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織錦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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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房內,死寂如墳墓。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卷宗的黴味和一個舊時代官僚信仰崩塌後的絕望氣息。
    崔繼拯癱坐在冰冷的牆角,他那曾經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兩個被硬生生挖出的血窟窿。他抱著頭,身體微微顫抖,嘴裏反複念叨著那六個如同魔咒般的字:“把人當人看。”
    張自冰看著共事半生的老友變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來安慰崔繼拯。
    但張又冰卻先一步開口。她知道,對於崔繼拯這樣的人,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是徒勞的,摧毀他舊世界的是一個全新的理念。那麽,能將他從這片廢墟中拉出來的,也隻能是一個具體、觸手可及的“希望”。
    張又冰走到崔繼拯麵前,蹲下平視地看著他,聲音冰冷而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崔叔……”崔繼拯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緩緩地抬起頭,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張又冰。
    “崔宏誌,那小子,今年也該有二十了吧?”崔宏誌是崔繼拯年過六十才得來的寶貝獨子。聽到這個名字,崔繼拯那如同死灰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那是一種混雜著疼愛、失望、憤怒與深深無力感的痛苦。
    張又冰仿佛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繼續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說著那足以刺穿他心髒的話。
    “我聽說,他整日裏除了在那些煙花柳巷喝花酒、賞妓女,就是跟一群狐朋狗友鬥雞走狗,敗壞您的名聲。您這一輩子攢下的清譽,恐怕早晚要被他敗個幹幹淨淨。”
    “你別說了。”崔繼拯的聲音嘶啞而痛苦。
    張又冰卻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她就是要用最鋒利的刀剖開他最血淋淋的傷口。
    “您如果不信我們之前說的那些。”她微微俯下身,直視著崔繼拯那開始重新聚焦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可以把他帶去安東府。”
    “把他交給我們……” 她向崔繼拯保證。
    “還您一個全新的好兒子。”
    這不是一個提議,這是一個宣言。
    一個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自信與不容置疑的力量的宣言!
    崔繼拯徹底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張又冰,看著她那冰冷而美麗的臉上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他那已經被無數宏大而虛幻的概念衝擊得一片混沌的大腦裏,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具體、清晰又充滿誘惑的畫麵。那個不學無術、讓他操碎了心、傷透了心的逆子,真的能被改變嗎?
    真的能變成一個全新的好兒子嗎?
    在那個叫“安東府”的神奇地方?
    那顆名為“懷疑”的種子,在這一刻被這最直接、最猛烈的養料所澆灌,開始瘋狂地生根發芽!
    張又冰看著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一絲微弱的火苗,知道火候已經到了。
    她直起身,不再看他,轉身對自己父親說道:“爹,我們走吧。崔叔需要靜一靜。”她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依舊在按部就班運轉的緝捕司,像一頭沉睡的古老巨獸,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她心中感慨萬千。
    “爹,看來想改變這裏,光靠說是不夠的。”
    “我們需要做出些‘成績’,來給他們看。”
    張自冰看著女兒那挺拔的背影與遠超年齡的成熟與決斷,眼中充滿了欣慰與自豪,重重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說完,他們父女二人便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滿思想硝煙的公房。
    隻留下崔繼拯癱坐在牆角,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眼中那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劇烈地閃爍著。
    刑部尚書的公房位於緝捕司後方那座威嚴而安靜的主樓內。這裏沒有緝捕司的喧囂與肅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名貴墨錠的清香。地麵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走在上麵聽不到一絲聲響。來往的都是些穿著高級文官服飾的主事與書吏,他們神情肅穆,行動間悄無聲息,如同一個個沒有感情的影子。
