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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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戈壁,夜色還沒褪盡,暑氣就已經像密不透風的網,把整個村子牢牢罩住。
    陳陽壓根沒睡安穩,後半夜就被越來越濃的悶熱纏得輾轉反側,到了天快亮時,索性徹底睜了眼。
    西廂房的土坯牆薄得像層紙,不僅擋不住白日積攢的餘熱,反倒成了蓄熱的罐子,把熱氣死死鎖在屋裏。
    沒有電,更別提風扇空調,唯一能稍微透氣的,就是那扇糊著舊紙的破木窗,可夜裏連一絲風都沒有,空氣凝固得發燙,吸進肺裏都帶著灼燒感。
    身下的草席早被汗水浸得發潮,黏膩地貼在背上,每動一下都覺得難受。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指尖觸到的全是黏滑的潮氣,嘴唇幹裂得發疼,喉嚨裏更是幹得像要冒煙。
    窗外,天光剛泛出魚肚白,卻沒有半分清晨的清爽,反而透著一股毒辣的預兆。
    遠處的沙丘在朦朧中顯露出暗沉的輪廓,連平時嘰嘰喳喳的麻雀都沒了聲響,整個村子靜得反常,隻剩熱浪在空氣裏慢慢翻滾的沉悶氣息。
    陳陽撐著胳膊坐起來,套上那件被汗水浸得發硬的舊襯衫,剛要起身去找水,就聽見院牆外傳來壓低的說話聲,混著工具碰撞的輕響,在這悶熱的寂靜裏格外清晰。
    “這麽早,誰會來?”
    他心裏嘀咕著,趿拉著鞋底快磨破的布鞋,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拉開一條縫。
    灼熱的氣浪瞬間湧了進來,嗆得他下意識眯起眼。
    晨光中,李大叔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脊梁上布滿了亮晶晶的汗珠,順著緊實的肌肉線條往下淌,在腰腹處匯成小水窪,又滴落在滾燙的沙土裏,瞬間就沒了蹤影。
    他肩上扛著幾塊粗糙的楊木板,木板邊緣還帶著新鮮的木茬,手裏拎著個沉重的鐵皮工具箱,裏麵的錘子、釘子碰撞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
    小石頭跟在後麵,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小汗褂,領口都磨破了邊,小臉被暑氣蒸得通紅,像熟透的沙棗,額前的劉海被汗水黏在腦門上,卻依舊興奮地揮著一把自己削的小木鏟,腳步輕快得像隻小兔子。
    “爹,咱這才天剛亮,陳陽哥會不會還沒醒啊?”
    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脆,卻又透著被熱浪炙烤後的沙啞,說話時還下意識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李大叔粗重地喘了口氣,抬手抹了把臉,汗水立刻在他滿是塵土的臉頰上衝出兩道泥溝,露出底下黝黑的皮膚。
    “你懂個啥!”
    他壓低聲音,語氣裏滿是實在的關切,“陳陽是城裏來的大學生,哪受過咱這兒的罪?這屋子密不透風,夜裏指定悶得慌。咱趕早把窗戶拾掇拾掇,好歹能透點氣,不然等日頭一高,屋裏就成蒸籠了,他哪扛得住?”
    說著,他又彎腰咳了兩聲,顯然也是被暑氣悶得難受。
    話音剛落,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嬸挎著個藍布包袱匆匆走了進來。
    她用一塊半濕的舊毛巾包著頭,可毛巾邊緣早就被烤得發幹,額角的碎發被汗水黏住,貼在布滿細紋的臉上。
    “哎喲,這天也太熱了,才走幾步路就汗透了!”
    她一邊喘著氣,一邊把包袱放在台階上,伸手解開繩結——裏麵是一大塊用舊蚊帳和零碎棉布縫成的門簾,針腳細密得近乎苛刻,邊緣還滾了圈結實的粗線。
    “我昨兒晚上琢磨著,光修窗戶不行,夜裏蚊蟲多,還得擋著點。”
    王嬸拿起門簾抖了抖,語氣裏滿是心疼,“這布是薄了點,不頂啥大用,但至少能透點風,擋擋那些長腳蚊。你們城裏娃細皮嫩肉的,哪經得住蚊蟲咬,再加上這毒日頭,要是中暑了可咋整?”
