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2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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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六,天剛蒙蒙亮,陳府內燈火通明,響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盼兒是在後半夜開始發動的。
    許是孕期調養得當,也或許是這孩子體貼母親,從陣痛開始到產婆歡喜地報出“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位健壯的哥兒!”,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僅僅用了兩個多時辰。
    當那聲響亮而有力的啼哭聲劃破黎明清寂的上空時,守在外間的陳知禮猛地鬆了一口氣,一直緊握的拳頭這才緩緩鬆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要往裏麵衝,卻被滿臉堆笑的母親吳氏攔住了:“產房血氣重,你且等等,收拾妥當了再進去不遲。”
    待到裏麵收拾幹淨,陳知禮迫不及待地踏入房內。
    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盼兒靠在柔軟的枕頭上,臉色有些蒼白,汗濕的發絲貼在額角,精神卻還好。
    她身邊那個被裹在錦繡繈褓裏的小家夥,正閉著眼睛,小嘴微微嚅動著,臉蛋紅撲撲、肉嘟嘟的,瞧著就十分結實。
    半夏笑著稟報:“大公人,小少爺足足七斤半呢!哭聲洪亮,健康得很!”
    陳知禮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溫暖的小包裹,看著兒子皺巴巴卻充滿生命力的小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與柔軟。
    這是他的第三個孩子,是盼兒再次曆經辛苦為他帶來的骨血。
    顧四彥笑著走了進來,陳知禮把孩子遞給他:“祖父,還是請您給這孩子起個大名吧。”
    顧四彥心裏高興,口裏推著:“不了不了,你學問好,這次怎麽也得你自己起。”
    鈞兒就是他起的名,這孩子怎麽也得讓知禮自己起了。
    陳知禮見祖父是真的想讓自己起,他接過孩子:“名字暫時不急,祖父,您還是給盼兒診診吧。”
    ……
    不多時,陳鈞和嬌嬌也跑了進來。
    陳鈞如今已是八歲大的小少年,課業繁重,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習武,白天去書院讀書,晚上還要跟著山長額外攻讀一個時辰,時間排得滿滿當當。
    他以後隻能在上學前和放學後,才能過來哄哄弟弟了。
    他伸出尚且稚嫩卻已顯修長的手指,輕輕碰碰弟弟更小更軟的手指,眼中滿是新奇與歡喜。
    而五歲不到的嬌嬌就自由多了,她對這個日後叫她姐姐、會動會哭的小弟弟滿滿都是喜歡,踮著腳尖,扒著搖籃邊:“弟弟,我叫你三寶怎麽樣?我是你的姐姐嬌嬌,以後每日都會陪你玩好不好?”
    陳知禮看著圍在搖籃邊的一雙兒女,又看看床上雖疲憊卻眉眼溫婉的妻子,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揮退了乳母丫鬟,坐在盼兒床邊,握著她的手,苦笑道:“娘子,說來你可能不信。
    我原本一心想著在仕途上有所作為,走得更高更遠,為朝廷、為百姓多做些事。
    可如今看著你們,看著這孩子,我這心裏……想法有些不一樣了。”
    盼兒輕笑:“如何一個不一樣?”
    “若是為了那所謂的仕途前程,終日忙碌,錯過了父母漸老的時光,錯過了陪伴你和孩子們長大的點滴,……如此當官,還不如像二叔那般逍遙自在。”
    盼兒聞言,反手握緊了他的手。
    她聲音輕柔:“相公,你的抱負,你的才能,豈能因眷顧小家而輕易舍棄?
    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你提出的那些新政,才剛剛起步,多少百姓眼巴巴盼著能過上好些的日子。
    你若此刻抽身,於心何忍?更何況抽也是抽不了身。”
    她頓了頓,輕聲道:“不如這樣,你先安心當好這個官,盡力去做你想做、該做之事,過幾年,大珩朝不缺吃用時,你便向皇上請辭。
    到那時候,你帶著我和孩子們,還有爹娘,二叔二嬸,咱們一大家人,到處去走走,看看這大珩朝的山山水水,豈不快活?”