    整個環境都透著一股屬於權力頂端的無形壓抑。
    張又冰與父親張自冰在一名書吏的引領下,來到了一扇由金絲楠木打造的巨大房門前。
    “尚書大人,緝捕司郎中張自冰攜其女張又冰前來銷假複命。”書吏恭敬地通報道。
    “讓他們進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他們推門而入,隻見寬大的公房內,一張由整塊紫檀木雕成的巨大書案後,端坐著一位須發花白、身穿一品大員仙鶴補子官服的老者。
    他便是現任刑部尚書錢德秋,一個曆經三朝,在這吃人的官場中轉換各大衙門仍然屹立不倒的老狐狸。他沒有抬頭,依舊在慢條斯理地批閱著手中的卷宗。但張又冰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籠罩了整個房間。那不是武者的氣勢,而是久居高位、掌控生殺大權所自然形成的官威。
    “下官張自冰張又冰),拜見尚書大人。”他們父女二人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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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許久,錢德秋才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筆。他抬起頭,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中卻閃過了一道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精光。他的目光在他們父女倆的身上緩緩掃過,像是在打量兩件剛剛出鞘的兵器。
    “回來了?”他緩緩地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聽聞張郎中前些時日偶感風寒去南方休養。如今看來,氣色倒是比離京時還要好上幾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了張又冰的身上。
    “又冰丫頭也越發出落了。這一趟公差,想必也是大開眼界,見識了不少我等這些久居京城的老家夥們所看不到的風土人情吧?”這話說得很慢很隨意像是在拉家常,但張又冰卻聽出了那話語背後所隱藏的層層試探。
    她與父親對視了一眼,由她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道:“回稟尚書大人,下官隻是陪同家父在外散心。所見所聞皆是些鄉野趣事不足掛齒。如今家父身體已經康複,下官特來向大人銷假聽候差遣。”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沒有透露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也表現出了一個下級應有的恭敬。
    錢德秋那如同古井般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當然知道張自冰派遣自己閨女去安東府臥底大半年的事情,但這是緝捕司內部的事務,還輪不上他堂堂的新任刑部尚書操心。如果是他的前任,那個錙銖必較的尚書李定安,肯定會過問安東府的事情,但他不在乎。朝廷內從陛下到丞相、尚書令,都在有意淡化安東府的問題,他在官場已經混了幾十年,自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既然張又冰打馬虎眼,他也不再多事。畢竟眼前這個緝捕司郎中張自冰,按資曆,還是他在太恒書院的師兄,大家都是老熟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他點了點頭。
    “既然回來了,那就該幹活了。”他從手邊那堆積如山的卷宗裏抽出了一份扔到了他們的麵前。
    “京城裏出了幾樁血案……”
    “從上個月開始。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有勳貴子弟或是富商公子被發現死在城南那些高檔的青樓楚館裏。”“死狀極其淒慘。全身血液被抽幹變成一具幹屍。現場除了一柄遺留下來做工極其精美的織錦匕首,再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錦衣衛那邊查了一個月,屁都沒查出來。陛下已經很不高興了。案子前日轉到了我們刑部。”他看著張又冰那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又冰丫頭,別說錢叔叔不給你機會。你是我們緝捕司追蹤能力最厲害的幾個捕頭,你爹還是京城第一神斷。”
    “這樁‘織錦匕首案’就交給你了。”
    “錢叔叔給你一個特權,司內所有資源任你調動。”
    “本官隻要一個結果……”這裏錢德秋不再用私人關係套近乎,而是公事公辦的口氣嚴肅聲明。
    “一個月內本官要看到凶手的下落,無論死活。”
    “能不能辦到?”
    這是命令,也是考驗,更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調查這樁連錦衣衛都束手無策的案子,她將有最正當的理由去接觸京城裏三教九流的任何人,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包括錦衣衛的地盤!也包括那個讓她無比在意的男人——李自闡!她的心中瞬間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冰冷的表情,上前一步拿起那份散發著血腥氣息的卷宗沒有絲毫的猶豫。
    “下官遵命!”
