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傍晚漸深，窗外的雪勢比起之前小了許多。
    從紛紛揚揚的大雪，變成了細細碎碎的雪沫，依舊無聲地裝點著夜幕下的城市。
    廚房裏，無限被鹿野訓誡了許久。
    師父雖然臉上依舊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但不知為何，周身的氣場卻顯得越來越低沉，甚至隱隱透出一種類似於不服，又帶著點委屈的情緒。
    明明活了幾百年，卻被徒弟像訓學生一樣說著，關鍵是自己好像還不太占理。
    白牧在客廳裏，一邊教小黑嗑瓜子，一邊豎著耳朵關注著廚房的動靜。
    看著師父那難得吃癟的樣子，既覺得好笑，又有點於心不忍。
    他終於還是決定出手拯救一下師父。
    他清理了一下茶幾上兩人嗑出來的一小堆瓜子殼，將地麵打掃幹淨。
    然後，他找準鹿野話音稍歇的間隙，適時地推開廚房門，探進頭去：
    “那個……師妹，師父，外麵的雪小多了，景色挺不錯的。”
    “咱們別悶在家裏了，一起出去溜達溜達吧？龍遊到底是南方城市，這麽大的雪景可不是年年都能看到的。”
    這個提議成功地轉移了話題。
    鹿野看了一眼窗外確實難得的雪景，又看了看麵前眼神似乎亮了一下的師父，點了點頭：
    “也好。”
    於是，一家四口穿戴整齊，走出了溫暖的屋子。
    龍遊市作為南方城市，一場大雪確實罕見。
    雖然已是夜晚，但步行街上比平時熱鬧了許多，大多是出來賞雪景，玩雪的年輕人。
    其中不乏許多牽著手，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侶，給這銀裝素裹的夜晚增添了許多浪漫氣息。
    他們沿著清掃過的街道走了一段距離，路過幾家燈火通明的店鋪。
    十幾分鍾後，除了無限依舊兩手空空。
    另外三人手裏都捧上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
    小黑更是額外得到了個香氣誘人的大雞腿，正美滋滋地捧著啃。
    小黑用兩隻小手努力抱著那杯對他來說顯得有些巨大的奶茶，小嘴巴周圍沾著一圈奶漬和油光。
    他仰起小腦袋，大眼睛眼巴巴地望向身旁高大的師父，聲音帶著期盼：
    “師父，我……我還可以再吃一個雞腿嗎？”
    話音落下，無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下意識地，動作極其輕微地扭頭，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走在另一側的鹿野。
    鹿野正小口啜飲著奶茶，感受到師父的視線，她甚至沒有完全轉過頭。
    隻是微微搖了一下頭，意思很清楚——不行。
    無限接收到信號，重新看向小黑，語氣平穩地吐出兩個字：
    “不行。”
    “……好吧。”
    小黑有些遺憾地垂下了小腦袋，看著手中才吃到一半，但依舊誘人的雞腿，小家夥靈機一動：
    “師父！那……那我可不可以把這個雞腿給你吃，然後我們重新再買一個？”
    他一臉期盼地望著無限，覺得自己這個提議非常合理。
    無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小黑手中那個雞腿上。
    說實話，他也有點想吃……
    那個“行”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然而，就在他嘴唇微張的瞬間，鹿野的目光再次掃了過來。
    無限頓時怔了下，連忙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迅速改口：
    “不行！”
    “……行叭。”
    小黑見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徹底蔫了，隻能化悲憤為食量，咕嘟咕嘟地猛喝了一大口奶茶，小臉上寫滿了委屈。
    白牧在一旁，將這對師徒的博弈全程看在眼裏，內心一陣無語。
    這……這真的是自家那個能硬抗天基武器的師父嗎？
    你身為師父的威嚴呢？！
    在徒弟的一個眼神下就瞬間妥協了？
    就不能硬氣一點，彰顯一下自身的家庭地位嗎？
    一點都沒有我平時那種……嗯，從容不迫的風采。
    也太落魄了……
    唉……
    他忍不住在心裏為師父默哀了三秒鍾。
    此時，路邊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依舊緩緩飄落的細碎雪沫。
    光線在雪地上折射出暖融融的光暈，將冬夜的街道渲染得格外寧靜安詳。
    白牧看著走在前方半步，一手捧著奶茶，身姿挺拔卻莫名透著點嚴肅感的師妹背影。
    覺得氣氛還是有點太正經了。
    不利於家庭和諧！
    就在這時，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一隻小小的，帶著點涼意的手抓住了。
    他低下頭，看到小黑不知何時走到了他手邊上，正用小手輕輕拉著他的食指。
    “師兄……”
    小黑仰著小臉，那雙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清澈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希冀：“我還想吃雞腿……”
    白牧眉頭微微一揚，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看看！
    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我！
    小孩子想多吃點東西，這點小小的要求，作為師兄一定得滿足啊！
    自己的家庭地位，終於得到了最直接的認可！
    什麽實力，不用多說了吧？
