在小娟旁邊,教她怎麽調色、怎麽構圖;
    課間休息時,她會主動找小娟說話,問她喜歡什麽,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麽。
    一開始,小娟隻是小聲回答,或者點點頭、搖搖頭,但拾穗兒從不氣餒,依然每天跟她聊天、談心 。
    有一天下午,拾穗兒給孩子們講沙漠植物。
    她從背包裏拿出《沙漠植物百科》,翻到沙棗樹的那一頁,指著圖片對孩子們說:“同學們,你們看,這是沙棗樹,它生長在沙漠裏,不管遇到多大的風沙,多幹旱的天氣,它都能頑強地生長,還能結出甜甜的果實。”
    孩子們湊過來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拾穗兒注意到,小娟也抬起了頭,眼睛緊緊盯著圖片,眼神裏滿是好奇。
    課後,拾穗兒把小娟叫到身邊,把書遞給她:“小娟,你喜歡沙棗樹嗎?這本書送給你,裏麵還有很多沙漠植物的故事,你可以回家慢慢看。”
    小娟驚訝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拾穗兒,又看了看那本書,小聲說:“老師,這……這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給你的。”
    拾穗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你看這些沙漠植物,再難的環境都能活,你也要像它們一樣勇敢,好不好?”
    小娟接過書,緊緊抱在懷裏,臉頰紅紅的,小聲說了句“謝謝老師”,然後就低著頭跑開了。
    拾穗兒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揚——她知道,小娟心裏的那扇門,正在慢慢打開 。
    從那以後,小娟變了。
    她開始主動跟拾穗兒說話,會把家裏種的小番茄偷偷塞給拾穗兒;
    上課的時候,她會舉手回答問題,聲音雖然不大,但很清晰;
    課間休息時,她會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跳皮筋,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有一次,拾穗兒感冒了,上課的時候咳嗽不停。
    下課後,小娟從家裏拿來一包奶奶曬幹的金銀花,小心翼翼地遞給拾穗兒:“老師,奶奶說金銀花泡水喝能治咳嗽,你試試。”
    拾穗兒接過那包金銀花,葉子幹幹的,但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她看著小娟那雙清澈的眼睛,心裏暖暖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蹲下身,抱住小娟,輕聲說:“小娟,謝謝你,老師太感動了。”
    小娟被她抱在懷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回抱了她,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小聲說:“老師,我喜歡你。”
    日子一天天過去,支教的時光在忙碌又充實中悄然流逝。
    拾穗兒不僅教孩子們語文、數學,還教他們唱歌、畫畫、做手工。
    她用樹枝在院子裏教孩子們認識星座,用塑料瓶做簡易的花盆,教孩子們種多肉植物;
    她給孩子們講城裏的故事,講外麵的世界有多精彩,鼓勵他們好好學習,將來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
    孩子們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拾穗兒的喜歡。
    他們會把家裏種的黃瓜、西紅柿偷偷放在拾穗兒的窗台上;
    會在下雨天,撐著破舊的雨傘,站在學校門口等她來上課;
    會把自己畫的畫、寫的字送給她,每張畫上都寫著“老師,我愛你” 。
    支教結束的日子越來越近,拾穗兒心裏既期待又不舍。
    她期待著回到熟悉的城市,但更舍不得這些可愛的孩子,尤其是小娟。
    她知道,自己走了以後,孩子們可能又會回到以前的生活,小娟或許又會變得內向、沉默 。
    離別的前一天晚上,拾穗兒在宿舍裏收拾東西。
    她把孩子們送的畫一張張疊好,放在書包最裏麵;
    把小娟送的金銀花小心地收在盒子裏;
    把那本《沙漠植物百科》拿出來,翻到沙棗樹的那一頁,在旁邊寫了一行字:“小娟,願你像沙棗樹一樣,勇敢、堅強,向陽而生。”
    她決定,明天把書還給小娟,這本書,應該留在小娟身邊,陪著她成長 。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拾穗兒就起床了。
    她把行李打包好,站在院子裏,看著熟悉的土坯房、破舊的課桌、角落裏的柴火堆,心裏滿是不舍。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她回頭一看,隻見十幾個孩子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的拿著自家種的蘋果,有的拿著手工做的小籃子,有的拿著畫紙,小娟手裏緊緊攥著一個布包,眼睛紅紅的 。
    “老師,你要走了嗎?”
    一個小男孩小聲問,聲音裏帶著哭腔。
    拾穗兒走過去,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強忍著眼淚,笑著說:“是啊,老師也要回學校繼續讀書,但老師會想你們的。”
    “老師,我們舍不得你走。”
    孩子們圍上來,有的拉著她的手,有的抱著她的腿,眼淚劈裏啪啦地掉下來。
    小娟走到拾穗兒麵前,把手裏的布包遞給她,小聲說:“老師,這是我給你畫的畫,你一定要帶著。”
    拾穗兒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幅畫——畫紙上,一棵枝繁葉茂的沙棗樹,樹幹粗壯,枝葉間掛著小小的果實,樹下站著兩個女孩,一個穿著碎花上衣,紮著小辮子,另一個穿著連衣裙,笑容燦爛,兩個女孩手牽著手,背景是藍天白雲和連綿的遠山。
    畫的右下角,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小娟和拾老師,永遠在一起。”
    拾穗兒看著這幅畫,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抱住小娟,哽咽著說:“小娟,這幅畫老師會好好珍藏,老師也永遠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大家。”
    “老師,你還會回來嗎?”
    小娟趴在拾穗兒的肩膀上,哭著問。
    拾穗兒擦了擦眼淚,認真地說:“會的,老師一定會回來的,等老師回來,再給你們講沙漠植物的故事,再教你們畫畫,好不好?”
    孩子們點點頭,哭聲漸漸小了。
    老周也來了,他幫拾穗兒把行李搬到牛車上,說:“拾老師,路上小心,有空常回來看看。”
    拾穗兒坐上牛車,孩子們跟在牛車後麵,一路送她到村口。
    直到牛車走遠,孩子們還站在村口,揮舞著小手,大聲喊著:“老師,再見!老師,一定要回來!”
    拾穗兒坐在牛車上,手裏緊緊抱著那個布包,眼淚不停地流。
    她回頭望去,孩子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幾個小小的黑點,但他們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她把畫小心地收在背包裏,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努力,幫更多像小娟一樣的孩子看到外麵的世界,讓他們知道,不管身處多麽艱難的環境,隻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像沙漠裏的植物一樣,頑強生長,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芒 。
    牛車在山路上慢慢前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拾穗兒的身上,溫暖而明亮。
    她知道,這次支教之旅,不僅改變了孩子們,也改變了她自己。那些孩子們的笑容、眼神和純真,就像一顆顆種子,種在了她的心裏,會在未來的日子裏,生根發芽,開出最美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