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士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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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血書,張玄素沒有倒下。
    他隻是靠著書桌,劇烈地喘息了半個時辰。
    當身體稍微恢複了一點力氣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份沾著血跡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晾幹。
    然後,他用最厚的油布,將奏折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起來。最後,他又用熔化的蜂蠟,將油布的每一個縫隙都封得死死的。
    做完這一切,這封奏折,已經變成了一個水火不侵的硬塊。
    它承載的,是一個老臣的全部,也是齊州無數百姓唯一的希望。
    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來了。
    如何把它送出去?
    送到長安,送到陛下的麵前?
    通過官方驛站?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張玄素立刻否定了。
    他毫不懷疑,以齊王李佑現在對齊州的掌控力,官方驛站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這封奏折隻要一進入驛站的係統,不出一個時辰,就會被送到李佑的桌上。
    到時候,不僅是他,整個齊州官場,都將迎來一場血腥的清洗。
    必須找一個絕對可靠的人,用最原始、最秘密的方式,把它送出去。
    一個死士。
    一個願意為了這個任務,付出生命的人。
    張玄素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年輕人的麵孔。
    劉承。
    他最得意的門生。
    一個出身貧寒,卻極有骨氣的年輕人。當初若不是自己賞識,他現在可能還在鄉下種地。
    這些年,劉承一直跟在他身邊,做事勤勉,為人忠厚。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忠於社稷的赤子之心。
    張玄素知道,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很殘忍。
    這幾乎是一條十死無生的路。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敲響了書房裏的銅鈴。
    片刻後,一個管家在門外恭敬地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劉承叫來。讓他到府內密室等我。”張玄素的聲音,嘶啞,但異常平靜。
    “是。”
    半個時辰後,長史府後院,一間平日裏用來存放雜物的密室裏。
    二十多歲的劉承,看著麵前的恩師,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擔憂。
    不過兩天不見,老師仿佛老了十歲。
    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將要燃盡的衰敗之氣。
    “老師,您這是……”劉承忍不住開口問道。
    張玄素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多問。
    他將那個用油布和蜂蠟封好的硬塊,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子上。
    “劉承。”張玄素看著他的眼睛,“為師現在有一件,關乎我大唐江山社稷,關乎齊州百萬百姓身家性命的事情,要交給你去做。”
    劉承心頭一震。他從未見過老師用如此凝重的語氣說話。
    他立刻躬身行禮:“請老師吩咐,學生萬死不辭!”
    “好一個萬死不辭。”張玄素慘然一笑,“這個任務,很有可能,就是萬死不辭。”
    他不再隱瞞,將自己對齊王李佑的懷疑,將那“十大罪狀”的推論,將這封奏折的內容,簡明扼要地,對劉承和盤托出。
    最後,他指著那個包裹說道:“李佑在齊州,耳目眾多,官方驛站絕不可信。這封奏折,必須由一個信得過的人,親自送到長安。”
    “路途遙遠,千山萬水。一路上,你可能會遇到山賊,可能會遇到官府盤查,甚至……可能會遇到齊王派出的殺手。”
    “你,怕嗎?”
    劉承聽完這一切,早已是麵色煞白,冷汗直流。
    他終於明白,老師這兩天,到底經曆了什麽。
    他也終於明白,齊王殿下那一係列瘋狂舉動的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可怕的圖謀。
    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噗通”一聲,對著張玄素,重重地跪了下去。
    “老師!”劉承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學生這條命,是老師給的。學生讀聖賢書,所學為何?不就是為了上報國家,下安黎民嗎?”
    “如今,社稷有難,百姓將傾。學生若貪生怕死,與禽獸何異!”
    “此行,學生願為老師,為朝廷,為天下百姓,作一死士!”
    “奏折在,學生在。奏折亡,學生亡!”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好……好孩子……”
    張玄素看著跪在地上,眼神決絕的年輕人,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顫抖著將劉承扶了起來。
    “起來,快起來。你是我張玄素的弟子,就算是死,也要站著死。”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劉承手裏。
    “這裏麵,是一百兩黃金。窮家富路,路上用得著。記住,不要省。該用就用,隻要能讓你更快、更安全地抵達長安。”
    接著,他又拿出一封信。
    “這是我寫給京中一位舊友的信。如果你在禦史台或者登聞鼓那裏,遇到了阻礙,就去東市的‘鄭氏茶行’,把這封信交給他。他會幫你。”
    最後,他攤開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簡易地圖。
    “從齊州到長安,官道最快,但也最危險。我為你規劃了一條路。”
    張玄素指著地圖上的路線。
    “你要先往南走,渡過清河,然後一路向西。多走鄉間小路,繞開大的城池和關隘。雖然會慢上幾天,但要安全得多。”
    “記住,日行夜宿,不要與人爭執,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行商。你的身份,就是一個替家裏跑生意的夥計。”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細節,都一一叮囑。
    “到了長安,第一選擇,是去禦史台,將奏折交給當值的禦史。如果受阻,第二選擇,就是去皇城,敲響登聞鼓!”
    “老師,學生都記下了。”劉承將奏折、錢袋和信,小心地貼身藏好。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完了。
    離別的時刻,到了。
    兩人相對無言。
    “老師,您多保重。”良久,劉承開口,眼眶泛紅。
    “去吧。”張玄素擺了擺手,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份送自己弟子去死的決心,就會動搖。
    黎明前,天色最黑暗的時候。
    換上了一身破舊商販衣服的劉承,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混在第一批等待出城的隊伍裏。
    當厚重的城門“嘎吱”一聲開啟時,他低著頭,隨著人流,默默地走出了齊州城。
    沒有回頭。
    而在不遠處的長史府高樓上,須發皆白的張玄素,正憑欄而立,任由冰冷的晨風,吹拂著他的官袍。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個瘦削的背影,匯入遠方的大道,最終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地平線上。
    箭,已離弦。
    再無回頭路。
    張玄素站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他轉身,走下高樓,平靜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他整理好衣冠,開始像往常一樣,處理起了那些堆積如山的公務。
    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