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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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女帝離去時,帶走了最後的聲響,也帶走了那如泰山壓頂般的帝王威儀。此時的慈寧宮,猶如一場驚天風暴後的海麵,表麵平靜,但水下依舊暗流湧動,激蕩著令人心顫的餘波。
    張又冰凝視著眼前的長公主,她仍處於巨大的震撼之中,尚未完全回過神來。她那如月般的清冷容顏上,寫滿了茫然與無措,如同在迷霧森林中迷失方向的純白小鹿。
    張又冰心中因極致對峙而緊繃的弦,終於緩緩鬆弛。她看著她那手足無措的模樣,心中升起一絲作為“姐姐”的憐愛。她緩緩上前,在姬月舞帶著幾分躲閃與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張又冰輕輕伸出手,拉住她因緊張與寒冷而略顯冰涼的柔荑。
    她的手柔軟而冰涼,被張又冰握住的那一刻,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如同被驚動一般,但她並未抽回手。
    張又冰的掌心傳來溫暖的氣息,那是她運轉【神·萬民歸一功】時產生的中正平和的混元內力。這股暖意通過她們相握的手,緩緩流入她的體內,安撫著她因世界觀被反複衝擊而劇烈跳動的心緒。
    “我知道,你現在很亂。”張又冰的聲音輕柔而平靜,如同午後拂過竹林的微風,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沒關係,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聊。”張又冰看著她漸漸恢複神采的清澈眼眸,微微一笑。
    “現在,我們是站在同一戰線的同誌,也是……”張又冰加重了語氣,“姐妹。”
    姐妹,這兩個字如同一把擁有魔力的鑰匙,終於打開了姬月舞心中名為“困惑”的枷鎖。她眼中的茫然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清明。
    黎明的第一縷金光如最鋒利的寶劍,撕裂了籠罩京城上空的最後一絲黑暗。光透過慈寧宮精致的窗格灑入,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投下一片斑駁而溫暖的光暈。
    一夜的驚心動魄終於過去,張又冰看著身旁已完全接受現實的長公主姬月舞。
    她那清冷如月的容顏上,雖還帶著一絲消化過量信息後的疲憊,但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已重新燃起名為“希望”的光彩。她不再是深宮中顧影自憐、向往虛無縹緲江湖的籠中之鳥,找到了自己的“組織”,也找到了自己的“姐妹”。
    張又冰看著她,輕聲開口,用這個全新的稱呼鞏固她們之間剛建立的奇妙關係:“三姐。”
    姬月舞身體微微一僵,隨即臉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她點了點頭,輕聲應道:“嗯,十妹。”
    這個稱呼從她那金枝玉葉的口中說出來顯得有些生澀卻又帶著一種異樣的親昵。
    張又冰微微一笑心中那最後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她鬆開了姬月舞的手神情重新變得嚴肅而又果決。
    “三姐我必須馬上離開皇宮。”
    “這麽快?”姬月舞有些驚訝也有些不舍。
    張又冰點了點頭解釋道:“‘張又冰’這個緝捕司女神捕的身份已經消失太久。我的父親刑部緝捕司郎中張自冰很快就會回司裏銷假。我必須以‘照料剛剛遠行歸來的父親’為由合情合理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裏。這樣我才能利用這個公開的身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她的思路清晰而又縝密。
