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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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京城數百裏之外的東海之濱,連州港,這裏沒有陰森的高牆,也沒有壓抑的血腥之氣。有的隻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鹹鹹的海風,以及充滿奇特味道的煤煙與機油的氣息。
    崔繼拯,這位大半生在刑部腐朽官場中打滾的老油條,此刻卻像一位初進城的鄉下土財主,目瞪口呆地凝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
    他的左手像鐵鉗般緊緊抓著寶貝獨子崔宏誌的後衣領,生怕這個逆子一不留神便跑得無影無蹤。然而,無論是崔繼拯還是他那被揪得齜牙咧嘴的兒子,都被眼前那座如同黑色山嶽般的龐然大物奪走了全部心神。
    這是一艘船,一艘他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船。船身由巨大的黑色鋼鐵拚接而成,那冰冷的鋼鐵在陽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力量感。船中央矗立著一根比京城城樓還要高大的巨大煙囪,正汩汩地冒著濃密的白色蒸汽,發出低沉而富有韻律的呼吸聲。
    “爹,這……”崔宏誌那張原本寫滿桀驁不馴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呆滯。他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鐵船,它如何能浮於水上?”
    這個問題,同樣是崔繼拯心中的疑問。他這一生所學,無法解釋眼前的景象。他看著碼頭上那些身著統一藍色工裝的男男女女有條不紊地操作著同樣由鋼鐵構成的、能輕易吊起數千斤貨物的“鐵臂”。他注意到這些人臉上洋溢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自信與熱情。這裏沒有監工的皮鞭,沒有麻木的苦力。一切都在高效而充滿活力的秩序中運轉。
    這便是安東府?
    這便是張自冰口中那個能讓逆子脫胎換骨的地方?
    崔繼拯喉嚨發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聽見:“老張你們兩口子,真是跑到神仙福地來了?”
    “下一位!”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這才發現自己已排到隊伍最前麵。一個小木製售票亭裏,坐著一位同樣身著藍色工裝的年輕姑娘。姑娘臉上掛著公式化的微笑,並不讓人討厭。
    “去安東府,兩位。”崔繼拯緊張地從懷中掏出錢袋。
    “六十文一位,謝謝。”售票姑娘熟練地撕下兩張印著奇怪數字的小票遞給他,聲音不卑不亢。
    六十文?
    隻需六十文?
    崔繼拯捏著那兩張硬邦邦的紙票,感覺自己像在做夢。從連州到傳說中的安東府,乘坐如此一艘如同海上神宮般的巨船,竟然隻需六十文?這在大周的任何地方,都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他還想再問些什麽,但身後排隊的人已開始催促。他隻好拉著依舊處於呆滯狀態的兒子,渾渾噩噩地走上那長長的鋼鐵舷梯。
    當他的腳踏上那冰冷而堅實的甲板時,“嗚——!!!”一聲嘹亮、高亢、充滿無盡穿透力的汽笛聲猛然響徹整個港口。
    巨船緩緩離港,崔繼拯扶著欄杆,望著那越來越遠的陸地,那片他生活了大半生的舊世界,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或許,老張是對的。
    或許,這個世界,真的要變了。
    京城,錦衣衛鎮撫司,地牢判官路。
    張又冰一步步走向舊世界最腐朽、最黑暗的核心。她站在“判官路”的起點,目光平靜地掃過兩旁如同蜂巢般的囚籠。她能感覺到那一雙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貪婪、嗜血、瘋狂、怨毒如同無數條濕滑的毒蛇,試圖纏繞她的身體,鑽進她的腦海。
    然而,它們失敗了。
    她心中嘹亮的勞動號子是她最堅固的鎧甲,那麵鮮紅的信仰之旗是她最神聖的領域。所有的惡意在靠近她的瞬間,皆被淨化、消融。她並未如李自闡所預想的那般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她反客為主,邁開腳步,走至左手邊第一個囚籠前,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整個環形空間,所有的呼吸聲、所有的惡意都在這一刻詭異地凝固。所有目光聚焦於她身上。他們在等待,等待看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將如何死去。
    囚籠黑暗中,一個巨大而充滿壓迫感的身影緩緩站起。他身材異常魁梧,渾身長滿野獸般的暗紅色長毛,雙眼在黑暗中閃爍,如同餓狼般凶光畢露。他的脖子與四肢皆被碗口粗的玄鐵鎖鏈死死鎖住,鎖鏈另一端深深嵌入山壁之中。
    “嘿嘿嘿嘿……”他發出如破舊風箱般的笑聲,聲音沙啞而充滿血腥味。
    “一個女娃子,還是個條兒順,盤兒靚的小美人。”
    “李自闡那個不長毛的偽君子,是沒人可送來給你爺爺我開葷了嗎?”