    她說著,還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手背的皮膚粗糙得像老樹皮,卻透著一股暖心的細致。
    陳陽僵在門後,喉嚨突然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又酸又熱。
    他來之前不是沒預想過戈壁的艱苦,卻沒料到七月的暑氣會如此霸道,更沒料到,在他被悶熱折磨得難以忍受時,這些本就被生計壓得喘不過氣的鄉親,會頂著大清早的熱浪,惦記著他的難處。
    他們的好意沒有華麗的言辭,隻有扛在肩上的木板、手裏的工具箱,還有這一針一線縫成的門簾,質樸得像腳下的沙土,卻重得壓在他心頭。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拉開門,灼熱的氣浪瞬間裹住他。
    “李大叔,王嬸!”
    他的聲音有些發啞,眼眶微微發熱,“這大熱天的,你們怎麽還特意跑一趟……快進來歇會兒!”
    “咳!說這外道話幹啥!”
    李大叔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那布滿老繭、被曬得黝黑的大手拍了拍陳陽的胳膊,觸感滾燙卻力道十足。
    “你大老遠來幫咱村種樹苗、修教室,咱這點忙算啥?再說了,咱戈壁人早習慣這熱天了,不算啥!”
    他說著,還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結實的牙齒,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透著憨厚的真誠。
    小石頭立刻蹦到陳陽麵前,仰著通紅的小臉,一雙眼睛亮得像戈壁的星星,絲毫不見暑氣帶來的萎靡:“陳陽哥!那些小樹苗怕不怕熱啊?會不會被曬死?我能幫你給它們澆水嗎?我早起已經拎過兩桶水了!”
    他說著,還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小木鏟,小手被曬得黝黑,指縫裏還嵌著泥土,卻顯得格外幹淨。
    陳陽蹲下身,視線與小石頭平齊,立刻感受到地麵蒸騰上來的熱浪,烤得臉頰發燙。
    他看著孩子被汗水糊住卻依舊清澈的眼睛,心裏最軟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全身。
    他伸出手,輕輕擦了擦小石頭臉上的汗,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卻細膩。“它們啊,和你一樣勇敢,正在學著適應這裏的天氣呢。”
    他盡量讓語氣輕鬆溫和,“等咱們把窗戶修好,就一起去看它們。以後給樹苗澆水的任務,就交給你這個小勇士了,好不好?”
    “好!”小石頭興奮地跳了起來,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滴在地上,“我保證每天都澆!早晚各一次!不讓它們渴著!”
    那認真的模樣,逗得李大叔和王嬸都笑了起來,笑聲在悶熱的院子裏散開,像一股清涼的風,吹散了幾分暑氣。
    這時,主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阿古拉奶奶扶著門框走了出來,手裏搖著一把邊緣都磨破了的蒲扇,扇出的風也是熱的。
    她的頭發全白了,用一根藍布條簡單束在腦後,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住,臉上的皺紋裏嵌著細小的沙塵,卻依舊精神矍鑠。
    拾穗兒跟在後麵,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舊襯衫,劉海被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看到院中的情景,眼中立刻流露出和陳陽一樣的感動,腳步也加快了幾分。
    “李大哥,他王嬸,真是辛苦你們了。”
    阿古拉奶奶顫巍巍地走過來,手裏還拿著一個粗瓷碗,碗裏盛著半碗涼好的井水,“快,喝口水歇歇,這天太熱了。”
    “奶奶您客氣啥!”