    “夫人”已經給了張又冰“貼身女官”的名分,這是張又冰在宮中的護身符與聯絡的最高權限。
    而宮外的“緝捕司女神捕”則是張又冰在這魚龍混雜的京城裏行走的最完美的偽裝。
    一明一暗,一內一外。兩重身份互為表裏將為張又冰編織一張無人能夠看破的大網。
    姬月舞雖然對這些潛伏與謀劃的事情不甚精通,但她冰雪聰明立刻就明白了張又冰的用意。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幫我安排出宮。”張又冰說道,“另外如果‘夫人’有任何新的指示,你可以通過新生居情報站梁小姐那邊,在城南‘新華書店’的聯絡點找到我。接頭的暗號是……”張又冰湊到她的耳邊,將那隻有核心組員才知曉的接頭方式與暗號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安撫好這位新認的“姐妹”後,張又冰的心神終於從驚心動魄的宮廷對峙中抽離,重新回歸到新生居頂級特工的本職工作中。
    半個時辰後,張又冰已經脫下了那不合身的宮女服飾,重新換上了那一身代表著張又冰過去身份的深藍色緝捕司勁裝。緊身的短打上衣將張又冰那因為常年刻苦修煉而顯得格外挺拔飽滿的胸脯,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腰間束著一條寬大的牛皮腰帶,腰帶上掛著刑部的腰牌與一副閃爍著森冷寒光的精鋼鐐銬。下身是一條便於活動的緊身長褲,包裹著她那修長而又充滿了爆發力的雙腿。腳上蹬著一雙薄底快靴。那柄陪伴了張又冰多年的佩劍【墜冰】被她重新挎在腰間。她又變回了那個讓整個京城所有宵小之徒聞風喪膽的“冰山女神捕”——張又冰。
    隻是這一次。冰山之下燃燒著的是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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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知,今夜雖成功說服女帝,但這僅是一個開始。關於伊賀流圖謀聖朝太祖陵一事,既然“夫人”已親自接手,以她剛烈果決的性格和整個帝國為後盾,必然會掀起一場針對東瀛倭寇的血腥風暴。此事已上升到國戰層麵,暫時不再是張又冰這個層級行動組員需操心的問題。
    她的任務回到原點——錦衣衛。這個大周皇朝最令人畏懼的特務機構,是女帝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維護皇權統治的重要支柱。新生居欲在京城紮根,必須徹底摸清這把“刀”的構造與脈絡。
    而張又冰,便是插入錦衣衛堅冰心髒的另一把更鋒利的尖刀!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李自闡,新任錦衣衛指揮使,一個充滿矛盾與傳奇的人物。
    他出身寒門,卻在而立之年高中狀元。本應是平步青雲的文臣領袖,卻在文會上借酒醉寫下“東方晨欲曉,雌雞唱天白”的詩譏諷女帝,結果被發配湘南一個小縣任縣太爺。直到“楊儀作亂”,女帝查出錦衣衛與合歡宗等邪門歪道勾結,前任指揮使李楨被秘密賜死。一道震驚朝野的聖旨從凰儀殿發出——狀元李自闡,文采風流,心有錦繡,更兼風骨傲然,不畏君威,有鷹視狼顧之姿,特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賜繡春刀,飛魚服,代天巡狩,監察百官!
    此旨意讓眾人皆感困惑,但張又冰從新生居情報中,隱約猜到了女帝的用意。
    她需要的不是一條聽話的狗,而是一頭能替她咬死所有猛虎的餓狼!
    李自闡,便是她選中的那頭最凶狠的狼!