    陳知禮用力點頭:“好!娘子,就依你所言!咱們便這樣說定了!待我盡了該盡的責任,便辭官歸家,陪你與孩子們還有爹娘、二叔二嬸遊曆山河!”
    他俯身,在盼兒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又憐愛地看了看熟睡的兒子,這才起身,整了整官袍,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沉穩:“不過,娘子,現在你家相公還得去忙了,你在家好生歇著。”
    時間倏忽而過,轉眼便進入了三月。
    京郊皇莊。
    太上皇、周尚書還有陳知禮等一眾官員,站在田埂邊。
    隻見田裏蓄著淺淺的清水,水下是平整如鏡的秧床,上麵密密麻麻地生長著一層翠綠欲滴的稻秧。
    這些秧苗與尋常農戶撒種出來的又黃又細的“牛毛秧”截然不同,它們莖稈粗壯,葉片寬厚,顏色深綠,遠遠望去,像一塊厚實柔軟的綠色地毯。
    這正是按照陳知禮提出的“集中育秧,分插移栽”新法培育出來的秧苗。
    太上皇和周尚書今日特地帶著官員前來觀看,他們站在田埂上,看著那長勢喜人的秧苗,皆是麵露驚奇。
    “這秧苗,看著就精神!”周尚書蹲下身,仔細端詳著,忍不住讚歎,“莖稈如此粗壯,根係定然發達。以往那般直接撒種育出的秧苗,弱不禁風,就很不夠看了,太上皇,這田裏的收成絕對會高出不少。”
    太上皇雖不通農事,但看著這明顯優於常理的秧苗,眼中也滿是興趣。
    他點點頭:“確是不一樣。可惜……許多農戶對此法心存疑慮,不敢輕易嚐試。”
    旁邊負責此事的官員連忙回稟:“回太上皇,確是如此,農戶們世代相傳的法子,一時難以改變。
    加之此法需要提前選種、精細管理秧床,他們生怕費了功夫卻不如舊法,故而今年……隻在皇莊和一些大人們的莊子裏試行。”
    太上皇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但也理解百姓的謹慎。
    幾日後,到了移栽秧苗的關鍵時刻。
    這次大小官員來了許多,太上皇跟周尚書依舊來了。
    皇上本也要來,可惜事情太多,實在抽不開身。
    陳知禮親自來到了田邊,他沒有穿官服,隻著一身簡便的短打衣褲,卷起褲腿,赤腳踩進了還有些冰涼的泥水裏。
    這一舉動,讓周圍觀看的莊戶和官員們都吃了一驚。
    “陳大人,你這是……”周尚書忍不住出聲。
    陳知禮笑了笑,朗聲道:“法子是我提出的,我想親自下田示範。”
    他前世因著研究農史的好奇心,確實曾親自下過試驗田,對插秧的基本手法並不陌生。
    他接過莊戶遞過來的一筐翠綠的秧苗,熟練地將它們分成一小撮一小撮,然後彎下腰,手指靈巧地將秧苗插入鬆軟的泥中,深淺適度,株距均勻。
    他的動作雖不如老農那般迅捷如飛,卻沉穩準確,一株株秧苗在他手下穩穩地立在了水田裏,迎風輕擺,瞬間為那片褐色的田地點綴上充滿希望的綠色。
    周圍的莊農學著栽起來,一開始有些陌生,但都是莊稼人,很快就上手了。
    半個時辰後。
    周尚書看著眼前這片剛剛插下、卻已顯露出勃勃生機的秧田,再對比遠處那些依舊沿用舊法、顯得稀疏發黃的秧苗,不由得心潮澎湃:“太上皇,您看!臣從未見過如此整齊精神的秧田!
    這一種下去,就感覺根紮得穩,苗立得正,綠油油一片,看著就讓人心裏踏實!
    可以想見,待到夏收,這收成定然遠勝往昔!此法明年起推廣開來,我大珩……何愁糧食不夠啊!”
    太上皇唇角微揚,眼中含笑,如果說陳知禮曾經破過幾個大案,把餘杭府整治到路不拾遺,那麽,這次他這次所有的新點子,會把大珩朝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如皇上所說,這個年輕人,老天爺賜給大珩朝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