    王嬸連忙接過碗,先遞給陳陽,“後生你喝,你是客人。”
    陳陽推辭不過,接過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井水帶著一絲淡淡的沙土味,卻異常清涼,順著喉嚨滑下去,瞬間壓下了喉嚨裏的灼燒感,渾身都舒坦了不少。
    他又把碗遞給小石頭,孩子接過,仰著脖子喝得幹幹淨淨,還舔了舔碗邊。
    李大叔是個實幹派,沒再多歇,立刻拎著工具箱走到西廂房窗邊:“我先把這舊窗戶拆了,換塊新的,再把窗框加固加固,這樣既能通風,又能擋點風沙。”
    說著,他拿起撬棍,小心翼翼地插進窗框和牆體的縫隙裏,用力一撬,那扇糊著舊紙的木板窗就鬆動了。他動作麻利地把舊窗戶拆下來,露出窗框上鬆動的木茬和細小的裂縫。
    陳陽也想幫忙,可剛蹲下身,就覺得暑氣撲麵而來,頭暈乎乎的,手上也沒了力氣。
    他看著李大叔熟練地清理窗框、打磨木茬,額頭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淌,卻始終沒停下手裏的活,心裏越發愧疚。這酷熱的天氣,連他這個年輕小夥都覺得難熬,李大叔卻還要幹這種體力活,可他臉上沒有半點抱怨,隻有專注的神情。
    王嬸也沒閑著,她拿著抹布,把西廂房的門框擦了擦,又搬來幾塊石頭,放在門邊:“等窗戶裝好了,把這門簾掛上,正好能擋點太陽。”
    她一邊忙活,一邊和拾穗兒說話:“穗兒啊,你能勸陳陽來咱村,真是委屈他了。以後有啥難處,盡管跟嬸說,嬸幫你想辦法。”
    拾穗兒點了點頭,眼眶微微發紅:“嬸,謝謝您。陳陽他……沒抱怨過,他是真心想幫咱村。”
    她看向陳陽,眼神裏滿是溫柔的鼓勵,陳陽也朝她點了點頭,心裏的疲憊似乎減輕了不少。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拐杖拄地的“篤篤”聲,老村長披著一件半舊的粗布汗衫,拄著那根磨得油光發亮的棗木拐杖,慢慢走了進來。
    他的頭發和胡須都花白了,臉上的皺紋比阿古拉奶奶還要深,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汗衫,貼在背上,可他的腰板依舊挺得筆直,眼神也依舊堅定。
    “老村長,您怎麽來了?這天多熱,您該在家歇著。”
    李大叔停下手裏的活,關切地說。
    老村長擺了擺手,粗重地喘了口氣,用搭在肩上的舊汗巾擦了擦脖子:“這麽大的事,我哪能在家歇著。育苗地和教室的事得抓緊,可這天氣太熱,白天根本沒法幹活,隻能趁早晚涼快的時候幹。”
    他說著,看向陳陽,語氣裏滿是讚許,“陳陽小子,委屈你了。等過些日子涼快了,咱的活就好幹了。”
    陳陽連忙搖頭:“村長,我不委屈。大家都這麽幫我,我更得好好幹,不能辜負大夥兒。”
    說話間,陳陽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李大叔的右側肩胛骨,那裏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像一條黑色的蜈蚣,蜿蜒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他心裏一動,剛想問這傷疤的由來,就被老村長的話打斷了。
    “陳陽啊,你李大叔可是咱村的英雄。”
    老村長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敬佩,“他背上那道疤,是十年前那場特大沙塵暴留下的。當時三個娃被困在舊教室裏,房梁眼看就要塌了,你李大叔硬是衝進去,用後背頂住了塌下來的椽子,把娃們救了出來,自己卻被砸傷了。”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大叔的傷疤上,小石頭更是瞪大了眼睛:“爹,你好厲害!”
