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骨拋屍案(五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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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恒很快便自嘲般地笑著搖了搖頭,將這個荒謬的念頭從腦海中驅散。
    這怎麽可能呢?
    簡直是天方夜譚。
    一個是高高在上、背景深厚的空降市委書記,省委常委。一個是自幼被收養、在普通家庭長大的普通女孩。
    兩人的世界如同平行線,八竿子都打不著。
    僅僅因為驚鴻一瞥下那幾分模糊的神似就產生聯想,未免太過草率和異想天開,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都能扯上關係不成?
    然而,這個念頭雖然被理智壓下,卻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了圈圈漣漪。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蘇汐,想起她偶爾凝望窗外時,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迷茫與渴望。
    盡管蘇汐表麵上總是雲淡風輕地說“沒關係”、“隨緣”,但作為與她朝夕相處、心意相通的丈夫,章恒非常清楚,在她內心深處,始終埋藏著一份對血脈根源的深深渴望,一份想要知道“我從哪裏來”的執念。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完全表達,卻能在夜深人靜時,從她輕蹙的眉宇間、從她摩挲舊物時失神的瞬間悄然流露的情感。
    既然感受到了,那就要幫她一把!
    章恒握了握方向盤,目光變得堅定。必須努力去試一試,哪怕希望渺茫得像大海撈針,但萬一……萬一奇跡發生了呢?至少,將來不會留下遺憾。
    接下來的幾天,局裏上上下下不少人仍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新書記高長河的背景、施政風格乃至一些真偽難辨的軼事,但章恒卻刻意屏蔽了這些喧囂,將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幫蘇汐尋找親生父母這件私事上。
    他利用工作間隙和調休時間,根據養父蘇大軍提供的那些年代久遠、支離破碎的線索——比如當年發現蘇汐的大致區域、包裹她的繈布料子等等——開著那輛嶄新並且性能可靠的三菱警車,像一頭執著的老獵犬,開始了漫長而細致的走訪調查。
    他跑遍了疑似區域的街道居委會、派出所的老舊檔案室,尋訪那些可能知情的老住戶。
    然而,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當年的平房區早已被高樓大廈取代,許多老鄰居要麽搬去了外地聯係不上,要麽已經不幸離世。
    線索一條條斷掉,希望一次次變得渺茫,調查的難度遠超他的預期,仿佛在迷霧中摸索,進展緩慢得令人心焦。
    就在章恒全身心撲在為蘇汐尋親這件事上時,白雲市的另一隅,一起震動全市的大案,在看似平靜的湖麵下轟然爆發。
    地點在白雲市的青山區。
    這裏因擁有風景秀麗的青山湖而聞名,湖麵開闊,煙波浩渺,無論是水域麵積還是淡水儲量,在全國都能排進前二十,是市民休閑遊玩的重要場所,也承載著周邊區域的漁業和生態功能。
    幾天前,市政部門組織的清淤工程正在湖邊緊張進行。
    巨大的挖掘機揮舞著鋼鐵長臂,從湖底深處撈起一鏟鏟散發著腥味的黑色淤泥。
    工人們忙碌地將淤泥攤開、晾曬。
    突然,一台挖掘機的鏟鬥帶出了一個被厚重水草和淤泥緊緊纏繞、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型包裹物。
    那東西外麵纏著破舊的、幾乎已看不出原色的漁網,沉甸甸的。
    起初,工人們還以為是誰丟棄的垃圾包,或者是包裹著建築廢料,並未太過在意。
    有人好奇,用鐵鍬扒拉了幾下,漁網的縫隙中露出了幾塊棱角分明的大石頭,還有一些顏色晦暗、質地不明的衣服布料。
    “咦?這裏麵好像還有骨頭……”一個眼尖的工人嘀咕道。
    起初,眾人以為是豬骨、牛骨之類的動物殘骸,在湖邊作業,偶爾挖到些動物骨頭並不稀奇。
    但當有人用鐵鍬小心翼翼地將表層的淤泥和雜物撥開,更清晰地露出漁網內的景象時,四周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驚恐的騷動!
    陽光照射下,那漁網的網格之間,赫然顯現出一顆已經徹底白骨化的人類頭顱!
    空洞的眼窩仿佛正無聲地凝視著天空,森白的顱骨與黑色的淤泥、綠色的水草形成刺目的對比!
    “啊——!人頭!!”
    “報警!快報警!!”
    尖叫聲、慌亂奔跑的腳步聲打破了湖區的寧靜,恐慌像瘟疫般在工地上蔓延開來。
    接到報警後,青山區刑偵大隊迅速出動。
    大隊長鄧磊親自帶隊,數輛警車拉著刺耳的警笛,風馳電掣般趕到現場。
    刺眼的藍紅警燈劃破了青山湖午後的寧靜,現場迅速被警戒線層層封鎖,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而肅殺。
    經過隨行法醫的初步辨認,確認漁網內的骨骼確屬人類無疑。
    案情性質瞬間升級,變得極其重大!