    “小美人,過來,讓爺爺聞聞你香不香。”他一邊說,一邊用猩紅的舌頭舔舐幹裂的嘴唇,眼中充滿不加掩飾的淫邪與殘忍。
    張又冰看著他,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平靜如視一件無生命的死物。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空間,壓過他汙穢的笑聲。
    “你就是三十年前屠戮滄州滿門三百一十七口,連繈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的‘血屠夫’王二狗?”她的話語讓“血屠夫”的笑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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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雙血紅的眼睛猛地一縮。
    “你……你怎麽知道老子的本名?”
    “王二狗”這個名字已有幾十年無人再叫,那是他人生的汙點。她沒有回答他的疑問,隻是用審視證物般的冰冷目光看著他,繼續以陳述事實的語調說道:“你可知罪?”這三個字如三柄無形重錘,狠狠砸在“血屠夫”王二狗的心上。
    知罪?
    知罪!
    他王二狗縱橫大河兩岸一生,殺人如麻,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他隻信奉力量,隻信奉弱肉強食!
    何曾有人敢問他“可知罪”?
    “我操你媽的!小賤人!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審判你爺爺我?”一股滔天的凶煞之氣從他身上轟然爆發。
    “吼——!!!”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咆哮,猛地向囚籠欄杆衝來。“嘩啦啦啦——!!!”那碗口粗的玄鐵鎖鏈被他恐怖的力量瞬間繃得筆直,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整個山壁都在微微顫抖。他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幾乎要從欄杆縫隙中擠出,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腥臭的口水順著泛黃的獠牙滴落。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那股足以讓尋常武林高手當場嚇破膽的凶煞之氣,如實質的海嘯般向她湧來。然而,張又冰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她的表情依舊冰冷。那足以撕裂虎豹的凶煞之氣,在接觸到她的無形信仰壁壘時,如撞上太古神山,瞬間煙消雲散。她看著他徒勞的瘋狂,看著他無能的狂怒,眼中甚至連一絲憐憫都沒有。
    因為她知道,對這種已喪失人性的渣滓,任何憐憫都是對那三百一十七個無辜亡魂的褻瀆。整個詔獄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血屠夫”王二狗如困獸般的徒勞咆哮與鎖鏈的撞擊聲。
    其他囚籠裏的魔頭們不再言語,他們以見鬼般的眼神看著她。他們無法理解,無法理解為何一個看似嬌弱的女子,能在“血屠夫”足以讓鬼神退避的凶威下,麵不改色,心不跳。這不合常理,已超出他們對武道與意誌的認知。她在他們心中的“獵物”形象迅速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未知的、深沉的恐懼。
    “血屠夫”王二狗依舊在玄鐵囚籠中瘋狂咆哮。他的野獸般嘶吼與玄鐵鎖鏈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譜寫詔獄中數十年如一的絕望樂章。他用最引以為傲的凶煞之氣、足以讓鬼神退避的殘暴,向她這位闖入者宣示他的主權。他以為她會恐懼,以為她會顫抖,以為至少她會露出一絲動搖。
    然而,她沒有。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徒勞的表演,如冷漠的神隻俯瞰蛛網中掙紮的螻蟻。
    就在他咆哮得最激烈、最瘋狂的那一刻,她忽然笑了。那笑容不是之前的驚豔、自信或輕蔑,而是一種冰冷而殘酷的笑容,仿佛技藝精湛的劊子手在行刑前對著即將被淩遲的囚犯露出專業而殘忍的微笑。她的笑容讓整個詔獄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幾分,連王二狗瘋狂的咆哮都在這詭異笑容中不由自主地減弱。
    她緩緩向前,又走近半步。她的身體幾乎要貼上冰冷的玄鐵欄杆。她以近乎情人耳語的輕柔聲音緩緩開口,那聲音輕而柔,卻如最惡毒的毒針,精準刺入他被瘋狂與暴虐填滿的靈魂。
    “你想出來嗎?”