    李大叔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老黃曆了,提它幹啥。當時就想著娃們不能出事,也沒顧上別的。”
    他說著,又拿起錘子,繼續釘窗框,可陳陽卻分明看到,他的耳朵微微泛紅,眼神裏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那是戈壁漢子獨有的擔當,為了守護身邊的人,哪怕付出代價也在所不惜。
    陳陽的心被深深震撼了,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看著李大叔專注的側臉,看著那道在陽光下格外刺眼的傷疤,突然明白,所謂紮根,不是在肥沃的土地裏安逸生長,而是在貧瘠的戈壁上,用血肉之軀守護希望,用堅韌的意誌對抗殘酷的自然。
    這些看似平凡的鄉親,骨子裏藏著最動人的勇敢和善良。
    早飯後,日頭漸漸升高,暑氣越來越盛,院子裏的沙土被曬得滾燙,隔著薄薄的鞋底都能感覺到灼痛感。
    空氣中彌漫著被曬焦的塵土味,連路邊那幾棵歪脖子胡楊的葉子都被曬得打了卷,蔫頭耷腦地垂著,沒有一絲生氣。
    按照約定,一行人趁著還不算最熱,去村頭查看舊教室。
    走在村裏的土路上,腳下的沙子燙得人不停踮腳,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
    陳陽看著兩旁低矮的土坯房,不少屋頂都蓋著塑料布,牆壁上布滿了風沙侵蝕的痕跡,心裏越發沉重。
    舊教室的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在毒辣的日光下,它歪斜地立在幾棵枯死的胡楊旁,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牆體上的土坯已經鬆動,大片牆皮剝落,露出裏麵摻雜著麥秸的黃土,像一道道難看的傷疤;
    屋頂的瓦片碎得七零八落,有一塊直接塌陷下去,露出發黑腐朽的椽子;
    窗戶早就沒了蹤影,隻剩下幾個空洞洞的方框,像失去眼珠的眼眶,無奈地望著天空;
    門框也歪斜得厲害,門板虛掩著,風一吹就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李大叔走上前,用力推了推門板,門板“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灼熱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嗆得陳陽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他走進教室,立刻感覺像鑽進了磚窯,熱氣包裹著全身,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光線從屋頂的破洞直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柱,光柱裏的塵埃瘋狂舞動,看得人眼花繚亂。
    地麵坑窪不平,積了厚厚的一層沙土,能沒過腳踝;
    牆角散落著幾張缺腿斷腳的破桌凳,桌麵裂著大縫,上麵還沾著幹硬的泥塊;
    黑板掛在牆上,邊角都卷了起來,上麵殘留著模糊不清的粉筆字,依稀能看出“山”“水”的輪廓;
    角落裏堆著一些幹枯的雜草,散發著難聞的黴味。
    小石頭跟著跑進來,剛站了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他使勁扇著小手,仰起通紅的小臉,看著拾穗兒,眼神裏滿是怯意,卻又藏著一絲執拗的渴望,小聲問道:“穗兒姐,以後……我們真的要在這個‘大烤箱’裏念書嗎?會不會被曬中暑啊?”
    孩子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紮在每個人的心上。
    在這酷熱難耐的環境裏,孩子們對知識的渴望顯得如此奢侈,又如此讓人心酸。
    拾穗兒的眼眶瞬間紅了,她快步走過去,不顧地上的滾燙,緩緩蹲下身,視線與小石頭平齊,伸出手,緊緊握住孩子汗濕的小手。
    她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幹裂的土地上,瞬間就被蒸發了,隻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看著小石頭清澈的眼睛,那裏麵映著破敗的教室,映著毒辣的日光,卻又透著對讀書的無比向往。
    拾穗兒沒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不顧地上的滾燙,視線與小石頭平齊,緊緊握住孩子汗濕的小手。
    她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滴在幹裂的土地上,瞬間就蒸發不見了。但她看著孩子的眼睛,語氣無比堅定:
    "能!一定能!姐姐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把這裏修好,弄得涼快亮的!我們會想辦法,讓它夏天不那麽熱,冬天不那麽冷!我們要在這裏,教你們讀書識字!"
