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4兵部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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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八吳再有搬家,兩日後孟濤搬家,十六是陳富才搬家的日子。
    三家走後,大四進的陳府一下子空了許多出來。
    陳富才堅持把新莊子起名為文行莊,連郝氏都覺得這個名字叫著別扭,但陳富才就是喜歡。
    他隻有兩個寶貝兒子,各取他們名字中的一個字,有什麽不好?這個莊子本就是兄弟倆的。
    一個多月的辛苦勞作,莊子打理的順眼多了,七八十畝大,看著也是一望無際的那種,讓人心生歡喜。
    莊子裏也有一個小山,不大的那種,但原東家沒有算錢,白給的誰不喜歡?
    何況荒山上有柴火,有藥材,有野果樹,到處都是能有的東西……
    “當家的,歇了,說好今日回新宅的。”郝氏看著眼前大片的土地,嘴一直都是翹著的。
    陳富才直起腰,拍拍身上的灰:“怎麽,一日不去新宅子就想了?”
    說完他笑起來,新宅子雖然大二進,但正房、廂房加一起二十間,知行在府學,家裏現在加他們老兩口就五個主人,一個燒飯婆子,到處都是空的。
    “可惜知行不能回來,當家的,知行鄉試是兩年後,為什麽不讓他回京城讀書?”
    陳富才搖搖頭:“他願意在府學就隨他,回京城日後鄉試還是得回去考一來一去也麻煩,再說,你也不看看知禮跟知文都忙成啥樣?他們也沒空教知行學問,隨他吧。”
    郝氏歎口氣:“一直想兒子當官,可當官也是那樣忙。”
    陳富才又笑起來:“別不知足了,當官有什麽不好?體體麵麵的,等知行高中,我們跟大哥大嫂一起回去,誰不說咱們陳家祖墳冒青煙?”
    顧家宅邸,今日的氣氛與往日頗為不同。
    下人們行走間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鄭重。原因無他,兵部尚書常大人親自帶著幾位屬官和兩位身著便服、但眼神銳利、身材壯實的中年男子登門了。
    全程接待都由顧蘇沐兄弟負責。
    顧四彥早已得了信,提前一日便帶著盼兒又回了佳宜莊,美其名曰“靜心研討醫書”,實則是為了將舞台完全交給了處事更為沉穩周全的長子,還有人精一樣的次子。
    太上皇與太後已然回宮,他們身子調理的不錯,據說短時間內不會再來莊上。
    顧四彥心裏其實是巴不得的,正好落得清靜,可以專心帶孫女鑽研那些他一直無暇深究的孤本醫籍。
    而且已經十月底,莊上有些藥材得收且處理好用起來了。
    莊子裏,書房內藥香彌漫。
    顧四彥戴上了老花鏡,正對著一卷紙張泛黃、字跡古奧的《金瘡方論》細細琢磨,時不時用手指點著某處,對坐在對麵的盼兒講解其中的精要。
    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年紀大了,精力遠不如前,明明記得的東西,到了嘴邊卻一時想不起來,思路也遠不如年輕時那般敏捷透徹。
    老了便是老了,再不服氣也沒用!
    而盼兒則不同,她在醫術上的天賦與悟性極高,許多艱深的理論、複雜的方劑,往往一點就透,甚至能舉一反三,提出一些連他都未曾想過的巧妙見解。
    看著孫女專注沉靜的側臉,顧四彥心中滿是欣慰,顧家醫術,後繼有人,就算是現在閉眼,他也不必擔心下一代顧家人能不能接過擔子了。
    然而今天,盼兒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手中雖然也拿著筆,在紙上隨手記著祖父的講解,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色。
    顧四彥察覺到了,放下書卷,溫和問道:“盼兒,可是有什麽心事?今日看你精神不似往常。”
    盼兒回過神,放下筆,輕輕歎了口氣:“祖父,我是在想穆大哥家的事。
    相公昨日與我提了幾句,說這次風波,很可能還是源於當年那樁大案。
    那人……怕是恨極了穆大哥在賬上發現了端倪,壞了他的大事,如今才這般報複。”
    她抬起眼:“祖父,您說……那人如此記仇,手段又這般惡心,以後會不會……會不會因此遷怒,轉過頭來對付相公和陳家?畢竟,後麵許多具體的事情,都是相公在做的。”
    這是她壓在心底最大的隱憂。
    夫君與穆雲交好,又身居官場,難免卷入是非。對方連穆家這樣的高門都敢如此設計構陷,若真要對付根基尚淺的陳家,豈不是……
    顧四彥看著孫女憂心忡忡的模樣,心中了然,也泛起一絲憐惜。
    他活了這麽大歲數,曆經風雨,豈會看不出這其中的關竅?