    包括那個承載著罪惡與秘密的漁網包裹在內,所有相關物證都被小心翼翼地提取、編號、裝袋,迅速運回了青山分局技術中隊。
    在分局燈火通明的解剖室和物證處理室內,技術人員屏息凝神,開始了細致入微的清理和檢驗工作。
    他們用軟毛刷和清水,一點點衝洗掉附著在骨骼和衣物上的厚重淤泥,仿佛在揭開一層層掩蓋真相的曆史麵紗。
    當所有物品被清理幹淨後,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景象更加清晰,也愈發令人心悸:漁網內,除了那些總重高達160斤、用於沉屍的石頭之外,便是死者的衣物——一件磨損嚴重的深色外套、一條普通的化纖長褲,以及一件手織的、已經變形的毛衣和同樣質地的毛褲。
    法醫室內,戴著口罩和手套的法醫們神情專注,將所有骸骨按照人體解剖學位置一一拚接起來。
    當一副基本完整的人類骨架呈現在不鏽鋼解剖台上時,一股無形的寒意彌漫在空氣中,經確認,這些骸骨屬於同一個人。
    根據骨骼的形態特征、骨垢愈合情況以及骨盆結構等專業指標進行測算,法醫給出了死者的初步畫像:男性,年齡大約在45歲左右,身高約165厘米,體重約70公斤。
    其骨骼顯示,上身較為粗壯發達,而下身相對普通,這一特征與當地長期從事劃船、撒網等勞作的漁民生理特征高度吻合。
    然而,隨著檢驗的深入,第一個巨大的、令人費解的謎團出現了——法醫對每一塊骨骼進行了反複檢查,甚至動用了高倍放大鏡和特殊光源,卻驚愕地發現,骨骼上沒有任何明顯的、由銳器(如刀、斧)或鈍器(如錘、棍)造成的砍傷、刺傷或粉碎性骨折痕跡。
    連死者的衣物上,除了正常磨損和淤泥沾染外,也沒有發現任何利刃割裂或猛烈拉扯破損的跡象。
    死因是什麽呢?
    這個最基本的問題,此刻卻成了橫亙在所有人麵前的第一個難關。
    既非利器致命,也非鈍器重擊,難道他是自然死亡後被拋屍嗎?這顯然不符合常理,詭異的陰影開始籠罩在案件之上。
    緊接著,第二個巨大的矛盾接踵而至——
    死亡時間???
    骸骨已經完全白骨化,軟組織蕩然無存,通常達到這種程度,在湖水這種複雜環境中,至少需要數年,甚至可能長達十年以上的時間。
    但是!與骨骼的“古老”狀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死者的衣物,雖然陳舊髒汙,但纖維強度尚可,像是近些年才被丟棄入水的。
    是死得太久,還是“死而複生”?
    這種骨骼與衣物腐敗程度之間的嚴重不符,讓青山分局的技術人員和偵查員們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糾結之中。
    最終,經過反複權衡和討論,專案組初步決定,以相對更穩定的骨骼腐敗程度為主要依據,將死亡時間推斷在一個相對寬泛的範圍內:1年以上,10年以內。
    在對死者遺物的進一步檢查中,線索依舊少得可憐。
    除了那身衣物,隻在褲袋裏找到了一個廉價的、印著模糊廣告圖案的塑料打火機。
    他身穿毛衣毛褲,這強烈暗示其遇害時間應該在氣溫較低的冬季。
    外套的袖口處,有幾個被煙頭燙出的小洞,警方據此推斷,死者生前生活層次可能不高,生活習慣較為隨意,甚至很可能是一個無人管束、獨自生活的單身漢。
    為了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青山分局的民警們展現了極大的耐心和毅力。
    他們甚至調來了細密的鐵篩子,如同考古發掘一般,對發現包裹現場周圍三十多平米的湖底淤泥進行了仔細的過濾。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他們的褲腿,淤泥弄髒了他們的警服,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找到了一顆孤零零的牙齒。
    經過法醫比對,這顆牙齒恰好與死者顱骨上缺失的一顆臼齒完全吻合。
    這雖然進一步確認了骸骨的身份,但對於解開死者身份和死因之謎,卻毫無幫助。
    線索,至此徹底中斷……
    死者身份不明,像一團迷霧;死亡時間模糊,介於1到10年之間;作案動機更是無從談起。
    這是建國以來,白雲市有記錄的第一起情節如此離奇、線索如此匱乏的“白骨拋屍案”,專案組從一開始就仿佛陷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沼,舉步維艱,前景黯淡。
    麵對命案,尤其是這種性質惡劣、社會影響巨大的命案,警方麵臨的壓力往往是空前的。
    更何況,這還是白雲市曆史上首例備受矚目的白骨拋屍案。
    消息層層上報,很快擺在了白雲市警察局局長黃建喜的案頭。
    黃建喜親自作出批示,要求“集中力量,全力偵破,消除影響”,對此案給予了特別重視。
    接下來的幾天,他幾乎每天都親自驅車前往青山分局,坐鎮指揮,過問偵破進展,會議室裏的煙灰缸總是堆滿了煙蒂。
    看得出來,作為白雲市的警察一哥,黃建喜肩上承受著來自上級和社會輿論的雙重壓力,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這起案子能盡快取得突破,告慰亡靈,穩定民心。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案件的偵破工作完全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已知線索都仿佛走到了盡頭,調查方向模糊不清,專案組成員們雖然疲憊奔波,卻收效甚微,一種無力感和焦躁情緒開始在團隊中隱隱蔓延。
    今天上午,一個意想不到的插曲,讓本已沉重的壓力驟然升級。
    不知道是通過什麽渠道知曉了這樁案子,新上任的市委書記高長河,竟然親自將黃建喜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寬大整潔的市委辦公室裏,高長河書記沒有過多寒暄,直接詢問起了這起青山湖白骨拋屍案。
    他語氣平和,但目光銳利,透著對政法機關能力的審視。
    高書記明確指示:“此案影響惡劣,關乎群眾安全感,必須偵破!” 他甚至直接詢問黃建喜,需要多久才能給市民一個交代。
    麵對這位剛剛上任、背景深厚且是省委常委的頂頭上司,黃建喜感覺後背瞬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內心掙紮,很想說需要兩個月、三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來謹慎偵查,但他更清楚,將時間說得過長,會顯得公安係統無能,可能給新書記留下不良印象;可若說得太短,又完全是給自己挖坑,根本不可能完成。
    在巨大的壓力下,黃建喜幾乎是麻著膽子,硬著頭皮,說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毫無把握的期限:“高書記,我們……保證在一個月內,一定偵破此案!”