    接近這樣一個心思叵測的人物,絕非易事。
    張又冰如今“女帝貼身女官”的身份看似尊貴,卻如無形枷鎖,使她的一舉一動皆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下。用此身份接觸李自闡,隻會引發他最高級別的警惕。必須換一個身份,一個與宮廷毫無瓜葛的外圍身份,一個能讓他放下戒備主動靠近張又冰的身份。
    張又冰腦海中無數計劃與方案飛速生成、推演與廢棄……
    幾天後京城南城一處大宅裏,上演著一幕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溫馨重逢。
    這裏是她的家,張府。
    兩道風塵仆仆的身影推開了那扇已一個多月未開啟的院門,正是她的父親原刑部緝捕司郎中張自冰,與她的母親柳雨倩。從安東府那個充滿奇跡與希望的“新世界”回到這熟悉而略顯陌生的京城,老兩口心中感慨萬千。
    他們推開院門,並未見到清冷寂靜的院子,而是從廚房嫋嫋升起的一縷炊煙,一股夾雜著柴火香氣與米飯甜香的味道飄入鼻腔。老兩口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他們快步走進院子,繞過那棵張又冰從小練劍時留下無數劍痕的老槐樹。
    廚房裏,一個身著樸素布衣的身影背對著他們,蹲在灶台前熟練地添著柴火。
    跳動的火光映照著她已不再如從前那般冰冷的側臉,是張又冰。
    看到這一幕,母親柳雨倩那早已被歲月磨礪得堅強的眼眶瞬間紅了。
    “冰兒……”她輕聲喚道。
    張又冰聽到聲音,轉過頭來,臉上露出溫暖的微笑。
    “爹娘,你們回來啦。”
    一家人緊緊相擁,淚水無聲滑落,浸濕彼此衣衫。
    那是重逢的喜悅,也是對彼此找到新生的無限感慨。
    飯後,一家人圍坐在小小的飯桌前。張自冰看著正為大家盛飯的女兒,那雙曾經隻會握劍的手,如今卻能做出這般可口的飯菜,他忍不住長歎一聲。
    “以前哪裏見過又冰做飯的樣子,如今這倒是真像個嫁了人的小婦人。”
    他隨即感慨道:“安東府那個地方,真是一個能‘再造新生’的好地方啊!”
    吃完這頓充滿溫情的團圓飯,張自冰放下碗筷,神情變得肅然。
    “告假一個多月,尚書大人那裏我也該去銷假了。司裏不知亂成什麽樣子,老崔他恐怕也忙得不可開交了。”
    與此同時,刑部緝捕司那堆滿卷宗與案牘的公房裏,緝捕司員外郎崔繼拯正煩躁地抓著那本就不多的頭發。
    他麵前攤著一摞最新從安東府傳回來的官方邸報,眉頭越皺越緊,臉上表情也越來越崩潰。
    “安東府至奉州鐵路已全線貫通,預計下月即可通車……”
    “新生居與萬金商會達成深度戰略合作,成功承包玄菟山脈所有礦產的開采權……”
    “萬金商會斥巨資向新生居訂購第三批蒸汽動力貨船,共計十艘……”
    “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崔繼拯終於忍無可忍,猛地一拍桌子,將那摞邸報摔在地上。
    “這是我們緝捕司該看的邸報嗎?”他幾乎咆哮出聲。
    “鐵路!礦產!蒸汽船!這難道不是戶部和兵部那幫官老爺該管的東西嗎?”
    “我們緝捕司的探子何時改行去當賬房先生了?”他崩潰地抱著頭,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那個曾經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的反賊窩,為何完全變成一個熱火朝天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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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他那停留在舊時代思維裏的緝捕司,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卻完全看不懂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如同生活在陸地上的狼,卻試圖理解一場即將席卷整個海洋的巨大海嘯。
    第二天,當張又冰以熟悉的捕快裝扮推開閨房的門時。
    她的父親張自冰與母親柳雨倩,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低聲交談著什麽。看到張又冰,他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這孩子總算是肯穿回這身衣服了。”母親柳雨倩上前,替張又冰理了理那略顯淩亂的衣領眼中滿是慈愛。
    她的父親張自冰則站起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肅然。
    “準備好了?”
    “嗯。”張又冰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走吧,”張自冰說道,“我們父女倆也該回司裏給尚書大人和同僚們一個交代了。”
    刑部緝捕司。
    這裏是整個大周皇朝除了錦衣衛之外最令人敬畏的暴力機關。高大的門楣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額上麵“緝捕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充滿了肅殺之氣。門口兩尊威武的石獅子怒目圓睜,仿佛在震懾著一切膽敢挑釁朝廷法度的狂徒。
    司內是一片繁忙而又壓抑的景象。
    來來往往的捕快與文書腳步匆匆,神情嚴肅。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墨香與卷宗紙張那特有的陳舊味道。偶爾從地下的審訊室裏會傳來一兩聲壓抑的慘叫,但很快便歸於沉寂。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舊時代官僚機構的那種冰冷刻板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當張又冰與父親張自冰並肩踏入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門時,整個緝捕司大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那些目光中有驚訝有欣喜有敬畏也有好奇。
    “張……張郎中!您……您回來了!”