    與此同時,精神衝擊太大的崔繼拯站了起來,道:“老張,又冰。我今天就信你們一次,老子忙了一個多月了,是時候告假了。安東府就算是龍潭虎穴,老夫也去得!”
    刑部,尚書公房。
    在刑部尚書錢德秋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張又冰沒有像任何一個正常的下屬那樣,在接到命令後立刻躬身告退。
    她靜靜地站在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前。當著這位權傾朝野的一品大員的麵,直接打開了那份尚且帶著一絲血腥與死亡氣息的卷宗。“嘩啦嘩啦”紙張翻動的聲音在這落針可聞的公房內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她的父親張自冰站在她的身後神情平靜,沒有絲毫要阻止她的意思。他知道他的女兒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隻知埋頭辦案的冰冷捕快。她是一把已經開鋒的利劍。而利劍就該有利劍的鋒芒。
    錢德秋半眯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他注視著張又冰,觀察她美麗而冰冷的側臉,以及她迅速瀏覽卷宗的清澈眼眸。他未發一言,隻是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他在觀察,他在等待,想看看這把剛剛被拋出的利刃,究竟意欲何為。
    張又冰的【珍?過目不忘】天賦在此刻發揮到極致,卷宗上刑部頂尖仵作與文書記錄下來的文字,如數據流般湧入腦海。
    死者一:建武十三年七月初一,戶部侍郎幼子李文博,死於城南臥仙居天字一號房。
    死者二:建武十三年七月十五,江南綢緞商“錦繡莊”少東家錢如海,死於城南銷魂閣攬月小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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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三:建武十三年八月初一,鎮遠侯府三公子趙元凱,死於城南百花樓聽雨軒。
    每一死者皆為非富即貴的紈絝子弟,每一案發現場均是京城頂級銷金窟。每位死者都是在與美人共度春宵後離奇死亡,死狀一致:全身精血被吸食殆盡,化作恐怖幹屍。
    唯一線索是凶手刻意遺留在現場的織錦匕首,其刀柄上纏繞著早已失傳的“七彩天蠶絲”,華美而詭異。
    錦衣衛的調查報告附在卷宗最後,寥寥數語,結論簡單粗暴:疑為魔道妖人修煉邪功,采陽補陰所致。建議移交緝捕司或正道門派協查。
    “廢物。”張又冰心中閃過此念,但又覺得李自闡這人為人正直,城府不淺,不會真的蠢到查不出蛛絲馬跡,把皮球踢給自己的緝捕司,他想幹什麽呢?
    “啪!”她合上卷宗,聲音清脆如驚堂木,打破公房沉寂。
    她抬頭,迎向錢德秋深不可測的目光,聲音清冷而堅定:“大人,此案錦衣衛曾介入調查,為免信息遺漏,下官欲前往錦衣衛調閱其調查卷宗,懇請大人開具公文。”此言一出,公房空氣似凝固。
    張自冰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錢德秋端茶杯的手卻在空中微微一頓,他古井無波的眼中掀起驚濤駭浪。
    前往錦衣衛調閱卷宗?
    還是調閱其調查失敗之案?
    這已非辦案,而是宣戰!
    是刑部對錦衣衛的直接打臉!
    是張又冰對那位新上任的狀元指揮使李自闡的挑釁!
    錢德秋看著張又冰年輕美麗而又無畏的臉,忽然笑了,這是一種老狐狸看到最合心意的獵犬時,才露出的欣賞與算計的笑容。他喜歡張又冰這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兒,就是要讓她這把利刃去捅錦衣衛那塊茅坑石,為之前錦衣衛勾結合歡宗,唆使血手項屠衝擊刑部衙門,打死打傷幾十號人手出一口惡氣!也正好去試探那位女帝親自扶上位的狀元郎到底有幾斤幾兩!