    說出“一個月”這三個字時,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在抽搐。
    說實話,對於這個線索幾近於無的陳年積案,一個月的期限,他內心沒有任何信心。
    但這已經是他在那種情境下,所能給出的最極限的承諾了。
    離開市委書記辦公室那棟威嚴的大樓,坐進自己的專車時,黃建喜才發現,自己貼身的襯衫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連忙抽出紙巾,有些狼狽地輕輕擦拭著額頭和脖頸。
    司機透過後視鏡,小心地詢問道:“黃局,現在是回局裏嗎?”
    黃建喜無力地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不,去青山分局!”
    司機沒有再多問,熟練地啟動車子,平穩地駛向青山區方向。
    作為黃建喜的專職司機,他非常清楚,這段時間以來,領導的心神幾乎全被這個案子占據了,每天往返青山分局已成常態。
    車子再次駛入青山分局大院。
    很快,黃建喜便坐在了刑偵大隊那間煙霧繚繞、氣氛壓抑的會議室裏,聽取最新的、卻依然是毫無進展的案情匯報。
    情況依舊不容樂觀,甚至可以說是徹底陷入了僵局。
    每一個匯報的偵查員聲音都低沉而幹澀,仿佛每說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
    盡管深知下麵的刑警們已經連續奮戰、壓力巨大,黃建喜還是不得不麵色凝重地宣布了那個如同巨石壓頂的消息:新上任的高長河書記親自關注此案,下了死命令必須偵破!而他本人,也在高書記麵前立下了軍令狀——一個月內,必定偵破此案!
    “一個月……”
    這個詞像一塊千斤巨石,猛地砸進了沉悶的會議室,激起了無聲的驚濤駭浪。
    頓時,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座的每一位專案組成員,從分局領導到普通偵查員,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驟然降臨、幾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嚴肅,眉頭緊鎖。
    尤其是身為刑偵大隊長、具體負責此案偵破的鄧磊,更是臉色嚴肅,嘴唇緊抿,一股無形的、焦灼的壓力仿佛化為了實質,沉重地籠罩在他的周身,讓旁邊的同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這次會議之後,由市局牽頭、青山分局為主的更高規格的專案組迅速宣布成立,各項資源進一步向此案傾斜。
    所有專案組成員都心知肚明,這案子就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證據少得可憐,時間又緊得嚇人。
    對於能否在一個月內破案,任何人都沒有一點底,包括經驗豐富的鄧磊,以及青山分局的一把手楊建,心中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深深的憂慮。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
    因為新市委書記的親自過問和黃局那不容置疑的軍令狀,所有偵查員都被逼到了絕境,隻能憋足了一口氣,準備拚死一搏。
    但破案光靠一股子狠勁和決心是遠遠不夠的。
    時間不等人,又幾天在緊張的排查和徒勞的奔波中迅速流逝,案情的僵局依然沒有被打破,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所有前進的道路。
    黃建喜再一次來到了青山分局。
    在聽取完依舊是“暫無突破性進展”的案情匯報後,他的臉色已經不僅僅是嚴肅,而是隱隱透出了幾分難看。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黃局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讓鄧磊等專案組核心成員額頭上幾乎要冒出冷汗,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難熬的沉默在會議室裏持續蔓延,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良久之後,黃建喜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用手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桌麵,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臨時將章恒調過來!加入專案組,擔任副組長!”
    此言一出,會議室裏不少人暗暗心驚,麵麵相覷。
    一過來就直接擔任專案組副組長?!
    這個任命不可謂不重磅。還有一些對章恒其人不甚了解的青山分局幹警,則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章恒……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