    她的聲音因為幹渴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一刻,炎熱似乎暫時被這堅定的承諾驅散了一些。
    陳陽看著這一切,感受著幾乎要將他融化的酷熱,心裏卻燃起了一團火。
    這團火,是對這惡劣環境的憤怒,更是想要改變這一切的決心。
    就在這時,王嬸急匆匆地跑來,臉上帶著少有的慌亂:"不好了!老井的水位又降了!照這個速度,不出三天,怕是就要見底了!"
    這個消息像一盆冷水,澆在每個人的心頭。在戈壁灘上,水就是生命。
    沒有水,別說種樹育苗,就連生存都成問題。
    老村長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召集大夥兒,馬上開會!"
    在村頭那棵千年胡楊樹下,全村人頂著烈日聚集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憂慮,但更多的是堅韌。
    "鄉親們,"
    老村長的聲音在熱風中傳播,"咱們又遇到難處了。但是想想,五十年大旱那年,咱們不也挺過來了?記住咱們村的老話——"隻要根還紮在土裏,胡楊就不會死"!"
    人群中響起堅定的附和聲。
    陳陽看著這一張張被風沙雕刻的麵孔,忽然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紮根。
    紮根不是選擇最肥沃的土壤,而是在最貧瘠的土地上,依然不屈不撓地向下紮根,向上生長。
    李大叔第一個站出來:"我家還有兩缸存水,先拿出來共用!"
    "我家也有!"
    "算我家一份!"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熱浪中回蕩,陳陽的眼眶濕潤了。
    在這些質樸的村民麵前,他感到自己的渺小,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傍晚,氣溫稍稍回落。陳陽和拾穗兒並肩坐在院子裏,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夕陽把天空染成血紅色,像是在預示著什麽的到來。
    "你知道嗎,"拾穗兒輕聲說,"
    我小時候,這裏還不是這樣的。村外曾有一片小小的綠洲,有泉水,有草地。後來,水源枯竭了,綠洲也消失了......"
    她的聲音裏帶著深深的眷戀和遺憾。陳陽握住她的手:"我們會讓綠洲重新出現的,我保證。"
    然而,就在他們憧憬未來時,誰也沒有注意到,遠方的天際線開始泛起不正常的昏黃。一陣燥熱的風突然卷起沙塵,打著旋兒掠過院子。
    老村長站在自家院門口,望著遠方的天空,眉頭緊鎖。
    他轉身對身邊的李大叔低聲說:"去通知大家,把牲畜都趕回圈裏,把門窗再加固一遍。我瞧著這天色不對......"
    李大叔臉色一變:"您是說......"
    "嗯,"老村長沉重地點點頭,"要變天了。這場風暴,怕是小不了。"
    夜幕降臨,但空氣中的燥熱不減反增。一種莫名的壓抑感籠罩著整個村莊,連狗都不安地吠叫著。
    陳陽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不是因為炎熱,而是因為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遠方。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隱約看見天邊有一道昏黃的線正在緩緩移動。
    那是沙塵暴的前鋒。
    就在這時,他聽見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老村長嘶啞的呼喊:
    "起來!都快起來!沙塵暴來了!特大沙塵暴!"
    陳陽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李大叔背上的傷疤,想起老村長說的十年前那場災難。而現在,他們將要麵對的可能是一場更大的考驗。
    他衝出房門,看見遠方的天空已經變成了一片翻滾的昏黃。
    狂風開始呼嘯,卷起的沙石打在臉上生疼。整個村莊都醒來了,人們在狂風中奔走相告,加固門窗,安置牲畜。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麵前,陳陽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戈壁的殘酷。但也正是在這一刻,他更加堅定了要在這裏紮根的決心。
    因為,隻有經曆過最猛烈的風沙,才能懂得胡楊的堅韌;
    隻有直麵過最嚴酷的考驗,才能體會生命的頑強。
    風,越來越大了。遠處的沙牆如同千軍萬馬,正向這個小小的村莊壓來。而金川村的人們,就像那千年胡楊,準備用他們深紮在這片土地裏的根,迎接這場生死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