    “好!好!好!”錢德秋連說三個“好”字,放下茶杯,聲音洪亮:“來人!筆墨伺候!以本部堂名義給錦衣衛鎮撫司發公函,稱刑部辦理‘織錦匕首案’事關重大,特派緝捕司女神捕張又冰調閱相關案卷,望錦衣衛上下全力配合,不得有誤!”這是為張又冰撐腰,要讓整個京城官場人物目睹刑部之刀如何劈開錦衣衛大門!
    書吏飛速擬好公文,錢德秋拿起代表刑部最高權力的尚書大印,準備蓋下之時,“砰!”公房門被粗暴推開,一道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狀如瘋魔的身影踉蹌衝入,正是崔繼拯。
    “尚書大人!尚書大人!”他衝到書案前,“噗通”跪下,原本死灰般的臉上此刻燃燒著病態的狂熱與孤注一擲的決絕。
    “下官崔繼拯,懇請大人準我告假三月!下官要帶不成器的逆子回南方老家祭祖,求大人恩準!”他邊說邊磕響頭,力道之大讓堅硬的青磚地麵都發出沉悶聲響。
    錢德秋目睹眼前戲劇性一幕,眉頭微皺,目光在狀若瘋魔的崔繼拯與張又冰父女神情平靜如常的身上來回掃視,如老狐狸般敏銳的嗅覺瞬間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張自冰父女剛回,崔繼拯就瘋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未多問,對於他這種級別的人物,小小緝捕司員外郎的去留無足輕重,何況崔繼拯也是他太恒書院的師兄,資曆還比他老得多。他隻是揮了揮手,如同趕走煩人的蒼蠅。
    “準了。去賬房領了俸銀,就去吧。”
    “謝大人!謝大人!”崔繼拯如蒙大赦,又磕幾個響頭,踉蹌爬起,瘋一般衝出。他要去把還在溫柔鄉做夢的寶貝兒子從銷金窟揪出,去那叫“安東府”的地方,親眼看看能把鬼變人的新世界,也看看能把逆子變好兒子的最後希望。
    錢德秋看著崔繼拯倉皇決絕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即拿起大印,蘸足鮮紅印泥,“砰!”巨響,鮮紅刑部尚書大印重重落在公文上,足以在京城官場掀起滔天巨浪的公文就此生效。
    張又冰手持這份公文,與父親一同走出刑部大堂,陽光刺眼,她微微眯眼,看向北方,那是皇城,也是錦衣衛鎮撫司所在地。
    那是與刑部講究法度規矩截然不同的地方,沒有高大牌坊,沒有威嚴公堂,隻有一堵高聳入雲的黑色圍牆,布滿青苔與暗紅色血跡,牆頭閃爍寒光的鐵蒺藜。大門是兩扇精鐵澆築的巨大鐵門,門上無裝飾,隻有猙獰獸首銅環。大門之上懸掛黑色牌匾,血紅色朱漆寫著充滿血腥與死亡氣息的六個大字——錦衣衛鎮撫司。
    這裏是大周皇朝的噩夢,所有官員談之色變的人間地獄,空氣中常年彌漫無法散去的血腥味與鐵鏽味,隔著一條街都能感受到高牆內滲透出的森森寒氣與無數冤魂的哀嚎。
    第二日,卯時剛過。
    張又冰手持刑部最高公文,站在這人間煉獄的門前。她將要見的,是這煉獄的新主人,那位以狀元之身掌管屠刀的男子——李自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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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上前,在兩扇緊閉的巨大鐵門前站定,甚至沒有去敲那猙獰的獸首銅環,隻是將手中的公文高高舉起,然後朗聲開口。她的聲音清冷而洪亮,如冰珠落玉盤,穿透了這充滿血腥與壓抑的空氣,清晰地傳入高牆之內:“刑部緝捕司八品偵緝捕頭張又冰,奉尚書大人之命,前來調閱‘織錦匕首案’卷宗,錦衣衛指揮使李自闡何在?”