    “天啊!是張神捕!她……她也回來了!”
    “快……快去通知崔員外郎!”
    短暫的沉寂之後,大堂內爆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騷動。
    很快,一個頭發有些稀疏,眼窩深陷,看起來至少有一個多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的中年官員,便從後堂快步衝了出來。
    正是緝捕司員外郎崔繼拯。
    “老張!你可算是回來了!”崔繼拯一看到張自冰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那張苦瓜臉上幾乎要流出淚來。
    他一把抓住張自冰的手開始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啊!你走的這一個多月,司裏都快翻天了!尚書大人催著要安東府的情報。可那幫該死的探子,傳回來的都是些什麽狗屁玩意兒!不是修鐵路,就是挖礦!他媽的,昨天還傳回來,說那個姓楊的反賊頭子在安東府搞了個什麽‘義務教育’!我呸!他一個反賊他教個屁!”
    張自冰隻是靜靜地聽著自己這位老搭檔的抱怨,沒有插話。直到崔繼拯罵累了停下來喘氣的時候,他才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又有力。
    “老崔跟我來……”說完,他便拉著依舊在喋喋不休的崔繼拯,徑直走向了自己那間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使用過的公房。
    張又冰則留在了大堂,接受著一眾同僚的問候。她隻是微笑著點頭回應,那張美麗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公房內,張自冰關上了門,屏退了所有想要進來奉茶的下屬,這間小小的公房瞬間與外界隔絕了開來。
    崔繼拯看著自己這位老搭檔那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收起了那副嬉笑怒罵的樣子,試探著問道:“老張,你……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張自冰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走到桌案後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早已涼透了的陳茶,一飲而盡。
    然後他抬起頭,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崔繼拯,那眼神裏有憐憫、有沉重,也有一絲作為先行者的決絕。
    “老崔,”他緩緩地開口,“安東府不是簡單的‘亂臣賊子’了。”
    “那是一個完全和我們這個世道不同的地方。”
    崔繼拯愣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嘲笑自己這位老友是不是也被那幫反賊給洗腦了。但當他對上張自冰那再也沒有絲毫迷茫與彷徨的眼睛時,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是信仰的光。
    公房的門已經徹底關上。那扇由厚重鐵木製成的房門,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門內與門外徹底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門外是刑部緝捕司那千百年未曾改變的森嚴刻板與壓抑,是捕快們匆忙的腳步聲與文書們低聲的交談,是舊時代那沉重而又緩慢的呼吸。
    門內卻是一場即將爆發的新舊終極對撞,是一場足以顛覆一個舊時代官僚所有認知的思想風暴。
    崔繼拯看著自己這位失蹤了一個多月,仿佛脫胎換骨般的老夥計,心中的困惑與不安已經達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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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張自冰變了!
    不再是那個雖然剛正不阿,但眉宇間總帶著一絲對這個腐朽世道的無奈與疲憊的老搭檔。現在的張自冰眼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是一種足以燃燒自己照亮黑暗的信仰之光,那是一種找到了畢生追求與最終歸宿的堅定。這種光讓崔繼拯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懼。
    “老張,你……你到底想說什麽?”崔繼拯的聲音有些幹澀。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接下來他將聽到的東西會徹底顛覆他的認知。
    張自冰還是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這位依舊被困在舊時代牢籠裏的老友。
    “老崔,我確實生了一場大病。”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不過不是在這裏。是在安東府。”
    “安東府?”崔繼拯的眼皮猛地一跳。
    “而給我治好病的那個大夫,你也聽過她的名字。”
    張自冰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足以讓整個江湖都為之震動的名號。
    “飄渺宗藥靈仙子,花月謠。”
    “什麽?”崔繼拯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駭然!