    轟——!!!這五個字如五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王二狗的天靈蓋上。他那巨大的身體猛地一僵,雙血紅的眼睛瞬間瞪得如銅鈴般大。
    “出來?她說什麽?出來?”這個詞對他而言,是何等陌生,又是何等充滿致命誘惑!他被關在這裏多久了?三十年?四十年?他已記不清,隻記得每日每夜陪伴他的,隻有冰冷的石壁、鎖鏈與無盡的黑暗。他做夢都想出去,想再次呼吸自由的空氣,感受陽光的溫度,想將看不順眼的雜碎撕成碎片,想將細皮嫩肉的娘們壓在身下,聽她們絕望的哭喊。
    自由!
    作為被囚禁的野獸,他對自由的渴望最原始、最深沉。
    “你……你說什麽?”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一絲顫抖,那不是因恐懼,而是因不敢置信的激動。
    她看著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名為“希望”的火焰,臉上的笑容愈發殘酷。她知道,魚兒上鉤了。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魔力。
    “隻要你跪下。”
    “對著你身後那片黑暗,為被你屠戮的滄州三百一十七個亡魂磕頭認罪。”
    “我就打開這個籠子。”
    死寂。
    整個詔獄陷入前所未有的絕對死寂。
    所有囚籠裏的魔頭都屏住呼吸,他們以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她,又以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王二狗。她在說什麽?她竟然要“血屠夫”王二狗跪下?磕頭?認罪?這簡直是世上最荒謬、最可笑的笑話!王二狗是誰?他是殺戮的化身!是殘暴的代名詞!他的尊嚴、一切皆建立在他永不悔改的罪惡之上!讓他認罪,比直接殺了他更讓他難受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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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短暫的死寂後,王二狗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那笑聲中充滿被極致羞辱後的滔天怒火。
    “小賤人!你他媽的,是在做夢嗎?讓老子跪下?讓老子認罪?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老子是血屠夫!老子殺的人,比你吃的飯都多!”
    “那些廢物,能死在老子的手裏,是他們的榮幸!他們應該感謝我!認罪?我認你媽的罪!”他瘋狂咒罵,用盡這輩子能想到的最惡毒、最汙穢的詞語來攻擊她。
    然而,她不為所動。她隻是靜靜地等他笑完、罵完,然後輕輕搖頭,以充滿憐憫的語氣說道:“原來,是不敢嗎?”
    “你的尊嚴,你的驕傲,原來如此廉價?”
    “廉價到連一次重獲自由的機會都不值?”她的聲音如最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他用瘋狂與殘暴堆砌的外殼,直刺他最軟弱、最核心的部分。
    王二狗的咒罵再次戛然而止,他那張猙獰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是的,自由。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充滿魔力的詞語。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她的肩膀,看向身後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方向。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腦中兩個聲音瘋狂打架。
    一個聲音在咆哮:“殺了她!撕碎她!絕不能屈服!你是血屠夫!你是這世間最凶惡的存在!”
    另一個聲音卻在卑微地哀求:“跪下吧,跪一下又不會死,磕幾個頭而已。隻要能出去,一切皆值得!自由!你不想要自由嗎?”