    鎮撫司門前,一片死寂。她的聲音清冷而具有穿透力,在這被血腥與死亡氣息浸透的空間中回蕩不休,最終被那冰冷而厚重的黑色高牆無情吞噬。沒有回應,那兩扇由精鐵澆築、布滿猙獰鐵釘的巨大門戶依舊紋絲不動,如同匍匐在陰影中的鋼鐵巨獸,對她的叫陣報以最徹底的蔑視。空氣仿佛凝固,陽光雖明媚,卻照不進這片被無形煞氣籠罩的區域。
    她甚至能感覺到從高牆垛口與箭孔後投來的一道道陰冷而充滿惡意的目光,那是錦衣衛的校尉與軍士,他們如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與豺狼,無聲地審視著這個闖入他們領地的不速之客。她的父親張自冰站在她身後,神情肅穆,雖未說話,但緊握文士劍劍柄的手已表明他的立場:今日若她受辱,這口刑部追凶半生的長劍絕不會被袖手旁觀。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沉默成為最傲慢的武器。錦衣衛顯然深諳此道,他們用這種方式消磨她的銳氣,同時向整個京城宣告他們淩駕於百司之上的超然地位。
    張又冰的耐心逐漸耗盡,冰冷的雙眸中燃起危險的火焰。她不是那些循規蹈矩的文官,而是新生居的戰士,是一把為了斬破舊世界而鍛造的利刃。既然禮貌的叫門無用,那就用他們唯一能理解的語言來交流。她冷哼一聲,心中殺意已決,緩緩抬起右手,一股中正平和卻又蘊含無上威能的混元內力在掌心迅速凝聚,空氣似乎因這股力量的出現而變得粘稠。她準備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告訴高牆內所有人:時代變了。
    就在她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掌即將悍然拍出的前一刻,“嘎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那兩扇沉重得仿佛與大地融為一體的巨大鐵門緩緩向內打開,一道縫隙出現。
    一個並不高大、甚至有些單薄的身影從那如地獄之口的門縫中走出。他未穿代表錦衣衛無上權威的飛魚服,也未佩戴象征血腥與殺戮的繡春刀,隻穿著一身幹淨的青色文士長衫,雙手攏在袖中,如剛結束一場春日宴飲、準備回家苦讀的落魄書生。他的麵容並不出眾,甚至有些普通,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寒潭般深邃,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線,平靜而銳利,能洞穿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身上沒有一絲武者的殺伐之氣,卻讓張又冰感覺比麵對千軍萬馬更加危險。他就是李自闡,那位以狀元之身執掌天下最凶狠屠刀的男子。他的目光越過張又冰,在張自冰臉上停留一瞬,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重新落回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是一種貓欣賞炸了毛的小鼠時才有的表情,充滿玩味與智力優越感。
    “張小姐。”他開口,聲音溫潤而平緩,似與相識多年的故人閑聊,“上次你來我這鎮撫司,可不是這麽威風的。”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如無形重錘,瞬間瓦解她剛剛凝聚的氣勢。他提醒她,不久前為調查江南織造案以及後麵的周恪儉被劫案,她也曾站在這裏,但那次她是求助者,而他則是慷慨敞開錦衣衛檔案庫大門的施恩者。
    “我錦衣衛前些日破例允許你為張郎中查案進入我朝最機密檔案庫,幫你們父女調查周恪儉案。”他攏在袖中的手輕輕動了動,慢條斯理地繼續說,每個字都如精心打磨的棋子,落於最精準位置,“卻不知那被劫走的江南織造監事周恪儉,如今可是抓住了?”這問題看似隨意,實則犀利狠辣,是最致命的反擊。
    他未理會她手中的尚書公文,直接繞開所有官麵程序,將兩大暴力機關的對峙拉低到私人恩怨層麵。你幫我,我幫你,現在你連上次的事都沒辦好,就又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要我幫忙?
    你張又冰的臉就這麽大嗎?
    刑部的麵子就這麽值錢嗎?