    “藥靈仙子?她……她怎麽會在安東府那個反賊窩裏?你……你付出了什麽代價?”在他看來,能請動這等級別的人物出手,所付出的代價絕對是天文數字。
    然而張自冰卻搖了搖頭。
    “我沒有付出一文錢。”這句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崔繼拯的臉上。
    “不可能!”他失聲叫道,“這絕對不可能!那可是藥靈仙子!”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張自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回憶的溫暖笑容,“在安東府那個叫‘衛生所’的地方,所有生病的人都能得到免費的救治。無論你是高官,還是平民。”
    崔繼拯呆住了,他張著嘴感覺自己的大腦有些不夠用了。
    而張自冰卻投下了一枚又一枚的重磅炸彈……
    “我的妻子雨倩。她在安東府見到了不少她追捕了幾十年的仇家。那些合歡宗的魔門妖女,江湖上的殺人狂徒……”
    崔繼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他們現在沒有再作惡……”張自冰的語氣充滿了感慨。
    “雨倩,她為了查清此事,親自加入了安東府的紡織廠。你猜,教她如何操作那種叫‘蒸汽紡紗機’的奇怪機器的師父是誰?”
    “是誰?”
    “是她的一個曾經差點一劍殺死的合歡宗妖女!”
    “我那次生病昏迷不醒,也是那個妖女叫人,抬著我去衛生所,找來了大夫,救了我的命。”
    崔繼拯的身體晃了晃,他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他的世界觀正在一寸寸地崩裂。
    正邪不兩立!
    這是天武大陸顛撲不破的真理。可在張自冰的描述裏,這個真理就像一個可笑的謊言。
    “我在安東府見到了那個在邸報裏反複提及,叫‘火車’的東西。”張自冰仿佛沒有看到老友那即將崩潰的表情,繼續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調,自顧自講述著,“那是一條由鋼鐵鑄成的巨大蜈蚣。它不用牛馬去拉,自己就能在鐵軌上飛快地奔跑。一天能跑上千裏!”
    “我還見到了‘蒸汽船’!比我們大周水師最大的樓船還要龐大!它沒有風帆,沒有船槳,船上隻有兩個巨大的鐵輪子在轉動。從安東港到南邊的連州港,上千裏的水路,它隻要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
    “你知道這樣一趟船票要多少錢嗎?”
    崔繼拯已經麻木了,他下意識地問道:“多少?”
    “六十文。”
    “噗通”一聲,崔繼拯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雙眼失去了焦距,嘴裏喃喃地念叨著:“瘋了!老張你一定是瘋了!”
    張自冰看著他,眼中的憐憫之色更濃了。
    “老崔我們在安東府住了不到一個月。那個叫‘新生居’的組織就給們夫妻分了一間叫‘職工宿舍’的房子。幹淨明亮,還帶獨立廁所。”
    “我們每天吃飯都不要錢。無論是在工廠,還是在衙門,每個人都會發一種叫‘飯票’的東西。拿著飯票去食堂,那裏的夥食好得你根本無法想象!頓頓都有魚有肉有新鮮的蔬菜,而且不限量,隻要你能吃得下就管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許浪費。”
    張自冰每說一句,崔繼拯的臉色就更白一分。到最後,崔繼拯的腦子裏隻剩下嗡嗡的轟鳴聲。
    他看著自己的老友那張無比認真,甚至帶著幾分神聖光輝的臉,心中隻剩下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
    “老張,你……你這是發了一場高燒,燒到神仙住的福地裏去了嗎?”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聽一個童話故事。一個比任何說書先生講的都要離奇荒誕的童話故事。
    就在這詭異而又凝滯的氣氛達到了頂點的時候。
    “咚!咚!咚!”三聲清脆而又極富節奏感的敲門聲,打破了公房內的沉寂。
    “誰?”崔繼拯如同受驚的貓一樣,猛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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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一個清冷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是張又冰。
    不等崔繼拯反應過來,張又冰已經推開了門緩步走了進來。張又冰那身深藍色的緝捕司勁裝,在公房內那略顯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格外醒目。她那冰冷而又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崔繼拯看到張又冰,就像在無邊的噩夢中看到了唯一的一縷曙光。