    他沉吟片刻,聲音放緩,帶著安撫的力量:“盼兒,你的擔憂,祖父明白。
    不過,有些話,咱們祖孫說說便罷,莫要對其他人再提起,尤其是牽扯到穆家舊案細節。咱們就當不知道,不清楚。”
    他頓了頓,繼續分析,語氣沉穩:“至於想對付咱們顧家和你相公……也沒那麽容易。
    首先,知禮那孩子,並非莽撞無知之輩,他心思縝密,行事有度,在官場上也日漸沉穩,不是那麽好拿捏的。
    其次,陳家如今,你公爹和二叔都是本分人,知行、知文也都走的是正途,家宅安寧,並無什麽明顯的缺口讓人拿捏。
    咱們行得正,坐得直,不必過分懼怕。
    何況對方這次無非是惡心人,也不能真正對穆雲做什麽。”
    他話鋒一轉:“再說,此次咱們顧家向朝廷獻上外科醫方,救治軍中將士,於國於民皆是有功。
    朝廷再怎麽著,也不會讓功臣寒心,光讓咱們付出,什麽表示也沒有。
    依祖父看,賞賜或許在其次,一份體麵,一份保障,才是關鍵。”
    他目光深遠,緩緩道:“咱們顧家,不缺錢財。宇輝那孩子,如今隻是個七品小官,官職低微。
    此次之事,對顧家而言,或許正是一個契機。人活於世,尤其是想在京城這等地方立足,有時候,還真不能一味清高,既要實至名歸的‘名’,也要安身立命的‘利’與‘勢’,缺一不可。
    有了朝廷的認可和賞賜,咱們家的根基才能更穩,旁人想動咱們,也得掂量掂量。”
    盼兒聽著祖父條分縷析的話語,心中的焦慮漸漸平複了些。
    是啊,夫君能幹,婆家無拖後腿的人,娘家齊心得力,如今又即將有功於朝廷,確實不必過於惶惶不可終日。
    “祖父說的是,是孫女兒想左了。”
    傍晚時分,顧蘇沐和顧蘇合兄弟二人來到了佳宜莊。
    兩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中的興奮是藏也藏不住的。
    書房內,燭火通明。
    父子三人圍坐,顧蘇沐將今日兵部尚書常大人來訪的詳細經過,一五一十地稟報給父親。
    “常大人態度很是誠懇,對顧家肯獻出秘方之舉,再三表示了欽佩和感謝。”顧蘇沐說道,“他帶來的那兩位,是兵部職方司下屬、專司軍醫培訓的官員,都是懂行的。
    他們仔細翻閱了我們整理抄錄的醫冊,問了許多細節,尤其是關於清創、縫合、防治感染的實操部分。”
    顧蘇合接口道:“常大人的意思很明確,光有方子和理論還不行。
    軍中醫官水平參差不齊,必須要有實打實的操練,才能掌握這些技法。他們的想法是……希望我們能派人出麵,幫忙培訓一批軍中的醫官骨幹。”
    顧四彥撚著胡須:“如何培訓?總不能直接拿人練手。”
    顧蘇沐點頭:“父親所慮極是。
    常大人他們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們的提議是,還是仿照咱們之前的做法,先用牲畜,比如豬、兔、羊,或者專門飼養的犬隻,還有豬肉豬皮這些讓那些軍醫在上麵練習切開、縫合、止血等基本功。
    等他們熟練之後,再逐步接觸一些複雜的模擬創傷。希望……希望咱們家能派出得力人手,最好是精通此道的,去主持前期的教學和指導。”
    顧四彥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這一步跨出去,顧家就真的和軍方綁得更緊了。
    利弊都很明顯。利在於,能進一步提升顧家的地位和影響力,獲得官方庇護;
    弊在於,徹底站到了前台,可能引來更多的關注,甚至是嫉妒與非議。
    “你們怎麽看?”顧四彥看向兩個兒子。
    顧蘇沐沉吟道:“爹,我覺得此事……可行。於國有利,且能借此將顧氏外科之名正大光明地立起來。
    至於人手,就我去吧,您年紀大了,盼兒更不合適,老二練習少,反正我現在也閑。”
    父子三人就著昏黃的燈火,低聲商議起來。
    從人選到地點,從教學內容到物資保障,一點點地推敲、權衡。
    這是一次將家族醫術與國事深度綁定的抉擇,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窗外,夜色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