    張又冰心中瞬間警鈴大作,好個李自闡,不愧是能在科舉千軍萬馬中殺出血路的狀元郎,言語機鋒、偷換概念、倒打一耙的本事爐火純青。她若被他此問題問住,哪怕流露一絲遲疑與心虛,今日便輸了,一敗塗地。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看著他那雙充滿智力優越感的眼睛,臉上冰冷的表情卻無絲毫變化。
    “李指揮使說笑了。”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不容置疑的公事公辦語氣,“一碼歸一碼,上次指揮使大人行方便,乃是私誼,又冰銘記於心,日後必有報答。但今日,我是為公事而來。”她將手中蓋著鮮紅大印的公文再次舉起,聲音隨之提高,“織錦匕首案乃陛下親自督辦的大案,刑部奉旨查案,錦衣衛理應全力配合,想必李指揮使不會因些許私誼而耽誤陛下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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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巧妙地將“私誼”與“公事”徹底切割,並毫不猶豫地搬出女帝姬凝霜這尊大神,用皇帝壓皇帝走狗,這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至於周恪儉的案子。”她話鋒一轉,迎著他銳利的目光,寸步不讓,“刑部自有章程,不勞指揮使大人費心。”言下之意,刑部的事還輪不到錦衣衛指手畫腳。空氣中仿佛有無形刀光劍影激烈碰撞。李自闡看著張又冰不卑不亢、寸步不讓的樣子,眼中玩味笑意更濃,他似還想說些什麽。
    而此時,在鎮撫司門前,兩大強力機關頂尖人物激烈交鋒之際,京城南城一棟極為奢華的宅邸內,卻上演著一幕雞飛狗跳的鬧劇。
    此處是崔繼拯的府邸,這位剛在刑部經曆信仰崩塌,又在老友父女話語中找到救命稻草的緝捕司員外郎,此刻已徹底化身暴怒雄獅。
    “孽子!你這個孽子!”他手持一根手臂粗的家法棍,追著一個身著綾羅綢緞、臉上鼻青臉腫的年輕公子滿院子奔跑。那年輕公子正是他年過六十才得來的寶貝獨子——崔宏誌。
    昨夜,崔宏誌在京城最頂級青樓“夢仙台”為爭奪花魁娘子初夜權與人豪擲千金,一夜花掉數千兩紋銀。崔繼拯得知消息氣得差點當場暈厥,直接帶人衝進夢仙台,將還在溫柔鄉呼呼大睡的逆子揪出,一頓暴打。
    此刻,崔府院子裏亂成一鍋粥。崔繼拯那大大小小共十一個平日裏爭風吃醋、鬥得不可開交的姬妾此刻空前團結,哭哭啼啼死死抱住暴怒的崔繼拯。
    “老爺!老爺,息怒啊!您會打死少爺的!”
    “是啊,老爺!宏誌可是咱們老崔家唯一的獨苗啊!”
    “少爺,您快給老爺認個錯啊!”
    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崔宏誌躲在鶯鶯燕燕的姨娘們身後,一邊揉著高高腫起的屁股,一邊還不服氣地叫囂:“爹!你打我幹什麽?不就是花點錢嗎?!您一年的俸祿,加上那些孝敬,還不夠我喝一頓花酒的?!”
    “你這個畜生!”崔繼拯聽到這話氣得渾身發抖,眼前陣陣發黑。
    他猛地掙脫姬妾們的拉扯,將手中的家法棍狠狠扔在地上,指著崔宏誌那張不知悔改的臉,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明日!明日就隨我啟程!去安東府!你這個畜生!老子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你送去那個地方!讓他們重新鍛造你這身賤骨頭!”
    他眼中燃燒著破釜沉舟的瘋狂,他要賭,用自己下半生的所有希望去賭那個叫“安東府”的新世界,去賭張又冰許給他的承諾——還他一個全新的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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