    他臉上露出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小黑的腦袋，壓低聲音，用驕傲語氣說道：
    “放心，交給我。”
    說著，白牧挺直腰板，邁著自信而堅定的步伐，三兩步就追上了前麵的鹿野。
    鹿野正一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另一隻手握著奶茶，時不時低頭嘬上一口，臉頰因為寒冷和熱飲微微泛紅。
    白牧的突然靠近，而且湊得極近。
    兩個人的肩膀幾乎緊緊貼在了一起，這讓她莫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還不等她開口詢問，白牧已經先發製人：
    “師妹，我手有點冷，你的借我捂捂。”
    一邊說著，他一邊不由分說，且動作極其自然地將自己空著的那隻手，直接伸進了鹿野插著手的那個羽絨服口袋裏麵。
    精準地找到了她微涼的手，然後一把握住。
    師妹的手，還是一樣的，軟軟的，小小的，帶著點涼意，握在手裏很舒服。
    鹿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眨了眨眼睛。
    她嘴裏還嚼著一顆珍珠，側頭看了白牧一眼，見他一臉“我隻是很冷”的無辜表情，最終什麽也沒說。
    隻是默默地轉回頭，繼續嘬著奶茶，任由他的動作。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隻是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
    然而，白牧卻像是得到了默許，開始更加得寸進尺。
    他不再滿足於僅僅在口袋裏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指，開始不安分的輕輕擺弄著鹿野的五個手指。
    帶著一種近乎調皮的意味，一節一節地輕輕分開她纖細的手指。
    然後，將自己的手指穿插進去，形成一個緊密的十指相扣的姿勢。
    掌心與掌心毫無間隙地緊緊貼合在一起，彼此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肌膚迅速傳遞。
    一股令人心悸的暖流，在兩人交握的手間流淌開來。
    然後，白牧側過頭。
    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燦爛笑意，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看著鹿野近在咫尺的側臉。
    鹿野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
    她不動聲色地將頭往旁邊轉了轉，試圖避開他的目光。
    臉頰上的紅暈卻不受控製地加深，蔓延，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白牧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師妹的羞赧和試圖躲避，依舊笑眯眯地，執著地看著她。
    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喜歡。
    鹿野被他看得更加不自然了，連腳步都下意識地放緩了些許，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
    雖然……
    雖然彼此已經對視過無數次，生活中也早已充斥著彼此的身影，相處了很久，連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
    但是！
    師兄這種毫不掩飾，滿眼都隻有自己的感覺……
    真的真的真的……
    好讓人心動啊！
    她心底覺得自己有點太沒出息了。
    潛意識地想要將兩人緊握的手抽出來，或者至少把距離拉開一點點。
    但是，白牧的手握得很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力道，絲毫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兩人身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無限，莫名的有些不爽。
    他看看前麵那兩個幾乎貼在一起走路的徒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感覺自己這一刻好像又吃了一頓飯。
    還是吃的很飽的那種。
    而小黑則是仰著小臉，滿臉崇拜地看著師兄白牧的背影，大眼睛裏閃爍著光芒。
    真的和師兄說的一樣誒！
    師兄好厲害！
    連師姐都能搞定！
    感覺比師父都厲害誒！
    白牧他偷偷回眸，掃了身後的師父和小黑一眼。
    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得意。
    看吧，這才叫實力！
    無限在震驚之餘，接收到大徒弟那得意的眼神，心裏那股淡淡的不爽感，愈發旺盛了。
    具體為什麽不爽，他也說不上來。
    小黑則對上了師兄的眼神，在他幼小的心靈裏，師兄白牧的身影頓時變得更加高大偉岸，光芒萬丈起來！
    就在這時，白牧做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舉動。
    他把插在鹿野口袋裏的那隻手，連同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一起輕輕地從口袋裏扯了出來，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氣和昏黃的路燈下。
    突然暴露在外的交握雙手，讓鹿野更加不好意思了，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手上微微用力。