    這選擇題,如此殘酷。一邊,是他用一生的罪惡所建立的虛假尊嚴。另一邊,則是他被囚禁數十年後,對真正自由的極度渴望。他那原本被瘋狂占據的大腦,首次開始了真正的思考。然而,這種思考對他而言,無異於最殘酷的酷刑。
    “怎麽樣?”她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再次響起,“你的驕傲與自由,選一個吧。”
    “或者說,”她的嘴角露出殘酷的笑容,“你所謂的驕傲,不過是一種不敢麵對自己罪孽的懦弱罷了。你根本不是什麽天生的惡人,隻是一個連下跪都不敢的廢物。”
    “廢物”這個詞,像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地刺進了王二狗的心髒。他可以接受別人說他殘忍、變態,甚至是魔鬼,但絕不能接受被稱為“廢物?”他發出痛苦至極的嘶吼。腦海中兩個爭鬥的聲音瞬間分出勝負。對自由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要出去,殺了這個女人,要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她,證明自己不是廢物。
    而想要出去,就必須完成她提出的條件。
    “好……好……”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滿口的獠牙全部咬碎,“老子跪!”他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當這三個字說出口的瞬間,整個詔獄的所有魔頭都倒抽一口涼氣。
    他們用見了鬼般的眼神看著王二狗。他竟然真的要跪?那個寧死都不肯向錦衣衛低頭的“血屠夫”,竟然要向一個女人下跪?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王二狗那如同鐵塔般的巨大身軀開始緩緩顫抖。他那兩條如同石柱般的腿慢慢彎曲。“哢哢嚓”,膝蓋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在反抗,他的身體、本能以及浸透罪惡的靈魂,都在瘋狂地反抗著即將做出的動作。但他對自由的渴望,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壓在他的背上,迫使他跪下去。
    噗通。悶響一聲,王二狗的雙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跪下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血屠夫”跪下了。
    跪下的瞬間,他臉上沒有屈辱,沒有憤怒,隻有一片茫然的空白。仿佛他生命中最核心的東西,在這一刻被徹底抽走。他那雙血紅的眼睛,也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渾濁而空洞。她看著他,知道他已經完了。他的精神、意誌,以及那由純粹的惡構築起來的世界,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已經徹底崩塌、粉碎。
    她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她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判決:“磕頭,認罪。”
    王二狗那空洞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像被抽掉所有線頭的木偶,機械地抬起頭,又重重垂下。咚,他的額頭與地麵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我有罪。”他喃喃地吐出這三個字。
    然後,咚,“我有罪”,咚,“我有罪”,他機械地重複著磕頭與認罪的動作,一遍又一遍。額頭很快磕破,鮮血混合地上的汙穢,流了滿臉。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是不斷地重複。眼神越來越空洞,臉上那空白的表情忽然開始扭曲。
    他笑了:“嘿嘿嘿,我有罪,殺人,是罪……”
    “哈哈哈哈哈哈!我殺人了!我有罪!我要出去!哈哈哈哈!”