    “又冰!你你來得正好!”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衝到張又冰的麵前,指著張又冰的父親,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快……快勸勸你爹!他……他一定是病糊塗了!他在說胡話啊!”他無比期望能從張又冰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希望張又冰能告訴他,這一切都隻是一個老朋友大病初愈後的胡言亂語。
    然而,張又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張寫滿了焦急與期盼的臉,然後用一種比她的父親更加平靜而又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一句足以將他打入無底深淵的話。
    “崔叔……”
    “我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張又冰迎著他那瞬間凝固,並且開始浮現出絕望之色的目光,緩緩地補充道。
    “因為我在安東府親眼所見。”
    轟——!!!如果說張自冰的講述是一場持續不斷的地毯式轟炸,那麽張又冰的這句話,就是一顆精準地命中了他崔繼拯精神核心的終極核彈!
    崔繼拯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變得比窗外的白紙還要蒼白。
    他看著張又冰,看著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看著這個他眼中最理智、最冷靜、最不可能說謊的緝捕司女神捕。他那早已被現實打磨得堅不可摧的世界觀,在這一刻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然後便轟然倒塌!
    “不……不……連你……”他失魂落魄地後退著,直到後背撞在了冰冷的牆壁上才停了下來。
    張又冰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她知道對付這種思想已經根深蒂固的舊官僚就必須用最猛烈的炮火,一次性摧毀他所有的僥幸與幻想!
    “崔叔叔,我在安東府看到了很多……”張又冰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公房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打在崔繼拯的心上。
    “我看到了所謂的‘義務教育’,我看到了成百上千個年歲不大的孩子,無論男女,無論出身,都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學習讀書寫字。他們學的不是之乎者,也不是君臣父子。他們學的是格物,是算學,是一種叫‘思想品德’的東西。它教他們要熱愛勞動,要團結互助,要為了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而奮鬥。”
    “我看到了那些巨大的工廠。裏麵沒有皮鞭,沒有監工,隻有無數穿著統一工裝的男男女女,在那些轟鳴的機器旁並肩勞作。他們臉上的沒有麻木與痛苦,有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自豪與驕傲。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生產出來的每一寸布匹,每一塊鋼鐵都是在為建設自己的家園貢獻力量。”
    “我還看到了安東府的‘法律’。那是一本厚厚的法典,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它也寫著勞動者神聖不可侵犯。它更寫著生而平等,無論是有錢人,還是一個普通的工人,隻要觸犯了法律都將受到同樣的懲罰。”
    張又冰走上前,一步步地逼近那已經徹底失魂落魄的崔繼拯。她直視著他那充滿了恐懼與迷茫的雙眼,用最平靜也最殘酷的語氣,說出了最後的結論。
    “崔叔叔,安東府不是一個童話故事裏虛無縹緲的福地。”
    “它隻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一個把人當人看的世界。”
    說完張又冰便不再言語,她和她的父親隻是靜靜地看著崔繼拯,看著這個被新時代巨浪拍碎了所有認知的舊時代官僚。
    崔繼拯的身體,沿著冰冷的牆壁緩緩地滑落,最終癱坐在了地上。他抱著頭,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他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了。而在那片廢墟之上,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已經悄然生根發芽。
    “把人當人看……”他口中反複咀嚼著這五個簡單卻又重如泰山的字。
    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已經在他麵前被張又冰父女倆用最暴力也最直接的方式,狠狠地撞開了。
    至於他是在舊世界的廢墟裏哀嚎,還是選擇鼓起勇氣邁出那艱難的第一步。
    那將是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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