    但白牧依舊緊緊握著，力道恰到好處，既不會弄疼她，又讓她無法輕易掙脫。
    而鹿野自己，在最初的羞澀過後，內心深處其實也並不真的想分開。
    白牧拉著她的手，像小孩子一樣輕輕晃了晃，將鹿野往自己的身邊拉得更近了些，兩人幾乎是手臂貼著手臂在行走。
    鹿野被他這接連的親密舉動弄得有些招架不住，斜眼瞥了他一眼，語氣帶著點高冷：
    “幹嘛？”
    白牧依舊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湊近她耳邊：
    “有點冷，想和你擁抱一下。”
    “不要。”
    鹿野想也沒想，立刻拒絕。
    然而，話雖如此，當白牧把她往自己溫暖的胸膛攬過來時，她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沒有過分的抗拒。
    隻是象征性地猶豫了一下，隨後便像是被抽走了力氣，順從地靠進了他的懷裏，將半邊臉頰埋在他厚實的羽絨服上。
    白牧大喜過望。
    他垂下腦袋，湊到鹿野泛紅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了幾句。
    跟在二人身後的無限和小黑，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看到白牧湊近鹿野耳邊說話，而鹿野的耳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通紅，甚至整個脖頸都染上了緋色。
    兩人都不由得露出了更加好奇的模樣，探出腦袋，想知道他倆到底說了什麽。
    隻見鹿野聽完後，抗拒地微微搖了搖頭，聲音帶著緊張，同樣壓低了說道：
    “不要！”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身後，補充道：
    “師父和小黑還在後麵看著呢。”
    “他們不在就可以了嗎？”
    鹿野白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兩人又低聲輕語了好半晌。
    鹿野心底那點堅持，在師兄這種軟磨硬泡下迅速土崩瓦解。
    她隻得無奈地，用幾乎微不可察的幅度，蜻蜓點水一般輕輕點了點頭。
    動作很細微，很小，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注意不到。
    但一直緊緊盯著她的白牧，卻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信號。
    他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然而，他的得寸進尺顯然還沒有結束。
    他再次俯下身，垂在鹿野耳邊，用氣音說了幾句更短的話。
    同時，他握著奶茶的那隻手抬起來，朝著路邊一個光線相對昏暗的小巷口方向，輕輕戳了戳。
    鹿野的臉頰瞬間爆紅，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了白牧一眼，隨即飛快地低下頭。
    過了好幾秒。
    就在白牧以為她要再次拒絕的時候，才聽到她用細若蚊蠅，幾乎要融入風雪聲中的音量，非常非常小聲地，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細微的“嗯”，聽在白牧耳中如同天籟！
    隨後，白牧做出了一個讓鹿野措手不及的動作。
    他抬手，仰頭“咕咚咕咚”幾口將自己杯中那點剩餘的奶茶一飲而盡。
    然後極其自然地探過頭，就著鹿野的手，把她那杯也還沒喝完的奶茶，三下五除二喝得幹幹淨淨。
    鹿野還沒回過神來，手裏就突然一空，兩杯奶茶都見了底。
    白牧鬆開一直與鹿野十指相扣的手，一手抓著一個空奶茶杯，然後轉身，噔噔噔地小跑到路邊的垃圾桶旁，迅速地將兩個杯子扔了進去。
    隨後，他又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
    不由分說地再次一把拉過鹿野的手，這次不再是慢悠悠地散步，而是帶著她，腳步輕快地朝著剛才指過的那個小巷口跑去。
    無限和小黑站在原地，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又齊刷刷地望向那兩人迅速遠去的背影。
    小黑是一臉純粹的崇拜。
    師兄好帥！
    無限則是一臉複雜。
    就在這時，白牧跑出去十幾米的腳步猛然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麽。
    他又折返了回來，在師父和師弟疑惑的目光中，快速跑到他們麵前。
    然後，他在衣服口袋裏摸索了一下，掏出了兩張紅色的百元大鈔，動作豪爽地塞到了小黑手裏。
    白牧鄭重的拍了拍小黑肩膀：
    “小黑，師兄請客！”
    “想吃什麽就去買吧！雞腿管夠！”
    接著，他看向身旁表情一言難盡的師父：
    “師父，這步行街上人多，照顧好小黑哦。”
    最後，他朝無限比了一個勝利的“耶”手勢，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燦爛笑容：
    “我和師妹……有點事，先離開一下！”
    說完，不等無限反應，他再次轉身，小跑回正在小巷口等他的鹿野身旁。
    無限：“…”
    他低頭，看著小黑手裏那兩張紅色的鈔票，又抬頭望向空蕩蕩的前方。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卷起幾片雪沫，落在他略顯淩亂的長發上。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最終，無限牽起小黑的手，語氣平淡：
    “走吧，去買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