    他瘋了。
    在親手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後,在虛假的尊嚴與求而不得的自由的撕裂下,他那本就扭曲的精神徹底崩潰。他變成了一個隻會磕頭、念叨著“我有罪”的瘋子,一個活著的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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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又冰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的冰冷笑容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絕對的漠然。她沒有去打開囚籠,因為那已沒有任何意義。她轉身,在整個詔獄所有魔頭那充滿極致恐懼的目光中,在“血屠夫”王二狗那如夢囈般的“我有罪”的喃喃聲中,緩緩走向下一個囚籠。
    她的審判才剛剛開始……
    而在暗處,觀察孔前的李自闡,臉色已如死人般慘白。一滴冰冷的汗水從他的額角緩緩滑落。
    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了一場處決。
    一場沒有刀光劍影,卻比任何淩遲都要殘酷萬倍的靈魂處決。
    這個女人,這個張又冰,她不是怪物,她是魔鬼。一個比詔獄裏所有魔鬼加起來都要恐怖一萬倍的魔鬼。他的賭局已經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現在隻剩下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這個女人成為自己的敵人。
    “血屠夫”王二狗那如夢囈般的“我有罪”的喃喃自語,與他額頭撞擊地麵那沉悶的“咚咚”聲,成為這死寂詔獄中唯一的背景音。這聲音如同一把無形的小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所有幸存魔頭那早已被恐懼攫住的心髒上。
    他們看著她緩緩移動的身影,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們的靈魂之上。他們甚至不敢呼吸,隻希望這個比魔鬼還恐怖的女人能夠快點走過去,不要在自己的囚籠前停留。
    然而,她偏偏停了下來,停在了下一個囚籠麵前。囚籠裏關著的身影,與“血屠夫”那如鐵塔般的魁梧截然不同。
    這是一個身材幹瘦、佝僂,如同枯木般的老婆婆。她穿著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黑袍,將大半身體籠罩在陰影中。隻有那雙如同鬼火般閃爍著幽綠色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毒心婆婆”鞠三娘,一個在三十多年前讓整個江南道都聞之色變的名字。
    她不像王二狗那樣喜歡用純粹的暴力製造殺戮,更像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最擅長用毒與幻術。她喜歡看著那些自詡英雄好漢的江湖名宿,在她精心調製的毒藥與幻境中醜態百出、自相殘殺,最終在無盡的痛苦與悔恨中死去。她的殺人手法隱秘而殘酷,意誌也比王二狗那個隻知道用肌肉思考的蠢貨要堅韌得多。
    在張又冰與王二狗對峙時,她唯一沒有被張又冰的氣勢所震懾,依舊用毒蛇般的眼睛冷冷觀察著她,尋找張又冰可能的破綻。然而,她失敗了。她看到了一場完全無法理解的靈魂處決,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當張又冰的腳步停在她的囚籠前時,鞠三娘那雙如鬼火般的眼睛猛地一縮,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囚籠最深處縮去。她看著她那細微的動作,臉上再次露出一個笑容,一個充滿戲謔與濃濃興趣的笑容。張又冰歪了歪頭,用仿佛在逗弄路邊小貓小狗般的輕鬆語氣開口:“老豬狗,你也想試試嗎?”
    “老豬狗”這個稱呼,是當年那些被她用毒藥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仇家們,在臨死前對她最惡毒的咒罵。她最恨這個稱呼。如果換做平時,有人敢這麽叫她,她有一百種方法讓對方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劇痛中哀嚎七天七夜,再化為一灘膿血。
    然而,此刻,當這三個字從她的嘴裏輕飄飄地說出來時,“毒心婆婆”鞠三娘非但沒有暴怒,那幹瘦的身體反而如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她怕了,真的怕了。王二狗是怎麽瘋的,她一清二楚。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人,她能看穿人心,找到你心中最深沉的恐懼與最執著的欲望,然後編織成一張無法掙脫的網,將你的靈魂徹底絞碎。跟她玩心計?玩意誌?那簡直是一隻螞蟻妄圖撼動整座泰山。
    “不不不。”鞠三娘的嘴裏發出如同漏氣般的嘶嘶聲,她瘋狂搖頭,那雙閃爍著鬼火的眼睛裏充滿極致的驚恐與哀求,“我不想試,女俠,不……女菩薩,求求你,走吧,你快走吧。”她竟然在求饒。那個以玩弄人心為樂,視他人痛苦為食糧的“毒心婆婆”,竟然低聲下氣地向她求饒。
    這一幕讓其他囚籠裏原本還心存僥幸的魔頭們心中最後一道防線徹底崩潰。連“毒心婆婆”都怕了!連這個最擅長攻心的老妖婆都未戰先怯,直接跪地求饒。那他們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麽呢?
    一時間,整個詔獄地牢此起彼伏地響起各種求饒與哀嚎的聲音:“女俠饒命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什麽都不知道!”
    “李自闡!你個王八蛋!你他媽的從哪裏找來的這麽一個怪物啊!!”
    “判官路”,這條被錦衣衛用來彰顯威嚴、震懾宵小的恐怖之路,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一個滑稽而荒誕的鬧劇。
    而她,就是這場鬧劇的唯一導演。她看著囚籠裏那個已被嚇得快要縮成一團的“毒心婆婆”,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收斂,反而覺得有趣了。
    “不想試?”她的語氣充滿天真而又殘忍的好奇,“可是,我想試試啊。”她自顧自地說道,仿佛在跟她商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聽說你的幻術很厲害,能讓人看到自己心中最恐懼的東西。我很好奇。”她頓了一下,那雙清澈而冰冷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層層黑暗,直視她那早已幹枯萎縮的靈魂,“一個玩弄恐懼的人,她自己又會恐懼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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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對鞠三娘而言,比之前那句“老豬狗”恐怖一萬倍。她最恐懼的東西?她有!而且,那恐懼是如此深沉,如此刻骨,以至於她都不敢觸碰分毫。她隻能通過不斷給別人製造恐懼,來麻痹自己,忘記那如影隨形的夢魘。然而,現在,這個魔鬼般的女人竟然要親手將夢魘從她靈魂深處挖出來。
    “不!!!不要!!!!”鞠三娘發出淒厲至極的尖叫。她那幹瘦的身體裏猛地爆發出一股陰冷而詭異的內力,一股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淡綠色煙霧從她身上彌漫開來,瞬間充滿整個囚籠,並試圖從欄杆縫隙中滲透出來。那是她的本命劇毒,也是她最強的幻術【七絕噬心瘴】。她被逼到絕境,要反擊了。
    然而,就在淡綠色煙霧即將觸碰到張又冰的瞬間,她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哼。”這一聲仿佛帶著言出法隨的無上偉力。她心中那麵鮮紅的信仰之旗猛地一展,一股無形卻至剛至陽的磅礴意誌轟然爆發。那充滿劇毒與幻覺的【七絕噬心瘴】,在接觸到這股純粹的革命意誌時,如同遇到克星中的克星,連一絲抵抗都做不到,瞬間被淨化得幹幹淨淨。甚至,那股意誌倒卷而回,順著煙霧的源頭狠狠反噬到鞠三娘身上。
    “噗——!!!”鞠三娘如遭雷擊,整個人像破麻袋般被狠狠撞在囚籠深處的石壁上,一口夾雜著內髒碎片的黑血狂噴而出。她那雙如鬼火般的眼睛瞬間失去所有焦距,變得呆滯而渙散。她的精神反噬不僅重創了她的身體,更直接撕碎了她本就脆弱的精神防線,將她埋藏在靈魂深處數十年不敢觸碰的恐懼徹底引爆。
    “啊啊,火!好大的火!”鞠三娘臉上露出極致的恐懼,雙手在空中亂揮,仿佛在撲打看不見的火焰,“孩子,我的孩子,狗蛋!你在哪裏啊?不要,不要燒我的孩子!求求你們,燒我吧,燒我吧!”她在地上瘋狂打滾,哭喊聲淒厲而絕望。
    她仿佛回到四十年前那個大火漫天的夜晚,仇家尋上門來,一把火燒了她的家。她那僅三歲的癡傻兒子活生生在她麵前被燒成焦炭。而她因膽怯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裏,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連衝出去的勇氣都沒有。
    從那天起,她就瘋了。
    她開始研究毒藥與幻術,要讓所有人品嚐到比她更深的恐懼。
    但她越是回憶,那個夜晚的夢魘就越清晰。如今,張又冰親手將她推回那個地獄,一個她再也無法逃脫的循環地獄。她看著地上哭喊打滾、狀若瘋魔的鞠三娘,還有旁邊依舊機械磕頭認罪的王二狗,臉上戲謔的笑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索然無味的平靜。這些所謂的魔頭,這些舊世界最純粹的黑暗,在她來自新世界的降維打擊麵前,簡直不堪一擊。這場賭局已沒有任何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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